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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0)

01

仁美和安倍晴明、贺茂保宪一起离开藤原府邸的时候, 得到了藤原夫人的热情相邀,“下次休沐日一定要再来藤原府邸做客啊!”

一袭白色水干的藤原佐为乖巧地站在藤原夫人的身侧,也用满含期待的目光直直地看着粉发女孩和白发男孩,脸上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姬君、晴明君, 今后我若登门叨扰,还望两位不吝赐教。”

语毕, 他似是想起自己还漏了一个人, 连忙眼神略带歉意地看向贺茂保宪, 亡羊补牢般说道:“噢, 还有保宪君!”

黑发少年目光幽怨地看向了藤原佐为,“……”

——佐为君,你还不如不说这句话呢!

“噗!”仁美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说道:“没问题。”

安倍晴明展开手中的蝙蝠扇挡住了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嗓音之中却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欢迎佐为君休沐日来找我们对弈。”

白发男孩笑弯弯的狐狸眼瞥向一旁的黑发少年,“保宪想必也是同样的想法。”

贺茂保宪脸上不由露出无奈的神情:“……嗯。”

——你们俩就这么爱看我的热闹吗?真是可恶, 说好的同门情谊都去哪里了?

辞别了依依不舍的藤原佐为和藤原夫人之后, 三人便乘坐着牛车离开了藤原府邸。

车夫先是驱使牛车将仁美送回了多治比宅邸,然后才载着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返回贺茂府邸。

02

次日清晨——

仁美信守承诺, 派遣身边的仆从将一本珍贵的《碁经》送到了藤原府邸。

藤原佐为捧着仆从双手奉上的《碁经》, 十分珍惜地轻轻抚摸过有着陈旧的岁月之感却依然显得十分干净的封皮,然后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手中的书籍。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 书籍上的空白之处, 留下了不少颇具见解的分析, 让他顿时生出了一种正在与人隔空手谈的感觉——而这些清隽的字迹,与昨日他收到的那封拜帖上面的字迹一模一样, 想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深紫色长发的小少年克制着想要立刻开始沉浸式阅读《碁经》的冲动,抬眸看向静候在一旁的仆从,白皙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请稍等片刻,容我给姬君写一封感谢信。”

仆从有些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连忙说道:“这都是小人的分内职责,公子不必如此多礼。”

于是当天傍晚,从贺茂府邸回到多治比宅邸的粉发女孩就看到了仆从呈上的一封信笺。

[祂]接过信笺,仆从垂首低眉,语气恭敬地说道:“姬君,这是佐为公子写给您的感谢信,请您过目。”

仁美展开信笺,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藤原佐为先是在信笺里面感谢了一番[祂]慷慨借阅的善行,然后又向[祂]承诺会在十天之内誊抄完毕,并在下一个休沐日登门拜访,将《碁经》原物奉还。

粉发女孩神情淡漠,眼底却闪过笑意,随后便命仆从取来了纸笔,在纸上写下“我知道了”这句简短的话语以示同意。

紧接着,仆从便看到那张纸骤然化作一只散发着莹白光辉的蝴蝶,扇动着翅膀飞出了多治比宅邸的院墙。

片刻后,坐在廊檐下复盘梦中棋局的藤原佐为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就看到了漫天霞光之中,一只莹白的蝴蝶姿态蹁跹地朝着自己飞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任由蝴蝶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随后,蝴蝶化作纸张,藤原佐为将那张纸翻转过来以后,便看到了上面那句堪称冷淡的话,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低声呢喃道:“……姬君还真是寡言少语啊。”

03

八月二十五日,又到了私塾惯例的休沐日。

仁美待在家里,一边等着提前递来了拜帖的客人上门拜访,一边在庭院里面进行最后的几道酿酒工序——自从十天前在产屋敷宅邸的那一场中秋赏月宴上喝了一口所谓的“美酒”之后,[祂]便决定要自己亲自酿酒。

正巧庭院里面的这棵桂花树恰逢盛放时节,于是,[祂]便采集了大量的桂花,准备酿制几坛清甜爽口的桂花酒。

桂花酒口感醇厚清甜,度数不高,又有美容养颜、益气健脾的功效,可谓是男女老少咸宜的一款甜酒。

仁美忙碌了好几天,总算是把需要的材料都买齐处理好了。

平安时代主要是通过人力对精米进行碾磨,效率极其低下,所得的精米质量大多也很一般,只能酿出浊酒——但仁美对于灵力的使用可谓是炉火纯青,轻而易举就能控制灵力制造出来一个用于碾磨精米的旋风。

脱去了表层富含各种杂质的米胚之后,盈满了灵力的精米被浸泡蒸煮,散发出了浓郁的诱人香气。

所幸,仁美早已在庭院里设下了结界,这才没有引来垂涎欲滴的百鬼。

封好了酒坛之后,仁美正准备将其抱起放进桂花树下挖好的深坑里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柔和低缓的声音,“仁美,你在做什么?”

粉发女孩回过头,目光淡漠地看向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未婚夫。[祂]对于无惨的出现毫不意外,毕竟,这个便宜未婚夫昨日就已经派遣仆从递来了拜帖,他也是[祂]今天要招待的客人之一。

日光下,无惨苍白的皮肤像是细腻柔和的白瓷,有一种薄如蝉翼的易碎感,那一双红梅色的眼睛更是漂亮得像珍贵的红宝石。

他难得束起了总是披散在肩头背部的蜷曲黑发,看起来似乎精神了不少——莫非就算是生活在阴暗潮湿地带的植物,也需要晒一晒阳光?

仁美漫不经心地想着,随后,视线又越过了便宜未婚夫,看向正从长廊尽头走过来的羂索。

无惨没有得到未婚妻的回应,神情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沉下嗓音喊了一声眼前似乎在走神的粉发女孩,“仁美?”

“无惨,你来了啊。”仁美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的脸上,神色平静地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我酿了几坛桂花酒,现在打算把它们都埋进这个坑里,大概等到重阳节这几坛酒就能发酵好了。”

“原来如此。”无惨闻言看向粉发女孩抱在怀中的酒坛,却注意到对方白皙的手沾上了泥土,当即目光冰冷地瞥了一下静候在旁的仆从,淡淡地说道:“这种小事让仆从去做就好,不用劳烦你亲自动手。”

那一眼仿佛淬了毒液,仆从背后顿时冒出了冷汗涔涔,立刻上前声音紧绷地说道:“……是,还请姬君将酒坛交给小人吧。”

仁美于是从善如流地将手中的酒坛放到了仆从的手里,却没想到下一秒钟,自己的双手就被无惨牵了过去。

粉发女孩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但随后又动作一顿,便任由无惨继续牵着了。

——[祂]谨记着这个平行世界的[羂索]对自己的教导,要若即若离地对待旦那,才能让那个薄幸冷情的男人为了自己魂牵梦萦、辗转反侧,从此再也无法离开自己。

羂索冷眼看着无惨吩咐仆从打来了一盆清水,然后掏出手帕,浸湿之后动作轻柔地擦拭起了粉发女孩沾上了泥土的双手。

——哼,无惨是想利用这种拙劣又可笑的小伎俩迷惑仁美吗?只可惜,他打错了如意算盘,仁美可不是那种涉世未深、轻而易举就会动心的单纯小女孩。

羂索慢悠悠地走上前来,微微一笑道:“姬君亲手酿制的桂花酒一定非常好喝,希望到时候可以让我也尝一尝。”

仁美闻言抬起浅金色的眼睛望向羂索,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好啊。”

“……”无惨“啪”地一下将手帕甩到了水盆里面,阴沉的目光扫过了身旁的羂索,然后又握住了粉发女孩的手,淡淡说道:“我们进去吧,仁美。”

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他的手依旧冷得像是冰块雕琢而成,更何况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所以,他很喜欢与仁美进行任何肢体接触。

仁美的手总是非常地温暖,散发出来的炽热温度令人着迷。

——只要握住了[祂]的手,仿佛就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磅礴诱人的生命力正如涓涓细流不断地涌入自己的体内,因此,他总是忍不住贪婪地想要握得更久一点。

“嗯。”仁美任由未婚夫牵着自己的手,然后与羂索擦肩而过,走进了室内。

“……”羂索转头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俊雅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墨玉般的眼瞳无比幽深。

他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才抬步跟了上去。

——绝对不能自乱阵脚,[祂]不过是在利用无惨罢了,他可不能让[祂]知道自己心里的在意。

04

仁美与无惨、羂索刚进入室内坐下喝了会儿茶,便有仆从来报,“禀告姬君,藤原氏的佐为公子来访。”

粉发女孩道:“噢,那就请他过来吧。”

无惨猛然转过头,目光凌厉地看向一旁的粉发女孩,却见对方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丝毫没有与未婚夫之外的男性保持距离的意识。

他暗暗告诉自己,未婚妻年纪还小,自然还不懂事,这才勉强忍耐住了内心涌动的负面情绪。

他早就知道,仁美作为贺茂忠言的弟子,又传出了未来阴阳道第一人的美名,自然会在外面结识更多人。

——而作为未婚夫的自己……体弱多病,被医师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在旁人眼中说不定只是妨碍仁美获得幸福的累赘罢了。

倘若在世人眼中,仁美是初升朝阳,他恐怕就是幽暗潮湿的夜色中静静腐败的枯萎植物吧?

但即便如此……他也绝不愿意放手,这可是属于他的东西!是他从羂索手中抢来的未婚妻!

仁美似是察觉到了无惨目光之中的冰冷狰狞,忽然转头笑吟吟地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无惨垂下长睫遮挡住了红梅色的眼瞳,说道:“藤原北家的佐为公子吗?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呵呵……

——又一个碍眼的家伙。

仁美漫不经心地答道:“大概十天前认识的,保宪师兄破解了我的棋局,我猜他应该是找了外援,就想去见对方一面。没想到刚好又帮了佐为公子一个小忙,所以现在也算是朋友了。”

无惨语气幽幽地说道:“和你成为朋友真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仁美微微一笑,“因为我很平易近人嘛。”

无惨闻言顿时露出了被未婚妻所说的话噎住的无语表情,“……”

羂索有点想笑,他眉梢一挑,问道:“哦?那他今天过来找你,是为了与你对弈吗?”

仁美点了点头,“嗯,顺便把我先前借给他的《碁经》还回来。”

粉发女孩话音刚刚落下,一个深紫色长发的小少年便迈步踏入了房间。

看到无惨和羂索的时候,他俊秀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慌张,随后,他便强作镇定地先与仁美打过了招呼,然后又向无惨和羂索问好——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为了某个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无惨只冷淡地应了一声。

羂索则面露和煦的笑容,说道:“佐为公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仁美示意藤原佐为坐下,接过他双手递来的《碁经》随意地放在一旁,然后给他沏了一杯茶,才为他介绍了身旁另外两人的身份,“这位是我的未婚夫,产屋敷无惨,这是无惨的弟弟,羂索公子。”

藤原佐为顿时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一袭淡青色水干的黑发公子,说道:“原来你就是姬君之前提到的那位棋艺精湛的羂索公子!”

羂索神情一怔,不由地转头看向仁美。

无惨则微眯起红梅色的眼睛,沉声道:“你怎么知道他的棋艺非常精湛?”

仁美轻笑着说:“当然是因为我们一起下过很多次棋。”

羂索扬起嘴角,心情十分地愉悦,“嗯,姬君的棋艺,也十分出色呢。”

仁美:“……”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感觉自从换了皮肤之后,旦那对[祂]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温柔了很多?

让[祂]甚至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仁美神情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羂索,浅金色的眼睛里面光辉流转。

羂索背后不由地冒出了一层冷汗,脸上却还是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看起来毫无破绽,直到仁美移开了目光,他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旁的无惨想要质问,究竟是什么时候?

——但几乎是转念间,他就猜到了答案。

还能是什么时候?

自然是在仁美来产屋敷宅邸做客,而他又因病昏睡在榻上、无法陪[祂]闲谈看书的那段时间。他这个可恨的弟弟一直都对仁美贼心不死,肯定是想趁他病重之时狠狠挖他墙角,但他绝对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未婚夫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更加雪上加霜了,但仁美并未在意,甚至都没有朝无惨投去一瞥。

[祂]驱使纸人化作的仆从取来一副棋盘,看着藤原佐为期待的表情,微微一笑,给出了一个让他左右为难的选择题,“佐为公子,你是想和我下棋、还是与羂索公子对弈?”

“……”藤原佐为脸上的神情顿时一僵,他纠结了片刻,才期期艾艾地问道:“我可不可以都要?”

“噗!”羂索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带着几分调侃说道:“佐为公子,做人可不能这样贪心。”

藤原佐为眨了眨眼睛,说道:“那我今天先与姬君对弈,改日再去产屋敷宅邸拜访羂索公子,这样行吗?”

羂索轻笑着点了点头,完全无视了无惨投来的警告眼神,“欢迎之至。”

仁美和藤原佐为的对弈正式开始了,无惨和羂索静静地坐在一旁观棋。

这一局毫无疑问是仁美获得了胜利,藤原佐为神情认真地看着棋盘上面的终局,半晌才抬起头来看向坐在对面的粉发女孩,一脸严肃地说道:“多谢姬君赐教。”

这是一盘指导棋。

而他深深地觉得,自己从中获益良多。

“不必客气。”仁美目光含笑地望着深紫色长发的小少年,问道:“佐为公子,弈理与兵法相通,你以后是想成为镇守一方的将军,将战场化作你的棋盘,还是想要……”

“我想当一名棋待诏。”藤原佐为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另一个答案,“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当我手中的棋子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我恐怕就没有现在这种落子无悔的魄力了。”

无惨不屑地冷嗤一声,“真是个软弱无能之辈。”

藤原佐为淡淡一笑道:“软弱无能便软弱无能,可以将棋盘化作疆场肆意地纵横驰骋,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仁美笑道:“佐为君所言甚是,而且,以佐为君的天赋,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第一国手。”

无惨难以置信地看向粉发女孩,“仁美,你……”

——居然还改变了对他的称呼?他就这么讨你喜欢吗?

藤原佐为对于无惨心中的怨恨一无所知,他神情赧然地垂下眼睫,随后又目光亮晶晶地看向粉发女孩,“姬君,我们再来一盘吧!”

仁美正准备答应下来,羂索忽然开口道:“不行,接下来轮到我与姬君对弈了。”

藤原佐为一点都没有被人截胡的不悦,反倒很是期待地说:“好啊,那我就在旁边观棋吧!”

无惨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排挤了,但又不想效仿他们,排在他们俩后面提出与仁美对弈——因为,他深深地知道,自己的棋艺就算超过了藤原佐为,也远不如羂索。他可不想变成羂索的踏脚石,让羂索踩着自己在仁美面前大出风头。

无惨回忆起了过去几年在课业上遭受的沉重打击,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但就在这时,羂索忽然转过头笑吟吟看着他说道:“兄长既然无事,不如给我们倒个茶喝?”

无惨震怒:“……???”

——居然敢使唤我?你小子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仁美将茶杯推到了无惨的面前,“麻烦了。”

无惨只好忍气吞声地给未婚妻斟了一杯茶,“……慢点喝,小心烫。”

第422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1)

01

九月来临之时, 一则噩耗传入了京都,引起了无所事事的贵族们激烈的讨论——前去丹波国大江山讨伐酒吞童子的那支阴阳师队伍被妖怪们全数歼灭了。

为了挑衅人类,酒吞童子甚至派遣手下的妖怪直接把仍然完好的阴阳师尸首扔到了人类城池的门外,此举引起了城中居民极大的恐慌。随后, 时任丹波国守的北条家主命令士兵收敛了那些阴阳师的尸首, 将他们尽数送归京都。

前来汇报此事的仆从急匆匆赶到门口的时候,注意到了粉发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地旁观棋局, 不禁面露犹疑之色, 踌躇着是否应该进门打扰他们。

但就在这时, 粉发女孩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忽然抬头静静地看了过来。

仁美站起身来之时,坐在旁边的无惨立刻转头朝[祂]看了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粉发女孩轻声回答:“他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向我汇报。”

正与藤原佐为对弈的羂索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不禁有些走神。

反观坐在他对面的紫发小少年,则依旧八风不动, 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苦思冥想。

无惨跟在仁美身后,与[祂]一起走到了障子门外的长廊上, 然后两人就听到仆从语气沉痛地说道:“禀告姬君, 贺茂府邸刚刚传来了消息——忠言大人率领的讨伐队伍……被大江山的妖怪们全数歼灭了!”

粉发女孩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准备牛车, 现在就出发去贺茂府邸吧。”

仆从恭敬地应下,“是!姬君!”

随后便转过身去, 朝着停放牛车的车宿所在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仁美正要迈步走向产屋敷宅邸的门口, 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了一道低缓柔和的声音, “仁美,不要难过。”

无惨轻轻握住了粉发女孩的手, 说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粉发女孩这才注意到了未婚夫的存在,于是转头看向披散着蜷曲黑发的少年,一双浅金色的眼睛平静无澜,“嗯。无惨,我要先走一步了。”

[祂]的视线稍稍低垂,落在了对方手上,然而在这暗含催促的目光之下,无惨却情不自禁地握得更紧了些,那只温暖柔软的手被他紧紧地握在掌心,像是笼住了一颗不会灼伤他的太阳——而他,舍不得放开属于他的太阳。

仁美干脆强行抽回了手,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别这么粘人,无惨。”

无惨神情不由微微一怔,他站在原地望着粉发女孩离去的背影,直至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地说:“……是因为外面风大,所以想要让我早点回屋吗?真是不坦率啊,仁美。”

但是,思及仁美得知贺茂忠言死讯之时堪称平淡的反应,无惨又不由地心里微微一沉。

诚然,他并不希望仁美因为别人伤心难过,哪怕贺茂忠言是仁美的老师也不能是例外,可以让仁美伤心的人只能是他这个未婚夫。

可当无惨亲眼看到仁美面对贺茂忠言之死的冷静模样之时,他的脑海里面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有朝一日他死了,仁美也会这样无动于衷吗?仿佛死去的人,对[祂]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这个猜测顿时让无惨如遭雷击,他向后趔趄一步,单薄的身体靠在了长廊的立柱上,低垂着头颅,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红梅色的眼睛里面却似有阴燃的火焰。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作为他的未婚妻,仁美怎么能将自己与路人混为一谈?[祂]应该为了他的死亡而伤心欲绝、茶饭不思,怀抱着对他的缅怀独自度过一生,或者干脆直接殉情好了!

无惨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了癫狂的神色,“对……没错……”

——在他因病而死的那天,就是仁美为他殉情的日子,他会带着自己的未婚妻一起下地狱,绝不会让[祂]孤单一人留在世上,备受寂寞痛苦的折磨。

02

在平安时代,去世之人的尸首通常都会被他们的亲属暂放在家中一段时间,以防止被误判为已经死亡的假死之人倒霉地死于火葬。

现如今火葬已经是非常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一则是因为随着佛教的兴起,佛教提倡的火葬观念得到了大多数贵族阶层的接纳;二则是因为日本作为土地面积狭小的岛国,土葬不仅会浪费有限的土地资源,还会带来一系列的卫生问题,尤其是因为疫病而死的人当然就更不能土葬了。综上所述,干净又卫生、省钱还占地面积更小的火葬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下的流行。

贺茂忠言以及其余阴阳师的尸首送回京都的时候,都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一看便知再也没有苏醒的可能。

——因此,举办葬礼一事立刻就变得迫在眉睫了。

讨伐队伍的尸体们都各回各家,没有被亲属认领的死者则由阴阳寮斥资出人为他们统一举办葬礼,务必要让这些因公殉职的阴阳师们入土为安。就算是没有遗体的死者,好歹也要立个衣冠冢。

贺茂府邸很快就布置好了灵堂,贺茂忠言的尸体在经过了清理修补之后,被人换上了白衣,盖上了属于兄长的衣物。

僧侣在彻夜不灭的烛光中念经,仁美与安倍晴明、贺茂保宪一起跪坐在气氛肃穆的灵堂里面,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头朝北平躺着的贺茂忠言。

看似是陷入了悲伤,但实际上,[祂]已经在神游天外了——对于动辄一睡万年的神明来说,发呆也是[祂]非常擅长的技能之一。

漫长的七日过后,贺茂忠言的尸体连同鲜花以及各类用品,一起被放入了棺椁之中。随后,棺椁被放进了以薄桧皮建立起来的火屋里面。

贺茂忠行手持火把点燃了堆放在棺椁下面的柴堆,熊熊烈火焚烧了一夜。在此期间,僧侣们仍然立在一旁,口中不断地念诵着用于超度亡灵的往生咒。

浓烟升腾而起,仿佛化作一张又一张扭曲的鬼面扑到了人的脸上,被呛得咳嗽流泪的贺茂氏族人以及门生都忍不住抬袖捂住了口鼻。

仁美恍若未觉,只低声吟诵道:“烟云飘摇长空孤,风来不散恋人间*。”

站在粉发女孩身侧的安倍晴明忍不住转头看向[祂],他是个极擅洞察人心的人,但此时此刻,却发现自己似乎看不透仁美——[祂]当真在为了忠言大人的死而感到悲伤吗?但这句和歌,似乎并没有表达出这样的感情。

贺茂保宪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地赞美道:“好诗,好诗啊!”

安倍晴明:“……”

——现在不是感慨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03

次日清晨——

火焰彻底熄灭,仁美从一片余烬中拾起了贺茂忠言的遗骨,将其放进一个银质的舍利壶中,又往壶口倒入了少许砂土,再将一卷梵语的真言书系在了壶上,如此一来,拾骨仪式便算是完成了。

当天晚上,贺茂家族的族人以及门生俱都身着丧服、手持白杖,徒步护送装有舍利壶的棺椁前往寺庙。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棺椁被送至墓地埋入土中。随后,坟墓上竖立起了石质的卒塔婆。

至此,贺茂忠言的葬礼便彻底宣告结束。

护送棺椁来到寺庙的贺茂氏族人以及门生都离开了,只留下了仁美、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

安倍晴明看着站在墓碑前面静默不语的粉发女孩,不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仁美……”

仁美忽然开口说道:“今天是重阳节。”

贺茂保宪闻言神情一怔,“……嗯。”

仁美转头看向他的身后,一个仆从正提着竹篮从远处疾步走来,“老师说过等讨伐任务结束回来,想与忠行大人一起喝重阳酒。我让式神带来了我亲手酿制的桂花酒,让老师也尝一尝,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仆从将竹篮放下以后,便“嘭!”地一声化作纸人,飘落在地。

仁美半蹲下来,从竹篮里面取出了三个瓷质的酒盃,以及两坛桂花酒。

去掉用于封坛的黏土与红布之后,一股桂花的甜香混合着清冽的酒香散逸而出。

安倍晴明轻轻地嗅闻着那股香气,“好香……而且,这坛桂花酒里盈满了灵力,喝下去的话,对身体有很大好处,就算是重病之人也能百病全消。”

贺茂保宪面露惊讶,“咦?这坛桂花酒里面的灵力很浓郁吗?”

安倍晴明点了点头,“大概是因为我的体质缘故吧……所以,我对灵力和咒力都比较敏感。”

贺茂保宪恍然大悟,“确实,晴明比我更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呢。”

安倍晴明淡淡一笑,并不打算告诉对方所谓的“特殊体质”是因为他的身体里面流淌着属于狐妖的血脉。他转头看向粉发女孩,问道:“仁美,这坛桂花酒究竟是怎么酿制出来的?”

仁美将琥珀色的酒液依次倒入三个酒盃里面,听到白发男孩略带疑惑的话,[祂]随口说道:“因为酿酒的精米是我用灵力碾磨的。”

安倍晴明神情一怔,不禁微微睁大了狐狸般狭长的眼眸,耳根处也泛起了红晕,“……”

——也就是说……

——这股香气里面不止有桂花酒的香气,还混合了仁美的灵力的香气吗?难怪如此地诱人,任何一个妖怪闻到了这股香气,恐怕都会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来,就算他是半妖也不例外。

仁美将盛满了琥珀色酒液的两个酒盃分别递给了安倍晴明和贺茂忠言,“给。”

然后,[祂]打开了另一坛桂花酒,将其倾倒在了贺茂忠言的坟墓上面,轻声说道:“老师,一路走好。”

清透的酒液激起地面的尘埃,随后又渗进了泥土里面。

贺茂保宪还没有来得及惋惜,便看到几株幼苗争先恐后地钻出了光秃秃的地面,转眼之间,贺茂忠言的坟头就长满了鲜嫩的绿草以及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让人恍惚间以为春天已经来了。

他顿时目瞪口呆,不禁转头看向仁美,却见粉发女孩已经拿起酒盃,仰头饮尽了盃中琥珀色的桂花酒。

黑发少年回过神,珍重地捧起了手中的酒盃,低头缓慢地啜饮起来,只喝了一口他便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哇——!!!”

——这未免也太好喝了吧?

——跟仁美亲手酿制的桂花酒相比,他以前喝过的所谓“美酒”一下子都变成了难以下咽的泔水。

散逸在空气中的灵力不出意外地引来了蠢蠢欲动的妖怪与咒灵,安倍晴明看着由远及近飞掠而来、却被寺庙构筑的强大结界阻拦在外的百鬼们,不由地皱起眉头。

——虽然它们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攻破结界,但必定会引起恐慌,重阳节这天来到寺庙的香客可不算少。

就在安倍晴明准备放下手中的酒盃迎战之时,仁美忽然解下了腰间的竹笛。

粉发女孩将竹笛轻轻横放在了唇边,下一瞬,宛如天籁的笛声悠然地响起,仿佛裹挟着缥缈云雾的清风穿行于山林之间,穿过了遭到百鬼攻击的结界,水流般消融了所有被灵力的香气吸引过来的妖怪与咒灵,将它们化作星星点点的萤火。

贺茂保宪张大了嘴巴,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安倍晴明低声呢喃道:“当真是美丽无双啊。”

一场战斗消弭于无形。

仁美正想要放下竹笛,但忽然间,另一道笛声响了起来,如同皎洁的月光溶进了[祂]的笛声。两者相和就仿佛水中有月、镜中有花,令所有听者的神思都不禁沉醉于这片虚幻迷离的美好景象之中。

一曲吹奏完毕,仁美放下了竹笛,但另一道笛声执拗地再次响了起来。

一人独奏之时,笛声远没有两人合奏的意境,听起来十分地单薄可怜。

安倍晴明回过神来,莞尔一笑道:“看来,姬君这是遇到知己了啊。”

贺茂保宪听着那道孤零零的笛声,不禁心生恻隐,“仁美,那人似乎是在邀你合奏……你不打算再搭理对方了吗?”

“保宪师兄不是也会吹笛吗?这么于心不忍,不如就由你代劳好了。”仁美漫不经心地说:“至于我,现在要回去了。”

“……”贺茂保宪目光哀怨地盯着粉发女孩,忍不住低声控诉了一句,“仁美,你好无情啊!”

仁美微眯起了浅金色的眼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贺茂保宪顿时觉得后颈发凉,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一旁的安倍晴明看得忍俊不禁。

仁美和安倍晴明、贺茂保宪一起离开寺庙后,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少年急匆匆地赶到了寺庙的墓地入口处,却被守在园林外面的僧侣拦了下来。

僧侣神情严肃道:“这里面是贺茂氏的墓地,闲杂人等禁止通行!”

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并未强行闯入墓园里面,而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贺茂氏……”

他知道今天是贺茂忠言的遗骸下葬的日子,看来那位未曾谋面的知己应该是贺茂氏的族人或门生。

与此同时——

产屋敷宅邸的西屋里面,一觉醒来的羂索看着静静安放在榻榻米旁边的酒坛,嘴角不禁微微一弯,轻笑着自言自语道:“真是个信守承诺的乖孩子……”

04

贺茂忠言的葬礼结束以后,作为他唯一的弟子,天赋卓绝的仁美理所当然地被贺茂忠行收为弟子,成为了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真正意义上的同门师妹。

九月中旬的休沐日,仁美照常来到产屋敷宅邸。

无惨又病了,亦或者说,他一直就没有康复过。

他躺在榻上,就算东屋里面早早地生起了火盆、身上也盖了好几层被子,他的手脚依旧冷得像是冰块。

仁美进入东屋以后,刚在榻榻米旁边坐下,手就被无惨牵了过去。

紧随在[祂]身后走进来的羂索看到了这一幕,语气似笑非笑地说道:“兄长,你还真是一刻都离不开仁美呢。”

无惨没有理会羂索,自顾自地紧攥着仁美温暖的手,喉间不禁溢出了一丝满足的喟叹,然后询问道:“仁美,你身上好甜,是带了什么点心吗?”

——未婚妻的厨艺很好,来产屋敷宅邸探病的时候,时不时就会带上一些美味又漂亮的点心。

仁美“嗯”了一声,一边留意着身后的羂索的情绪变化,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做了一点桂花糖,等下你喝完了药,正好可以吃一块。”

无惨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仁美却似毫无所觉,转过头对着羂索微微一笑,说道:“羂索君要尝一尝吗?”

羂索心里暗生的妒意这才稍有消减,脸上随即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好啊,那就尝尝吧。”

但躺在榻上的无惨心里的妒火却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忍不住将粉发女孩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想要让对方也感受到他内心的煎熬痛苦,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仁美仍然在与他那可恨的弟弟谈笑风生。

羂索笑吟吟地说道:“我有一位友人名叫源博雅,他最近常说贺茂氏有一个极擅吹笛、未曾谋面的知己。起因是重阳节当天,他陪着母亲一起去寺庙,结果机缘巧合之下,与人合奏了一曲。但等他赶到笛声来处的时候,贺茂氏的墓地已经空无一人,所以他一直很想找到那位知己见上一面。”

仁美闻言恍然大悟,“哦?原来那天与我合奏的人是他啊。”

羂索呵呵笑了一声,说道:“是啊,姬君可真是魅力四射,佐为君将你当做亦师亦友的存在、博雅君将你当做心灵契合的知己,保宪君和晴明君就更不用说了,你现在可是他们最珍爱的小师妹。”

无惨不由皱起了眉,这家伙是不是把他这个未婚夫给漏了?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仁美觉得自己颈后凉飕飕的,[祂]思索了几秒,神情认真地说:“既然那位博雅公子是你的友人,那我自然会满足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心愿。他想见我的话,可以直接在休沐日之前派人送来拜帖,约在多治比宅邸或者产屋敷宅邸见面都行。”

羂索顿时一噎,“……”

无惨忍无可忍地转移了话题,“仁美,你之前不是酿制了桂花酒吗?我想喝。”

“噢,那个啊……”仁美语气淡漠地说道:“已经喝光了哦,老师下葬的那天,我把所有的桂花酒都用掉了——毕竟,这是他最后一次喝到重阳酒了吧?”

羂索垂下眼睫,嘴角微微扬起了一抹笑容,“真是太可惜了,看来兄长没有这个口福啊。”

无惨红梅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粉发女孩,怒意在胸膛里发酵,他想要质问对方究竟有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可又不愿撕裂岌岌可危的假象。

但好在下一刻,仁美便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无惨想喝酒的话,我可以再酿制一些药酒给你喝,顺便还能调养一下你的身体。”

无惨并不喜欢旁人提及他病弱的身体,但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未婚妻,仁美的态度也十分坦然,并没有露出小心翼翼的丑态。

他沉默了几秒,轻轻地“嗯”了一声,勉强应了下来。

羂索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垮,“……”

他目光幽幽地注视着粉发女孩与无惨交握的那只手,心里久违地涌起了一丝后悔的感觉——当初要不是被无惨截胡了,现在与仁美成为未婚夫妻的人应当是自己才对。

所以……无惨到底什么时候死?

要是再不死的话,就不礼貌了,到时候就别怪他亲自帮助可怜的兄长从这具病弱的身体里面彻底解脱出来。

第423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2)

01

深秋已过, 隆冬来临,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夜间便覆盖了整座京都城。

羂索还没有亲自出手,无惨就已经如同他内心暗自期盼的那般病重得像是要当场去世了。

前来看病的医师都神情沉痛地摇了摇头,对着面露悲伤的产屋敷家主以及眼泪都已流到干涸的产屋敷夫人说道:“……准备后事吧, 还请两位节哀。”

于是, 当无惨因为病重陷入昏迷的时候,产屋敷宅邸空置的一间对屋里面已经设置好了灵堂——等他在东屋咽气以后再观察上几天, 确认再也没有生还迹象, 就能立刻将他的尸首转移过去开始举行葬礼。

但即便几次都心脏停跳、呼吸断绝, 无惨依旧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的生命就如同寒风中飘摇的烛火, 可却总是能够在短暂熄灭一瞬间后,再一次燃起幼小的火苗——如此周而复始,让产屋敷夫人的心情不断在悲喜之间来回切换,最后整个人都麻了。

就算是活了千年、见多识广的羂索,也不禁为自己这位便宜兄长顽强的生命力而感到敬佩。

他从无惨那间充满药味的东屋出来, 走到了庭院的一棵梅树下面,仰头看着一树凌寒怒放的雪中红梅, 忍不住惆怅地叹了口气道:“无惨那家伙, 真是堪比蟑螂的恶心啊……”

就在这时,羂索忽然听到长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他立刻循声极目远眺而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随即进入了他的视野之中——正是已经与他阔别了足足一个月之久的仁美。

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扬起,然后抬起了手, 轻轻折下一枝开得最为美丽的红梅。

02

于是, 当仁美快要走进东屋之时, 便看到一个面容俊雅的黑发少年手握着一枝红梅,跨过了栏杆, 动作轻巧地落在了自己的面前,与[祂]在长廊的尽头狭路相逢。

粉发女孩顿住了脚步,嗓音含笑,“日安,羂索君。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羂索微微一笑,语气温柔地说道:“庭前梅香自幽幽,更比梅姿胜一筹,欲折红梅赠佳人,惟愿梅香袖上留*。”

跟随在仁美身后的仆从瞳孔地震,“……!!!???”

——这是可以对着兄长的未婚妻念诵的和歌吗?虽然产屋敷家族的仆从和侍女早就看出来羂索公子对仁美小姐似乎已经暗生情愫了,但这么坦坦荡荡地表现出来真的可以吗?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一下了吗?

仁美笑意盈盈地接过了羂索递来的那一枝红梅,说道:“多谢羂索君。”

——看来旦那是真的很喜欢[祂]现在的这套皮肤,竟然破天荒地送了花!以前可都是只有[祂]给他送花的份![祂]一定要把这枝红梅好好地珍藏起来!

虽然很想留下继续与羂索闲聊几句,但思及这个世界的[羂索]对自己的谆谆教导,仁美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故作矜持地说道:“那我就先进去了,无惨还在等我呢。”

羂索眼睁睁地看着粉发女孩与自己擦肩而过,不禁神情略带诧异地转头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仆从掀开了抵御寒风的厚重帷幔,再一眨眼,仁美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帷幔之后。

羂索:“……”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仁美就对他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

时而亲近得让他觉得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他仍然在[祂]心里占据着特殊的地位。

时而疏远得让他觉得[祂]似乎已经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的男人……比如说无惨、安倍晴明、贺茂保宪、藤原佐为亦或者是九月末才刚刚结识的源博雅?

羂索站在原地静静垂眸深思,片刻之后,才神情淡漠地离开了长廊,返回自己所住的西屋。

——无论[祂]想玩什么把戏,他都要以不变应万变。

如果[祂]真的移情别恋了,那他就当做[祂]已经死了,是时候寻找下一春了——比如说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事业。

如果[祂]是故意搞他心态,那他就更不能如[祂]所愿,露出任何失态的模样让[祂]抓到把柄。

不过,在回到西屋之后——

羂索看着突然出现在榻榻米旁边的一个木质的精美匣子,眼神不禁柔和了几分,已经猜到了这应该是仁美特意从播磨国带回来给他的伴手礼。

匣子里面是一把形状优美、花纹精致的太刀,播磨国的名产之一便是刀具。

羂索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刀鞘上面的漂亮花纹,然后拾起了随意塞在木匣之中的那一则信笺,上面字句简短地写着:赠羂索君,爱来自仁美。

羂索:“……噗!”

——好吧,就算[祂]是在故意搞他的心态,他也决定要宽宏大量地原谅[祂]了。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03

与此同时——

在仁美进入东屋的那一瞬间,躺在榻榻米上昏睡不醒的无惨便若有所觉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半寐着的红梅色眼睛在看向仁美的时候,像是烧红的烙铁一般灼烫,苍白的脸上还隐隐泛着青灰的死气——但那蜷曲的黑发、惨淡的肤色、红梅般的眼瞳与眼眶下面的青黑,共同构筑成了一副堪称艶丽的景象。

倘若他在此刻死去,恐怕就是一具艳尸了吧?

无惨咳嗽了两声,嗓音低哑而又吃力地说道:“仁美……咳咳……过来,握住我的手。”

粉发女孩依言走到了榻榻米旁边坐下,随后,[祂]略带几分感慨地说道:“无惨,你怎么又病了?我只是离开了京都短短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前,播磨国守派人向京都的阴阳寮求援,接取了任务的贺茂忠行便带上了仁美、安倍晴明以及贺茂保宪一起前往播磨国,讨伐从深山里面跑出来袭击姬路城的山风。

直到昨夜,他们四人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都。

“一个月已经很久了……”无惨握住了仁美的手,感觉到熟悉的温暖渡进了四肢百骸,不禁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后,他才注意到了仁美另一只手中握着的一枝红梅,还没开口询问,他苍白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是送给我的吗?”

自从一个月前,仁美跟随贺茂忠行离开京都之后,他就病重得难以起身下床,就连庭院中的红梅已经开了都不知道。

仁美瞥了一眼手中的那枝红梅,淡淡笑道:“不,这是羂索君刚才送给我的礼物,算是迎接我的回归。”

“……”无惨闻言,目光瞬间就冷了下来,怒火攻心之下,竟是一口吐出了鲜血,“咳咳咳咳咳!”

仁美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举高了那枝红梅,让它远离无惨,以免被他吐的血弄脏——所幸,无惨此时咳得昏天暗地,根本没有注意到未婚妻这令人心碎的动作。

等他缓过劲来之时,便发现自己与仁美交握的那只手传来了涓涓细流般的温暖力量,他知道这是因为仁美正通过他们交握的那只手往他破破烂烂的身体里面输送灵力。

但就像仁美曾经说过的那般,他的身体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沙漏,本就稀薄的生命之力缓慢地从那些孔洞中流逝,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挽回。

而哪怕是仁美蕴含着蓬勃生命力的灵力也只能短暂地堵住破洞,当[祂]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便只能凄惨绝望地躺在床榻上面等待死亡的降临。

无惨并不知道,只要仁美愿意在他身上使用属于神明的力量,他所有的病痛都会瞬间消除。

他注视着[祂],低声呢喃着粉发女孩的名字,仿佛梦呓一般,“仁美、仁美、仁美……”

仁美不禁陷入沉思,“……”

——他怎么跟个复读机一样?该不会是病傻了吧?

无惨握紧了粉发女孩的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祂],祈求般说道:“红梅香气熏得我头痛,把它扔掉吧。”

仁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行哦,这枝红梅是属于我的东西,除了我本人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处置它。”

粉发女孩神情淡漠地站起身来,欲要抽回自己的手,“如果你不喜欢红梅的香气,那我现在就走。”

无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然拽得仁美一个趔趄险些倒进了他的怀里,他连忙攥紧了仁美的手,“不!不要走!你不想扔的话就别扔了,但我现在头好痛……你可以给我吹笛,缓解头痛之症吗?”

——他是真的头痛欲裂。

——只要一想到仁美为了留下羂索赠予的区区一枝红梅,就断然地拒绝了自己这个未婚夫,还威胁要离开他,他便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胸膛里面怒火澎湃。

仁美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惨,蜷曲的黑发散落在他的脸颊旁边,那张苍白的脸上因为情绪激动浮现出了一层艶丽的薄红,一双红梅色的眼睛更是漂亮得惊人。

他眼神湿漉漉地望着[祂],看起来可怜极了,但那只牢牢箍住[祂]的手却隐隐透露出了隐藏在骨子里面的凶戾狠辣。

良久,[祂]才淡淡笑了一下,重新坐回了榻边,“好啊。”

但是,见无惨迟迟不肯松手,[祂]眼神有些困惑地望向他,“无惨,一只手可吹不了笛子。”

无惨却没有立刻就松开了手,而是握着粉发女孩的手,将对方的掌心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他望着未婚妻浅金色的眼眸,轻声说道:“仁美,那枝红梅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不也是属于你的东西吗?”

仁美哑然失笑,凝视未婚夫片刻之后,语气淡漠地开口说道:“松手。”

无惨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祂]的手,失去了粉发女孩掌心渡来的温暖之后,他便立刻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身体迅速地开始失温,骨缝里面也泛起了细密的疼痛。

但当那道仙乐一般美妙绝伦的笛声响起之时,他便觉得脑海之中紧绷到了极点的那根弦骤然放松了下来,头痛之症立刻消散,冰冷的四肢百骸也随之涌起了热意。

无惨缓缓阖上了眼皮,意识逐渐陷入了昏沉,但他放在被子上面的那只手仍然紧紧攥着粉发女孩的一片衣角,仿佛生怕[祂]会突然离开。

一曲吹奏完毕,仁美放下了置于唇边的竹笛。

[祂]看着似乎已经陷入熟睡的无惨,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对方颊边垂落的一缕蜷曲黑发,轻笑着说道:“无惨,你可不要轻易死去啊。”

——对[祂]来说,无惨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就比如说用来刺激羂索。

说完了这句话后,粉发女孩便轻轻拿开了无惨紧攥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随即握着那枝已经被[祂]凝固住了时间的红梅,转身走出了东屋。

而在[祂]离开之后,无惨缓缓睁开了红梅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未婚妻离去的方向,强烈的求生欲望仿佛沸腾的岩浆在胸膛里烧灼,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气泡。

——[祂]不希望他死。

——[祂]的心里有他。

无惨兀自沉溺在令人飘飘然的喜悦之中,过了许久,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他苍白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冷声道:“来人——”

静候在东屋外面的仆从立刻走进了室内,神态恭敬地低着头说道:“小人在!”

无惨面无表情地说:“去给我把产屋敷宅邸里的所有梅树都砍了!”

“……”仆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忍不住抬头疑惑地看向躺在榻榻米上的黑发少年,“啊?”

“你是聋了吗?”无惨冷笑一声,说道:“我让你立刻去把产屋敷宅邸里的所有梅树都砍了,做不到的话就去死!”

被那两道宛如要杀人的目光注视着,仆从顿时心神俱颤,也不管这个命令合不合理,忙不迭答应了下来,“是!无惨公子!”

无惨闭上了眼睛,冷冷道:“滚吧。”

仆从立刻屁滚尿流地离开了。

无惨则是在静默了片刻之后,轻轻嗤笑了一声,“蠢货。”

隔天——

产屋敷宅邸的所有梅树就都被人砍光了。

得知此事的羂索面露嘲讽的笑容,说道:“兄长可真是小心眼啊。”

贺茂府邸的私塾里面——

从同窗口中听闻了此事的仁美面露不解,“不是……无惨有病吧?”

贺茂保宪不以为然道:“是啊,他真的有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安倍晴明:“……噗!”

仁美:“……”

——好像确实如此。

第424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3)

01

仁美并不关心无惨为何突然发癫命令仆从砍光了产屋敷宅邸里的所有梅树, 因此,这个话题很快便略过去了。

贺茂保宪面带关切地问起了另一件事,“仁美,伊之助的身世, 你和文子夫人说过了吗?”

仁美点了点头, “嗯,毕竟接下来伊之助要住在多治比宅邸里面, 他的性格那么粗枝大叶, 化形偶尔也会失灵, 还时不时做出一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总该提前和文子夫人通个气,以免伊之助把她吓到。”

安倍晴明失笑,贺茂保宪则满脸赞同地点头附和道:“是啊……那家伙有时候真的很离谱。”

仁美忍俊不禁,“幸好文子夫人是个很宽容开明的人,并不介意伊之助半妖的身份, 看起来反倒还挺喜欢他的。”

安倍晴明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恰在这时,授课老师抵达私塾, 学生们的闲谈时间就此结束。

仁美转头看向走进私塾的老师, 安倍晴明则静静地注视着粉发女孩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他们在播磨国姬路城经历的那段时光。

02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播磨国守派人前来京都的阴阳寮求援, 据说是居住在深山里面的山风趁夜下山袭击了附近的姬路城, 吓坏了城中的居民,许多牲畜和粮食都因此失窃。姬路城本地虽然也有一名阴阳师, 但那位名叫芦屋将监的阴阳师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抓获山风, 所以他们也只能向京都的阴阳寮求援。

贺茂忠行对于居住在姬路城附近的大妖怪山风有所耳闻, 于是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并决定带上仁美、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一起前往播磨国姬路城讨伐山风。

四人乘坐着牛车, 经历了几日的颠簸,越过丹波国之后,终于从京都抵达了播磨国。

牛车进入姬路城,在城主府的门口停了下来。

仁美跳下牛车后,活动了下筋骨,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抵达目的地了。”

安倍晴明在跳下了牛车以后,目光好奇地左右张望起来。

虽然看过《播磨国风土记》,但他与仁美、贺茂保宪一样,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难免就想知道此地的风土人情与书中记载是否一致。

跟在白发男孩身后跳下牛车的贺茂保宪笑吟吟地问道:“怎么样?和你在《播磨国风土记》里面看到的一样吗?”

安倍晴明淡淡一笑道:“暂时还不清楚。”

带领四人来到城主府的守城士兵见他们都已经下了牛车,便说道:“四位请随我来。”

贺茂忠行与三个弟子跟在守城士兵的身后走进了城主府,随后见到了姬路城的城主,对方的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狩衣的中年男人,而中年男人身旁则有一个看起来和安倍晴明年纪相仿的黑发男孩。

双方见过礼后,城主向贺茂忠行介绍起了自己身边的中年男人,“这位是播磨流的阴阳师,芦屋将监,旁边是他的独子兼弟子道满君。”

芦屋将监笑道:“忠行大人,久仰大名了,没想到京都阴阳寮派来讨伐山风的人竟然是您。”

仁美不怎么感兴趣地扫了一眼芦屋将监,实力不堪一击的弱小家伙。

然后,[祂]的视线就在不经意间与芦屋将监身侧的黑发男孩对上了。

黑发男孩拥有一双特殊的黄绿色眼睛,眉眼十分俊俏风流,却天生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邪气。

仁美与那双极富侵略性的眼睛对视了几秒,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这个小鬼为什么一直盯着[祂]看?要不是因为[祂]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压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他恐怕就会因为跟[祂]对视的时间过长而陷入癫狂之中了。

就在此时,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也注意到了黑发男孩直勾勾望向仁美的目光,两人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挡在了仁美的身前。

仁美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两个便宜师兄的背影,“……???”

——为什么要挡住[祂]的视线?有什么东西是[祂]不能看的吗?

贺茂忠行压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三个弟子与芦屋将监的弟子之间无声的互动,他微微一笑,说道:“前去讨伐山风的人可不止是我,还有我的三个弟子——多治比仁美、安倍晴明以及贺茂保宪,他们虽然年纪还小,但都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实力。”

黑发男孩闻言立刻转头看向芦屋将监,“父亲,既然他们都可以去讨伐山风,那我也想去。”

其实芦屋道满之前就想参与讨伐山风,怎奈作为父亲兼老师的芦屋将监一直都不肯同意他的毛遂自荐。

芦屋将监看了看贺茂忠行的三个弟子,一股奇怪的胜负欲忽然熊熊燃烧起来——虽然他本人资质平凡、实力不济,但他唯一的儿子可是播磨流的天才。

面对贺茂忠行,他自惭形秽,承认自己的确是技不如人。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比不过贺茂忠行的三个弟子。

芦屋将监看向贺茂忠行,笑道:“既然这孩子也想去长一长见识,忠行大人介不介意带上他一起去讨伐山风?”

贺茂忠行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当然不介意!”

于是,讨伐山风的队伍就此成立,成员包括了贺茂忠行、多治比仁美、安倍晴明、贺茂保宪、芦屋将监以及芦屋道满。

他们在城主府中休息了一晚,养精蓄锐之后,次日清晨,便离开了姬路城,前往山风出没的那座山。

03

深山已被大雪覆盖,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苍茫的白色。

讨伐队伍迎着寒风,在山野间一边前行一边听芦屋将监说起他们将要讨伐的妖怪的特征——豪猪一样的头部、下半身却是人类的身体,行动速度迅捷如闪电,力气非常大,喜欢在夜间行动。

仁美若有所思地说:“人类的身体?”

芦屋将监点了点头,“而且身材还很矮小,大概是化形失败了。”

仁美忽然脚步一顿,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是那家伙吗?”

众人立刻停住步伐,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粉发女孩所指的方位,只见下方山坳中的一片树林里面,一个猪头人身、身材矮小的妖怪正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巨大麻袋前行。

芦屋将监睁大眼睛,“是他!”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仁美便与安倍晴明、贺茂保宪一起默契地直冲上前,从斜坡上一跃而下,芦屋道满虽然稍稍落后了一步,但也立刻跟上了他们三人。

猪头人身的妖怪敏锐地捕捉到了双脚踩实积雪之时发出的细微声音,立刻加快了速度,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速度却没能甩开追兵,反倒还让其中一人跑到了自己前面。

——那个动作轻巧地落在他前方的粉发女孩,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

他当机立断,拖着手中的巨大麻袋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但转眼便有一个白发男孩堵在了那里。

——白发男孩那副笑意吟吟的狐狸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身为半妖竟然主动帮助人类阴阳师对付同类,实在是可恨!

猪头人身的妖怪气呼呼地骂了一句“叛徒”,然后果断地又换了个方向——作为一个聪明的半妖,他才不会吃眼前亏!

安倍晴明神情微微一怔,倒不是因为被骂了,而是因为这个猪头人身的妖怪发出的声音……非常地稚嫩,听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小孩子。

与此同时——

猪头人身的妖怪再一次被挡住了去路,这次,挡在他前面的人是贺茂保宪。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家伙也很不好惹,于是,他只能再次调转方向,然后,又被一个黄绿色眼睛的黑发男孩挡住了。

芦屋道满双手捏诀,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到眼前这个猪头人身的妖怪转身逃跑之时,就从背后给他来一道束缚咒!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猪头人身的妖怪不仅没有调转方向,反而还加快速度朝他冲了过来。

芦屋道满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直接被他一个猪突猛进创飞了。

他的身体“砰”地一下,撞在了林中的一棵树上,然后摔落在了雪地上——这一撞还让豪猪锐利的针刺穿破了衣服、扎入了他的胸腹之中,汩汩鲜血流淌而出,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服。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芦屋将监目眦欲裂,嘶吼出声,“道满——!!!”

仁美一把揪住了创飞芦屋道满之后就企图畏罪潜逃的猪头妖怪,忍不住低声感慨道:“作为法师,可不能光会站桩输出啊,近战实力也得培养起来。”

猪头人身的妖怪不停地挣扎,“放开我!该死的阴阳师!再不松手我就吃了你!”

仁美对于他的谩骂充耳不闻,“老实点。”

粉发女孩拖着猪头妖怪回到林中的时候,芦屋将监正抱着面如金纸的芦屋道满嚎啕大哭。

[祂]淡淡扫了一眼浑身是血的芦屋道满,那副浑身鲜血淋漓、躺着一动不动的模样看起来也确实像是快要咽气了。

痛哭的芦屋将监看到了被仁美逮回来的猪头妖怪,立刻抬袖一抹眼泪,然后拔出随身佩戴的一把长刀,“可恨的妖怪,今天我就要以你的性命来祭奠道满的亡魂!”

语毕,手中雪亮的长刀便朝着猪头妖怪狠狠刺去。

但在刀尖即将刺进猪头妖怪的脑门之时,两根纤细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刀尖。

芦屋将监愤怒地瞪大眼睛看向粉发女孩,沉声问道:“为什么要阻止我?”

仁美不容拒绝地将刀尖向后一推,“道满君还没有死。”

[祂]转头将挣扎不休的猪头妖怪交给一旁的安倍晴明,然后走到了芦屋道满身前半蹲下来,伸出手将掌心贴在了他的心口上。

第425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4)

01

芦屋道满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苍白的脸也逐渐恢复了血色。他缓缓睁开眼眸,黄绿色的眼睛呆怔地注视着粉发女孩。

仁美见他情况已经大好,正准备将手抽回来,手腕却忽然被黑发男孩冷得像冰的手攥住了。[祂]动作一顿, 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你还有哪里觉得不适吗?”

“……不, 没有了。”芦屋道满对着粉发女孩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慢吞吞地松开了手, 说道:“多谢姬君的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仁美微微颔首, 紧接着便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将位置让给了满心关切的芦屋将监, [祂]自己则转身走到了安倍晴明的面前——创飞芦屋道满的罪魁祸首就躺在那里。

白发男孩以强力的束缚咒捆住了猪头人身的妖怪,但猪头妖怪却像是毛毛虫一样,在雪地上蛄蛹着向前,仍然没有断绝逃跑的念头。

仁美半蹲在猪头妖怪的脑袋前面,问道:“小鬼, 你叫什么名字?”

“哼,本大爷叫伊之助!”猪头妖怪抬起头瞪着粉发女孩, 说道:“别以为你刚才救了我, 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

“哦,你今年几岁了啊?”仁美语气平静地继续套话。

伊之助气势汹汹地回答道:“五岁!”

仁美问道:“你的父母呢?”

伊之助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都已经死了。”

仁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然后就被扎了一手的豪猪针刺,“……”

“仁美!”安倍晴明见此情形, 顿时露出了有些紧张的表情, “你没事吧?”

粉发女孩神情淡定地甩了甩手, 扎进皮肤的豪猪针刺就被甩到了雪地里面,手上冒出血珠的伤口也转瞬愈合, “没事。”

伊之助心里悄然松了口气,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活该!谁让你非要摸我脑袋的?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仁美屈指在他脑门上一弹,伊之助顿时痛呼一声,正要张嘴咬[祂]的手,就听粉发女孩问道:“你为什么要跑去袭击姬路城的居民?”

猪头妖怪撇了撇嘴,说道:“我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袭击人类的妖怪,只是因为没东西吃,才会下山……谁能想到人类的胆子竟然那么小!”

贺茂保宪忍不住转过头去,小声地和身旁的安倍晴明吐槽了起来,“那家伙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怎么仁美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未免也太老实了吧!”

安倍晴明忍俊不禁,“以他现在的处境,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吧?”

贺茂保宪转念一想,不由赞同地点头道:“那倒也是,仁美可不会惯着他。”

02

仁美三言两语套完了话,差不多弄清楚伊之助的身世了。

这孩子的父亲是森林之主山风,母亲则是一位人类巫女。三个月前,他的父母葬身于大妖怪龙骨精之口,而他则在父母的保护之下侥幸存活下来,从此便开始独自一人在深山里面生活。

作为一只半妖,伊之助的化形虽然并不完全,但他继承了山风的强大力量,可以轻松地应付山林里面的毒虫猛兽。

然而随着冬天的来临,万物凋零,大雪封山,他难以在深山里面找到果腹的食物。为了避免饿死的悲惨结局,他只能铤而走险下山袭击了位于附近的姬路城,依靠偷盗城中居民储存的过冬粮食为生——他先前准备拖到巢穴的巨大麻袋里面,就装着从姬路城偷来的红薯、芋头、花生等东西。

仁美浅金色的眼睛笔直地望向了贺茂忠行,“老师,您都听到了吧。”

贺茂忠行“嗯”了一声,饶有兴味地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仁美:“我想带这个孩子回京都。”

芦屋将监闻言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不行!这可是半妖,若不尽早铲除的话,以后恐怕还会为祸乡野!”

仁美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道:“血脉并非他的原罪。”

安倍晴明闻言不由地心生触动,这种对待半妖的宽容态度,在阴阳师里面可谓是十分罕见。但随后,他便听到粉发女孩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根据你们之前提供的信息,伊之助也并没有犯下过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孽——顶多就是吃得多了点。”

伊之助昂着猪头大声说:“我还在长身体,吃得多一点怎么了?”

仁美敷衍地点了点头道:“嗯,挺好的,能吃是福。”

白发男孩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噗!”

贺茂保宪也不由地莞尔,说道:“仁美所言甚是。”

贺茂忠行看着自己的三个弟子,眼神里面流露出了欣慰之色,“既然你决定要带伊之助回去,那就要对他负起责任,万万不可让他在京都伤人。”

粉发女孩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是,老师。”

伊之助不满地大声嚷嚷道:“我才不要跟你走呢!少在这里自说自话了!”

仁美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但是不跟我走的话,你将会面临很多危险——冬季食物的缺乏,其他成年妖怪的欺凌、阴阳师的追杀……还有,半妖每个月最为弱小的那一天。”

伊之助瞳孔地震,“!!!”

——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蔫哒哒地垂下脑袋,“就算这样也不要你管,反正你们人类带我回去,肯定也是没安好心!”

仁美歪了歪头,问道:“你很讨厌人类?可是,你的身体里面不也流着属于人类的血脉吗?”

伊之助神情一怔,“……”

安倍晴明适时地解开了施加在他身上的束缚咒,将他从雪地上拉了起来,“安心吧,伊之助,你不是孤单一人。”

伊之助凭借野兽般的直觉,意会了白发男孩的言下之意。

——我是你的同类,所以,不要害怕。

03

既然贺茂忠行都对仁美的决定没有异议,芦屋将监胳膊拧不过大腿,自然也只能同意了。

于是,一行人踏上了返回姬路城的道路,还带上了他们此行原本要讨伐消灭的任务目标。

贺茂保宪拖着那个巨大的麻袋艰难前行,芦屋道满本来想帮忙搭把手,但却被他直言拒绝,理由是伤患不宜劳累。

仁美闻言语气幽幽地问道:“保宪师兄,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治疗水平吗?”

贺茂保宪连忙矢口否认,“绝对没有这种事!”

仁美轻哼一声,淡淡道:“既然保宪师兄想要锻炼自己的体能和力量,那道满君就不用再管他的死活了,让他自己吃苦受累去吧。”

贺茂保宪:“……”

安倍晴明:“噗!”

芦屋道满失笑道:“好。”

伊之助老老实实地被安倍晴明和仁美分别牵着一只手,他左看看、右看看,莫名找到了一点父母健在之时的温馨感觉。

但很快他便敏锐地捕捉到了芦屋道满频频投来的目光,不由警惕地转头看了过去,气势汹汹地问道:“看什么看?”

芦屋道满终于问出了徘徊在心底的那个疑问,“当时,我们四个人明明都拦在了你的面前,你为什么偏偏只撞我?”

伊之助大喇喇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实力在这些阴阳师里面最为弱小,所以把你当做突破口也很正常吧?”

芦屋道满神色一僵,白皙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攥成拳,“……”

仁美在心里为芦屋道满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看来某个不擅长近战的法师在物理破防之后,又一次在精神层面破防了。

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以免已经悄悄碎掉的芦屋道满觉得尴尬,虽然他现在可能已经尴尬得想要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了。

讨伐队伍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走出了深山。

而在这时,仁美忽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与一个站在遥远山巅之上的高马尾男人对上了视线。

一旁的安倍晴明也顿住脚步,循着粉发女孩的视线望了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怎么了?是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没什么。”仁美收回目光,继续前行,“走吧。”

04

进入姬路城之前,仁美使用剪纸变出了一套服饰和一个只能露出双眼的遮脸头巾,让伊之助在牛车里面临时换上——不然这副猪头人身、袒胸露乳的模样,肯定会吓坏城中的居民。

伊之助不情不愿,但还是只能按照仁美的嘱咐,乖乖地穿上衣服、戴好遮脸头巾。

一行人顺利地进入姬路城,来到了城主府中,然后向城主汇报了此次讨伐行动的结果。

虽然没有消灭讨伐的目标,但是有阴阳道第一人贺茂忠行的担保,再加上伊之助过几天就会跟随他们离开播磨国前往京都,城主便勉勉强强地接受了这个答卷。

当天晚上,为了犒劳讨伐队伍,城主府准备了丰盛的晚膳,宾主尽欢。

伊之助也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吃得脸都要埋进眼前的食案里面去了。吃饱喝足又美美睡了一觉后,他刚醒来就得知自己多了个任务——必须要在半个月内学会化形,因为仁美一行人最多只能在姬路城停留半个月左右,半个月后,他们就必须要启程返回京都。

伊之助断然拒绝,“我不!我就喜欢我的猪头!”

仁美静静地注视着伊之助,直把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才伸出手道:“我做的糖,吃不吃?”

伊之助本来还以为[祂]忽然伸手是想要揍他了,却没想到[祂]摊开的掌心上面,会躺着一颗宛如星星的金色糖果。

他俯身凑近粉发女孩的掌心,轻轻地嗅闻了下,糖果的甜香闻起来很是诱人,浅金的色泽,看起来很像[祂]的眼睛。

伊之助伸出舌头一卷,从仁美的掌心舔走了那颗糖果,一股香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顿时目光一亮,“唔,好吃!”

仁美顺势就把濡湿的掌心往他身上一擦,语气平静道:“想吃更多好吃的东西,就乖乖听话,在这半个月里学会化形——学不会的话,你就只能回去了。”

伊之助“咔嚓”咬碎了嘴里的糖果,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回去就回去。”

话虽如此,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较真一样开始努力地练习化形——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就是仁美每天都会借用城主府的厨房,做出各式各样的美食投喂他。

虽然仁美的初衷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但受益者不止[祂]一个人,还囊括了伊之助、安倍晴明、贺茂保宪、贺茂忠行以及厚着脸皮凑上来的芦屋道满。

如此过了几天之后,伊之助的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念头——跟仁美走,好像也是个不赖的选择?

05

既然贺茂忠行一行人要在姬路城停留半个月,城主便琢磨着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于是趁机让贺茂忠行帮忙加固了姬路城的守护结界,还顺便清理掉了藏匿在姬路城内的一些有害妖怪。

仁美、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自然也没有闲着,三人轮班留在城主府里面看守伊之助,偶尔与芦屋道满切磋,而剩下的两人则会结伴前往姬路城附近的村落帮忙除妖。

这一天正好轮到贺茂保宪留守城主府,仁美便与安倍晴明一起出门去了。

两人来到了距离姬路城不远的刀匠村,在除掉了村落附近筑巢的一窝尸舞鸟以后,仁美很有闲情逸致地在刀匠村里面闲逛起来,“播磨国的名产之一就是刀具吧?正好可以买一把太刀,当做伴手礼带回京都。”

安倍晴明忍不住转头看向粉发女孩,问道:“是准备要送给无惨公子吗?”

仁美不置一词地笑了笑,态度暧昧,一旁负责带领他们参观的刀匠则语气颇为自豪地说道:“我们村子里面用来打造刀具的矿石非常特殊哦!是吸收了阳光的珍贵材料,我们将其称作‘猩猩绯砂铁’和‘猩猩绯矿石’,使用它们打造出来的日轮刀威力十分强大,还可以根据使用者的属性呈现出来不同的颜色!”

仁美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哦?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请务必带我去看看你们已经打造完成的日轮刀。”

刀匠欣然应下,“跟我来吧!”

在预定了一把日轮刀以后,仁美便与安倍晴明一起返回城主府。然后,他们在城主府的庭院里面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身披铠甲、腰佩长刀的青年一头银灰色长发束成了高马尾,脸颊两侧各有一道深蓝色的妖纹。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对他们说道:“吾名犬大将,是山风的好友。”

第426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5)

01

仁美和安倍晴明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伊之助, 却见猪头人身的半妖用力地摇头,矢口否认道:“我不认识他!”

“……”犬大将半蹲下来,注视着伊之助,循循善诱道:“你父亲难道没有跟你提到过我吗?西国之主犬大将。”

“西国?”伊之助神情一怔, 脑海中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画面, “……他临死之前,的确说过让我去西国找他的挚友犬大将。”

银灰色高马尾的青年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然后又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来呢?”

伊之助理直气壮道:“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西国, 随随便便就离开这里的话, 岂不是会迷路?”

犬大将哑然失笑道:“……好吧。”

他朝猪头人身的半妖伸出了手, 语气温和地说道:“伊之助,既然你的父亲将你托付给了我,那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直至成年。你现在要跟我一起走吗?”

伊之助看着那只如同父亲一样宽大的手,半晌后摇了摇头,“不, 我要跟他们一起回京都。”

犬大将顿时愣住,“为什么?”

伊之助看向粉发金瞳的女孩, 语气雀跃地说:“因为仁美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

犬大将:“……???”

——就因为这种理由?别太离谱了!

伊之助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她还答应了教我怎么变强——强到足以杀死龙骨精, 为我的父母报仇雪恨!”

犬大将不由松了口气, “西国王宫也有手艺很好的厨师,你想要变强的话, 我也可以教导你。而且, 我还有一个只比你小一岁的儿子, 他叫杀生丸,你们以后可以一起玩。”

伊之助神情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又不喜欢和小孩子玩。”

犬大将顿时哽住:“……”

安倍晴明忍俊不禁,“噗!”

仁美嘴角微微扬起,“……”

犬大将并不喜欢强人所难,哪怕伊之助只是个小孩子,他也没有以此为由粗暴地替对方做出决定。

他认真地看着伊之助的眼睛,再一次确认对方的心意,“伊之助,你真的已经考虑好了吗?如果你和阴阳师一起回到京都,很大概率会被人类排挤,还有可能遭到阴阳师的无端攻击。”

伊之助满眼信赖地看向粉发金瞳的女孩以及白发男孩,说道:“仁美和晴明都说过会保护我,我愿意相信他们。”

犬大将闻言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了白发男孩的身上,“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