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其他人, 她更像是悬在贺绅头顶的一把锋利钢刀,时时刻刻地束缚、禁锢、威胁。一旦发觉她的孩子有丁点不听话的迹象,那把刀毫不留情地劈下来,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她才会高抬贵手地收回。
她张合双唇半天才轻声问一句:“是不是挺难受的?”
在公然反抗贺安清后,所有人都在顾虑他能否扛得住,在这场母子相争的局势里他是输是赢。只有朱伊伊懂他,比起生意场上的争斗,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母亲。
贺绅静静地望着她,什么也没说,伸手从储物箱里捧出一个黑丝绒四方首饰盒,问她:“看看喜不喜欢?”
朱伊伊想起他在微信里发来的那颗钻石。
叫Fire.
与以前他送的Tender是两个极端,一个温淡如水,一个炽热如火。
想想还挺像贺绅对她的感情。
以前平平淡淡里夹杂一丝算计,现在轰轰烈烈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她看。
虽然她今天的确是个让他无端两头奔波的“罪人”,错也认了,哄也哄了,但复合这事上朱伊伊还是很有原则性的。
她没接,直白地问:“送钻石什么意思?”
“婚戒。”他毫不遮掩。
下一刻,又道:“不过那是几个月前的想法,现在只是一个单纯的饰品。我觉着色泽好看,配你,所以拍下了。”
听到只是饰品没其他意义,朱伊伊原本该松气的呼吸却莫名堵了下。她把盒子接过来,捧在掌心,打开,是一枚耀眼的钻石,在车内灯光下,微微旋转,还会散出不同颜色的细碎光芒。
“好看,多少钱?”
“不贵。”
朱伊伊睨他,在贺绅那儿便宜就是不要钱,说出不贵两个字价格应该顶破天了,她试探:“单位是什么?”
百万,千万,还是?
说真话她指不定会推拒,贺绅随口应了一个中等价格,朱伊伊听完仍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城北金融街的几套房啊。”
她默默地把小盒子塞在包包最里层。
一夜奔波,匆匆赶去拍卖会,还饮了些高浓度酒精,贺绅额头隐隐不适。他弓着脊背,双肘撑着膝盖,单手扶额,闭眼休憩。
车内只有滴答雨声,朱伊伊偶尔偷瞄他一眼,就在她以为男人已经睡过去时,脸隐藏在阴影中的人忽然开口,提起包厢内的一番话:“刚才的话是赌气……”
他低语:“别当真。”
“我没当真,”朱伊伊摸着孕肚,小宝在里面不老实地动弹,“我知道你不会。”
“不会什么?”
她嗫嚅双唇,没回。
心底涌出一股悸动,贺绅睁开眼的刹那,人就靠了过去,一手撑着坐垫,另一只手撑住车厢,将小姑娘严实地罩在怀里。目光从朱伊伊的眉眼描摹到红唇,她涂了少量润唇膏,晶莹剔透得像水蜜桃。
在她的凝视下,缓缓低下头。
只要她有一点推拒的意思,他都会及时停止。
但她没有。
朱伊伊心脏扑通扑通地乱撞,红着脸,在贺绅的唇近在迟尺时,自觉地闭上双眼。想象中的吻并没有落下,一个微凉的触感印在了脸颊,是她的梨涡位置。
他稍稍用力,脸颊凹陷,露出小梨涡。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很快离开。
朱伊伊略显茫然地抬眼,见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不住羞恼:“耍我?”
贺绅握拳抵唇笑:“我喝酒了。”
唇齿相贴,舌尖吮-吸时免不了交换口涎。
孕妇不能碰酒精。
朱伊伊冷哼一声。
搞得好像她求他接吻似的,路过这村还没这店了!
快到城南时,雨已经停了,京城的天气总是一阵一阵的多变作怪。
不过司机还是升起隔板,递来一柄伞。
朱伊伊接过,笑着说了声“谢谢”。
记起上午章特助送花扑空,贺绅在下车前提醒:“今天的花和包放在邻居家,回去记得拿。”
这半月以来,除了各种各样的新鲜花束,还有许多小礼物。有时是小孩子的连体睡衣,也有孕妈妈防辐射服,还有从各地淘来孝敬朱女士的茶叶,听说今天是包包,朱伊伊如常地收下:“记得了。”
贺绅低下头给她摆弄伞骨,避免尖锐的伞角划伤皮肤。
男人低头专注地一点一点检查伞,指节修长,肤色冷白,与纯黑色的伞形成鲜明对比。
朱伊伊盯了会儿,想起另一件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看着贺绅的备注,编辑出“43/100”的打分数。
送钻石:+3(超漂亮,酌情再+1)
比上回39多了整整四分,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刚要退出,想起他刚刚那要亲不亲的欠揍样,朱伊伊报复心大起,坏笑地偷摸减了一分,变成“邪恶资本家——42/100.”
正在摆弄黑伞的身影僵了僵。
趁小姑娘没注意,悄悄贴近,在她耳边控诉,语气里透出一丝幽怨:“没及格就算了,怎么还掉一分?”
朱伊伊把手机扣在怀里,瞪他:“偷窥狂。”
“没偷看,把伞给你不小心瞥见了。”他把边角都检查一遍的伞搁她腿上,不死心地追问,“所以为什么扣一分?”
朱伊伊掷地有声地狡辩:“考生没资格了解老师改卷规则。”
贺绅:“……”-
当晚,凌麦又回了朱伊伊家,眼睛红通通的,嗓子也哑了,一看就知道是跟家里大吵了一架。
朱伊伊心底也不好受:“钱还回去了吗?”
“五万块还是还了,我舅舅借的二十万没法还,太多了。”凌麦坐在床边,抽搭两声,“我妈说这事委屈了我,他们也没想真让我嫁给那男的,就是想借相亲的由头缓一缓,让我舅舅好筹钱。可我还是很难受,他们根本没考虑我的想法……”
“这些说白了是你舅舅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如果他们再提出要你相亲的话,直接拒绝。”朱伊伊坚定地站在凌麦这边,“别想太多,这几天你就住我家,大不了不理他们。”
凌麦抽噎地点了下头:“主要是我爸难说通,家里数他最顽固!我妈还没说话呢他就先骂我一顿,整个一大男子主义!”
“伊伊,真羡慕你只有朱阿姨。”
朱伊伊拍她肩膀的安慰动作停了停。
其实凌麦不知道的是,少时的朱伊伊最羡慕的就是别人有爸爸妈妈,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唯独她是个特例。
年纪小时,一些不懂事的男孩子故意取笑她:“猪伊伊,你爸爸呢?猪伊伊没爸爸,她爸爸在猪圈里嘻嘻嘻。”
为此她暗暗打听过很多次自己的父亲,可不管是外公外婆,还是朱女士,都为此避而不答。
后来长大,渐渐得知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畜生,朱伊伊由过往的遗憾渐渐转为庆幸,她开始觉得有没有一个健全的家庭也没多重要,与其有一个像林海福那样不负责任、狼心狗肺的父亲,那还不如没有。
听着凌麦的感叹,她微微失神:“……也许吧。”
凌麦哭得太狠,澡都没洗就在榻榻米上睡了过去。
朱伊伊却一下子没了睡意,在床上摆了个“大”字,脑袋里一会想林海福,一会想贺安清,忽然觉得她与贺绅在某种意义上倒是同类人。
过了会儿,她闷闷地翻了个身。
有朱女士就够了。
她才不要什么爸爸,呸!
……
凌麦在朱伊伊家龟缩了几天,为了清净,还专门把手机关机。
两天后才敢开机,一打开,全是电话轰炸。
她耷拉着脸,成年人的世界没有象牙塔,躲了几天还是得面对现实,上午吃完饭,就收拾收拾自己东西,准备回家。
朱女士在陈婶家学了酒酿圆子,朱伊伊怀孕不能碰酒精,她就专门做给凌麦吃,听到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个劲竖着大拇指说好吃,朱女士笑的跟朵花似的,骤然听她要走,还有点舍不得,拿了盒酒酿圆子塞过去:“正好我早上做了点,你带回去吃。”
她叹气道:“你爸妈跟我一辈的,心思是有点犟,你跟他们好好说说,别吵。”
凌麦忙不迭点头。
出了门,朱伊伊跟她一起下楼:“我电话通着,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算了,你怀孕本来就休息不好,”看着她眼底的乌青,凌麦还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睡觉还喜欢打呼噜。”
她蹲下来,用一根手指戳戳朱伊伊隆起的肚皮:“小宝,姨姨最近是不是吵着你睡觉了?”
朱伊伊:“它睡得跟小猪一样。”
目送着凌麦走出小区,朱伊伊出门前带了一袋厨余垃圾,走到花坛边的垃圾箱,扔进去,扭头要回家,余光倏地瞥见一道身影。
最近都是阴天,树影婆娑,光线昏暗,朱伊伊有些看不清。
只能隐约辩清是一个身高中等的男人,短发,有些发福,身上那股黑漆漆的,在朱伊伊望过去且盯着他打量超过一秒后,他一躲,跟一根离弦之箭般销声匿迹。
她眨了下眼。
静待一会儿,朱伊伊往家走,边走边掏出手机点开大姨的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
[姨,林海福出来了吗?]
手机嗡嗡震动一声,前些天出了相亲宴的误会以后,朱伊伊都会在不睡觉的时间段,把手机调成震动,以免错过消息。
大姨:[出来了。]
大姨:[我今天还看见他去工地干活了。]
前一秒高高悬起的心脏,在看见后一句补充时又落回了平地。
林海福还在宣州干活,没来京城。
刚刚只是看花了眼-
最近几天,贺绅明显忙碌了起来,除了定时定点给朱伊伊发来晚安,其余的时间很少发来消息。
这天,凌晨三点,朱伊伊起夜上厕所,回来准备继续睡,突然瞥见睇见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勾来孕妇枕头垫腰,捞起手机看了眼,是贺绅发来的一句“晚安”。
朱伊伊一下子惊醒:[凌晨三点睡觉,你熬鹰吗?]
那边人似乎没想到这个点能收到她的回复,发:[在国外出差。]
[刚吵醒你了?]
吵醒倒不至于,朱伊伊到了孕中期晚上都睡得不踏实。
她昨天还问过尹医生,说自己肚子不明显,体重变化不太大,到时候生产会不会体力不支,因为孕妈妈怀孕后补充营养、适当增加一些体重是必须的,这样才健康。
但尹医生说她是胎盘后壁,所以不显孕肚,不过容易压迫脊柱造成腰酸,睡觉有些不适。
她懒得打字,摁着语音条说话:“没有,月份大,睡眠质量不好。”
“它闹你了?”男人嗓音低沉温柔,静谧的夜色中,听起来像睡前的安眠曲。
朱伊伊回了句“没”,接着没头没尾地道:“想听你的声音。”
很快,那边拨来一个语音电话。
她接通,把手机摆在耳边,话筒传来他的询问:“想听我说什么。”
“财经新闻还是什么都随便,实在不行,你背乘法口诀。”
他沉默。
朱伊伊啧一声,催促:“快点。”
那端隐约传来一句无声叹息,她憋着笑,自己不好受,就要拉着贺绅一起出洋相。男人刻意放轻的清沉声线,这会儿认命地跟她背口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朱伊伊的身体渐渐放松,由于怀孕而负重过快的心率平和下来。
背到九乘九,贺绅顿住,听见这边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声量慢慢压低,直至低不可闻:“九九八十一,还有……”
“晚安,宝贝们。”
通话掐断,屏幕熄灭,房间重回一片漆黑。
无人窥见睡着的人露出一点小梨涡-
下午。
凌晨三点多醒了一回,为了睡饱,朱伊伊一觉睡到现在,还赖了会儿床,捧着手机跟凌麦聊天,问她相亲的事处理得怎么样,那边罕见地回了个笑脸,比想象中的顺利。
朱伊伊舒了口气。
走到衣柜边,伸进里面翻出几件衣服,一件加绒半身裙和红色卫衣,往身上一套,手突地硌到一块质地冷硬的东西。
从卫衣口袋里摸出来看,是一张黑色的卡。
贺安清的卡。
回宣州前那天,贺安清找上她谈条件,面对一个混迹商圈几十年的老狐狸,她怀着孕,不敢硬碰硬,只能顺势拿了张卡作为缓兵之计。回到京城后,她本以为贺安清还会找上她,并没有。
猜测是贺绅暗中派人拦住了。
贺安清是个狠角色,朱伊伊不会傻到跟她正面交锋,这张卡交给贺绅,让他去处理最为稳妥。
而她最近得花功夫盯着宣州,时时关注林海福的动静。
翻了翻掌心的黑卡,朱伊伊将它压在首饰盒最底下。
洗漱完,接着吃了饭,母女俩一起窝在沙发里。
朱女士在看电视,从回家的诱惑换成俺娘田小草,看一会儿就怒其不争,恨不得钻进去替人家骂回去。
朱伊伊默默戴上隔音耳罩,乖乖地看胎教动画。
许是气得心肝疼,朱女士关了电视,去冰箱拿出一袋茶叶,给自己泡了点,闻着清雅的茶叶香,整个人都舒坦了,重新躺回沙发里,嘬一口茶,磕一粒瓜子,惬悠悠道:“这女婿还是有点用的。”
朱伊伊正好看完胎教动画,摘掉耳罩,幽幽地看过去:“你管谁叫女婿。”
朱女士笑而不语,架着二郎腿,那姿势要多悠闲有多悠闲,看的朱伊伊莫名想犯欠。她从沙发里起身,顺走朱女士手前的一盘瓜子,端着就往自己卧室跑,欠嗖嗖地笑:“嘴巴都溃疡了,还吃。”
“朱伊伊,你造反啊!”
她扒着门,略略略几声,笑嘻嘻:“没收。”
趁着朱女士骂骂咧咧地赶来前,啪一声关上门。
过了会儿,房门被敲响,朱伊伊没开,她在换内衣。
这两天她称了重,好消息是可喜可贺终于长胖了些,坏消息是胖的是胸。都说怀孕时会二次发育,之前朱伊伊还怀疑,没想到是真的,怀孕五个月以来,光是看内衣的尺寸都能察觉出胸长大了不少,上回贺绅给她买的孕妇内衣又小了。
她一边脱掉卫衣和胸衣一边回:“敲门骂我没用,瓜子是不可能让你吃的,上火。溃疡从过年到现在都没好,回头我去楼下给你带瓶桂林西瓜霜喷喷。”
又敲了敲,还夹杂若有似无的说话声。
稍后,门把转动。
朱伊伊反手在背后扣胸衣扣,有些紧,扣不上。
闻声,她索性停下,等朱女士进来帮她,只是等了等,人还停在门口。
不待她回头,那人往里走了一步。
周遭的环境全部静寂下去,只有这一声不紧不慢、进退有余的步伐。只走了一步,让退,可以全身而退;让进,一步就能进入她的世界。
熟悉的感觉铺面而来。
只一瞬朱伊伊就认出了是谁,她扬眉,有些意外。抓紧胸衣扣子的手顿了顿,没动身子,只转了转眼珠子。
余光闯进几天未见的身影。
这些天男人国内国外两头奔波,风尘仆仆,又多了丝沉稳内敛之外的桀骜。三十岁的男人不再是二十岁的青涩,在生意场中打磨,在生活经历中沉淀,眉骨冷沉,线条锋利,海边视频那晚过后,他身上仅剩不多的温润气质也褪得干干净净。
现在的贺绅是无拘无束的上位者。
他不再是贺安清手中的风筝,线在他手里。
朱伊伊对于他的忽然出现,自惊讶到接受只用了不到五秒,反正他总是能在各种奇怪的时间地点冒出来。准备拿起卫衣遮挡的动作倏地停顿,她背对着他,站直身子,这一刻,朱伊伊也不清楚她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只听见自己轻声说话:“进来。”
停顿。
门外的人走了进来。
“关门。”她又说。
咔哒一声,门关了。
卧室寂静无声,朱伊伊还没转身,一双微凉的手已经伸过来,替她捏住胸衣扣子:“我来。”
她缓缓松手。
背后的男人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她松,他也跟着松,内衣一下子弹开,跟着肉弹了弹,朱伊伊小声惊呼一下,问他干什么,贺绅不答,只是用劲瘦匀亭的手指,顺着内衣下摆一点点地滑到前端,微凉的指腹摩擦到皮肤时,像是滚烫的火被冰澌澌的雪撩了下,惊起细微的战栗,她忍不住抖了抖。
将她的柔软尽数兜住,双手又沿着内衣边缘从前端滑到后面,仔仔细细、慢条斯理地给她扣好内衣扣。
扣完,他碰了碰她发烫的耳尖,笑了声:“大了。”
第87章你渴望却缺失的爱,我一一补给你。
“大你个头, ”朱伊伊撇嘴骂他,内衣一扣好, 人往前跨一步,捞过卫衣就往身上套,穿好衣服才正面看他,“我妈在家,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小心我妈揍你。”
贺绅唇角勾起的弧度淡淡的,又变回正人君子了,想起小姑娘背后被内衣勒出的红痕:“内衣小了, 一会儿给你重新买。”
“改天吧,今天不想出门。”
“你待在家里休息,我跟伯母一起出去。”话音将落, 客厅传来乒铃乓啷的响声,朱女士在换衣服换鞋,站在玄关喊贺绅,让他快点,现在下午了, 一会儿菜市场要关门。
“你跟我妈出去买菜干什么?”她疑惑。
贺绅掷地有声:“伯母见我刚下飞机没吃晚饭, 留我在这, 晚上一起吃。”
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前俩月朱女士恨不得用杀猪刀伺候他, 现在都能好得一起买菜了, 朱伊伊震惊地上下扫视他:“……你什么时候跟我妈关系那么好了?”
“有吗?”
“有啊!”说完, 朱伊伊想起朱女士喝茶时说得那句“好女婿”, 眯了眯眼,好啊, 他还背着她拉拢她妈。
男人心海底针。
“可能伯母比较喜欢女婿。”他笑。
朱伊伊用嘴型对他说了句“狗屎才信”,见朱女士又开始敲门催了,她也不耽误,脚快地走到梳妆台前,抽出下面的一张卡,递给他:“这个给你。”
目光下移,落在掌心里薄薄的黑卡上。
贺绅一眼认出是贺安清口中的“卡”,当初,她振振有词朱伊伊图的不过是他身上的钱权,这张卡就是铁证。
他不信。
至于朱伊伊为什么接这张卡,有一万种可能,也许是不想与贺安清正面交锋而退其次拿了卡;也可能是贺安清说的话吓到了她,在他们的感情中选择退缩和自保;或者真如贺安清说得那般,她图的就是贺绅身上这些价值。
贺绅也一次没问过。
因为无论哪一种可能,于他来说都无所谓,冰雪消融还是狂风骤雨,尽头都只会是朱伊伊。
只要是她,过程不重要。
可她今天坦荡荡地把卡放入他的手心,抬眼,澄澈的双眸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轻声细语却又坚如磐石:“你妈看起来蛮狠的,上回她找我,不敢跟她硬碰硬,就拿了张卡缓一缓。”
“既然现在你回来了,这张卡就交给你处理。”她一根一根地合拢他的手指,包裹的不仅仅是张卡,还有沉甸甸的信任。
就在她要缩回手时,贺绅反手握住,指根强势地侵入,穿透,最后与她十指紧扣。
其实刚才他说谎了。
他还是希望她是第一种,诚然,她是-
喜龙菜市场是朱女士每天必去的地方,早晨五六点,那会儿菜市场刚开门不久,可以抢到最新鲜的蔬菜。到了下午,就只剩下没卖完的肉类和海鲜。
城南不比城北,菜市场的环境要差许多。
空气中漂浮着腐烂味和潮霉味,斧刀剁肉和吵架吆喝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有几家肉摊的玻璃罩上还有苍蝇在横冲直撞。
朱女士挎着菜篮,走到常光顾的鱼摊前,老板认得她:“又买鲫鱼炖汤?”
朱女士特意挑了条大的,滑不溜秋装进袋子里,正准备掏出钱包,旁边传来手机转账成功的一声“嘀”,接着伸来一只手,拿过她手里的鱼袋和菜篮,贺绅适时出声:“伯母,我来。”
老板注意到朱女士身后站着的男人,一身深色高定西装,裤腿熨烫得无一丝褶皱,出入高层和宴会厅的皮鞋踏入污秽的水泥地,像是沙粒中的一颗黑曜石,格格不入。
上层社会的精英怎么还跑菜市场来了,老板问:“你家亲戚?有出息啊。”
“不是,”朱女士大方地说,“追我家丫头的人。”
还没复合,算不得男朋友。
老板惊讶:“他追你家丫头?”
一句话断几个重音,表示深深质疑,朱女士拉下脸,捯饬手腕上的纯金手镯:“我家丫头孝顺又懂事,追她的人从城南排到城北,挑来挑去都定不下来,也就这个孩子我看的入眼。”
老板悻悻地没说话。
朱女士还板着脸,走前冷哼一声:“下回不来你家买鱼了!”
站在半米之外的贺绅,注视着面前的一幕,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稍作回想,才发觉朱伊伊炸毛的模样,与面前的朱女士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弯了弯唇角。
下午的菜市场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朱女士只要了几斤排骨和平价牛肉,她拿什么,贺绅紧随其后拎什么,两人时不时就着菜品聊几句。朱女士也是个人精,她就是故意借着买菜的工夫,考察考察这位未来准女婿,她虽然文化不高,细节见人品这道理还是懂的。
一个小时过去,对贺绅甚是满意。
买完菜,又去西街购置几件孕期内衣,贺绅驱车回城南小区,车停在老地方。
两人进巷子口,路上撞见一个小丫头,朱女士忽然停了停,一指:“伊伊学煮饭的时候也就这么点大。”
贺绅循着方向望了过去。
是个不到他大腿高的小丫头,齐耳根的直顺短发,蹲在石墩旁帮她母亲摘菜。
他听朱女士说,许久以前,朱伊伊外公外婆还没去世,一家人都在宣州农村老家住。每当夏秋“双抢”之际最忙碌,日出而作日落却不能息,忙到晚上九十点才回家。那时候的朱伊伊几岁大,但特别懂事,小小年纪就自己学着做家务,自己还是个小萝卜头就去地里拔菜,劲儿没菜大,菜没拔出来自己先摔了个屁股蹲儿。
当时还没到零零年,农村家家户户都是用灶台生火煮饭。
朱伊伊小小的个头还没锅台高,就踩着个小马扎,小手抄着锅铲做菜,忙活了一个多钟头也只炒出一锅糊糊白菜,饭也夹生,吃起来像石头子。
朱女士和外公外婆从田里劳作回来,刚进家门,就看见小姑娘坐在地上哭,眼泪珠子像下雨,脸也蹭到火灰脏兮兮的。家里人着急地问怎么了,朱伊伊以为自己闯了祸,不知所措地指着糊糊菜和生米饭,说自己搞坏晚饭,浪费粮食。可那晚一家人都特高兴,外公外婆一个劲地夸朱伊伊是个做菜小能手,朱女士什么也没说,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小姑娘紧紧搂在怀里,喊她乖宝。
后来再长大些,朱伊伊在外面受了委屈也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报喜不报忧。
讲到这,朱女士倏地停了话头,背过身抹掉眼泪水:“我这个人最喜欢钱,房子车子黄金越值钱的我越喜欢,你是个有钱人,我家伊伊嫁给你吃穿不愁,没走我年轻时候的老路,这点我放心。”
“不过男人都是些有钱就变坏的货色,”朱女士骂起人来不嘴软,哪里最戳心窝子她就往哪里捅,“贺绅,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以后要是敢欺负我家伊伊,我肯定会找你算账!你有钱,我有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转瞬,又压低声音:“对我家伊伊好点。”
男人西装笔挺,五官清隽,语速极慢:“不会有那一天。”
“我保证。”-
此刻二楼阳台,朱伊伊懒洋洋地两手托腮,无聊地看着楼下朱女士和贺绅聊天,她听不见,只能瞎猜两人说的话题主角是自己,拍了拍肚皮:“宝,你爸跟你姥好像统一战线了。”
里面的小家伙顶了顶。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眨眨眼,忽然升起一点恶趣味,“跟我站一边,还是跟他们站一边?”
默了默,不动了。
朱伊伊嘶一声,不乐意了,重重地戳了戳孕肚:“你妈问你话呢,这样吧,你要是站我这边,你就动一下,你要是站他们那边,就动两下,怎么样?”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毫无动静,小家伙是彻底不动了。
朱伊伊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真是无聊到爆才会玩这种幼稚游戏时,肚皮轻轻地鼓了一下。
她惊喜地亮了亮眸,管它是不是巧合,满意地笑了:“乖宝贝。”
话音将落,家里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朱女士满脸喜滋滋的,在玄关换鞋,说今天低价捡漏了排骨和牛肉,省一大笔买菜钱。
贺绅后一步进屋,左手拎着菜篮,右手拎着购物袋,朱伊伊走过去,扒开一看,是几件柔软纯棉材质的孕妇内衣,她随口问:“大一码吗?”
没回应。
她奇怪地抬眸,正欲复述一遍问题,却无端撞入男人深晦的眼中。
黯淡一晃而过。
朱伊伊一怔,还未反应过来,贺绅已经恢复平时的疏淡脸色,仿佛刚才那瞬只是她晃眼。他解下外套搭在沙发边,将购物袋立正地放在茶几上,回她:“大两码,问过店员,说你孕晚期也能穿。”
她慢半拍地“哦”了声。
这会已是下午四点半,没过多久就到了晚饭点,朱女士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厨房剁完肉,抄起筲箕去阳台水池清洗蔬菜。
没洗两下,旁边磨磨蹭蹭地挪过来一个身影。
“妈,我帮你洗。”
朱女士斜过去一眼:“洗什么洗,去客厅坐着陪贺绅,人家是客人。”
朱伊伊幽幽道:“你下午不还喊他女婿吗?”
“……”
朱女士讲不过就动手,紧赶慢赶地把朱伊伊推回客厅,以防万一她又溜进来,还特意“嗙”的一声关紧阳台门。
朱伊伊认命地找走回客厅。
狭窄逼仄的空间点着一盏白炽灯,男人就坐在沙发里,弓着背,双肘撑着膝盖,垂着头,没什么表情。见她走来,坐到身侧,也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很快收回,随意拿过茶几上的小摆件,默不作声地把玩。
朱伊伊这下是真确定他心里藏着事,蹙了蹙眉:“你怎么了,出去跟我妈买个菜还买emo了?”
“没有。”
“骗人,”她悄摸地问,“我妈骂你了?”
她这样跟哄小孩似的,贺绅鼻尖溢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掌心里的小摆件是个巴掌大的小红帽女孩,他点了点鼻头和嘴巴,指腹轻轻磨挲,没回答朱伊伊的问题,而是把小摆件举起来给她看,没头没尾地说:“像你。”
这是凌麦前几天逛街买的,回去的时候忘了带走,就搁在朱伊伊家了。看着小红帽的蒜头鼻和咧到耳后根的大嘴巴,她不高兴地板着小脸:“哪里像了?”
“不像吗?”他笑。
朱伊伊觉得他笑得贱贱的,恼羞成怒:“一点都不像!你是不是在骂我?”
她咬牙切齿。
上一秒与她开玩笑的男人蓦地沉寂下来。
“我只是很心疼你。”他望着她说。
朱伊伊表情讷住。
贺绅没有将楼下朱女士与他说的话一一讲明,仅仅是把握得暖暖的小摆件塞入朱伊伊手心,像一股暖流,直达她心底:“朱伊伊,我用生命跟你保证,我们的孩子从它出生那刻起,我会让它无限趋近于幸福,不用小小年纪学着洗衣做饭,更不用受了委屈没地说只能自己扛。你的遗憾,它一个都不会有,好不好?”
朱伊伊细微地颤了颤睫毛,隐约猜测出贺绅回来后心情低落的原因是什么。心脏好似被一个小锤轻轻敲击,下一秒,鼻子一酸,她别开头,闷闷道:“好。”
朱伊伊小时候渴望却缺失的爱,他会一一补给她,千言万语的安慰全浓缩为一个动作,贺绅摸了摸她的脑袋:“别哭,乖乖。”
……
朱女士厨艺娴熟,没多久一餐晚饭就端上了桌。
满屋香气浓郁。
买完菜回来,朱女士对贺绅的态度亲近不少,搞得跟女婿上门一样,连连夹菜给他:“伊伊说你口味清淡,这个肉丸子我特意少放盐,你尝尝?”
贺绅吃完由衷赞美:“好吃。”
朱女士一听,乐呵得眼睛弯成月牙:“那是,外面五星级酒店的师傅都不一定有我做得香。”
“伯母手艺很好。”
“多好?”朱女士追问。
“特别好。”他真诚。
朱女士笑得捂脸,头一回被夸得不好意思:“你这孩子真会说话。”
“实话。”
俩人一唱一和跟捧哏似的,朱伊伊没搭话,努力干饭,给自己舀了满满一大碗的蛋羹。
看她鼓起来的腮帮子,贺绅抽空给她剥了点无刺的鱼肉,筷子刚收回,摆在桌面的手机突地亮起,屏幕弹出两条紧急信息。
章特助:[贺总,出事了。]
章特助:[总部那边抢了下个季度的合作商。]
执筷的指节绷起,连着手背数根青色血管,餐桌温馨的气氛骤然被打破,贺绅凝睇手机的目光冷了冷。
贺安清出手了。
第88章涨价的辛苦费。
时瞬集团, 会议室。
事情紧急突发,半小时内, 章特助已经以总裁办名义召开高层会议,所有人一齐商讨处理方案。贺绅赶来集团,踏进会议室时,章特助和Amy刚否决了几套备用方案,听见声音,不约而同看向推门而入的男人。
贺绅言简意赅:“汇报。”
章特助疾步上前递上文件:“贺总,季度合约临时被中断,对方承诺会给双倍违约赔偿金, 但对时瞬这边影响太大,垂直链条下的相应合作项目都会受到推迟,结合各高层的意见, 一致认为极力争取继续合作较为稳妥,这是商讨出来的六套方案。”
“前四套我都pass了,你看后面两个。”Amy脸色严峻。
男人翻着文件,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的簌簌声。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老板一个不高兴, 一个个全摘了乌纱帽滚蛋。
煎熬了半晌, 文件被合上, 贺绅脸色无甚变化,他不开口, 其他人依旧悬着心脏。
后面两套方案Amy扫了几眼, 除了风险较大, 方法却可行。比起集团大部门运作都受阻, 那点风险算不得什么,不过做生意嘛, 就是海上行舟,怕什么。贺家人的字典里就没有怕字,自小接受的教育也是打碎脊梁骨都不屈服认输,就在她认为贺绅会在两套方案中二选一时,男人掀开眼皮,逡巡一圈办公室的人,最后定格在她的脸上,启唇说了句“pass”。
还不行。
Amy和章特助对视一眼,大boss的标准果真严苛。
两人扭身,预备筹备下一场讨论会,背后响起皮鞋磕在地板的脆响,慢而沉稳,男人一锤定音的嗓音也在同一时刻飘过来:“各部门及时调整项目进度,七点之前,我要你们每个人交一份调整方案给我。完不成的,走人。”
在场人不由一惊。
这一番话的意思是,到嘴里的蛋糕被人抢了,不抢回来直接认栽?
“散会。”
高层陆续离开,群英荟萃的会议室转瞬变得空荡,章特助最后一个出去,望了眼仍站在会议室里的Amy,没说什么,小心地带上了门。
“章特助说你下午三点就回了京城,怎么这个点才来公司?”Amy吐槽,“还有什么事比集团出乱子重要?”
“在伊伊家吃饭。”
一句话就堵住了Amy的嘴,陪老婆孩子还有岳母大人吃饭这事,似乎也很重要。她唉一声,点了点桌面的策划案:“时间太紧张了,大家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情有可原,你也不至于直接宣布各部门调整工作进度吧,那上半年大家的努力不全白费了?”
让她生气的不止这个,贺绅方才那番话摆明了对这次合作被抢的事不予追究,这也太窝囊了吧。之前的每次商战,他哪回不是釜底抽薪,无任何顾忌。
凭什么这次对手是贺氏集团,是贺安清,他就忍气吞声。
贺绅站在落地窗前,透过天台,望向远处星罗棋布的高楼:“她要抢,那就给她。”
“你疯了?你之前对抗贺安清的气势呢,她这才刚出手,你就认输了?”她气得讲粤语骂他是衰仔。
贺绅漫不经心地回她一句痴线。
说她是二百五。
Amy胸口不断起伏,扭头就走,啪地一声甩上门,暗暗发誓要去朱伊伊那里告状。
气死她啦啊啊啊-
朱伊伊收到Amy消息是在两天后。
阴雨蒙蒙后京城迎来一波温度回暖,今天气温有14℃,橘红色的太阳光钻进阳台,晒在客厅的地板上。
忽然“啪嗒”一声砸落了块麻将。
朱伊伊稍微弯腰,捞起那块麻将,推出去:“八万。”
“胡!”朱女士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一副好牌,今天朱伊伊醒得早,母女俩闲着没事,喊了陈婶跟翠姨来家里搓麻将。上午十点多到现在,她赢了不下□□局,把把自摸,手气好得能去买彩票。
翠姨吐出瓜子皮:“又胡了?”
陈婶啧一声,抱怨自己手气臭:“倒霉催的,输掉一百多块了。”
几个年纪大的长辈你一嘴我一嘴,朱伊伊不参与,她是佛系打麻将,能赢就赢,不赢拉倒,主打一个陪伴。麻将桌在洗牌,她无聊地支着下巴发呆,余光滑过一抹亮色,转着眼珠睇过去,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个有段日子没联系的聊天框。
Amy:[你老公骂我。]
Amy:[你管不管?]
朱伊伊险些以为自己看花眼:[???]
那边当即甩来几个“怒气冲天”和“崩溃大哭”的表情包。
再是一通电话拨过来。
麻将桌面升起码好的麻将,陈婶和翠姨作为上家已经摸了牌,就等着朱伊伊,她扬了扬手机,示意自己有个电话要接,快步地去了阳台,关好门,接通:“喂。”
“朱朱,贺绅太过分了。”Amy一字一顿地控诉。
“发生什么事了?”
“时瞬的季度合作被抢了,对面赔偿违约金也无济于事,时瞬不缺资金,怕的是相关的业务会被打乱进程,亏损不可计量。集团高层都商议怎么把合作抢回来,贺绅这个负责人倒好,说抢了就抢了,毫无作为,他是疯了还是没吃药?”那天从会议室离开后,Amy本以为贺绅只是一时措手不及说的糊涂话,谁知道两天过去了,一手忙集团内部调整项目进程,合作被抢的事不闻不问,真就打算这么放过,Amy这才气得找人发泄。
时瞬在京城地位举足轻重,别家公司上赶着攀关系,谁家傻到公然做出抢生意树敌的事。
还有贺绅的做法,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处事原则。
朱伊伊疑虑:“哪家公司?”
话筒来传来Amy更恼怒的声音,说出名称的几个字时恨不得咬碎嚼烂:“贺氏集团。”
“总部为什么这么做?”
时瞬集团归属于纽约总部的贺氏集团,这算什么,虎毒食子还是一家人内斗。
Amy噎住片刻,不可置信反问:“时瞬集团独立的事,贺绅没跟你说吗?”
空气静默,朱伊伊一下子哑了声。
手机对面的Amy终于意识到什么,捂住嘴。贺绅没说肯定是觉得时机未到,她倒好,提前说漏了,支支吾吾半天找不到借口圆谎,唉一声,和盘托出:“上回月离港举行晚宴,逼着贺绅在宴席上接受联姻,他不干,贺安清哪那么好说话,逼着他在你和贺家之间做选择,贺绅把时瞬集团从总部独立分离出来,然后……”
停顿。
“他选了你。”
朱伊伊脑袋在刹那间按下暂停键,眼前不受控地闪现那晚视频中的狂风巨浪,海在嘶吼,浪拍打礁石,贺绅孤身坐在灯塔下,在那样一种众人欢独他悲的情境下,黑暗近乎要将他吞噬,可再孤立无援,男人也只是隔着屏幕对她说一句:朱伊伊,我只有你了。
这一刻,朱伊伊心里也在席卷一场暴风雨,胸腔最深处像被寥寥数字狠狠撞了下。
这段时间贺绅的忙碌和瘦削有了合理解释。
原来,原来。
一通电话结束,朱伊伊还捧着手机在阳台出神。
陈婶和翠姨看到了午饭点都回家做饭了,朱女士也收拾收拾洗菜,来阳台拿晾干的围裙,看着傻站的朱伊伊问:“发什么呆?”
她沉默地摆摆头。
“菠菜炖豆腐吃不吃,再加点前两天剩下的肉丸子,”朱女士边系围裙边念叨,“你多吃点肉补充营养,怀孕不能瘦。”
朱伊伊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往客厅走,朱女士跟在她后面,唠嗑似的随口道一句:“贺绅跟我上回看见的时候比起来,也瘦了不少,一看就是只知道工作不记得吃饭。”
她步履就这么驻足。
“妈。”
“什么?”
“你中午多做一份吧,”朱伊伊低睫望着脚尖,“我送一份去公司给贺绅吃。”-
吃完午饭,朱伊伊拎着朱女士装好的饭盒出了门,到了巷子口,约好的出租车已经在等着,朱伊伊上去后坐稳,车缓速开向通往城北的马路。
一段车程过后,到达时瞬集团,车停在路边。
朱伊伊扶着车门下去,食盒挎在腕肘间,快要进集团大厅时,抓紧身上的中长款黑色风衣,尽量低调地通行。没料到才通过旋转玻璃门,远处的两三个保安眼尖地发现了她,个个笑着迎上来。
“朱小姐。”
“贺太太。”
“您来了。”
一人一个称呼,弄得朱伊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疾步进了电梯。
与此同时,公司大厅外走近一道身影,隔着玻璃门探头探脑,口鼻呼出的混浊气息模糊视线,他不耐烦地抬手一抹,留下脏水泥的痕迹,鬼鬼祟祟的样子很快引来保安的注意。
瘦高个保安瞪了两眼,作势要走过来赶人。
林海福吓得脸色一白,悻悻地用手势示意自己马上离开,临了,不死心地回头:“兄弟,刚进去那女的是谁啊,那么大架子。”
“你管得着吗?”
保安嫌恶地看他狼狈穷酸样,赶人:“走走走,什么身份还敢打听咱们总裁夫人。”
总裁夫人。
林海福像根木头般呆滞地杵在门口,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那四个字,贫瘠苍白的眼界和见识让他想了好了一会儿,才明白总裁夫人这四个字代表什么。
就像他水泥厂的老板娘。
他抬头,双目圆睁地仰望这座气势恢宏的高楼大厦,全是那个有钱男人的。
而那个有钱男人,是她女儿的。
林海福突地猖狂大笑,激动地拍着大腿,干涸的水泥块掉落一地。
他在保安凶狠骂声中将每一片水泥捡回自己兜里,脸上满是疯狂的笑意,仿佛他捡的不是水泥,是遍地黄金。
……
正值午饭后,不少员工还在餐厅没回来。
朱伊伊特意挑的这个时间段,除了门口几个保安,一路直达总裁办也没碰见人。敲了几下门没回应,她握住门柄,推开一点缝隙,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办公桌。
没人。
走进来,把饭盒搁在桌上,逡巡一周也没见着贺绅的影子。
只有休息室若有似无地传来淅沥水声。
她朝休息室走,抻着脖子往向浴室的方向,忽然门咔哒一声打开,只用浴巾围住下半身的男人恰时走出来,清澈的水珠自皮肤滚落,最后没入裤腰,如有所感般,他顿了顿,抬眼,霎时四目相对。
空气有一秒的凝结。
朱伊伊怔愣过后脸倏地一热,慌忙背过身,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妈让我来给你送饭,我敲门你没应,就走进来看看,不知道你在洗澡。”
贺绅丝毫不在意她的“冒犯”,围着浴巾靠近:“回头替我谢谢伯母,你吃了吗?”
“吃了。”
“都有些什么菜?”
“菠菜豆腐,小炒牛肉,酸辣土豆丝,”她停了停,“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好?”
“没外人,我不介意。”他道。
朱伊伊被他身上的沐浴露香熏得脑袋晕乎乎的,隐隐感觉体内的孕激素又开始作乱,她咬牙:“我、介、意。”
洗过澡后的身体还散发着水汽,留有余温,他有意无意地贴着她,唇捱着朱伊伊的耳根:“我发现了一件事,分手之后,你脸皮都变薄了。”
之前恋爱时她很主动,现在,主动方倒是换成了他。
朱伊伊皮笑肉不笑:“你怎么不说是你脸皮变厚了?”
“……”
聊了几句,贺绅被赶去换衣服,朱伊伊跟着去了休息室,她吃完饭后不久,胃部消化,人忍不住犯困。看到休息室整洁宽敞的大床,一句话没说就躺了上去,三两下脱掉外套和裤子,蹬掉鞋子,往被褥里钻,一扭头,对上略显错愕的男人,她凶:“看我干什么?”
小姑娘娴熟钻被的动作像个蚕蛹,贺绅勾了勾唇:“没什么,你睡吧。”
“你吃完别喊我,”朱伊伊困倦不已,拿过一个枕头放在肚子下垫着,“我要午睡。”
“好。”
朱伊伊困得眼皮都黏在了一起,说完,很快陷入沉睡。
再有意识时是肚子里的小家伙踹了她一下,力气稍重,她直接惊醒,皱着小脸,伸手要去安抚。
另一只手先穿过棉被轻轻搭在孕肚上。
残留的睡意立时跑光,朱伊伊彻底苏醒,略微动了下腰身,察觉背后贴着一个宽热胸膛。
贺绅在抱着她睡觉。
又偷偷爬床!
准备怼人的胳膊肘都抬起来了,可当男人均匀的呼吸扑在后颈时,联想到他这些他的疲倦和忙碌,朱伊伊又停住。就这么一动未动地睁眼发了会儿呆,身后的男人动了下,更紧地贴了上来,睡醒后的嗓音留有沉意:“醒了?”
“……嗯。”
“它把你踢醒的,”不等她的回答,贺绅一下又一下地给她摸肚子,胎动有些频繁,他教训似的轻拍了下,“安静点。”
朱伊伊嗫嚅道:“别摸了。”
她挣扎着要起床,肚子下的枕头倏地被抽开,取而代之是男人毫无阻隔的环抱。虽然嘴上没说,但朱伊伊挺享受贺绅给她摸孕肚,这样能减少胎动,她也能安稳睡觉,现在却推拒,以为她是孕反不舒服,贺绅撑着床垫,支起上身,掀开被褥,观察几眼她的孕肚,又看回她微红的小脸,稍一思忖就明白。
“懂了。”他笑。
朱伊伊看他那笑就觉得不老实。
“伊伊,”他忽地转了话锋,“商量个事。”
“什、什么?”她将信将疑。
“涨涨价。”
“?”
贺绅悬空在上方,手还搭在她肚子上:“2分太少了,一次辛苦费涨到4分。”
脸色升温,朱伊伊忍不住蜷起双膝,拖着笨重的腰身要逃离:“耍流氓还跟我谈条件,除了你也没谁了,果然吸血是资本家的本性。”
“我想你了。”他骤然地道出一句情话。
朱伊伊动作慢了几瞬,就在这点空隙里,男人像是抓到了争取的余地,双臂环上去,手试探地移了移,见她没有抵抗的意思,更大胆地挑开,抹了抹。
怀中人在微微发抖,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两个字。
湿了。
“是激素,不关我的事。”她犟嘴。
水是自己流出来的,确实不关她的事,贺绅一副朱伊伊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一边回应她,一边伸手拉开床头柜,取出几盒小东西。方才为了睡觉,没点灯,窗帘也拉得一丝缝隙没留,整个空间都黑漆漆的,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
只能听见塑料被撕开的声音。
空气中漂浮着一丝浅浅的果香味。
朱伊伊皱了皱眉,视线受阻,心跳得更快,她紧张地揪住衣摆,意志和身体的本能反应在疯狂拉扯,犹豫了半分钟,她还是决定想逃。一只脚都要迈下床了,又被他抓回来,正好合他的意,顺势捞到臂弯上勾着。这下是真的城门敞开,抵不住敌军侵袭。
衣服被褪下,叠好,放至一边,在这档子事上,贺绅出奇的仪式感十足。随着那股果香味愈发浓郁,朱伊伊噎了噎:“什么东西?”
“套。”
她没听懂。
贺绅把三盒指-套一一摆开,螺纹、凸点、超薄,最后选了螺纹款。他一边慢悠悠地戴上修长的指节,一边淡淡说:“指-套。”
“给你玩的。”
过度紧张致使口水加速分泌,朱伊伊喉咙小幅度地吞咽了一下,准备咽第二次口水时,男人故意使坏,来了个猝不及防,冰凉的润滑剂混着人体36℃的恒温,奇异的、熟悉的舒适。
贺绅盯着她看,一直看一直看,看得她从脸红变为隐忍。
在最后关头,他俯下身,亲了一口她的唇,将朱伊伊拼命忍住的细微声音收入耳廓,再低笑着肯定:“很好听。”
第89章“……我想你了,贺绅。”
之前几次都是用小鲸鱼和小海豚, 只有这次贺绅是自己来,还用了准备许久的东西, 一看就是贼心已久。朱伊伊起初的羞耻心和推拒,在十分钟后就妥协了,意志沦丧,任由自己沉沦。
半小时过去,在第四次结束。
贺绅擦干净手,背靠着床头,将细汗淋漓的小姑娘搂在怀里。孕妈妈不能太过兴奋,不然会抽搐, 他重新抽了五六张纸巾帮朱伊伊擦干净,扔掉纸团,掌心放在被褥里捂得温热, 再贴在她孕肚上轻轻抚了抚:“放平呼吸,减慢呼吸频率。”
朱伊伊无力地阖眼,缓了缓,绷直的躯体渐渐放松:“什么时候买的?”
她指的是那几盒套。
“买小鲸鱼那天。”
原来是那么久以前。
朱伊伊费劲地掀开一丝眼缝,眼角湿淋淋地泛着红, 嗔他一记:“就知道你死性不改, 到了床上原形毕露。”
典型的过河拆桥, 贺绅挑了挑眉:“你没爽?”
他又悄悄与她耳语了一句话。
性-爱时说dirty talk是免不了的,用来调情很奏效, 个别词语特别有感觉。但一旦过了那种时机, 他再说, 朱伊伊就容易恼了, 狠狠捶他一下,背过身, 不理人了。
登顶四回的身体又觉疲倦,前不久睡饱的午觉直接清零,朱伊伊脑袋一偏,重新睡了过去。
贺绅没再吵她,穿好衣服出去工作。
一直等到下午六点半,时瞬集团下班的时间,贺绅暂时搁置公务,走进休息室,唤醒睡得差不多的朱伊伊,帮她穿好衣服鞋子:“六点半了,送你回家。”
朱伊伊点点头。
中午朱伊伊来时是饭点,人都在餐厅,此刻却正值下班高峰期,人来人往。几乎是在她与贺绅走出总裁办的刹那,四面八方的视线汇聚凝缩成一道,眨眼间全部锁定在她身上,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睇得人不知所措。
她不禁一顿,原本与贺绅只隔着半寸的距离,也被她悄无声息地拉大。
细微的动作在男人眼里无限放大,贺绅面无波澜,却在下一步跨出去时,伸手,绕过朱伊伊纤细的手腕,十指紧扣,亲密非常。他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并肩而行,让所有人看着他们多般配。
“怕吗?”他问。
两人往高层专梯走,就在踏进电梯的前一刻,被贺绅牵住的那只手挣脱了下,他微微松开,那只手立马抽回。男人眸中划过一抹失落,扑空的手掌像胸腔深处的心脏,空落落的,可很快,一只手再次攀了上来,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这次换成朱伊伊主动牵住他。
“不怕。”她回。
贺绅率先走进电梯,摁了地下停车场的按键,朱伊伊进来后站在他身侧,在电梯门关紧之前,忽然抬眸望向外面,对或熟悉或陌生的员工笑了一下,露出小梨涡:“下班啦,拜拜。”-
接下来几天,朱伊伊每天中午都会送饭去时瞬集团,贺绅派来专车接送。有时候是煲汤,有时候饭菜,她会跟贺绅一起吃,吃完犯困就去休息室午睡,醒来后就在总裁办待着,贺绅工作,朱伊伊坐在沙发里看胎教动画,闲的无聊还能下去宣传策划部串个门,跟Amy和凌麦聊个几分钟的天。
这天下午。
在上次季度合作被抢之后,海市的一个项目又突然出了问题,贺绅临时决定去海市出差,预计三四天才回来。章特助订了傍晚五点的航班,在三点的时候,贺绅派司机将朱伊伊送回家。
地下停车场内,分别停着两辆车,一辆开回城南,另一辆即将驰往京城国际机场。
朱伊伊坐在车内,等贺绅给她一点点系好孕妇安全带后,倏地拉住他的袖口,他从车厢内离开的动作停下:“怎么了?”
没怎么。
她就是心里不舒服。
朱伊伊眸中露出一丝茫然,说不上来是孕激素作用,还是因为突然分开而不开心,紧抿着唇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看得人心里发软。贺绅摸了摸她的小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别胡思乱想,乖乖等我回来,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朱伊伊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将人往下拉了拉,在他错愕的注视下,给他重新系了个温莎结:“等你回来,给你加4分。”
前天辛苦费涨价到4分,他现在已经46,再加4分,就是50。
离及格线指日可待。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为什么?”他扬眉问。
“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好。”
……
将朱伊伊平安送到城南,司机与她道别。
京城温暖回暖后,天也黑得晚,三点多的太阳金灿灿的,朱伊伊走回小区的路上,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掏出手机,还没摁亮屏幕,巷口骤地传来几声剧烈犬吠,汪汪汪的一声高过一声,吓她一跳。
转头,望了过去。
一个鬼都没。
怀孕后心脏负荷过大,一点动静都能心速飙升,朱伊伊拍拍胸脯,低头,看微信,是大姨发来的几条消息。
点开,扑通乱撞的心跳停了半拍。
大姨:[你大姨夫刚去工地说没见到林海福。]
大姨:[工友们说他好些天没去上班了,不知道去了哪。]
大姨:[伊伊,他身上背着赌债,又是个地痞流氓样,你跟你妈在京城当心点。]
寥寥几句话朱伊伊却盯着看了许久,久到眼眶充血发涩。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动作迟钝地收起手机,脑子里的神经却活跃地一突一跳,思考着接下来去哪打听林海福的动静。
不,不用打听。
只要他不来京城,不打扰她们母女的生活就行,至于他是死是活,缺胳膊少腿还是进局子蹲牢狱,都无所谓。
朱伊伊闭了闭眼,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正抬脚欲上楼,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她:“伊伊。”
沧桑又浑厚的男人声音。
不到一秒她就认出来是谁。
大脑宕机,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朱伊伊久久未转身,双目无光地盯着掉在地上的手机,想捡,却因为鼓起来的孕肚而无法动作。只能呆站着,眼睁睁地看着一身污垢、满脸蜡黄的林海福走近,捡起她的手机,在手里捣鼓两下念叨是个贵牌子,然后笑着递过来,用父亲的慈祥嗓音喊她:“伊伊。”
恶心感爬满全身。
朱伊伊抢过手机,避如蛇蝎般后退几步,不动声色地拢紧外套遮住孕肚:“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上回宣州的事是个误会,我一直都想跟你们母女道歉,所以找到京城来看看你们。”林海福挤了挤眼睛,有两滴泪从布满褶皱的脸上滑落,情真意切。
“不需要你假仁假义。几十年过去了,你不是有老婆有儿子吗,现在来缠着我们干什么?”
“爸爸是觉得亏欠你。”
“你才不是我爸爸!”朱伊伊柔和的声线陡然变得尖锐刺耳,过激的情绪波及肚子里的小宝,一跳一跳地动弹,她深吸一口气,“林海福,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你就抛弃我妈抛弃我,转头娶了别人,让我妈背了十几年的小三骂名,我也被人说是野种,那个时候你跑哪去了?”
林海福丧着脸哭:“那时候我做生意亏本,欠了钱,走投无路才娶别的女人……”
“伊伊,爸爸还是很想你和你妈的。”
这个男人就是自私自利,狼心狗肺,他的话朱伊伊半个字都不信。
“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她转身就要走。
林海福却抻开双手,又哭又求地拦着:“伊伊啊,怎么说我都是你老子,女儿养爸爸天经地义。你看你现在过得那么好,还跟了个有钱男人,我不贪心,你只有拨十四万给我养老就够了。”
朱伊伊捕捉到个中字眼:“你跟踪我?”
“我是天天看你往那座大楼里跑,里面的大老板是你男人吧?他有钱,十几万不算什么的。”
大姨发来的消息历历在目,林海福酗酒赌博,身上背着债,什么悔过道歉都是幌子,追来京城就是为了讹钱。人气急时反倒冷静下来,她面无表情:“想我给钱帮你还债?给你养老?”
他咧开嘴。
“做梦。”
林海福僵了僵,随后,又听到朱伊伊一字一顿冷着声说:“林海福,如果可以,我第一个把你送进监狱蹲到死。”
“我的钱,你一分都别想。”
没想到外表软和的女儿能说出这么一番绝情狠话,林海福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摆出长辈的架子,“朱伊伊,你是我的种,女儿养老子天经地义,十四万一个子儿不能少……”反正他是地皮无赖,做事不讲究道不道德,软的不行来硬的,“不然我就在你家小区、到你男人公司楼下闹事,派出所抓我无所谓,放出来我接着去闹,闹到你给钱为止!”
“你有本事就去闹。”
在京城,朱伊伊不信林海福还能翻天,不过是个病老虎逞威风。
“好,好——”林海福要不到钱,也恼了,暴露青面獠牙的真面目,像个恶鬼,“你给我等着。”
他扭头往小区外走。
林海福欠了十几万的债,老婆跟人跑了,儿子也不争气地欠高利贷,在他走投无路时撞见朱伊伊,简直是老天赐给他的福报。这么一颗摇钱树,他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这回来京城,他做足了准备,就算是躺几个月公园长椅他也得要到钱。
出了巷口,又碰见亮着獠牙的恶犬,俯前肢,弓后腰,一副攻击姿势。林海福啐了一口,上去就是一脚,大黄狗被踹的奄奄一息,他泄了那阵邪火才继续往外走。
林海福抽着烟,计算着今晚睡哪块。
忽然,眼前停下一辆长车,他不认得什么牌子,不过光是看看就知道很贵。
车门缓缓打开。
里边端坐着一个姿态优雅的女人,衣着华贵,转头淡淡看向他。
“林海福,”她说,“朱伊伊的父亲。”
林海福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看得出来上了年纪,但那皮肤雪白又紧致。听见女人喊他名,又喊朱伊伊名,有些懵,不过见女人有钱有势的架势,立马摆出谄媚地笑:“我是林海福,朱伊伊的爸。”
贺安清:“你欠了赌债,十四万。”
他一愣。
“我可以帮你还,还能还清你儿子的高利贷,给你们父子配置几套房产,宣州、京城还是其他地方都可以。”
林海福眼睛亮了。
“不过我有条件,”贺安清坐回身子,“上车,我们谈谈合作。”-
另一边,朱伊伊回了家。
开锁进门的时候,朱女士在阳台洗衣服,两手拧干,支着晾衣杆晒好,毛绒绒的布料挂上去“滴答滴答”地落着水珠,听见开门声瞄过去一眼:“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四点没到呢。”
“饿不饿,”她笑,“妈给你煮点肉丝面?”
狭小的阳台照进一缕橘黄色的太阳光,朱女士站在那,染黑的头发里露出的几根白色,长出皱纹的眼角笑弯成月牙。头顶上方晾着小孩子的连体睡衣,是上次贺绅送的垂耳兔款,两条长长的柔软耳朵拖到背后,他说,他们的小宝贝裹在里面,一定很暖。
朱伊伊站在玄关,包没放,鞋也没换,就这么痴痴地望着。
她的母亲过得很幸福。
她的孩子很快就会出生。
她结识了很多朋友。
还有贺绅,她的恋人,他已经一点点地改掉自己在感情中的坏毛病,学会爱,学会坦诚,努力把一颗真心捧给她看。他们在慢慢修复,不久的将来,也许会步入婚姻的殿堂。
她的生活一步步地走向温馨圆满。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年少时的遭遇与恐惧早就化为泡影,再也伤害不了她,谁都不能破坏她已有的平静生活。
林海福也不能,他不过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老男人,无权无势,无异于一只嘴里会放狠话的纸老虎,没什么威胁的。
朱伊伊一遍遍地安慰自己。
闭了闭眼,长长地喘一口气,在朱女士皱眉快要察觉出她不对劲时,朱伊伊勉强扯了扯唇角:“不用了妈,我不饿,在贺绅办公室吃完没多久。他今天出差去海市了,提前送我回家。”
“又出差啊,真忙。”
“忙完这一阵就好了。”她轻声道。
是劝慰,也是祈祷-
如朱伊伊想的那般,林海福就是个病老虎,只会嘴上耍威风。
那天在楼下撞见以后,不知是怕她真报警又把他关进拘留所,还是别的原因,林海福没再来找过她。他人不知道躲在哪里猫着,只敢用手机给她发信息,一天发个好几条。
前天。
[伊伊,我总归是你爸爸。]
[我欠债是为了做生意,没想到亏了本,债主前天还放话说我三月末必须把钱给还了,不然就砍手砍脚,我就这一条命。]
[那十四万就当我先借你的,行吗?]
昨天。
[当年的事都是误会,我迫不得已,你找个机会让我跟你妈好好谈一次,把所有的误会都澄清,行吗?]
[爸爸总是想着以后再见到你,一定给你攒大批嫁妆。]
[伊伊,我真的没办法了。]
朱伊伊刚开始还会回复他一个“滚”字。
可看着林海福装模作样地扮演好父亲的角色,一口一个爸爸,她厌恶至极,直接拉黑。
他换一个号码,她拉黑一个,眼不见为净。
今天不知是换的第几个号码,又开始字字泣血地卖惨,变本加厉地由几句话演变为长篇大论。
也不晓得他没念过书上哪认识这么多字。
朱伊伊被他搅得心烦意乱,实在忍不住了,趁着朱女士吃完晚饭下楼散步的间隙,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那边刚接通她就耐不住骂:“林海福,你是不是有病?”
“伊伊。”
“别喊我的名字!”
“爸爸想你们……”他又是那副可怜样。
“电话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装什么可怜老好人?”朱伊伊气极反笑,搞不懂他突然装可怜是想干什么,一身好脾气全消耗了个精光,“不要再给我发信息,也别打扰我跟我妈的生活,你是死是活欠多少债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吗——”她声音陡然阴沉下来。
这一刻,几十年受的委屈、愤怒、怨恨全部化为一棵嗜血藤蔓,从心底深处生长出来:“比起你活着,我更想你死。”
嘴里说着最恶毒的诅咒,可眼圈还是悄悄红了。
“林海福,这一切都是你活该,不要逼我请律师告你。”
电话掐断。
卧室里静悄悄的,朱伊伊眼神虚焦,握着手机发呆,直到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鼓了一下,小小软软的力道,好像在哄她不要生气。
凝滞的气氛倏地柔和下来。
朱伊伊绷直的嘴角弯了弯,拍拍肚皮,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走到床边,拿过只有10%电量的平板,插上数据线充电,她今晚还没看胎教动画,屏幕亮起的那瞬间,同步登录的微信也弹出一个对话框。
是贺绅发来的。
[图片]
[朋友家的小外甥女,她睡的小床喜欢吗?喜欢的话我派人去订制一张。]
朱伊伊点开图片,是一张手工定制的宝宝床,小婴儿安详地睡在小床里,肉乎乎的小手搭在枕头边,皮肤白嫩得像块奶糕。照片是别人拍的,一群人围在宝宝床边傻笑,只有贺绅站在角落位置,只露出半张脸,他没看镜头,而是看向小床里的孩子,冷淡的五官在此刻格外柔和,仿佛在透过婴儿看小宝。
缺了一块的心脏好像被什么填满。
暖暖的,热热的。
朱伊伊捧着平板,手指悬空在语音键上,摁住,等提示录音时,嗫嚅双唇地轻语:“……我想你了,贺绅。”
语速温吞,听起来像告白。
男人却转瞬察觉她的情绪,几秒后也回了条语音,温柔耐心地问:“是发生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吗?”
“就是想你了。”她咕哝。
“嗯,宝贝想我,”他笑,“那我现在回去陪你?”
第90章“我家伊伊受委屈了,老公抱抱。”
听见男人因为她一句话就说要回来, 朱伊伊从酸胀又感动的情绪里骤然清醒,一慌, 连忙用语音拒绝:“不用不用。”
贺绅没回。
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等朱伊伊接起,他笑着问:“不是说想我?”
他还准备充足地将她语音转文字,截图后发了过来。
让她好好看看“证据”。
“……”
朱伊伊脸热了热,有些懊恼自己冲动之下说出这么两句话,现在好了,让他抓住小辫子可劲儿借题发挥。她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心底一座名为“坦诚”的天秤在倾倒, 在歪斜,就在朱伊伊准备把这几天林海福骚扰她的事情跟贺绅告状时,那边传来一声轰响。
砰, 门重重撞到墙壁又反弹,再是皮鞋踩着地板飞快赶来,紧接着是章特助略显着急的汇报声:“贺总,谈判开始了。”
“知道了。”
“贺总,”章特助为难道, “对面说让时瞬让利两个百分点。”
话筒里忽然一片死寂。
朱伊伊做过财务报表, 懂得让利两个百分点意味着什么, 时瞬都是大项目,巨额利润, 这跟抢劫无异。
看来海市的麻烦有些棘手。
她抿抿唇:“你快去吧, 挂了。”
“等等, ”贺绅温敦的声线传来, “你还没说什么事让你不开心。”
他察觉到了。
即使她仅仅只说了一句“想他”。
朱伊伊一直紧提的心情缓和下来:“事情有些复杂,等你谈判完给我回个电话, 慢慢聊。”
贺绅不知道林海福的存在,之前在宣州出差时还因为她的避而不答,感到介意和不满。
等他回电,她会把一切告诉他。
既然决定要一起走下去,那就要学会一起面对。
“好,等我。”贺绅似乎很满意她这句承诺,语气都露出一丝悦意,低不可闻地喊了一声“老婆”。
朱伊伊要挂断的手一顿,脸发烧:“你喊谁老婆呢,没脸没皮。”
她红着脸挂了。
只是没想到一等就等了五六个小时。
这次麻烦是关于产品营销,对家公司在海市地位不容小觑,能使唤得动这种公司与时瞬叫板,背后推手只可能是贺安清。有人唆使,一场谈判下来对面死咬不放,进展停滞不前。
一直到凌晨两点多,夜色浓郁,对面代表人哈欠连天,眼圈熬得通红,见贺绅与身后的时瞬团队依旧脸色严肃、严阵以待的架势,有些担忧抗不住,单方面叫停谈判。
“时间有些晚了,要不明天继续?”那人并非真心要与时瞬为敌,言语中都在打太极。
章特助停止记录,看向贺绅,询问他的意见。
男人自坐在会议室后就很少说话,深邃的眼眸淡淡地扫过室内的每一个人,在漫不经心地落回对面代表人身上:“好。”
像是在透过他与背后的贺安清说话,她要出手,那他奉陪到底。
那人脸色一僵,悻悻地低头。
贺绅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章特助挥手示意其他几个秘书整理文件,自己跟了上去,低声问:“贺总,对面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谈判,反而像是为了什么事情拖延时间,我们还要跟他们耗下去吗?”
这一点贺绅从谈判时就注意到了:“不。”
随便找个人陪他过家家一样地谈判,不是贺安清耍出来的小儿科手段,恰恰说明她真正的目标不在这。
不知怎地,贺绅想起了不久前朱伊伊的那条语音。
短短几个字却透出一丝委屈和无措。
“我回京城,你在这边跟他们周旋。”
章特助应了声“是”。
“还有——”他停下,见贺绅眼神柔和下来,嗓音温醇地交代,“去定制两张婴儿床,蓝色和粉色各一张。”
章特助暗自啧叹,有了老婆孩子就是不一样,以前只会签字出差开会的工作狂,现在走哪都惦念着家里。
羡慕得他都心猿意马了-
昨天与林海福那一通电话对峙,朱伊伊情绪起伏过大,一晚上胎动了好几次,睡得不安稳。早上七点多又被肚子里的小宝动醒了,上了一趟厕所后,彻底没了睡意,认命地撑着床垫坐起来,左手抚着孕肚,右手摸索枕头下的手机。
一夜过去,手机只剩下微末电量。
微信有两条消息,都是贺绅在凌晨三点多发来的。
[刚结束。]
[晚安,明天等你睡醒再说。]
朱伊伊昨晚破例等到十点半,结果一直未等来贺绅电话,猜出他还在忙,就去睡了。
没料到他竟然忙到三点。
这会儿八点不到,他应该还在补觉。
朱伊伊没打扰他休息,手机留在卧室充电,吃完朱女士下的一碗肉丝面后,拎着厨房的垃圾下楼,顺便去小卖部买点纸巾。
怀孕后她许久没起早,都快忘了清晨的样子,走在路上,呼吸一口清新空气,肺部都爽快不少。
买完纸巾和一瓶镇江香醋,朱伊伊掏出口袋里的五十块现金结账,老板笑着说很少见年轻人不扫码付款的,她笑嘻嘻地回手机没带。
等老板找零的过程中,碰见了一个熟人,叫袁湘宁,就住在朱伊伊家隔壁,是阿婆的孙女。她在城南一家报社当文编和记者,日常就是拟拟新闻稿,搞新闻的注重实效性,什么时候有新闻什么时候就上班,作息颠倒,今天她难得起早,来小卖部买两袋面包填肚子。
“小袁。”
“伊伊姐,你不是休假了吗,怎么还起这么早?”
“今天睡不着,出来转转,你呢?”
“唉,上班喽。”
袁湘宁撕开面包咬一口:“我昨天本来就倒的夜班,新闻稿写到早上六点,刚睡下,主编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今早京城本地爆出了一个实时热点,让我去附近走访。”
“什么热点?”朱伊伊接过老板找的零钱,想了想,“不会是前天那个酗酒父亲殴打女儿的社会新闻吧?”
“那个热度早下去了,今早这个才叫引发众怒,发出来不到半小时热度就破千了。”她掏出手机,点开一个才建立几天的公众号,账号内只有这一则帖子,但因为热度高,关注人数已经大几百了,“就这个,女儿勾搭上京城本地富豪,一跃成为有钱人就拒绝赡养父亲,还说要报警抓他,搞死他。”
朱伊伊蹙了下眉额。
她狐疑地凑过脑袋去看。
公众号名字叫“说点真事儿”。
帖子标题是“势力女攀上京城富豪后抛弃父亲,还扬言要弄死他”,词汇偏激,指向性强,信息浓缩度高,一看就是专业新闻写手拟的,抓人眼球。
贴子内容主要是父亲单一视角叙述,讲自己一路艰辛来到京城投靠女儿,却被女儿无情抛弃,不仅不赡养自己,就连向她借钱也一分不给,还扬言要报警请律师让他吃牢饭,更令人痛心愤怒的是这位父亲借钱是为了还债,而欠债是因为给女儿攒嫁妆,做生意不小心亏本……
全贴长篇大论,字字诛心。
为了证明帖子内容全部属实,还放了短信、通话内容、录音各种证据,起初摇摆不定的网友此时全部一边倒,在网上口诛笔伐,誓要为这个可怜的父亲讨回公道!
【不敢置信,这真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不能称作人了吧,畜生都比她好】
【凭我看人的经验,这女的连亲生父亲都敢抛弃,本质上就不是什么干净人,攀上富豪肯定也是卖-肉呗。】
【有钱人都是包养,没准还是小三小四小五呢哈哈哈哈】
【好恶……】
【只有我一个人好奇富豪到底是谁吗?】
【+1,我也好奇】
【京城能有几个富豪,说得上姓氏的不就那几个。】
【圈内的姐妹告诉我这富豪是谁了,而且早就有风声传出来,悄悄提示一个姓——H】
【我靠,我秒get】
发帖人故意马赛克了名字,录音也调了音频,在帖子末尾放话,傍晚前公开所有人的信息。
有急性子的网友在下面顶帖,问能不能现在就公布。
袁湘宁:“这个发帖人很会利用舆论,全篇下来一个身份信息的点都没透露出来,让网友自己猜,舆论效应发挥到最大,以我的经验,这个人肯定是个专业狗仔。”
朱伊伊大脑宕机,五官丧失感知能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那些锋利钢刀般的文字在脑海里不停回想。垂在裤缝边的手指死死攥住,回帖内容没翻到底,她已不敢再看,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寒意袭来。
再看不出来贴内忘恩负义的女儿、可怜悲惨父亲是谁,那她就是白痴。
怪不得这些天林海福在短信和电话里卖惨,原来是跟她玩这一手。
他无权无势,又不识字,上哪去找这么专业的狗仔团队。
背后肯定有人唆使。
是她,贺安清。
比起之前私下用房子和卡谈条件,这次贺安清直接用舆论来警告,让朱伊伊明明白白地看清楚,帖子一经转发引得无数关注,热度再发酵就会登上社会新闻热搜,一旦她公布身份信息,再躲在背后砸钱找几个意见领袖搅混水,网络风评全部一边倒,届时,朱伊伊与贺绅必定深陷舆论漩涡。
傍晚前公布身份信息的时间限制,贺安清不是设置给网友看的
是给朱伊伊看的。
贺安清要她在这场舆论的游戏里做选择。
选择离开,帖子立即删除,舆论消失,其他人不过是当个乐子看,转眼就忘;可如果她选择贺绅,信息公开,两人一起陷入舆论风波,本就身陷囹圄的时瞬集团也会受到重创,波及甚广。
至于林海福,不过是大浪滔天的一粒浮尘,无人在意。
“伊伊姐你怎么了?”袁湘宁吓一跳,“你脸好白。”
“……我没事。”声音却哑了。
朱伊伊抖着唇反复念叨“我没事”,脚步虚浮,转身,缓步往小区的方向走。
每走一步,都在回忆她与贺绅的来时路。
几年前,是她强行闯入他的生活,用尽力气终于把贺绅从拉下神坛,拽着他坠入欲海,两人谈了一场喜欢夹杂算计的恋爱,即便分手,两人也像解不开的毛线球,藕断丝连。起初朱伊伊以为是命运,后来,她后来才知道,是贺绅努力在与她撞见,在各种凑巧不凑巧的地方与她产生交集。
他怕她真的只要孩子不要他。
他已经努力地朝她走近了九十九步,留下最后一步,让她主动走过来。
就只差这一步了。
要放弃吗?
“朱伊伊。”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忽远忽近的喊声。
有人在叫她。
在朱伊伊呆愣的片刻,又听到背后的人唤了声:“伊伊。”
“回头。”
浑身的血液都在这刻凝聚,最后全部注入心脏,发烫发热,热得朱伊伊在扭头看见贺绅的那一秒,眼圈倏地红了。
她的倚靠回来了。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公路边,喧嚣与浮躁悄然褪去,她眼中只倒映着男人一个人的身影。看到几天未见的贺绅,朱伊伊护着小腹急匆匆地疾步过去,却又在临近时一下子顿住,生怕是幻觉,只敢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靠近。
风一吹,衣服勒出腰身,小姑娘挺着的孕肚又大了一些。
看得男人心口特别软。
贺绅风尘仆仆地从海市赶回来,一身奔波疲倦也精神奕奕,张开双臂:“过来。”
这下深信他不是幻觉,朱伊伊一下子撞入他的怀里,连日来的坚强和平静就这么破了功,小声哽咽:“贺绅……”
“我知道,我都知道,”贺绅安全感十足地将小姑娘搂在怀里,摸她的脑袋,亲她的额头,低声喃喃,“我家伊伊受委屈了,老公抱抱。”
朱伊伊揪住他的衣摆,把自己塞得更里面,像是乌龟躲进了坚硬的保护壳里,周遭全是他的气息。
这么好的贺绅,她才不要放弃。
他是她的。
他们之间的感情别人凭什么来指手画脚,温吞柔和的躯体突然生出反骨,朱伊伊不懂自己哪里蹿出来一股倔劲儿,贺安清和林海福非要来破坏她的生活,她就偏不如他们的愿。
她就是要跟贺绅在一起,就是要过得幸福美满。
京城的三月,清晨刮着风,朱伊伊穿得单薄,贺绅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手拍着她的背,等怀中人整理好情绪才说:“外面冷,先回家。”
朱伊伊红着眼眶望他:“那你呢?”
生怕他要走,手立即扯住他的衣服。
“海市那边只是贺安清的一个幌子,为的就是把我骗过去,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在京城这边对你出手。”贺绅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捂热,“我现在回了京城就不会再走。”
“海市的麻烦怎么办?”
“章特助留在那,他会处理,”他道,“我还让他去定制两张婴儿床,粉色蓝色各一套,这样以后孩子生出来,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可以睡。”
朱伊伊破涕为笑:“你审美真差,什么颜色啊丑死了。”
他俯首贴了贴朱伊伊的脸:“嗯,老婆说得对,你喜欢什么颜色就改成什么颜色。”
她垂下微红的眼尾,却没反驳。
随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回家的时候,朱女士在剁排骨,中午打算炖一锅玉米排骨汤。
看见贺绅跟朱伊伊一起进门还以为看花了眼,直到听贺绅说他刚结束出差从海市赶回来,才了然地噢一声,女婿上门,丈母娘当然高兴,乐呵呵地留贺绅一起吃午饭。
贺绅是开车来的,上楼前拎了一盒护肤品:“伯母,这是给您带的礼物。”
“来就来,还带这些。”朱女士乐得合不拢嘴。
朱伊伊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怕朱女士看见担心,回家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浴室洗脸。刚关上门,朱女士就悄悄招手,对贺绅说:“伊伊今天睡不着才起得早,我让她再睡会儿也不听,你待会儿劝劝,让她补个觉,正好起来的时候吃午饭。”
刚出了公众号的大事,朱伊伊肯定不愿睡,这个任务有些艰巨,贺绅想了想,道:“我一会儿哄哄。”
如他所料,到了卧室内,朱伊伊不是发呆,就是这里动动那里走走,忍不住想摸手机查看帖子的热度现在涨到多少、舆论散布得有多广。
贺绅不让,还特意锁了她的手机,藏自己西装裤口袋里。
朱伊伊要想看,得把手伸进他裤子里拿。
她又气又无奈,不懂这男人上哪学来这么流氓的方法,偏偏还特有效,朱伊伊偷摸地抢了两次,一次摁他大腿上,一次摁他禁区,抬眸撞入他危险的眼神里,登时慌乱地缩回手,像个鹌鹑似的躲老远,不敢再乱摸。
“……我就看一眼,一眼就好。”她弱弱地挣扎。
“半眼都不用看,我已经派人去处理。”贺绅牵着她往床上带,脱掉外衣,将她塞到被褥里,哄了几句:“你睡一觉起来事情就结束了,我保证,好吗?”
“真的?”
“信不信我?”他反问。
床榻间小小的一隅之地,只能听见彼此的交错呼吸声,男人双臂撑着悬空上身,像一个宽厚盾牌将朱伊伊牢牢护在其中,她微不可查地点头:“信。”
他夸了她一声“乖”。
朱伊伊努力放松身心,阖眼补觉,可一闭上眼就能听见各种声音。
心脏咚咚地在身体各处乱撞,耳边不停地摩擦枕头,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存在感极强,到了孕后期,加上贺安清和林海福的刺激,神经敏感到一种变态的地步。
“太吵了,我睡不着。”她睁开眼。
“有声音?”
“不是噪音,是我自己的问题——”话只说了一半,一直俯身盯着她看的人忽然压下来,微凉的唇瓣贴住她的,轻轻厮摩,贺绅耐心地劝慰,“不是你的问题,这是怀孕的正常反应,不要怪自己。”
亲吻停顿,他说:“觉得吵得话,那就听点别的声音。”
朱伊伊茫然地欲问什么声音,下一秒,男人重重地吻上来,来势汹汹,唇齿相接,他一下又一下地啄吻,口水声潺潺,响彻整个卧室,大得好像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全世界只剩下他们在接吻。
朱伊伊红着脸,由被动变为主动,两条胳膊慢慢环住男人的腰身,察觉他要捱近时,推了推:“别压着肚子,小宝在动。”
贺绅小心地挪开一些,大手贴在她隆起的小腹,摸了摸。
目光落在她的孕肚上:“可以亲一下吗?”
她被吻得头脑晕乎:“亲哪?”
贺绅用动作代替回答,弯腰,低首,脸靠近隆起的孕肚,姿态虔诚地落下郑重一吻。
“亲它。”
“我们的宝贝。”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