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处境宋时虽然人不在京师,但……
宋时虽然人不在京师,但是京师一直有她的传说。
之前出使蒙古,引得蒙古各部内乱后,虽然明面上说是在江南养伤,但是朝中重臣能接触到南洋信息的又有谁不知道,宋时其实早已经随南下的海船一同下了南洋。
即便是到了南洋也不消停,光是南溟这个大消息就足够让群臣忙的晕头转向了。
如今的京师,同五年前相比已经是截然不同。
大街小巷的女官,铺设一新的水泥路,南洋商行的香料,北境商行的皮草,不断产出新东西的万物工坊,以及在新型钢筋开始有余力大规模供应到建筑业后,大魏的建筑终于开始摆脱了没有巨木做梁柱的限制,京师开始涌现一些砖石水泥所建造的三至五层的高楼。
皇城日报和大魏军报上也不断报道的,是千里甚至万里之外或荒诞,或神奇的地域和事件。
刚攻下来不久的天山南北,据说特别适合种植棉花,已经有不少山东的种棉户接到了邀请,准备开春了之后去西域都护府看看。
南溟最近又探出了一个金矿,勾的人心神荡漾。
亚墨利加的白银潮来源之谜,只要愿意挖就有着无尽的白银矿区……
整个大魏,全部进入了一种超前的发展速度,有人感慨日新月异,有人怒斥世风日下。
不过,任何超前制度的强行推广,总是容易遇上阻碍,如果没有培育足够的土壤。
新生的事物,容易被顽固的旧时代反扑吞噬。
海运如此,吏员制度如此,女官制度更是如此。
宋时在清扫了江南和大魏的表面的荆棘后,为了维护新生的开海政策不惜亲自南下。
而新生的女官们就被丢进了这千年累积,污垢丛生的官场派系,即使宋时在走之前,尽量完善了整个吏员和女官的升迁制度,但是有些东西,外力是无法更改的。
技术革新可以突破生产力枷锁,但是却很难撼千年性别权力结构。女官在获得枪炮与律法保护的同时,仍然需要用血肉之躯对抗无形的礼教高墙。
确定了最能搞事的宋时不在,朝中时不时开始出现一些反对女官和吏员晋升制度的风浪。
大量吏员的晋升挤压科举正途出身官员的晋升空间,夺人仕途,更恨于杀人父母。户部吏员王守忠破格升任陕西布政使后,遭二十名进士联名弹劾其“不通四书”。
而吏员出身的官员,受贿案件量是科举官员的两倍以上,之前便有巡检司在北境市舶司查出集体贪腐案涉银47万两,最终以这些人都被送上了去南溟的海船。
好在现在大魏全国性的急缺人才,于是科举直接从三年一届改成了一年一届,大量科举出身的官员迅速被安排职务。
随着女官和吏员在朝堂上与科举出身的文臣不断夺权,女官遭弹劾概率是男性同级的三倍以上,罪名大多集中于“窥测禁闱”“紊乱朝仪”甚至于:与男同僚正常议事被弹劾“帷薄不修”。
而且女官为主的刑部和巡检司因为需要承担四地巡查判案的责任,也成为了被针对的重点。
前几个月,河套屯田女巡检司赵清澜在巡检的途中遭流民绑架,一天后不仅凭借手中的火器成功捣毁流民窝点,还救出数十名被绑架的人质,本是大功一件,却被被御史弹劾“失节辱国”。
好在周云在巡检司多年下来,早有准备,见招拆招,一一驳斥回去。
并且还在官家的戏剧团中组织编写《女将军传》《红袍尚书》等戏剧巡演,将传统《二十四孝》改编为《二十四贤》,加入花木兰、梁红玉等角色。
只是女子为官难有先例,而女子的婚姻大事,也变成了一道门槛。宋时虽然规定了女官不限制嫁人,特殊时期还享有婚假、孕假。但是对于这种新型的夫妻关系,更多人还是抱有齐大非偶的疑虑-
随着京师一天天的转凉,从南洋返回大魏所依赖的西南季风渐渐消失,而准备中的东北季风即将来临,去往欧巴罗的使团成员已经挑好,下个月后就将在东北季风最盛的时候扬帆南下。
程嘉柔身穿五品紫色女官官袍,坐在户部的办公室,看着手中的宗卷,却全然没有往日的志得意满。
她一路跟着宋时,虽然早年也吃过一些苦头,但是凭借着自身的算术和管理才能,晋升之路也算畅通。
甚至可以说,女官之中,除了周云确实天赋在她之上,其他的女官的资历多少还是矮她一头的,毕竟她曾经跟在宋时身边南下平乱。
近半年来,随着程德政这个根本不知名的小人物的回京,满京城开始有一些奇怪的流言到处散播,不仅是关于宋时的身世,同时也有程嘉柔的身世,颇有一些攻击宋时身世成谜,非摄政王血脉,无权统帅海军,更有指责宋时逆伦(不认生父)的意味……
甚至就连前几日的钦天监公布“凤星犯紫微”星象都有些莫名其妙被和根本不在京师的宋时联系到了一起……
程嘉柔在第一时间就禀告了摄政王。
龚敬看着程嘉柔收集上来的信息和流言后,半响,叹了一口气。
一天后,皇城日报公布了一份龚敬亲手写的《收继状》其中密密麻麻的细数了宋时多年以来跟随镇远军南征北战,平乱振业的事迹。
“……宋时虽非吾血脉,然才德胜亲子十倍,当承吾志……”
最后才轻描淡写的用一句“当承吾志”收尾。
好好一份《收继状》,被龚敬写出了几分炫耀的意味。
却也让众人看明白了龚敬的态度,一时之间,城中又换了话题开始讨论。
只是当程嘉柔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时,却在下职时被程德政堵到了门口!
众人好奇的打量着最近话题中心的几人,有些想八卦又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磨磨蹭蹭的离
开了。
程德政打量着程嘉柔身上鲜艳的女官官袍,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半响才道:“宋时有了摄政王这个干爹,就不愿意认为这个亲爹了,你也是如此吗?别忘的,程家的族谱上面,你还是我的女儿!”
程嘉柔皱了皱眉,很难理解程德政的脑回路。
见程嘉柔不回话,程德政冷哼了一声:“楚氏病了!”
程嘉柔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攥紧了手心,直到手腕碰到腰间挂着的燧发枪才冷静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娘亲不是在永明城吗?”程嘉柔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心里却在飞速的盘算着母亲写的最后一封信是什么时候。
“字面上的意思,为父有事要和你谈谈。”他转身走出了院子。
程嘉柔心绪剧烈起伏,半响,还是跟着程德政,一路到了旁边茶楼的包厢之中。
自从楚氏带她离开了那个房间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程德政了。她原本以为,拆穿了曾经引以为傲的父亲居然是一个暗害亲女的小人后,为了彼此的脸面大家都会刻意避开。
只是一推开包厢房门,里面却已经坐着一个神色冷清淡定喝茶的青年。
虽然数年不见,但是程嘉柔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来对方。
霍家二郎,曾经和自己定下婚约的那位。
程嘉柔在看到程德政身后霍二郎的时候,那一瞬间神情有些恍惚!
她曾经无比的努力把这桩婚事,当成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而死死抓住。在知道自己身世后,她以为霍家是唯一能带她脱离苦海的方式。
然后程家被流放的时候,她曾经以为她失去了一切。
只是现在看着程德政饱受风霜而显得有些发皱的脸,以及身后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霍二郎后,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突然有点不理解曾经的自己。
见过了更高的风景后,再回到原来的位置,感觉曾经仰望的那些东西突然就祛魅了。
霍二郎毕竟是世家公子,即使家族一时困顿,但是身上还是带着一股矜贵和倨傲。当时的程嘉柔只以为这就是世家的风范,也曾跟着霍家派来的嬷嬷学习礼仪规矩,也学着霍家的样子为人处事,不过在经历过流放的毒打后,她老早就抛弃了这些无用的东西。
在生存面前,所谓的礼仪规矩,是最无用的东西。
现在的霍二郎对她来说,倒是显得虚有其表了。
程嘉柔看着霍二郎给她倒的茶,没有动手接过的意思,只是单刀直入的问了一句:“什么事?”
她身后的程德政脸上一黑:“当然是谈你的人生大事,你不会忘了,你和霍家还有婚约的吧?”
程嘉柔有些迷惑:“我记得程家被流放的时候,霍家不是已经将当初定亲的玉佩退还了吗?”
那个玉佩在流放途中,楚氏发烧的时候就被她用来和官差换了药和食物。
程德政的面容一僵,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玉佩:“还是霍家人有心,最后又把玉佩找回来了。”
程嘉柔哑然失笑:“可是婚事已经退了!”
她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程德政会带着霍家的人上门来,甚至还是和她谈婚约的事!
原本全家被撤职的霍家,依旧掌握南方盐铁走私网络。在年前新帝大赦天下的时候,重新出仕,不仅捞出了霍家旧部,甚至还能将手伸到了永明城中,捞出了程德政。
只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改朝换代,有些势力的手还是能伸的足够长,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宋时每每说到世家时眼底晦涩的光。
霍二郎皱起了眉,看着眼前显得有些陌生的程嘉柔。他记忆中有和程嘉柔见过几面,隐约记得她一向端庄大方,却不知道性子暴露出来竟然是如此的……不留情面。
“令堂的病需要长白山千年参,恰巧霍家药库还剩最后一株。”霍二郎笑了笑:“听说令弟在蒙古新兵营,刀剑无眼……”
程嘉柔打断霍二郎的话:“镇远军里面你们不可能插的进去手,别拿我弟弟威胁我,那不仅是我的弟弟,也是宋时的弟弟,他在镇远军里面不可能出事!你把我娘亲怎么了?”
“楚氏现在在我手里。”霍二郎收敛了笑容,目光阴冷的看着程嘉柔,眼神落到她身上官袍的补子半响才开口道:“我喜欢乖一点的,你从前的样子就很好,现在有点太吵了!”
程嘉柔握紧了腰间的燧发枪:“霍家要什么?”
霍二郎欣赏的看了程嘉柔一眼:“三日后圣上寿宴,你当着百官的面接下婚书……”
第202章 生变所谓的世家豪族,也不是……
所谓的世家豪族,也不是铁板一块,就算互相联姻,也免不了有个水土纷争。程嘉柔随宋时下江南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不少,亲自动手抄家的也有不少。
大魏皇室因为不想出现外戚干政的局面,从不与世家高官联姻,以免形成联合,重启前朝悲剧。因此两百年来,极力压制世家豪强,哪怕是宋时上来也是以海运和抄家起家的。
只是没想到,随着宋时对女官开的口子,居然让世家将主意打到了女官身上。
听到霍二郎的条件,程嘉柔立刻就对之前流言所来的方向也有了猜测。
程嘉柔自然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霍二郎是对自己念念不忘。
甚至以当时的流言安排,对方甚至是可能想要试探的是宋时的婚事,只是龚敬力挺将宋时定为自己继承人以后,见没了攀附的希望,退而求其次的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科举素来有榜下捉婿,而如今有宋时的一力支持,女官本身也在朝堂之中表现不俗,各个部门都在缓慢而坚定的推动,比如琉球的嘉娜,刑部的周云,也有户部的程嘉柔,前途眼看一片大好。
有眼红诋毁的,自然也有想要攀附联姻的。
程嘉柔抬眼仔仔细细的将霍二郎打量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笑:“好!”
“我一介女流,身无长物,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秀才之女,既无显赫家世,又曾流放千里。既然霍家不计前嫌愿意求娶,我自然求之不得!”
霍二郎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快,刚要说什么,旁边的程德政已经是按耐不住了,低声骂了一句:“逆女,你在说的什么浑话,这么多年不见,你的礼教都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
“哦,那我应该按礼数行事拒婚吗?”程嘉柔笑盈盈的看着程德政。
程德政被气的嘴唇发白,但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已经快绷不住的霍二郎到底没说什么!
霍二郎一口将放在桌上的茶水喝完,嗤笑一声:“程大小姐陆姑娘,这杯茶再不喝,可就凉了。”
他刻意在程大小姐四个字上加了重音,然后将另一杯茶递给了程嘉柔。
程嘉柔看着那颜色微碧绿的茶汤,隐隐闻到一股腥气。
她看了一眼霍二郎:“霍家如此不放心我这么一个弱质女流吗?”
霍二郎不语,只是将茶杯继续递给她。
程嘉柔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的盯着霍二郎:“我可以喝,不过大婚当日,我必须看到我娘亲安然无恙的在场!”
霍二郎颌首:“我们是结亲,不是结仇。不过我们婚约定下之前,你还是不要出入摄政王府的好!”
“自然!”程嘉柔的手从腰间的燧发枪上松开,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茶杯丢到了桌子上。
随即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给房间里面的两人一点面子。
霍二郎看着程嘉柔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不悦。
程嘉柔的身世明了后,原本是绝对配不上霍家的门槛的。霍家虽然只是旁支,但是在霍国公家交出了大半的南方盐铁走私网络后,霍家这个旁支却以极快的速度又在朝廷上崛起,不仅在吏部站稳了脚跟,甚至就连都察院也有一席之地,出仕频频。
仅仅一年,霍家就
有全面复苏的迹象。
如果不是看着程嘉柔在朝堂上连胜三级,成为了户部最年轻的度支司主事,审核六部及地方财政奏销,尤其是盐场和漕运。霍家也不会找上门来重提婚事。
盐政,是曾经大魏的财政的支柱。
漕运,更是百万曹工衣食所系。
即使是宋时,也没有贸然在这两块上大动干戈,而是尽量维持其原有的运行方式,主查贪腐,清除积弊。
但是宋时一力推行的海运,极大的冲击了漕运,而钢铁被大规模收归国有,进行公私合营后。大家都知道,盐政也撑不了多久了。只是现在宋时忙着稳固海航,还没有时间抽出来处理盐政。
一旦等她空出余力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最应该大刀阔斧的地方。
霍家已经一退再退,盐政和漕运已经是他们世家为数不多还能勉强插手的行业了。
原本霍家是想要借用宋时,程德政之女的身份,直接毁掉她统帅海军的资格,但是没想到龚敬居然第一时间选择护住了宋时这个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女儿。
相比掌握不住的宋时,程嘉柔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一个户部度支司主事,哪怕是不经意间泄露的政策消息,也足够霍家操控预算流向而获利了。
霍二郎喃喃道:“怪只怪,你牝鸡司晨,还偏爱运用女官。却不知道科举仕途才是煌煌正道。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只要嫁入了霍家,夫妻同罪,哪怕程嘉柔再怎么不愿,她也是霍家人!也只能为霍家办事……”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男人做主的!”
霍二郎与程德政相视一笑-
出了茶楼,程嘉柔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没有时间再犹豫,她转身又踏入了户部的办事处,将房门一关,将桌上的茶水灌入,然后使劲的用手指扣动喉咙催吐。
直到反复三次几乎呕血后,她才堪堪停止。
她定定的看着被翻出来的大魏漕运图,脑子复盘着这一年来霍家在朝中的崛起轨迹。
半响,程嘉柔狼狈的站起身,然后拿着文书掩护转进了隔壁刑部的办事处。
“怎么了?”还在刑部加班查阅卷宗的周云看着有些狼狈的程嘉柔,面上露出些许讶异。
程嘉柔一向最为重视仪容,极少失态。
周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狼狈。
程嘉柔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周姐姐,我有事情要求你……”
……
三天后,万寿宴上,鎏金蟠龙灯将大殿照得如同白昼。原本极少出现在这种场面的龚敬也难得出面,恭贺新帝生辰。
宴会过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霍文彬突然上前,当着百官的面,将霍程两家的婚约之事搬上了台面,还拿出了一枚玉佩,直说是当年的订亲之物,当场请求新帝赐婚。
靖安帝若有所思的看着霍文彬一脸诚恳的样子,转头看向程嘉柔:“程爱卿,若如霍爱卿所言,今日也算双喜临门?”
程嘉柔一身紫色官袍,低眉顺目的坐在一旁,腰间银鱼符随着她的身体而轻颤。
龚敬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着眼前的这一系列闹剧,只觉得有些荒唐好笑,不过到底在京中历练多年,面上倒也没表现出来。
只是轻声道:“程大人在我永明城处事多年,倒是未曾听说,还与霍家有所联姻?”
程嘉柔微微一笑:“婚事当然是早年就定下的,承蒙霍家不弃,一诺千金,数年不改其志……”
朝中大臣有些好奇的看着程嘉柔,虽然女官当值数年,大家多少也都习惯了同朝为臣。但是当着众人的面谈婚论嫁,却还是头一回。
也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大臣,即使是文臣后代之中也有些难有科举天赋的,哪怕现在吏员制度放宽了考核标准,只要识字就能获得一席之地,但是在大多数的文臣心中:科举才是真正为官之路的起点,如同思想钢印一样深深的烙印进了众文臣的心中。
而现在看来,倘若儿孙不争气,在仕途上的确无甚上进之路,但是能为他聘娶一位女官联姻,倒也未尝不可。
就像大多数人所想的那样,女人到底只是女人。
她们从政,没有家族支撑,没有朝中人脉支持,出身清白,根基接近于无,是宋时选中她们的理由。在盘根错节的腐朽朝廷,只有新生的力量才能冲淡那遍布朝野的腐败。
而她们的出身就导致只能被动的依赖摄政王一系的势力,做宋时手中最为锋利的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是如果能将这把刀夺过来,为自己所用呢?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可是流传千年的女戒守则,只要对方嫁入了自己家中,还怕对方不向着自己吗?
哪怕是之前最为反对女官制度的文臣也反应过来了。
即使不想借助女官的能力,只要将人娶了回去,仅凭些婚后琐事也能消磨掉不少精力了。如果怀孕生子,就此辞职也未尝不可,这职务不就又能空出来了。
毕竟男人可是不会因为怀孕生子而耽误处理政事的时间。
只是之前很少有正经官家出身的人,将主意打到了女官身上,如今有霍家出头,其他人也纷纷回过味来了。
程嘉柔面对众人或打量,或审视的目光,脸上却没有一丝少女的羞涩,反而淡定的像是在太和殿进行财政审议。
龚敬
没再说什么,毕竟早年宋时就已经定下,女官可自由婚嫁之事。
他如果多加问询,反而不美。
只是程嘉柔作为宋时在朝中的左膀右臂,而霍家作为盐政与漕运上都有着大量关系网的世家。她的婚事牵扯的不仅仅是她个人的选择,也会影响到宋时的决策。
一旦她嫁入霍家,龚敬必然不可能继续让她待在户部了……
他目光幽幽的看向一脸兴趣盎然的新帝,心中深深的叹息一声。
“即是如此,霍爱卿与程爱卿皆为国栋梁,当结秦晋之好,不如就让我亲自写下婚书……”靖安帝突然击掌,数名太监宫女拿着文房四宝和圣旨鱼贯而入。
就在此时,跟在太监身后的六名宫女,突然掀翻桌子,抽出底下藏着的弩机,飞速上弦,对准靖安帝的位置就是一箭!
与此同时原本站在一旁的霍文彬迅速的扑向新帝,将其挡在自己的身后,同时大喊一声:“摄政王谋逆犯上,快救驾!!!”
第203章 陛下,何故造反弩机发出的短……
弩机发出的短箭还没射中靖安帝,就被突如其来越出的龚敬一刀劈开,虽然宫中不可携带刀剑,但是摄政王,从伍出身从来刀剑不离身,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例外。
“护驾!”龚敬的声音和霍文彬的重叠在一起,他手舞长刀,无情的将一位刺客当场就法!其他的人也纷纷上前,拿着
兵部侍郎李崇文刚拔出腰间的君子剑,就被刺客当胸踹翻。哭喊声,刀枪撞击声,彻底将整个场面引爆。
哪怕没有武器,那群从战场上历练过来的将士仅凭大殿的家具碎瓷也能和那几个刺客打的不落下风。
那群刺客根本不是龚俊及其下属这群武将的对手,几个回合间,除了手重被打死的,其他三人全部控制住了。
龚敬猛的看向霍文彬,刚要开口就看到对方拿出一把三眼統,对着刚刚准备说话的龚俊射去。虽然因为后坐力对方的准头并没有很准,但是三发之中至少有两发击中了龚俊身上,然而除了一枚贯穿手臂的,另一枚则击中了龚俊的腹部,但是却发出了尖锐的声响,那枚子弹就这么镶入到了龚敬的腰腹之间,露出了衣衫里面的软甲。
“摄政王谋逆!格杀勿论!”霍文彬站在靖安帝的身前,一脸义正言辞,而他们的身后则突然涌出来一堆穿着锦衣卫衣服的人,但是没有一个是龚敬见过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皇宫的守卫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换成了另一批人。
程嘉柔也和周云一起,站到了龚敬的身后,龚敬身边的下属都站了过来。听到动静不对的锦衣卫此刻也涌了进来,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盾牌护在了龚俊他们的身前。
整个大殿分成了三个部分,还没搞清楚情况而有些惊慌失措的大臣,对峙的龚敬等人和挟持了天子的世家们。
龚敬没管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只是看着那群人冷哼一声,一个个点名:“暨安霍氏,曾掌管两淮盐引,金陵陈氏,曾疏通北上漕运,姑苏陆氏当年应该是占了太湖丝织!尔等假借清君侧之名行王振旧事,是要让陛下重蹈武宗蒙尘之劫吗?”
霍文彬脸色一冷,其他几家脸上也不好看,最后还是他站出来,却没有理龚敬,反而对着靖安帝道:“陛下容禀!摄政王在对马岛,大琉球设的市舶司根本不在户部册档!三年所收,也分文未入,反而全部抵给了海商。”
“而南洋之地的朝贡银两尽然全入了海军私产!其所谓发现的南溟之地,恐怕只是一个想要将我大魏百姓骗做他家私兵的阴谋!”
“据闻其不仅在安南私练象兵,还在吕宋大肆招揽土著入伍,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是重用女官,不顾德行提拔四书都没念完的吏员,还穷兵黩武将整个大魏都拖入战争泥潭,还在江南各地抄家灭族,收受贿赂强行开启海运!这一桩桩一件件,陛下若不先下手为强,只怕大魏江山都要改姓了啊!!”霍文彬的每一句都打在了靖安帝的心口上。
靖安帝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忍不住怒吼一声:“够了!”
大殿之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满殿烛火摇曳!满朝大臣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竟然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想去护驾,但是却被新涌出来的侍卫拦在了后面。
靖安帝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朕自然知道摄政王与镇远军,在前太子故去后,收复山河积极拓进的功劳,只不过,这么多年以来,摄政王既要兼顾朝堂琐事,还要为军事殚精竭虑,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不若将虎符交与朕,朕会替你照顾好镇远军的……”
满殿的大臣心中一动,大抵终于明白了今晚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闹剧到底为的是什么了,众人目光难辨的看着靖安帝,有人还在犹豫不决,有人已经偷偷的站到了靖安帝的一边。
围观的大臣们也开始分化,有继续等待时机,有一脸愁容不知所措。也有义无反顾走向靖安帝或者是龚敬这一边,短短的几句话功夫,无数人眼神交错,内心天人交战。
更有不少大臣虎目含泪,喃喃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龚敬也看着靖安帝,他与先帝其实已经隔了好几代,长相并不相似,当时他曾经在他和其他人之间犹豫不决时,宋时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不管选谁,都是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
他最终和宋时商定了看似最为温和知理的靖安帝,他以为只要他足够退让,就能在守护好大魏的前提下,从君权与臣权中寻找到那个平衡。
但是此刻,他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如同先帝一般的刚愎自用,优柔寡断,以及:刻薄寡恩!
就如同宋时所说:“坐上了那个位置,换谁结果都一样,身处那个位置,自然而然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没有兴趣听完他的废话,截断靖安帝的话:“臣若想弑君,陛下活不到如今。”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龚敬这么直白且大逆不道的话噎住了。
龚敬为了顾全大局,为了平稳朝政,在京师这个鬼地方隐忍了太久太久,久到很多人都忘了曾经的龚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陛下若杀臣,明日泉州港就会有二十艘装着火炮的商船进京勤王,而天山南北的镇远军也会集结北上……”龚俊的语气之中有一丝不宜察觉的无奈。
他的语气不由的低了几分,看着站在世家后面,目光游移不定躲避与他直视的靖安帝。这样大规模的军力调动,视整个皇宫防守于无物,那么这样付出,他们这些世家又会索取什么样的代价?
“但若陛下处置了这几个蠹虫……”
轰隆一声巨响,东南角的梁柱被炸断。早有预谋的火油从暗渠涌出,火舌一起,瞬间吞没半座大殿。
而浓烟之中,早有准备的世家们早在第一时间带着靖安帝往后撤退,而不顾满朝大臣大半还留在大殿之中。
这一把火,哪怕是当年女真入侵京师,对大魏朝廷所造成的伤害都不及以身作饵的靖安帝来的深刻。
毕竟当年大部分的重臣还是能和先帝一同弃城南迁的。
然而就在靖安帝撤退的时候,太和殿的外面突然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数百名全身覆甲的将士带着攻城器械,居然直接撞破了宫门。
他们的身上还带着西北冰雪所冻出来的风霜,即使面对的是火势惊人的场面,依然没有丝毫的退却,眼神之中丝毫没有对高温火焰的恐惧。
旁边的副将带人架起水龙车,将掺了白醋的水流泼向火焰,一股浓烈的酸味混合着烟味在空气中蔓延,但是原本无物不燃的猛火油却在这一桶桶的白醋之中熄灭了。
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却经历了数次大起大落。程嘉柔看着满天的烟雾,心中根本生不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立刻和其他的
大臣一起,救火救人。
很多的大臣沉浸在被皇帝抛弃的不甘与痛苦之中,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发生的到底有多离奇,几乎以为还是一个噩梦。
甚至被救回来的时候都还是浑浑噩噩的,整个宫殿附近救火的,救人的,提水的,医人的,忙得不可开交…
无声无息之间,贺章一身黑甲,沉默的走到龚敬的身边。
龚敬看着他脸上的冻痕,心中唏嘘:“天山过来几千里,你辛苦了!其实你不用过来,我这边也能安排好的!”
贺章低垂着眉:“是大魏对不起你!”
龚敬叹了一口气:“哎,你们魏家的人,我都习惯了!宋时呢?”
贺章颔首,然后看向靖安帝离开的方向-
宫门被战马撞碎的巨响震彻夜空时,靖安帝早已经被众人簇拥着带往密道离开。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志得意满,反而越走越觉得心下不安!
他在朝中其实根基并不深,即使有着君权所赋予的天然权威身份,但是在骤然需要经历生死抉择的时候,义无反顾选择跟着他的大臣并不多,这也是导致他不得不深入险局,以身为饵,甚至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抓住这个机会的原因。
这是一场豪赌,但是只要赌赢了。
他将重新拥有整座江山。
“不对!”他猛的停下脚步,转头往身后冒着火光与浓烟的宫殿看去,刚刚的动静应该不是布置的地雷炸开的声音。
但是他却被霍文彬带的差点一个趔趄!
“陛下!”霍文彬目眦欲裂的喊道。
靖安帝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原本应该空荡的宫墙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排穿着黑甲,手持火枪的将士。
他们过于整齐,又过于安静,那黑色的铠甲仿佛融入了宫墙之中,让人甚至会以为那宫墙原本就是这么红黑相间的颜色。
只是他们手中那黑洞洞的枪口,却目无王法的对准了霍文彬他们,以及他们拉着的,靖安帝!
深夜之中,在皇宫大内却有这样一只神不知鬼不觉的军队,早已潜伏在密道的入口,冷冷的看着他们,仿佛他们只是一堆死肉,目光中丝毫没有对龙袍的畏惧。
他们的手中也有火器,但是不管是形制还是使用的动作对比对面的显得生涩了许多!
距离密道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这一步却如同天堑。
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缓步从红色的宫墙下走了出来,目光灼灼的看着靖安帝。
淡淡的叹息声若有似无的飘散在众人的耳边,宋时轻声发问:“陛下,何故造反?”
第204章 选择宋时从来没有忽略过,情……
宋时从来没有忽略过,情报,在这个信息流通不畅的时代重要性。
她在吕宋站稳脚跟后,第一时间着手处理的就是信鸽站的建立,将吕宋到京师的情报传输从45天缩短到了29天,这几乎已经是信鸽传输能做到的极限了。
如果不是三级中转站的推动,这个时间恐怕还要进一步增加。
而这也是大魏势力所能辐射的极限,借由吕宋这个中转站,大魏才能勉强将自己的势力辐射到南洋和更远的南溟。
宋时原本不想这么快远离京师,尤其是在大魏刚刚收复,整体百废待兴,而镇远军在陆地上又必须开拓西域,整个战线被拉的太长,暴露的弊病也就越多。
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一个历史的永恒。
陆地是过去五千年帝国屹立的根本,但是海洋才是下一个版本的希望。
不管由谁去开拓,宋时都会担心对方并不能正确理解她的想法,在陆地上长大的人,对于海洋有天然的轻视。而在海洋上开拓的人,却因为常年的刀口舔血,沾染了太多的凶性,喜欢竭泽而渔。
马尼拉这个小小的港口,在大魏的版图上不值一提,但是却是帝国开拓南洋的根基。而遥远的南溟,才是能保证帝国拥有下一个三百年,甚至五百年的希望。
宋时不得不去,大魏必须融入整个世界体系,利用自身的优势成为全球化的主导者,而不是旁观者。
除了她,没人会理解海洋被连接以后,在未来三百年所爆发的生机与毁灭。
抓不住这缕生机,就会成为被毁灭的存在。
整个大魏,在前太子去世的时候,就被抽走了最后一口气。不管是南迁政府,还是世家豪强,甚至是各地割据的起义军阀,全部都处于一种衰落到甚至能被女真骑兵分而逐之的程度,整个帝国的控制和管理,早已无法形成有效的主导。
大魏的三百年沉疴早已经积重难返,这不是几个人就能力挽狂澜的事情,本质上大魏已经处于一种灭亡的状态。
而靖安帝,只是宋时为这个还未出生的帝国所选定的一个过渡政权的代言人。
以全国之力,供养一个家族的时代,早已经需要被淘汰。
不管换谁上来,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是过快的将步子迈的太急,只能迎来毁灭。
即使是你所想要拯救的百姓,在没有开启民智的时候,也不会理解你所想要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的大魏,甚至只有一个因为大量的工厂兴建和商业走上正轨,还在萌芽状态的民族资产阶级,它们甚至需要宋时用尽手段去呵护它,才能使得它们不被摧毁。
太子借着起义军阀的手,将吸食大魏百姓数百年血肉供养的皇室宗族和部分豪强一扫而光。
而镇远军则是以一种爆裂的方式,强行将外部的极限压力,比如女真和蒙古人驱除出去,然后,横扫了买办的晋商,以及江南的大部分世族。
再把羸弱的皇权,关到了笼子里。
但是整个大魏几千年的封建王朝所有累积的教训,让人性的贪欲膨胀,将中央集权的帝制时代推向了极端。
太祖自以为罢去了丞相,写上了皇明祖训就可以千秋万代将皇权集中在大魏皇室。
而女真入主后,以少量异族统治偌大的华夏,更是将君主专制的强化到了极致。
它们的本质上是通过窒息社会活力来维持稳定,政权在被巩固的时候,同时也导致了系统的僵化,以及官僚无休止的腐败。任何试图通过绝对控制实现永续统治的尝试,终将在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和人心钻空子的能力面前碰壁。
野火可以烧尽地面的荒草,却无法对土地下的根茎产生任何伤害,只要人的欲望还在,一阵春雨过去,野草依旧会从土地深处萌芽,灰烬只会成为他们的养分。
权利永远不会真空。
宋时从来不觉得自己只要振臂一呼,就能让既得利益者抛弃自身的阶级立场以及利益跟脚,去拥护自己主动变革,对大魏的社会进行转型。
改革并不是一步到位的,它会震荡,也会后退,也需要容忍阶段性混乱,但终究整个世界的轨迹是螺旋上升的。
想要对这还未发展到后世那样极端的帝制时代动刀,就不能一蹴而就。
靖安帝在等。
宋时也在等。
“为何造反?”靖安帝的语气里充满了复杂和不甘。从群臣以及那群世家的后面站了出来,独自面对那一整排黑洞洞的火枪。
“现在造反的难道不是拿枪指着朕,目无君父的你吗?”靖安帝嗤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自嘲。
这个时候,站在人群后面已经没有了意义。
如果宋时不想背负弑君的名义的话,大概率就不会动他。
虽然,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宋时到底在想什么了!
“不说摄政王收复山河有功,那满朝朱紫,谁又不是为了大魏的运转而殚精竭虑。一旦摄政王出事,边疆的女真蒙古,陛下弹压的住吗?”
“世家助你良多,你又许诺了什么来回馈他们?是裂土封侯,还是共治天下?”
“您所许诺的,配的上百姓的血肉供奉,和功臣们最后一口丹墀气吗?”
宋时看着靖安帝,虽然她早就猜到只要坐上了皇位,所有人都会被异化成权利欲望的化身,但是在第一次看完靖安帝的经历时,她也曾经抱过一丝君主立宪的幻想。
毕竟他最开始的表现也足够识时务。
靖安帝没有理会宋时的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宋时不在,以龚敬这个武官对京师的掌控力,这次的计划根本不会失败!
他不甘心!
“你的上一封奏折是一个月前,我得到的消息,你应该在南洋,现在即将处于东北季风期,没有夏季的东南风,吕宋逆风的船根本无法在一个月内上来。还是说除了锦衣卫,宋大人的手已经连宦官之中也都插进去了吗?”靖安帝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嘲讽。
宦官从来因为失去了根本,没有后代,一身荣辱只能系在君王的身上,成为他最得力的狗,以及背黑锅的对象。
宋时没有介意对方的轻刺,毕竟出身宗室,靖安帝即使骂人也骂的拐弯抹角。
“永明城新做了一批船,是根据葡萄牙人的克拉克帆船修改而成,主桅加装可360度旋转的活桅座,硬帆分12片竹篾,遇逆风可局部收放……”
靖安帝和他身后的一干世家大臣听的面色发黑。
“咳!”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想知道这些技术细节,宋时用一句话带过:“即使是逆风也可抢风航行,我这次特意选的冬季疾风期回来,就是想要实验这批船只的效果。自此,南洋与大魏可全年通航。”
面对这一重大利好海运的成果,对面的人没有一个出言称赞,宋时也不在意。
她的确不是专门为靖安帝而回来的,她不过是得到了蒸汽机的最新进展,所以在实验新船逆风航行能力的同时,回一趟大琉球的万物工坊,视察最新蒸汽泵的运用情况。
之前为了保证吕宋和安南至月港的贸易航线,所建立的三级中转体系,在传输物资的同时也加快了信息的流通速度,意外提前将京师异动的消息传了过来。
以龚敬在京师所布下的人手,其实就算宋时和贺章不回来,也能成功解决这次的内乱。
不过,宋时深知龚敬对大魏的感情,他生于大魏,长于大魏,一生为大魏尽忠。哪怕整个大魏已经腐朽不堪,他依然试图缝补弥合帝国身上的伤痕,将最为激进的宋时和贺章放了出去。
将毁灭大魏的责任担到他的身上,也过于残忍。
所以宋时和贺章都毫不
犹豫的赶回了京师。
这原本也不应该是他的责任!
“所以呢,你要弑君犯上吗?”靖安帝冷冷的看着宋时,对她所谈论的技术问题没有丝毫兴趣。
宋时摇摇头:“还请陛下下罪己诏,承认这次的刺杀功臣屠戮群臣是受到了世家的蛊惑!并为此于宗庙祈福三年。并将臣封为:内阁首辅兼任三司使。拥有直接管辖户部、工部、兵部核心司局的权利……”
靖安帝身后的人听的嘴角都抽搐了起来。
这样的罪己诏,一旦公布,皇权的神圣性就会被极度剥去,在极度讲究道德治国的大魏,皇上又怎么还有统领天下的合法性。
幽禁皇帝,主掌朝堂都已经算是锦上添花的选项了。
宋时这一手已经是完全把太祖费尽心思废掉的丞相职务又提了上来。
一旦被通过,首辅就能独立于六部的决策执行体系之上。
原本六部直属皇帝,即使在数任帝王都摆烂的情况下,首辅依旧还是和六部制衡,而她宋时一介女流却是真的要当大魏的宰相了……
“如果朕不答应呢!”血气上涌,如果目光能杀人,靖安帝会毫不犹豫的杀掉对面的那些乱臣贼子。
“陛下,您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宋时幽幽的看向靖安帝。
靖安帝不明所以的看着宋时。
“陛下虽然出身宗室,但性格简朴,喜欢钻研音律数术历法。闯王造反攻入河南的时候,您也曾于绝境中举兵反抗。虽然军事不通,举兵失败后流落民间,一路上虽然历经艰辛也曾善待百姓,将《救荒本草》上的内容教于流民……”
“我以为陛下经历过百姓困苦,会知晓民生不易,不会轻易起动干戈,给百姓留有休养生息的时间。”
“我曾对陛下说,希望陛下能将端靖世子的著作撰写出来,传授与弟子门徒,流传后世!是认真的,可惜,这数年来,端靖世子的著作,陛下还没有默写出来……”
靖安帝身躯一震,想到了祖父的《农政全书》以及《乐律全书》,然而这一瞬间他才发现,自以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此刻再回想起来书中的内容,在脑海中已经变的有些模糊不清了。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上一次整理书写祖父著作是什么时候了。
“你们魏家人,总是如此……”宋时怜悯的看了一眼靖安帝,就像在看一件不得不报废的物品:“倘若陛下连这仅有的余地都不愿意让出,虽然福王屠戮之下,大魏宗室本来也没有多少人了,但是想找一个前太子流落民间的血脉,却也并不难……”
在宋时和靖安帝的交谈间,时间无声无息的流过。
太和殿的烈火在水和醋的阻挡下,终究没有蔓延开来,反而是渐渐暗淡。
而就在靖安帝和世家大臣的后面,另一批黑色的身影早已驻足在他们的身后,静静的等待着靖安帝的选择。
第205章 处置“你要彻底毁掉大魏三百……
“你要彻底毁掉大魏三百年的基业吗?”听到宋时的话,靖安帝面色惨白。
“陛下,只要华夏百姓还在,国土还在,是叫大魏,还是叫大秦,亦或者是大唐,其实都一样……”
“微臣这次进宫,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陛下,当年因闯贼造反后与陛下失散的东恒王妃找到了,她如今就在大宗伯的府邸之中,等待与陛下团聚!”
宋时这话一出,所谓的选择,其实根本就没有给靖安帝留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要不就乖乖的当宋时的傀儡,以大魏的皇室的身份撑过这个帝国转型最激荡的时期。
要不就魂归天外,暴毙当前,宋时再换一个人上位,而且靖安帝的皇位,本来就是因为众望所归的前太子仓促离世,福王又将宗室屠戮殆尽后的不得已的选择。
一旦传出消息,前太子还有子嗣在世,哪怕说前太子最后的血脉是个女子,恐怕宋时也会效仿大唐旧事,让对方登基为帝。
以宋时在大魏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和举措,她干的出来这样的事。
甚至能有大魏的血脉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最怕就是她随便找了个人,就这样玷污皇室的血脉,毁掉前太子以血肉所铸就的清白。
而东恒王妃的出现,是击垮靖安帝的最后一根稻草。
靖安帝看着宋时身后那些将枪口指向自己却丝毫没有犹豫的将士,他原本以为以自己的身份,多少有些将士还能残余一些忠君之心,现在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在没有得到军权的情况下,对方杀他和杀一个女真鞑子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和自己相伴十年的妻子,那一口堵在胸口的郁气不由的散了许多,徒生出一股愧疚。
大魏的皇室虽然在兄弟相残,子叔拼杀上走出了自己的特色,但是由于太祖的选妃政策,大多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加入皇家,反而是历朝历代中家庭氛围最为浓厚的家族。
在以为东恒王妃已死的情况下,靖安帝甚至甘愿用皇后之位来换取龚敬的信任,而当初宋时出访蒙古之前提出的让蒙古部落和亲的打算靖安帝也是同意的。
只是当人生大起大落后,又得知旧人的踪迹就掌握在对方的手里。
原本就脆弱的心防被瞬间击穿!
靖安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妥协的叹气一声。
见靖安帝迅速妥协,宋时的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对于宋时来说,大魏已经到了一个不得不转型的关键时刻,常年的灾荒与战乱,即使没有女真入侵,这个朝廷也已经进入了一种腐朽消融的地步。
任何的外界力量只要打破了这个平衡,就能迅速获得大量不满现状的百姓的拥护。北方的百姓甘愿成为女真的带路人,江南世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愿意抗击女真的,甚至在世家的掌控下,一度对女真骑兵喜迎王师。
直到女真剃发易服的政策,以及圈地令让整个江南的世家私产成为了无主之地。动到了江南引以为傲的根本,打破江南人士改朝换代不更习俗的预期。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也彻底让江南世家从待价而沽沦为待宰牲畜。
然而等他们从醉梦中清醒过来时,在江南各地自发组建乡兵动员以村落为单位试图守卫江南的时候,却陷入了和代宋一样永无休止的噩梦之中。
没有了他们视为累赘和负担的北方燕云十六州,一马平川的江南地形,在世界最强的游牧骑兵的扫荡下,一击即溃。
北方或许消耗了大量的江南赋税才能勉强供养,但失去北方的屏障,富庶的江南也就成为了一块毫无遮蔽的肥肉,不管是谁都能咬上一口。
人性的贪欲就在于此,让人只顾眼前,而忘了看远处虎视眈眈的群狼环伺。
宋时的目光移到了靖安帝的身后:“至于这些怂恿陛下谋害忠臣,意图谋逆作乱的逆臣……”
“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诛首恶。其余九族,便乘着冬季的疾风,流放南溟,三代不可踏上大魏故土!”
这就是,宋时等待的时机。
虽然她无法像女真一样随意的将人当成牲畜一样随意的迁来迁去,不过一旦被她揪住把柄。
不好意思,我忍你们,真的很久了!
不说漕运和盐铁这种关乎国家命脉的东西,光是一个图书馆的捐书令,就让这些世家抗议不断,导致各地图书馆的修建进度一再拖延。
宋时正愁南溟地广人稀,不管是军事还是文化上的发展都具有一定的困难,在没有强制迁徙令的情况下,很难凑齐这么多的高素质人才。
这不就是自动送上来的。
世家有钱,有地,有在当地培养了数百年的宗族势力。
他们这么多年借助各种裙带关系,以及诡寄(土地挂靠免税户)、飞洒(虚报田亩)等手段,将实际税负转嫁给其他的平民百姓。
拥有最多最肥沃的土地,却连佃户的身契都不肯放过。
宋时清帐田亩即使收拢了不少他们的不义之财,但是对于部分被洗清来源干净的田地,却也不能强行收回,多少还是妥协了部分。
迂回是为了更坚定的前进,如今,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虽然宋时不喜欢宗族力量过分干预朝政和工业化发展的进程,但是所谓垃圾只是放错地方的资源,宗族是华夏在上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发展出来凝聚劳动力和抢夺资源的最佳选择。
这些世家宗族所爱培养的在经商或者读书上有天赋的家族子弟。
这样的人才,如果不是流放,谁又会甘愿远离政治中心,去万里之外耕耘发展。
换到南洋那火山雨林密布、南溟那种物竞天择,和袋鼠互殴的地方,一整个宗族的搬迁才能真正的加快当地的同化进度,将大魏的文化最精髓的东西一同传过去。
“陛下,切不可听这等奸臣的陷阱,我们手中还有枪,我们一同杀出去!宋时绝对不敢承担弑君之名啊!”
靖安帝身后的那些世家大臣纷纷惊慌了起来,忍不住对着他游说。
他们支持靖安帝夺权,想要的是那从龙之功,共治天下,恢复世家从前的垄断地位。
毕竟宋时的对世家的手段和太祖如出一辙,只要抓到漏洞动辄抄家充公,全族流放。即使还没有正式往盐税和漕运上开刀,但是江南的桑蚕业早已改头换面,和世家再无半点干系。
宋时吃了肉,却连汤的大头都分润出去给到了那些仆从工人,而将世家统统挤兑了出去,累世所积攒的土地,也在清帐田亩的行动中被剥夺了大半。
如今的大魏的人口流动性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她几乎是驱赶着那些无业或者失地的流民,把他们从世家豪强的手中夺走,然后派往更荒芜的边疆。
但是这些并不是想要将自己全族都流放万里,去那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的理由。
宋时授意了皇城日报和大魏军报等一系列的报纸大肆宣扬南溟之地的富饶和广阔,甚至开出了一两银子可换百亩良田的消息,但是这些世家之人自然对于送过来的南溟考察日志一清二楚。
别的不说,光是那大片的沙漠和草地,就不是个适宜生存的地方,更不用说,前往南溟还要路过那些食人族所在的大岛……
他们还试图挣扎,此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整齐一致的铁甲撞击声。
众人的目光瞬间愣住,他们转头一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们的后面早已来了一批黑衣铁甲卫,手中是与宋时那边一致的火器黑洞洞的枪头。
甚至还有在他们后面隐隐还有三门便携式的大炮,角度早已锁定了他们。
最前面的人拿着一柄雪亮的长刀,在一众黑洞的枪炮面前显得格外刺眼。
有人惊慌之下扣动了手中的火枪,这些原本就是在龚敬眼皮子底下投运过来的装备,虽然在设计上并没有问题,但是里面的火药早就被替换了。
别说百步穿杨,就算是二十步之内也杀伤力有限,甚至还比不上弓弩。
刺耳的枪声突破夜空,但是子弹打在对方的身上,只是被铁甲轻轻的弹开,只留下了一个白色的点痕。
“怎么会!这明明是从镇远军的火器营中截留的……”
对方不可置信的大喊道,然而话还没说完。
刀光闪过,人首分离,一道血光飞溅。
将从靖安帝到大臣全都淋了个遍。
失去标准火药配比加成的火器,威力甚至还不如一把镰刀。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贺章缓慢出口,但是眼神却并没有落在众人的身上。
随着他的长刀出鞘,旁边的火器枪手仿佛得到了命令,一阵整齐的枪响,靖安帝身后的大臣甚至来不及逃跑,每人精准的身中三枪,然后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整个通道中,靖安帝虽然站在世家大臣三步之远的位置,但是只听到耳畔子弹呼啸而过的声响,却一枪也没有落到他身上。
宋时透过枪声和血光,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许久不见,对方好像长的更高了。
她轻笑了一声:“好久不见,西域苦寒,贺将军可还安好!”
贺章的目光在宋时的身上扫过,确认她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轻轻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南洋酷热,安否?”
满地的血污之中,靖安帝惊魂未定的看着还在叙旧的两人,忍不住暗骂了一句疯子!
然而贺章却转头看向了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
半响,轻笑了一声:“陛下,还请前往宗庙下罪己诏吧!”
靖安帝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看着满地还在挣扎的群臣残躯,他抹了抹脸上溅到的血迹,不去想那是谁身上的血液。
他咬着牙看向宋时和贺章:“现在,没有外人了,告诉我!前太子还留存在世的血脉,是不是真的!还是你们原本就是想要随便找个人来混淆大魏的血脉,借他的名声,污蔑他的清白!你们可别忘了,京师是他力挽狂澜收复的,如果不是他以命相托,大魏是不会交到龚敬的手里……”
第206章 先太子的遗愿“大魏的血脉?有那……
“大魏的血脉?有那么重要吗?”贺章看着脸上被血污糊满面的靖安帝,眼中透着一丝不屑。
“大魏传承不足三百余载,不算你,一共16位,太祖以布衣开国,建文新政引发靖难,叔侄相残,仁宗在位10月病逝,宣宗放任太监批红,英宗土木堡葬送50万精锐,兄弟阋墙互相残杀,武
宗建豹房消耗国库白银近三百万两,天启沉迷木匠,世宗一心修道,神宗……二十八年不朝……”
“太祖撤除宰相,独揽大权,要求陛下必须兼具政治、军事、财政,无所不能,但是除了成祖又有谁做到了?陛下你可以吗?”
靖安帝面色铁青:“大逆不道!你怎么敢……”
“陛下!请听臣说完!”贺章打断靖安帝的话头,嗤笑了一声:“靖难之役,夺门之变,国本之争,太监专政,17年换50相,他们做得,我说不得吗?”
“更不用说,以大魏全民血肉供养大魏数十万宗室数百年,扒皮抽骨仍嫌不够,河南全省税粮尚不足周王一系开支。”
“陛下你猜,后世会如何评价大魏的治下?是蓝玉北征,人皮作旌。还是于谦守京,夺门断魂。亦或者张相富国,掘墓尸焚。天子之位,不过一家私产。陛下……你告诉臣,这样的血脉有什么好需要传承的?”
宋时静静的看着贺章难得脸上露出的刻薄之色。
贺章和贺守正几乎从未享受过大魏的半点恩泽,反而因为这衰败的朝政和混乱的世道一生颠沛流离,而贺守正临死还要为大魏搭上一条命,贺章更是带着无数的将士,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征战无数……
这一切难道就是应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