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事归惹事,喜欢归喜欢。这点要分开。”周绪光趴在榻上,用双臂撑着上半身,伸着脑袋贴着许春明的肚子,抬头和她说话。
他的神情,还一如两人刚成亲时那样,认真固执,只是脸上的青涩已经褪去了大半,换成了让人信赖的成熟与稳重。不过这一点也不耽误让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好人。
许春明道:“如果真的是女儿,你预备怎么教养她长大呢。”
周绪光仔细思考了一番,道:“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就是她的底气,是她的后盾。”
“如果她想和四妹妹一样,去军营里闯一闯,甚至去战场上为国杀敌呢?”许春明问道。
如今虽说军中也有女将,但数量并不多,在众人的认知里,军营还是男人的天下。女子去军营,就是抛头露面不合礼法。
她想知道周绪光的看法。
周绪光的话,没有丝毫的犹豫,好像这些话,在他心里藏了很久。今日终于有机会,把它们说了出来。
“想当将军,那我就请武夫子教她拳脚功夫,送她去武院学习武器兵法,给她找最好的夫子,送她最好的武器防身。如果她想读书,我就送她去国子监,那里藏书多,她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她想学医治病救人,那就去御医院。想去经商,就跟着三弟。想弹琴跳舞,那就去乐坊请最厉害的乐女舞女。不管怎样,做她想做的就好。”
只想着他描述的画面,就觉得很美好。许春明的眼中充满了回忆和向往:“她能有你这样的父亲,肯定会很开心很幸福。”
“是先有你当了她的母亲,才会有我这样的父亲。”周绪光道。
两人成亲快一年的光景,他知道她幼年被岳母束着,没有爱好,每日的生活里充斥着各种各样成为贤妻良母所需要学习的课业。她的天性,早已被‘修剪’的规规整整。所以听到自己的话,才会露出羡慕的表情。
可是她不知道,正因为有她在,他才会想成为一个开明的父亲。
然后把她再养一遍。
第66章 写情书他写了足足七页信纸,她只回了……
许春明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凸起的肚子,声音中带着迷茫,“是因为我?”
“对,是因为你。”周绪光坚定地说,“不光是她,春明,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过什么样的人生,我也会给你充足的自由。”
这是许春明从未想过的事情。
她从小就被灌输一个贵女应该是什么样的,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应该拥有什么样良好的品德。她为了成为这样的人物,应该去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她也没有时间和思想,去想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因为她的人生,早就被父母规划好了——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然后嫁给他,为他操持家政,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的仕途增砖添瓦。
看他似乎在等自己的回答,许春明想了一会儿,选择实话实说,“我没有想过,我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你可以把目光从清梨院移出去,看看整个王府,看看整个京城各式的人。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想成为的样子。也可能是如今这般,也可能是别的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许春明点头,心中因为他这番话而起了些憧憬和激动,“那到时候,我与你说。”
“好。”
周绪光次日一大早就离开了。
许春明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被子就连余温都没有。摸着微凉的枕头,看着被子下空荡荡的,她的心也跟着空了。
昨日周绪光在的时候,她还没有感觉。甚至在听到他那句‘我想和你多待会’的话时,也觉得他有些腻歪。现在看着没有他的房间,那股不舍和想念,开始爬上她的心间。
三五日,那就是说短则三日,长则五日。现在就开始觉得度日如年了,接下来那么长的时间,她该如何度过。
听到她起身的动静,静音从外厅走了进来,“夫人醒了?五郡主和六郡主一大早就来了,说想陪
您说说话,在外面等了很久呢。”
许春明被她扶着站起来,疑惑道:“早上这么冷,她们怎么来了。”
静音笑道:“世子离开之前,去了她们的院子,估计是世子安排的吧。”
怕她独自待着,心里思虑过多,所以才一大早就让五郡主和六郡主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再走过来同她说话。虽是为了她,许春明也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事已至此,她心中也存了感动:“世子有心。给她们放火盆了没有,别冻着了。”
静音道:“飞羽搬了两个火盆来,外厅里暖和着呢。夫人洗漱了就过去吧?郡主们也没吃早饭呢。”
许春明看着外面的天色,道:“那我们快些。”
厨房一直温着早饭,很快就把三人的分量送了过来。许春明边吃,边和她们一起说话。
可惜六郡主不爱说话,五郡主也只是相比她活泼了一些,三人用完早饭坐在屋内,消耗了两大壶茶水,一上午说的话就抵上五郡主平时一个月的量。
在清梨院用完午饭之后,看着她们面面相觑,许春明暗笑,“先回你们房间休息吧。我也要午睡了,下午不知何时能醒来,你们不必过来了。”
五郡主起身的动作停下来,她看了一眼六郡主,还是为难地说:“可是我们答应了二哥,要日日来陪着二嫂的。”
要是让二哥知道她们只来了半日,那多不合适。
许春明道:“世子让你们过来陪我,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我开心对不对。”
五郡主和六郡主点头,“嗯!”
“如果你们日日过来,我不能自由休息,要早起接待你们,要强迫自己在这坐着和你们说话,那我会开心吗?”
五郡主想想,觉得许春明说的对。
“是吧,所以你们就回去吧,我要是觉得无聊了,想和你们说话了,会让静音去请你们过来的。”
六郡主想想,觉得许春明说的就是对。
“好,那二嫂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回去了。”五郡主从六郡主的眼中看到认同,对许春明说道。
许春明摆摆手,“回去吧。”
等着两人的身影从屋里走出去,许春明伸了个懒腰,对静音笑道:“这两人还真是实诚。”
静音道:“郡主们也是真心喜欢夫人,不然不会答应世子的。”
如何和小姑子相处,许春明曾经也学习过。针对不同性格的人,有不同的相处方法。像是五郡主,她是嫡女,喜爱诗书,是实打实的才女。虽不至于视金钱如粪土,但寻常东西也是看不上的。
六郡主就不一样了,她生母早逝,在王妃和方侧妃这两个人之间,艰难生存,最需要的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实打实的金银。
四郡主,更外向活泼,则需要支持她自由的人。
也是因为她早早的就了解这些,才能让她在王府的生活中如鱼得水。
莫名的,许春明想起了昨晚周绪光和她说的话,他想给她自由,让她去过想要的人生。可是时至现在,许春明也不知道自己所受的教育,到底是为了她好,还是禁锢了她的自由。
母亲曾说过,她生来就是许府的小姐,尊享荣华,但也要为这种生活,去付出一些东西。母亲对她做的所有事,就是想让她在‘付出’的时候,能付出最小,收获最大。
许春明的思绪越发混乱,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边想着周绪光的话,一边又想着母亲的话,两种声音在脑海里交叉,让她的大脑越来越清醒。
想不通,许春明干脆就不想了,翻了个身想要睡。眼睛余光却看到她枕头旁边周绪光的枕头,也不知道他此时是否已经联系上了孟翀,两人又是如何商议的。
也许是料到了她会担心,周绪光很快就派何俊回来送信。
信封里装了足足有七页信纸,除掉对她的思念之外,就只剩下了两句话:孟翀拒绝了和他见面,以及不用担心,他正在想别的办法。
许春明倒不担心孟翀会拒绝和他们合作。她只是想,从这件事里,孟翀想要得到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让周绪扬认祖归宗,成为他大将军孟翀的儿子。
而不是还待在梁王府,是那个风流又无能的梁王爷的庶三子。
周绪扬又会怎么选择呢。
世子离开第三日的时候,何俊送来了第二封信。
信封比上次更厚,里面除了对她的思念外,还增加了一页的不满、委屈和抱怨。不满她没有回信,委屈她没有回信,抱怨她没有回信。许春明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他已经和孟翀见了面,谈了将近一个时辰,不过孟翀没有直接答应同他合作。
所以他的回程,可能要延上一日。
和太子作对,是大事,孟翀想要思考再决定也是情有可原。许春明照例把最后一页信纸扔到火盆里,对着前几页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之后,才提笔给他回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我和孩子都很好,想你,盼早归。
何俊看着她把信纸叠好放到信封里,欲言又止,最后在许春明准备封上火漆印的时候,何俊终于开了口,“夫人,要不你再多写点呢?”
就这一行字,世子眨眼功夫都看完了。
他指指被许春明放到一旁的信纸,意有所指:“世子都写了八张呢。”
许春明道:“那我也写八张?”
何俊笑笑,“能写八张更好。世子看到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那不能让世子吃亏了呀,我多写几张吧。”许春明又重新拿出一叠信纸,提笔刚想写字,看何俊一直盯着自己,她指着外面:“你去外面等着,这都是我和世子的悄悄话,可不能让你看了去。”
这就是说,要写很多了。何俊笑着退下:“那小的就在门口等着夫人。”
他本以为夫人要写上两刻钟呢,没想到他刚到门口,连口热茶都没有喝上,静音就拿着封了火漆印的信封走出来递给他,“这是夫人亲手写的,你带给世子吧。”
何俊暗中捏了捏,发现信封的厚度确实比他带回来的信封厚,心想看来世子这次肯定会很满意。他把信封揣进怀里:“夫人写字可真快,这么小会就写完了。请夫人放心,小的一定把信交到世子的手里。”
静音笑笑,也没解释许春明为何写的这么快。她道:“麻烦你跑一趟了。夫人说不用着急,今日天色也晚了,你好好休息,明日再出发吧。”
夫人不着急,世子可着急呢,每日眼巴巴等着夫人的回信,何俊自己看了都不忍,所以刚才才大胆出口劝了夫人。他道:“多谢夫人挂念,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呢,我骑着马,今晚能到。”
如此静音也没有强求,送他上马之后,回了房间,看许春明正悠闲地靠着圆枕吃阿嬷做的零嘴,静音道:“夫人,何俊把信带走了。不过您这么写信,合适吗?”
何俊没看到,静音可是把许春明写信的过程全都纳入眼底。那一沓信纸虽然厚,其实每张信纸上就写了一个字,顺着信纸看下去,内容还是许春明之前写的那句话。
“世子会不会白高兴一场。”
想到周绪光皱起来的脸,许春明忍俊不禁,笑了两声才说:“谁让他那么絮叨呢。不管他了。咱们早些休息,明日母亲要带着大夫过来诊脉,你记得早点叫醒我,别让他们等我。”
如今许春明的月份大了,梁王妃担心她,每隔两日都要和大夫一起来清梨院看她。可以说是事无巨细,样样都要过问。
静音扶着她站起来,“夫人如今吃得好睡得好,身体也无不适,肯定会很顺利的。”
许春明也觉得自己的孕期很顺利,从发现有孕到现在,也就当初在祭州城的时候,被太子拦着吹了会风,着凉了一次。除了这一次之外,她几乎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
梁王妃特意请来为她诊脉的老大夫说,是因为她体质好,再加上从小就气血足,平时吃食也很注意,所以才没有孕期反应。为此,梁王妃还特意给许夫人捎了话,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又谢谢她把许春明养的这么好。
听静音的话,许春明笑道:“明日母亲和大夫过来,想来也能听到这样的话。”
怀着这样的心情,许春明一夜好眠,除了梦到周绪光看到她写的信时,惊掉的下巴以及瞪的浑圆的眼睛。
等梁王妃和大夫的时候,回想起自己的梦境,许春明还觉得好笑。她
能猜到,等他回来或者再写信回来,一定会好好抱怨她的‘无情’。
过了早饭的时辰,梁王妃等人很快到了清梨院。
许春明笑着起身,“母亲。”
梁王妃却没有同往常一样,热情地招呼她不用站起来快坐下之类的话。
“母亲?”看她没有反应,许春明又叫了她一声。
还是梁王妃身边张嬷嬷的提醒,梁王妃才回过神来,“啊?嗯,明儿别客气,快坐下。”
此时有外人在,许春明也不方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瞧着梁王妃眉间的愁闷,许春明直觉她是有什么烦心事。
而且还不是很简单就能解决的小事。
诊脉的老大夫动作很迅速,说的话除了让她多散步之外,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许春明让张嬷嬷和静音飞羽一起,送老大夫出门,自己则留下陪梁王妃说话。
“母亲。”
梁王妃的唇边扬起一抹牵强的笑容,“无事,明儿不用担心。”
许春明道:“现在世子不在,母亲遇到为难的事,如果不和明儿说,那还能和谁说呢。明儿虽愚钝拿不了什么主意为母亲分忧,但听一听事情原委让母亲的心里不那么郁结还是可以的。”
梁王妃执掌王府中馈多年,就连那么难缠的方侧妃在她手里都翻不出什么花样,许春明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让她露出如此为难的神色。
第67章 想念他我可是听说某人想我想的出现了……
梁王妃面露难色。
她其实并不想和许春明说这些,但她也知道许春明说得对,如今儿子不在府中,梁王又是个不中用不管事的,她实在是找不到人商议。
梁王妃道:“今早我出府去查看铺子,竟然在铺子里遇见孟翀了。”
许春明这几日可没少念叨孟翀的名字,所以她知道此时的孟翀,不应该一大早在京城出现。而且还出现在梁王府的产业铺子中。
“母亲没有看错吧,孟将军如今该在京外练兵才对。”
梁王妃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刚开始以为我眼花了,就没搭理他。后来他偷偷溜到后院,趁着我身边没人,直接过来和我说话。”
这个消息太过让人惊讶,许春明问道:“他说了什么?”
梁王妃疑惑地道:“他说有个亦敌亦友的人找他合作一件事,如果合作的话他心里觉得憋屈不舒服,如果拒绝的话那个人的手里又有他的宝贝,他不知道该不该合作,就来问我。”
许春明心下大惊,孟翀嘴里的这个亦敌亦友的人,分明就是周绪光。
“母亲怎么说的?”
梁王妃道:“我说他的事和我没关系,和王府也没有关系,让他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然后他就笑了,阴森森的,怎么瞧怎么恶心。正好那会嬷嬷回来了,我一眨眼孟翀就消失了。我也没怎么问,就和嬷嬷一起回来了。”
许春明把她和周绪光的打算告诉梁王妃,“如果他下次再来找母亲,母亲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该嘲讽就嘲讽,该冷眼相待就冷眼相待就行。”
梁王妃点头,“你们两个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说。我要是早知道,怎么着也能给他个好脸色。”
“那可不行,孟翀不是个简单的人,母亲若是突然转变了态度,会引起他的怀疑的。”许春明说完,有些不解,“我在想,他为何会在夜里潜入京城,来问母亲的意见呢。”
想起孟翀的眼神,梁王妃打了个寒颤,“他就像条毒蛇一样,甩都甩不掉。我能看得出来,他是恨我的,他所做的这一切,该不会是为了报复我吧?早知道当年我就不该发善心留他一条命,就应该悄悄让人暗中弄死他,也免了现在咱们遭的这么多罪。”
许春明想说她说的对,又觉得不能说的这么直白,只得放弃。她转念一想,立刻说道:“母亲,你身边的人是不是要清理一下了?”
乍听到她如此说,梁王妃有些懵。不过她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一大早的出府去巡查铺子,孟翀竟然能精准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还提前换了装扮躲在暗处等自己,可想而知,自己的身边绝对有人在给孟翀递消息。
想到这里,梁王妃遍体生寒,她恼怒地站起来:“我真是!身边有人被他收买了我都不知道!”
她没留多久,叮嘱许春明要放宽心之后,就带着人回了正院。
许春明躲在清梨院内,听到飞羽跑进跑出,一会说王妃召集了所有人,一会又说王妃开始查房。许春明挥手让她出去再探,自己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孟翀的身上。
他不辞辛苦夜奔回京,就为了见王妃一面,然后和她说两句话吗?如果是用世子威胁她,他应该把那个亦敌亦友的人是世子的事情,告诉王妃,而不是用个称号代替。
或许,在见王妃之前,他还见了别的人。
有没有可能,是太子?
他在两头拿捏。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许春明起身回房,把自己的发现写下来装进信封里,交给静音,“快马加鞭,让人亲自交到世子的手里。”
这时候飞羽也回来了,说梁王妃已经找到了被孟翀收买的人,气的她把人打了个半死后卖了出去。
许春明并不意外,梁王妃不是个在乎贤良名声的人,尤其是现在,因为当年的一抹善念而留下了孟翀这个祸害,梁王妃心里正悔着。找到这个被他收买而背叛她行踪的人,她自然要先出气再处理。
“本来王妃说要打死他呢,大家都在劝王妃,说现在夫人您怀着身孕,不易见血,王妃这才让人收手发卖了。”飞羽说道。
许春明从不相信这些,也知道梁王妃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只是事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宁可信其有,梁王妃也只能妥协了。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也别出去打听了。”许春明道。
飞羽点头,看许春明坐在凳子上,眼睛眯着就要睡着,她拿个毯子盖在许春明身上,“夫人最近爱睡懒觉了。”
许春明如今也到了孕晚期,昨夜里睡觉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和脚都肿了起来,一按下去就是一个小坑。前一阵不严重的时候,每晚睡前周绪光总是给她按摩小半个时辰,就是为了预防她腿肿脚肿。现在他不在,也没人给她按摩了。
刚想到他,恍惚间许春明好像听到了周绪光的声音,一下在床边,又一下在她的耳边,“夫人,快来躺好,我给你按按腿。”
许春明猛地惊醒,看到飞羽站在自己面前,她问道:“飞羽,世子回来了吗?”
“没有啊。”
“没有吗?我明明听到他的声音了。”
飞羽摇头,“没有,夫人是不是做梦了?”
许春明抬头看向里间的床铺,上面空空,哪有周绪光的影子。她失望地收回目光,又在躺椅上靠着,“果然是在做梦。方才听到他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世子回来了呢。”
飞羽笑道:“夫人是太过想念世子了吧,也是,世子这都走了五天了,也该回来了。”
“只有五天吗?”许春明道,她怎么觉得像是过去了十天半个月那么久。
飞羽道:“准确地说,还差一夜才到五天呢。”
许春明闭上眼睛,“从前他走那么久,也没这么难熬。”
她在飞羽和静音面前,想来不避讳自己的感情。
飞羽给她盖着被子,没有再说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感情是什么滋味,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夫人。只知道世子不在的时候,照顾好夫人,让她吃饱穿暖,然后等着世子回来。
被她们记挂着的周绪光,终于在腊八节的前一天夜里,带着满身寒气进了清梨院的门。
许春明本已经睡下了,睡梦中她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被子越来越重,最后压的她无法呼吸。再睁眼,看到周绪光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胸前。
她惊喜地睁大眼睛,就看到周
绪光和她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呼吸轻缓,睡得正熟。
不是梦里那个虚幻的,碰不到摸不着的人,而是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她一伸手,手指就能碰到他的唇,他的鼻子,他的眉毛。
她的指腹轻轻地蹭着他的眉毛,痒痒的,又带着一股莫名的诱惑,让人爱不释手。
下一刻,许春明的手被他攥住,然后塞到了两人中间的被子下。周绪光连眼睛都没睁开,低着头,额头挨着她的脸颊,“夫人,让我睡一会,好困。”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带着嘶哑,听着就知道他疲惫至极。
许春明靠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眼睛。
她睡的很沉,次日早上醒来的时候,床上依旧只有她自己,原先周绪光躺过的地方,摸着也是微凉。许春明笑自己,这是有多想他,竟然在夜里做了这么一个梦。
心中失望还没来得及散开,床边的帷帐被人拉开一条缝隙,周绪光笑嘻嘻的脸颊出现在缝隙里,“夫人,要起床吗?”
许春明呆愣愣地看着他,张着嘴,忘记了反应,也忘记了说话。
“夫人?”很满意她看见自己的反应,周绪光笑着又叫了她一声。
许春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夜并不是在做梦,他是真的回来了。
她的眼皮只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立刻就红了。
周绪光把帷帐撩到一边,自己钻了进来,然后倾身抱着她的上半身,安抚道:“夫人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许春明靠着他的胸膛,鼻尖都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吸了一下鼻子,带着哭腔说:“我才没有哭。”
“好,你没有哭,是我想你想的哭了,好吧。”
“本来就是。”
周绪光低笑,松开她的肩膀,皱着脸开始算账:“也不知道是谁,给我写了一沓信,结果每张信纸上只有一个字,让我白白高兴了一场。看来,夫人果然是不想我的。”
许春明哭着被他委屈的样子逗笑。
周绪光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抱着她的上半身让许春明坐好,然后凑到她的耳边,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可我却听说某人想我想的出现了幻觉,大白天的就说听到了我的声音呢。”
“飞羽这个小叛徒。”许春明咬牙道。
“原来是真的。”周绪光笑的整个胸膛都在震动,“她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原来是真的。看来,夫人是嘴硬心软,心里还是想着我的。”
许春明羞的脸都红了,“烦人,我不和你说了。”
周绪光抱着她的腰身,箍着不让她动,下巴枕在她的肩头上,声音也没有方才的调笑,反而充满思念和不舍,“别走,夫人,让我好好抱抱你。”
许春明坐在他的腿上,一动也不动。
周绪光抱着她,静静地待了一会,才开始说正事,“孟翀答应同我们合作了。”
“那他的要求是什么?”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夫人,”周绪光恭维地夸了她一句,“他想收三弟为义子,让三弟日后有一子姓孟,好延续香火。”
许春明道:“你怎么说?”
“我问了三弟,他答应了。”
如此这般,周绪扬的身份就不会被揭晓,哪怕是王府的庶三子,他也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不会惹人诟病。
周绪光抱着她,感慨道:“再有二十日就要过年了。我有预感,这个年,怕不会那么顺利。”
他看着许春明,眼中满满的内疚,“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新年,夫人,委屈你了。”
许春明捧着他的脸,额头贴着他的额头,笑道:“那你的预感可能不太准。我觉得我们的第一个新年,会非常的顺利。”
“那就借夫人吉言。”
第68章 起疑心春明,你好像很了解太子。
周绪光如此着急赶回来,一方面是因为想念许春明,另一方面是要参加腊八节当天的朝祭。
朝祭一般在腊月初八的卯时,宫里正前方的广场上进行,由当今圣上带领文武百官举行仪式祭祀神灵,来保佑来年农业的风调雨顺大丰收。周绪光作为曾经司农所的官员,又刚刚立下祭州城的大功,是必须要参加的。
许春明醒来的时候,周绪光已经参加完朝祭回来了。趁着陪她一起用早饭,还向她描述朝祭的宏达场面,末了意有所指地说:“这次是太子殿下替圣上出席的。”
许春明算不上惊讶,但还是忍不住问:“这种场合太子也敢出头?”
短短半年的时候,太子从那个温文尔雅善良到软弱的男人,变成了行事乖张心思深沉爱出风头的人。往常也就罢了,腊八的朝祭,他竟然也敢代替圣上出席。
关键的是,圣上竟然也答应了。
许春明都看不懂圣上的想法了。
周绪光道:“说是圣上身体不佳。我暗中问曹兄了,他说是大臣举荐的。”
“这和要逼宫有什么区别,太子是真蠢还是假蠢?不应该啊,”
许春明自言自语,“就算是他被权力诱的头脑发热,他身边的人不会不提醒他。就他那个太傅,精明着呢,管太子也管的很严格。从吃穿住行,到他的一言一行,可谓严厉到令人发指。”
甚至可以说,太子之前的性格,和这个太傅对他小时候非常严格的管束也有些关系。
她说完,许久没听到周绪光再说话。许春明转头看去,见他一直好奇地盯着自己,许春明摸摸自己嘴角:“怎么了,我脸上沾东西了吗?”
周绪光摇头,“只是好奇,你对太子的事和他身边的人,好像很了解。”
许春明不动声色地吞下口中的面饼,道:“我母亲和圣后是密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我当然是从目前口中听说的。”
“也对。”周绪光没有多想,“你说的那个太傅,姓刘吧?他上个月中风了,一直在府中养伤。太子倒是去探望过好几次,只是刘太傅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听说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觉得此事和太子脱不了关系。
不过刘家的人都没说什么,他们也做不了别的事。
许春明默默喝了两口汤,突然说:“真的做不了别的事吗?”
周绪光看出她想表达的意思,悄悄笑了,“你说呢。”
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许春明了然一笑,继续低头吃自己的早饭。
周绪光只陪她待了一个多时辰就匆匆走了。
他还要进宫去参加晚祭和宫宴。
他走没多久,梁王妃身边的张嬷嬷就过来了,说考虑到许春明现在身子重行动不便,让她不用参加府里的晚宴。
晚宴人多事多规矩多,再加上有方侧妃和大陶氏在,少不得会有难听的话,眼不见心不烦,许春明正不想去,便应了。
想着此事应该是周绪光去提醒的王妃,许春明吃饱喝足,在院内慢走散步,不自觉的就想到了他之前问她为何会对太子的事那么熟悉。
她说的那个理由很正当,世子应该是相信了吧。
也怪自己,许春明悔的咬着唇,在他面前太过放松,说话也不经思考,这才说了那么多太子的事。
许春明围着院子走了两圈,靠着树停下来歇息,心中止不住的担心周绪光会知道些什么。
她和太子虽然真的没什么关系,赐婚的旨意也没有颁布,但就像之前五公主所说的那般,众人对他们的关系都心知肚明,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太子,都十分笃定赐婚会很顺利。
哪想半路里她会嫁给周绪光。
说起来,在她和太子为数不多的见面次数里,太子对她的关心并不少。包括她曾经吃的那道绿茶春叶糕的点心,也是被他拿来先给的她,再送的圣后。
想到少年时期那些温情时刻,再到现在她的枕戈待旦,许春明的心里难免有些唏嘘,任是当年的她怎么想象,也想不到她和太子会有如今敌对的场景。
许春明的心里有些不忍,倒不是因为对太子还有情,而是不忍记忆里那个
因为善良放过犯错的宫人,而被圣后责骂罚跪的少年,变成现在嚣张又张扬的模样。
这份不忍刚生出没多久,就被匆匆赶回来报信的飞羽给打散。
“是何俊告诉婢子的,今日晚祭的时候,圣上兴致好,就打开了宫门,让外面的百姓尽情观看。结果宋彻突然冒了出来,状告咱们世子在祭州城的时候,私藏民政,贪污了好多银子。”
许春明知道,太子出手了。
宋彻已经提前和世子打过招呼,关于此事,他们也商议好了应对办法,然后接着线索顺藤摸瓜,把事情引到宋彻的身世上,揭开三年前科举主考官受贿卖官案。
许春明记得,当年的主考官如今是太子的岳丈陶大人。
此案件只怕一两个时辰解决不了,圣上也不可能放下所有事情,专心处理此案。所以案件最后会落到督察院的身上。
周绪光如今就在督察院里任职。
如果太子反应快,或者他想把周绪光也拉下水,就会在情急之下说出梁王府的丑事——周绪扬和孟翀之间的关系。王府出了这等事,周绪光也没有心情去查办主考官卖官这等大事。
不过这一点也好办,孟翀已经回京,负责晚祭的场地巡查。有他和暗中收集的证人现场作证,太子的话不攻自破。
许春明只担心,没有了刘太傅的太子,会不会狗急跳墙,再做出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不过她能想到的,周绪光和宋彻等人也能想到。许春明的心里隐隐有一种直觉,虽然周绪光没有告诉她,但她也知道他一定暗中联络了其他朝中要员。
京城乱了一夜,何俊没有消息再传回来,周绪光也一夜未归。
直到第三日的下午,许春明在房里歇息,厚重的门帘被掀开,带来外面的冷气。飞羽站在一旁,率先看到了来人,“世子回来了!”
许春明连忙朝门口看去,周绪光下巴的胡子都冒了出来,眼底一片青色,整张脸上写满了疲惫。
周绪光示意她不用起身,朝飞羽道:“让阿嬷做些吃食送过来。”
飞羽应声,退出了房间。
周绪光这才走到许春明的身边,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靠在许春明的肩膀上。
许春明握着他的手,揉着他的手指,“辛苦了。”
周绪光的声音懒懒的,“陶大人降了职,宋彻也能进国子监了。太子他”
他停顿了一下,“到底是圣上的亲儿子,又是太子,纵然谋害刘太傅的事情被揭露,圣上也没有对他多加惩罚,只斥责了一番就让他回去了。”
许春明没有意外,“谋害太傅,还是教养他长大的太傅,这事对他的影响力,可比圣上斥责来的大。况且,今日他不近人情谋害太傅,来日就敢罔顾人伦谋害圣上。这一点,圣上迟早能想到。”
只有事关到他自己的人身安全,圣上才会做出决断。等他意识到太子的存在,是对他的一个隐患,到时候不用其他人出手,圣上也不会放过太子。
周绪光没有回答她的话,许春明仔细听了一会,才发现他靠在她肩膀上,已经睡熟。想来这三日,他也是熬了许久。
他这一睡,就是两个多时辰,许春明原是在榻上坐着,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实在是忍不住,就让飞羽和静音扶着,连着周绪光一起靠在了榻上。
听着他的呼吸声,许春明也渐生困意,干脆和他一起睡了过去。
结果等到她醒来时,周绪光还在睡。
好在他在梦中自己换了姿势,不再紧挨着她,许春明勉强脱身,被飞羽扶着下了榻。
临近年关,府里一派喜气洋洋。再加上大陶氏添了小小姐,许春明肚子里也揣着一个,就算是看在许春明的面子上,梁王妃也表现的很高兴,早早的就开始安排过年事项。
院里虽冷,但看着干枯的树枝上挂着的小小红灯笼,许春明的心里也多了些暖意。
太子被圣上斥责,又闹出了这么多事,应该没什么心思再出现在大家面前。那这个年,他们可以顺利安稳地过了。
外面冷,飞羽只让许春明在院里站了半炷香,就催她回房。
“再待会吧,进去又是一番折腾,世子好不容易才休息会。”许春明道。
飞羽坚持:“世子都睡了两个时辰了,再睡夜里该睡不着了。这会儿咱们进去,正好能叫醒他。”
“好吧,真是说不过你。”许春明笑道。
两人正要转身回去,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跑步声,接着是五公主大声叫她:“二嫂!我听说三哥不是王叔亲生的,他其实是孟翀的儿子,是不是真的?”
冬日里黑的早,现在的天虽然还亮着,要说黑也不过是眨眼的时间。许春明道:“五公主,你怎么这时候出宫了?你的脸!谁打你了?”
五公主的右脸颊上,有个明显的巴掌印。
五公主顾不得回答这个问题,急问她:“二嫂,是不是真的,三哥真的不是王叔的儿子?他姓孟?”
许春明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扶着她坐下,耐心回道:“三弟当然是父亲的儿子啊,孟将军在宫宴上不是说了嘛,这一切都是误会。”
五公主面带失望,“二嫂,就连你也骗我。太子哥哥说的是对的,三哥不是王叔的儿子,也不是我的亲堂哥。算了,我不问你,我去问三哥!”
她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地跑走。
许春明疑惑,和飞羽说道:“五公主这是怎么了。”
飞羽道:“应该是在意三公子的身世吧。”
许春明想想也是,自从在军营中失手烫伤三弟之后,五公主就一直很关心三弟。再加上两人一起在祭州城待了这么久,五公主在意三弟也是应该的。
“虽然没有证实三弟的身份,经过这件事,我估计应该也有人怀疑,以后三弟少不得要听些闲言碎语了。”
就比如眼前的五公主,她还有勇气亲自过来求证。
那些背后爱嚼舌根的人,可管不了这么多。
想到温顺懂事又勤奋的三弟,再想想把这件事扯出来的太子,许春明越发觉得自己今天绝对是昏了头,才会觉得他可怜。
心中一直想着周绪扬的事,在夜半两人都睡下的时候,许春明蓦地睁开了毫无睡意的双眼,又去推周绪光:“世子!”
正如飞羽所言,周绪光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也不困。许春明一出声说话,他也睁开了眼:“夫人,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许春明道:“坏了!我把五公主给忘了。”
周绪光是知道五公主傍晚的时候来过清梨院,“你忘她什么了?”
许春明道:“五公主一直把三弟当做她亲堂哥,才对三弟这么好的。如果她知道三弟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我们都骗了她,她会不会恼羞成怒,再做什么事。”
她急的翻了个身,正对着他,乌黑顺滑的头发铺了一脸。
周绪光拨开她脸上的头发,道:“她不会知道。这件事圣上金口已开,已经一锤定音了,三弟就是我的亲弟弟,这一点不会变。”
连圣上都认为周绪扬是梁王的儿子,其他人再怀疑周绪扬的身世,那就是质疑圣裁。
“可是五公主不是别人,她是圣上的女儿,就算质疑了也无人敢说她。再加上她那个性子,必定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她傍晚的时候去找三弟了,后来一直没来找我,世子,要不你现在去三弟的房间问问他,都和公主说了什么。”
周绪光看着窗外的夜色,
不想动,“现在?三弟应该睡觉了吧。”
“那就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你快去,不知道的话我今晚会睡不着的。”
许春明推着他的胸膛,要把他推起来。
第69章 生闷气他的声音有些委屈。
周绪光这一去,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许春明望穿秋水般,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直到看到他的身影,才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三弟怎么说?”
周绪光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沉着脸脱掉衣服上了床。
看着他的脸色,许春明担心地问道:“怎么,情况不太好吗?三弟说了什么?”
周绪光道:“三弟把实情全都告诉五公主了。”
“三弟一向很沉稳的,怎么在五公主面前就变得这么鲁莽。”许春明皱着眉头说。
周绪光和她是同样的想法,现在事情发展到如此局面,已经超脱他的预料。“好在五公主知道的晚,她就是想做些什么,也要顾忌圣上的颜面。”
三弟的身世已由圣裁,纵然五公主想要闹,圣上也不会出尔反尔打自己的脸。
许春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尽快见五公主一面,先探探她的态度再说,“五公主傍晚过来的时候,脸上好大一个巴掌印,我有些担心她。世子,你说明日我要不要请旨进宫看看她?”
她请旨就要去见圣后。周绪光拒绝了,“现在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虽说明面上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最初的导火索是我。因为太子,圣后近日心情不佳,你若是出现在她面前,恐怕会受连累,还是别去了。过几日就是除夕晚宴,到时候肯定能见到五公主的。”
许春明只能答应。
除夕晚宴虽说叫晚宴,但在除夕当天下午申时就正式开始了。参加晚宴的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和家眷,以及一些在过去一年中政绩突出被圣上点名的官员。
许春明本想着和周绪光坐在按品级划分的官员区,顺便和督察院的官夫人们打个照面。又想着看看五公主的状态如何,只能二取一,思来想去,她过去和皇室女眷们坐在了一起。
五公主来的很晚。
她是跟着丽妃一起出现的。
年前圣上大封后宫,丽嫔被升为了丽妃。自从三殿下在和太子的争斗中失败,他的母亲越贵妃开始称病闭门不出,其她妃嫔一如往常,除了她之外,后宫内最得意的就是丽妃了。五公主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一派的得意。
两人从许春明面前经过的时候,许春明特意朝五公主挥挥手示意。五公主没搭理她,‘哼’了一声,昂着头像只傲娇的小猫咪一般,在许春明面前走远。
她这样子,许春明就知道五公主不再生自己的气。
许春明笑笑,收回了放在五公主身上的视线。下一刻,她就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盘旋。
目光的来源,来自斜对面的皇室区域。
除了被关禁闭的太子,还能有谁。
许春明强迫自己不去关注他的目光,可那道阴鸷又固执的视线,像是两簇正熊熊燃烧的火一样,要在她身上烧出两个血洞。
她就知道,来参加除夕晚宴,一定会遇到太子。就算他之前因顶撞圣上被关禁闭,除夕晚宴这样的大事,圣后一定会求圣上把他放出来。而圣上为了皇家颜面也会放太子出来。所以来之前,许春明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决定无论如何,都不给他们能独处的机会。
为了避开太子的视线,许春明一直低着头,看着桌上由御厨房送来的菜品。
如今天寒地冻,御厨房离宴厅场地有些距离。怕送来的膳食变凉,是以每道菜下面,都放置了小火炉保持温度。
晚宴菜品多,也不是所有的菜都是由御厨房的大厨精心烹制。有相当一部分,是里面普通的厨子甚至是小厨做的。许春明坐的位置是皇家女眷,御厨房送过来的菜品味道也算过得去。
她挑挑拣拣,满桌的菜勉强吃个半饱。幸好临进宫的时候,周绪光带了些糕点让她吃,也算垫了点。
看桌上再没有她想吃的东西,许春明放下了筷子,开始专心欣赏场上的歌舞。
不大一会就有内监端着托盘,放到了她的面前。内监掀开托盘,露出里面的汤盅,许春明低头看去,是一盅浓浓的山药乌鸡汤。
鸡汤的香味随着热气,钻进许春明的鼻子里,引的她口中的唾液瞬间分泌。
“这是?”许春明问道。
内监低着头,“主子让奴才送来的。”
“哪个主子?”许春明的心里隐隐有个预感。
内监道:“奴才不知。”
他想了想又说:“奴才只负责送过来。”
许春明朝太子看过去,他正在低头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并没有关注许春明这边的动静。怕看的太久引起他的注意,许春明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内监还在一旁等着她的回复,瞧着他稚嫩的样子,怕是更入宫没多久。自己若是不收,他回去肯定得不到好脸色。许春明也不想为难他,“放着吧。”
内监松口气,带着托盘退了下去。
许春明合上汤盅,把它放到一旁,不再闻鸡汤的味道,改为专心致志地看着场上的歌舞表演。
晚宴到了后场,开始热闹起来。有不少朝臣起身,敬酒的敬酒,叙旧的叙旧,就连圣上也在和身边的人说话。
许春明也坐了许久,腰背有些酸痛,她想起身活动一下,就觉得肩膀一沉,五公主搭着许春明的肩膀,嘟着嘴坐了下来,“还有人给你送汤,看来你日子过的不错嘛。”
许春明笑道:“托公主的福。”
“我有什么福好给你的。”
“公主在时刻关注我啊,要不然怎么知道我有鸡汤。”
“哼,”五公主扭过头看向别处,“谁关注你了,这么大汤盅,我又不是眼瞎看不见。”
许春明发挥自己的厚脸皮,“那也是托公主的福。”
“懒得理你,”五公主朝后挥手,她身边的宫女立刻又送来一盅汤,五公主道:“这个给你吧,我宫里小厨房做的,没下毒。”
还说没有盯着她,连她没喝汤都知道。许春明忍笑,接过汤盅放到自己面前,低头闻了闻:“真香,多谢公主。”
看着她低头喝汤,五公主道:“你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瞒着我了。告诉你,我依旧很生气!”
许春明咽下口中的鸡肉,配合地道:“那怎样才能让公主消气呢。”
五公主想了想,“还没想好,等以后再说吧。母妃不让我过来太长时间,你喝了汤就跟着二哥回去吧。反正没多久就散席了。真是的,挺着这么大肚子还要过来,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宫宴上的菜就这么好吃啊。”
许春明道:“这不是怕公主生气,特意过来见你想解释嘛。”
这答案,让五公主很满意。
“行吧,看在你这么为我着想的份上,本公主就不生你的气了。”她抬手,扶着宫女站起来,又回头叮嘱她:“回去吧,等我得空就求母妃出宫去看你。”
许春明依旧坐着,也没动,拉长音调:“多谢公主~~公主慢走~~”
五公主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般潇洒的模样,像极了她是风流完就走的公子,而许春明是恋恋不舍苦苦等待的女人。许春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她把五公主送来的汤喝完,又坐着等了会,看到中台上圣上已经起
身,随着圣后离开,许春明也起身准备去找周绪光。
她站起身往回走,就看到周绪光笑盈盈地朝她走过来,“夫人,累了吗?”
周绪光走到她身边,伸手扶着许春明的腰。
“还好。”许春明道,“你现在就走?”
周绪光点头,“晚会宫门口马车多,肯定拥挤,咱们早些走,能避开。”
“也好,先去找母亲吧。”
梁王和梁王妃也来参加晚宴,他们是长辈,不和他们坐在一起。
周绪光道:“不用,我让人去和母亲说过了,她和敦阳侯府的老夫人还要说话,让我们先走。”
五郡主和谷坤的婚事已经定了,这中间多亏了侯府老夫人牵线搭桥,梁王妃见了她,自然要说会话。
许春明了解周绪光,看到他虽然是笑着的,眼中却是藏了事。她没有再坚持,和他一起向外走。等出了宫,坐在他们自家马车上,许春明问道:“世子,你是不是累了?”
周绪光道:“没有。”
许春明伸手握着他的手,“那你为什么不开心?是有什么心事吗?”
周绪光自己顺了两口气,沉默着也不说话。
像是在生闷气。
许春明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车轮压在冬日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咚了两下,周绪光开了口:“你怎么没喝那盅乌鸡汤?”
“啊?”许春明愣了愣,反应过来:“那个内监送的山药乌鸡汤是你让的?”
“嗯,我还花了三十两银子呢。”
他的声音有些委屈。
三十两银子才得那么一盅乌鸡汤,确实贵了。他这些年积攒的银子,从成婚后就全部交给了她。这三十两,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
怪不得心疼。
许春明笑了两声,看到他谴责的目光,又立刻解释道:“我不知道是你送的。”
“那你以为是谁送的?”
“我以为是太子,他肯定不安好心,所以就没敢喝。”
周绪光紧追不舍,“他为什么要给你送鸡汤?”
呃,许春明反应快,答道:“自然是为了想报复你啊。”
这般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周绪光接受了这个理由,又开始关心她的身体,“那你现在还饿不饿?我看你都没吃多少。”
“不饿,我喝公主送的鸡汤了。”
“你喝她送的都不喝我送的。”
又转回这个话题了!
许春明:“我当时不是不知道是你送的嘛,要是知道,我肯定喝的一滴都不剩。”
第70章 回娘家大年初二可是回娘家的日子。……
许春明一路说尽了好话,才让周绪光答应‘忘掉’这件事。
马车离开皇宫街道,来到熙熙攘攘的主街道上。今日是除夕,街上人群来来往往,各种叫卖声说笑声全都迫不及待地往他们的马车里钻。
也成功地勾起了许春明的好奇心。
“世子,要不我们也下去走走吧?”
周绪光哪能看不出她眼中的渴望,想来她待字闺中的时候,也鲜少能有机会出来闲逛。周绪光刚想答应,眼睛就看到她大着的肚子,“街上人多,要不”
许春明以为他要拒绝自己,失望地收回向外看着的目光。
“等过了这条街,再往前人应该会少一些,正好也快到王府了,我们可以下来走回去。”周绪光道。
许春明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真的吗?世子你怎么这么好,这么善解人意。”
“少拍马屁,你不喝我送的鸡汤这件事,我可还记着呢。”周绪光道。
许春明低声嘟囔,“你怎么又提这件事,我给你解释的嘴巴都干了。”
马车的速度缓慢,最后停了下来,何俊在外面叫两人:“世子,夫人,可以下车了。”
怕周绪光再反悔,许春明立刻掀开了车帘,声音清脆地应道:“好,这就下去。”
她动作快,吓的周绪光连忙伸手去扶着她。
眼前的道路,再拐个弯前面就是梁王府的地界,所以道路的两边,并没有人敢来摆摊。这也就导致周围的人并不多。
许春明双脚踏在地上,深深地吸了口凉气。冰凉的空气进入身体里,让她顿觉神清气爽。
周绪光左手扶着她的胳膊,右手放在她身后,托着她的腰身。
许春明仰头望着夜空,“天真亮,明天应该是个晴天吧。”
周绪光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想法和她截然相反,“这是要下雪的前兆。”
许春明不信,“还有星星呢,怎么会下雪,肯定是晴天。”
可惜还是她猜错了。
初一当天,刚过了晌午,细碎的雪花从天空落下。
许春明坐在窗前,看着越下越大,几乎把整个天空都染成白色的雪花发呆。明日初二,是她嫁人之后第一次回娘家的时候,照现在这样下雪的速度,估计这娘家她回不去了。
大雪一直到傍晚才有变小的趋势,许春明看着地上积雪反射到墙上的亮光,遗憾地闭上眼睡觉。
翌日早上,她醒来的时候,周绪光已经起了身。看到许春明睁开眼,周绪光掂着手里的衣服道:“醒了,快起来换衣服,要不然就耽误回许府的时辰了。”
“啊?”许春明看向窗外,日头高悬,屋檐下却没有化雪的滴答声,想来路上的雪还没开始化,她疑惑地问道:“今日要回去吗?”
周绪光道:“当然了,初二可是回娘家的日子。今年是咱们第一次回去,可不能晚了让人看笑话。”
许春明懵懵地起身。
周绪光把自己事先准备的衣服递过来,“快试试,这个可是锦衣坊出的新料子,我托曹兄找人做的京城最时兴的款式,保暖性很好的。尺寸也是静音趁你睡着的时候量的,大小应该合适。”
那是一套红色的祥云暗纹襦袄,衣领上还带着白色茸茸的兔毛,外面配了同色的及地大氅,上面的帽子宽大,正好能护住她盘起来的发髻。
“真合适。”周绪光围着她转了一圈,“颜色衬你,款式也衬你。怎么样夫人,你喜欢吗?”
“喜欢。”许春明笑着点头,看着院内树枝上积累的白雪,担忧道:“但是我们今日真要回去吗?母亲会不会不同意?”
一旁为许春明准备细软的静音道:“王妃一大早就让张嬷嬷过来传话,说路上滑,等雪化了明日再回。世子拒绝了,坚持要今日带您回去。张嬷嬷回去之后,王妃亲自过来劝,最后也没说通世子,气的王妃茶都没喝就走了。”
其实梁王妃说的也在理,反正都是回娘家,按照惯例,初二初三都一样。初三,路上的雪也能化一些。
可是初二回去,许春明可以在许府住一日再回梁王府,初三就只能当天去当天回。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在许府住一日的。
听着静音的话,许春明看向周绪光。
周绪光道:“礼不可废,初二就初二。”
哪能是因为这个,许春明知道肯定是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才坚持拒绝梁王妃的提议的。
许春明感激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直看的周绪光脸颊微红,“咳,既然准备好了,这就走吧。”
“要不我们先去正院,和母亲说一声吧。”
“不用,”周绪光扶着她向外走,“母亲离开的时候说了,她再也不管我们了。现在过去,不是找着挨吵嘛。我让何俊去和张嬷嬷说了,为了让她少生点气活长一点,咱们就在许府住一夜,明日下午再回,省得碍她的眼。”
许春明当了真,吓的也不敢走了,“真这么说啊?”这般气人的话,真不像他的风格。
看着她认真又担忧的样子,周绪光笑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甚至还上手,去捏她的鼻子。
许春明扭头躲开,“我和你说话呢。”
“哪能啊,何俊会‘润色’之后再和张嬷嬷说的。再说,就算何俊真的这么说,张嬷嬷也不会原样和母亲学的,所以你就放心吧。”
这话倒是真的,许春明放心跟着他一起向外走。
在梁王府,周绪光是那个初二必须要出门的‘恶人’,到了许府,这个‘恶人’,许春明觉得就该自己来当。
面对许夫人喋喋不休的埋怨,许春明挽着她的胳膊笑道:“我想娘了嘛,早点回来不好嘛~~”
自从懂事之后,许春明鲜少有这样撒娇的时候。再加上她已经出嫁,平时也见不得面,许夫人的心立刻就软了。
不过女婿在,许夫人面上还坚持着:“那也不能不顾念肚子里的孩子。你现在七个月了,正是危险的时候。路上这么滑,万一有个闪失摔了跤,怎么和王爷王妃交代。”
许春明憨笑地吐了下舌头,拉着许夫人向里走。
怕她用力再闪着腰,许夫人叫道:“你慢着些哎,地上滑。”
一行人走过大门来到院中,看着院子里的路上,积雪早就清扫的干干净净,怕有水结冰,地上还洒了层土。那些土并不像冬日结块的硬土,而是又散又软的,还冒着热气。
许夫人道:“你爹,怕你滑倒,一大早让人弄的,费了很大的力气。”
“娘要是不同意,爹也不敢这么做。所以娘还是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的,才一大早就准备的这么好,对不对?”
“我那是为了你吗?我是为了我的好女婿,再不济也是为了我的外孙。”
话虽是这么说,但许夫人的手却是牢牢地抓着许春明的胳膊,抓的很紧,紧到她们回到房间的时候,许春明发现自己的小臂上有四个暗红的手指印。
许夫人端着一碗鸡汤进来,看到许春明撸着袖子,催促道:“快把袖子放下来。这么冷的天,要是着凉了,你还活不活。来,把这碗汤先喝了暖暖身体。”
许春明离开王府前刚吃了饭,这会儿还不饿,她拒绝道:“娘,我不冷。”
“不冷也要喝。”许夫人坚持,从府门外马车上下来,再到现在的房间里,中间那么一大段路呢,许春明又走得慢,怎么可能不冷。
许春明拗不过她,仰头喝了半碗,“剩下的等会再喝。”
等会也行,有自己看着,她跑不了。许夫人指着桌子,“放那吧。”
许春明放下汤碗,开始打听自己刚知道的消息:“娘,我听说三殿下把程芳儿休弃了,真的假的?”
许夫人叹口气,点头道:“是真的,芳儿现在想回程府,你舅舅不同意,说有辱门楣。你舅母整日的哭,实在是没办法,你大表哥就在外面给芳儿租了个庭院住。”
虽说外祖母去世的时候,自己被程芳儿打了一巴掌,许春明觉得她过得不好是应该的。但她自己也没想到,程芳儿的报应来得这么快。
许夫人看出她眼里还存着对程芳儿的善念,立刻道:“你可别想着去帮她或者做什么事。”
许春明疑惑地看着她,按照她对许夫人的了解,以为许夫人会让自己暗中帮助程芳儿,好落个贤惠的名声。
自己养到大的女儿,许夫人哪能看不出她的想法。怕许春明真的去暗中帮助程芳儿,许夫人对她说了实话:
“刚开始我听说的时候,特意回去看过。结果你舅母说,这些事都是绪光威胁三殿下做的,说只要三殿下休弃了芳儿,他就放过三殿下。你也知道,三殿下争储失败,现在被太子和四殿下逼着,日子过得很艰难。他没有办法,只得听从绪光的话,休了芳儿。”
“这怎么还牵扯到世子身上了?”许春明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后来我想了想,”许夫人低声说,“芳儿当时不是对你动手了嘛,会不会绪光记着这件事,在为你报仇呢。我当时心有些虚,也没和你舅母多说,就回来了。”
许春明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世子也没和我说起过。要不晚上我问问他?”
“还是别问了。绪光不说,你就当不知道。现在你外祖母去了,没有了她,咱们和程府的来往也少了,以后没有大事我也不会过去,就这样吧。”
许春明道:“好吧。”她还是习惯性地听从许夫人的话。
许夫人解释道:“这夫妻之间啊,还是保留些秘密比较好,有些事情说出来只会给对方心里添堵,那还不如不说。绪光不想让你知道他如此心狠计较的一面,哪怕是为了你。他是想在你心里留下好印象。你也就装作不知吧。”
许春明想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好孩子,”许夫人夸了她一句,又端起许春明喝了一半的鸡汤,“还剩这么多呢,快喝完。”
许春明:“”
她最近是和鸡汤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