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痛恨缫丝机?
它夺走了太多人的性命和赖以糊口的收入来源。
但是仅仅如此吗?她们也听说江南之地,一个熟练女工的身价早就涨到了年收入三十两银不止,其中能修理机器或者能教别人用机器的、有一技之长的,更是可以翻倍。
除了月钱更高,吃饭、节礼方面的隐形收入也不低,甚至这隐形收入都抵得上大湾府的正儿八经的月钱。
如果是那样的情况,她们还会恨缫丝机吗?
同理轧棉机、纺织机……错真的在机器吗?
被叫出来女工基本上胆儿都挺大——若非如此她们也不会趁乱参与纵火。
为首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健妇人大声说道:“我们恨的是缫丝厂的东家!姓李的那就不是个东西!我妹妹被开水烫伤了,他把人丢到了大街上自生自灭,不但不给欠了三个月的月钱,还让我妹妹赔他的机器维修钱!你们都是读书人,应该知道什么是是非对错吧,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妇人说着说着抹了把眼泪。
然而底下一个书生轻蔑地说道:“东家花钱请你们不就是干活儿的,活儿没干好,还把人家缫丝机弄坏了,难道不该赔?总不能因为你妹子伤了着实惨,就让人东家活该赔钱吧?”
围观的众人正觉得那被烫伤的女工可怜,然而这么一听,又觉得似乎可怜归可怜,并不能赖上缫丝厂。
正议论纷纷间,只见女工这边又站出来一个矮矮胖胖的妇人,瞪着铜铃似的眼睛,上前两步一把就将那说话的书生找出来,一手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了个趔趄,另一手抡圆了就是一巴掌:“我呸!烂了良心、脚底板长脓的东西!给你三个钱,买你的命要不要啊?”
这是个常年劳作的勤劳妇人,一巴掌挥出去就像铜墙铁壁似的撞在那书生脸上,那书生惨叫一声,眼冒金星地就撅了过去。
“我花了钱,这打是活该挨着!和这种狗东西讲甚道理?”妇人把他往地上一放,还真的数了三个钱扔在他脸上。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连李咎都懵了一下,这可不是他计划好的。
为首的妇人也叉着腰往前给打人的妇人撑场子:“恁书生讲话恁不要脸,我和你辩一辩。谁家孩子不是命根,谁家姐姐妹妹不是人身肉长?雇她来时说每天天亮上工,日落归屋,管住的地儿、两餐饭、三顿水、十个钱。人来了,却是从寅时干到亥时半,睡的猪圈茅厕,吃的凉水馊野菜,钱是一个没见着。晚上天黑,十个人的屋子只得一个油灯,哪个眼里看得到东西,不都是摸着黑地扯丝?缫丝开水锅子那么大,我妹子一天只喝两碗冷水饿得头晕眼花,一头栽下去半个人都烫熟了,这是她的错?我侄女儿白干了一个月说要走,那东家反说她这一个月摸缫丝机要交个摸机的钱!恁书生读书是不是和你先生要听书的钱?眼里读了书,心里头都是猪,没得一点人性的禽兽!”
李咎其实听不懂她们怎么骂的,听起来连珠炮似的还带押韵,可能给个响板现场能编段快板,真是人才。
不过看底下书生们一个个气得脸皮紫胀,李咎直觉这妇人嘴皮子肯定相当厉害,可以做点别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