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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心跳 行止将至 28177 字 4天前

朱伊伊气笑了。

他还为她着想起来了?

正准备骂人,楼道倏地响起一道拖鞋的趿拉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下一秒,传来朱女士的喊声:“伊伊?”

两人骤是一惊。

没料到这么点音量真的惊动了二楼的朱女士。

朱伊伊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贺绅的大衣,将人往外扯,在朱女士探头望过来的前半秒,躲在了一墙之外。

她屏息,耳朵竖地像个兔子,贴着墙壁听动静。

“伊伊,伊伊?”朱女士站在台阶喊了几声,没见着人,觉得奇怪,继续往下走。

只要再往外走几步,拐个弯,就能看见他们。

朱伊伊心下一慌,推了推贺绅,低声急语:“你快走,我妈要过来了。”

男人纹丝不动,隔着口罩的嗓音很沉:“我去见见阿姨。”?

朱伊伊咬牙:“你成心的吧。”

小姑娘生气的时候,杏眼瞪大,腮帮子鼓起,恨不得给他几拳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得人特逗特好笑。贺绅眼底滑过浅浅笑意,想亲她的眼睛,咬她的鼻尖,吻她的唇珠,将人尝个遍。

但他还病着,戴了口罩,也不能冒险。

“想我走,也可以。”

他说:“让我摸摸。”

朱伊伊用“你又要搞什么鬼”的目光觑他,双手握拳,姿态提防:“摸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一个念头涌入脑海。

她蓦地抬头,撞进男人深邃的目光里,像一汪水波,里面藏着一抹虔诚与小心翼翼。

仿佛她略微露出点排斥,他就立刻收回这句话。

朱伊伊挪开视线,抿唇,不说话。

贺绅慢慢地垂下脑袋,戴着口罩的脸朝外,掌心轻轻贴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声喃喃:“就这一次,好不好?”

心跳怦怦。

第46章“宝贝,我是daddy.”

贺绅何时这样放低过姿态, 就连碰一下,都要征求她的意见。

把主动权全全交握在她手里。

朱伊伊像风中摇摆不定的小草, 内心纠结。

她不想跟贺绅有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可不管怎么说,他是小宝的daddy,摸一下,也不过分吧。

以后抚养费也算他一份的。

一墙之隔的后面是朱女士时远时近的趿拉拖鞋响,朱伊伊抵抗贺绅靠近的双手慢慢卸下力气,垂下,听话地摆在裤腿边, 脑袋偏向一侧,眼神躲闪,艰涩地从齿关挤出一句话:“你……只能摸三秒。”

好小气噢。

不过, 足够了。

贺绅视线下移,落在小姑娘的腰腹位置。

她月份小,骨架又偏瘦,加上穿着一层厚厚的冬季毛衣,外观看着平坦如常。唯有大手严严实实地贴着, 细细感受, 才能觉出布料下面凸起的弧度。

男人的手签过无数成千上亿的合同, 干脆利落,随性不羁。

这一刻, 却在触碰朱伊伊肚子时微不可查地发着抖, 谨小慎微地如碰一个易碎瓷器, 力道比风还轻地贴着肚子, 自上而下地摸了摸。

他摸了一下,不够, 又摸了一下。

软绵绵的,圆鼓鼓的。

像篮球在空中一跃而过时的流畅弧线,充满韧劲和生命力。也像冬去春来时刚冒出头的笋尖儿,小小的、嫩嫩的一个,脆弱而鲜活。

宝贝,我是daddy.

欢迎你的到来。

也许是贺绅的动作太温柔,朱伊伊起初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到最后她也跟随着贺绅掌心的动作,慢慢感受着肚子里的小生命,那是一种很柔软、很奇妙的感觉。

摸的时间早超过了三秒钟,朱女士也早就上楼回了家,但谁都没有打破这刻称得上温馨安详的氛围。

夜色浓郁的墙外,只有偶尔布料摩擦的簌簌声。

不知过去多久,贺绅启唇:“四个月零七天了?”

疑问的句式,陈述的口吻,他记得很清楚。

“嗯。”

“它很好,”贺绅问,“我可以听听它吗?”

朱伊伊耳根红透,拍掉他的手:“你别得寸进尺。”

她整理衣服,赶人:“现在月份还小,没什么动静。好了,现在你摸也摸了,可以走了。”

说完,不再搭理他,率先上楼。

就在她快要消失在楼梯时,外面的男人踏着月光跟上来几步,唤了声“伊伊”。

朱伊伊步履滞住。

又听他说:“晚安。”

温吞沉冷的嗓音,似雪水叮咚,在朱伊伊心头淌过,留下一道难消痕迹-

几分钟后,朱伊伊上楼回家,刚开门,就看见朱女士一脸诧异地回头:“我刚从楼下回来,怎么没看见你?”

朱伊伊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太黑了吧。”

“那倒是,响应灯灯坏了也没个人修。”

朱女士想起自己在乌漆嘛黑的楼道里听见的声音,嘴一撇:“现在的小年轻,一个两个不害臊,还没到家就说什么摸啊摸的,她摸过来,他摸过去,世风日下!”

还学会用成语了。

朱伊伊:“……”

今晚的晚餐格外丰盛,有小鸡炖蘑菇,糖醋里脊,蒜黄鸡蛋,还有朱伊伊最爱的鲫鱼豆腐汤。

吃完饭,朱伊伊撑得不行,拿着衣服要去浴室洗澡,路过朱女士房间看见她妈拖个行李箱收拾东西,停下来问:“妈,你这是要去哪?”

“哦,你表舅姥爷家添了个孙子,我回去一趟。”

从朱伊伊高中毕业搬来京城,母女俩好些年没回过宣州了,逢年过节都很少亲戚。也就碰着谁家结婚、添孙子孙女、老人过世这样的喜白事,才坐车回去看看。

“去几天?”

“起码住个三四天,回来不就正好过年了嘛。”朱女士塞了几件衣服,又包了个红包,“对了,我的票定在明天早上,那会儿票价便宜,没时间煮饭,你这两天三餐就直接在外面吃。”

“知道了。”

朱伊伊折返回浴室,松口气,她妈暂时离开京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她撞见贺绅了。

第二天起床,家里果然没了朱女士的影子。

朱伊伊洗漱,穿衣,下楼前带走浴室的垃圾,路过越叔的摊子前买了一个杂粮煎饼当早餐。

到部门上班的时候,不少人已经开始工作了。

越接近年关,公司越忙。

复印报表的,整理一年会议资料的,整合季度项目合作资金的,连夏宁西都忙得没空找别人的茬。

朱伊伊打了个哈欠,打开电脑准备工作,隔壁的凌麦一个漂移过来:“爆款新闻,听不听?”

“你有哪儿搜刮来的八卦?”

“秘书部听来的,”凌麦神神秘秘,“关于贺总床上的事迹,绝对劲爆!”?

关于贺绅,朱伊伊听都不想听。

可“床上”两个字眼成功把她扯了回来,惊讶,还有点看乐子的心思在里头。

她跟贺绅发生关系的时候,都是处,第一次做的毛手毛脚。后来做多了,做熟了,做透了,彼此的敏感点都摸得一清二楚。

她喜欢磨。

他喜欢撞。

力度,角度,姿势,时间,就连贺绅爱用哪款套,朱伊伊都铭记于心。

她还真有点好奇贺绅在床上那点儿事,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朱伊伊懒懒托腮:“你说。”

“秘书部的Clin你知道吧,眼特尖,她说昨天开例会的时候,贺总不小心碰到衣领,结果露出了脖子上的抓痕!”凌麦激动不已,“一共三条,深浅程度一看就是女人的指甲,可知多么激烈!”

朱伊伊:“……”

“之前大家都传贺总跟吕总监是一对,就昨天这事儿传开后,大家反而觉得吕总监跟贺总是清白的。吕总监一看就是个高傲性子,干不出来这事儿。”凌麦沉吟:“贺总背后的女人,一定是个小野猫。”

朱伊伊:“……”

她默不作声地收起自己的指甲,轻咳一声:“也不一定吧,没准是跟谁吵架,被打得呢。”

凌麦瞪眼:“你以为小学生啊,还打架,贺总的身份谁敢动他。”

朱伊伊冷不丁道:“我说我改,你信不信?”

“信你——”凌麦笑嘻嘻,“我就去吃狗屎。”

无聊。

吐槽完八卦,两人开始收心工作。

凌麦怕Amy回来找她要策划案,紧赶慢赶地查资料,写文案,键盘敲得震天响。工作室那边的app页面设计落在了朱伊伊一个人身上,她大学主修的就是网络与新媒体专业,au,ai,ui等设计软件在实操技术这方面不算差,就是缺点经验,忙了一天也没能定下一个大概。

年关加班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时间在鼠标点按和纸张翻页中溜去。

傍晚,七点已过,凌麦将忙了几天的策划案发给Amy的工作邮箱,总算喘了一口气:“好想吃烧烤牛排啊。”

“今晚吗,可我还没忙完,”朱伊伊用电容笔在ps界面划出特效框,做上标记,“周末再去吧。”

凌麦:“你中午就啃了一袋面包,这个点了还不饿吗?”

“还行。”

“你真是天选打工人,我不行了,得回家睡觉。”凌麦关闭电脑,抽了几张纸去卫生间,打算回来就拎着东西下班。

凌麦一走,办公室就只剩下朱伊伊一个人。

她站起身,活动活动腰。

怀孕就是这样,月份渐大,孩子渐长,孕妇腰间的负重感也会越来越强,她坐的又久,容易发酸。

“吱呀”,办公室门开了又关,脚步靠近,停在身后。

接着,一只手握拳捶了捶她的侧腰。

最酸胀的地方被有规律、有力道地轻轻敲打,不适感瞬间缓解,朱伊伊舒服地喟叹:“麦麦,你好会。”

那只手顿了顿,继续捶着。

“往左,再重点。”

身后人听话地加重力道。

“右边也要,”朱伊伊使唤起闺蜜来毫不留情,一边指使,一边舒服的嗯嗯啊啊,“重一点,快一点。”

身后人的气息忽然急促。

捶腰的手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长久的停顿和静默让朱伊伊后知后觉出一丝不对劲来,正当她要偏头时,贺绅顺势靠过去,低首,勾唇,说话时胸腔也在颤动:“这么舒服的吗?”

朱伊伊肉眼可见地僵住。

不到半秒,大步向前,将自己与身后人拉开距离,惊讶错愕之后,是茫然无措:“你怎么又来了?”

自打医院坦白后,这人就阴魂不散。

送花就算了。

现在还来大剌剌地来部门找她。

“来给你送饭。”

贺绅将饭盒搁在工位桌面,淡声道:“中午不按时吃饭就算了,晚上还加班,朱伊伊,你当你是女超人?”

“你怎么知道我没按时吃饭?”她深深蹙眉,“你监视我?”

“你每天去食堂用餐都是跟凌麦坐在同一个位置,你吃没吃饭,看一眼就知道。”他又道,“我这是关心,不是监视。”

“不需要,”朱伊伊探出脑袋望了眼部门外的走廊,见没人,一把将饭盒塞回去,“拿走,快点。”

“你怀孕了,得按时吃饭。”

“我会吃,但不是现在,”朱伊伊推他,“我还有工作。”

贺绅扫了扫她亮堂的电脑屏幕,只一眼,立马发现设计bug和不合理的特效:“页面设计讲究美观,更讲究实用性和可操作性,你在特效上改动就是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做出来的东西不切实际。”

朱伊伊一怔。

他这是在训她?

很快,又听男人半商量半妥协:“你先吃饭,我帮你改,嗯?”

大BOSS教改设计,集团里任何一个职员想都不敢想。

就连朱伊伊跟贺绅交往的一年中,项目上遇到困难,他这个男友也没徇私逾矩地帮她,最多提点两句。

而今却破例说出帮她改的话来。

心里谈不上开心还是难受,朱伊伊眸光滑过贺绅此时神色寡淡的脸,记起昨晚他摸她肚子时的神色,温柔,虔诚,郑重。

他做这些还是因为孩子吧。

朱伊伊垂下睫,接过饭盒,抱在怀里,下巴抬了下,指着电脑上未处理完的程序:“你打算怎么改?”

贺绅走到桌边,选定图层,导入U盘,安全拔.出,小小的金属被他攥入手里:“去总裁办,你吃饭,我改。”

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何况,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前辈的经验。

朱伊伊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下-

总裁办。

这里朱伊伊来过几回,但还是第一次在这儿吃饭。

干净整洁的长桌撤下摆件和办公文件,摆上几道菜品,不多,贵在精致,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朱伊伊没什么食欲,孕反就是这样,不来的时候吃嘛嘛香,来了什么胃口都没。拿着筷子夹了块虾滑,平常爱吃的菜这会儿成了重灾区,闻着都觉得腥。挑挑拣拣,最后吃了一块辣椒肉片,出乎意料地爽口。

随朱女士和老家宣州的传统,她不太吃辣,没想到怀孕后跟基因突变了似的,还喜欢吃上辣的了。

办公桌前的贺绅,操作鼠标改页面,余光紧锁着吃饭的人。

见小姑娘连连往嘴里塞辣椒,眉骨一拧,思前想后,还是提醒一句:“太辣对肠胃不好。”

正吃得欢的朱伊伊:“……”

扫兴。

朱伊伊给自己盛了一勺西红柿蛋汤,小口啄着,等喝到见底的时候,对面的椅子被拉开,下一瞬,贺绅坐了下来。

她捧着碗:“你改完了?”

“改了,批注生成了pdf下载和在线阅览的模式,回去之后你可以自己看一遍。”

“这么快?”

“孰能生巧,”说着,贺绅取出新的一副碗筷,冠冕堂皇,“正好,一起吃吧,不麻烦章特助再去准备一份了。”

朱伊伊把自己的碗往后挪了挪,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怕什么来什么,贺绅给她夹了一筷子蔬菜,里面还有几根胡萝卜丝。

“我不吃胡萝卜。”

他耐心解释:“上回尹医生说你缺少营养素,药物补充总归对肝脏不好,我问过了,食物补充最健康。”

反正说什么都是他有理。

朱伊伊看不惯他这股淡定劲儿,有些郁闷,夹了一筷子辣椒扔他碗里:“贺总学识渊博,辣椒也补充营养素这事儿,不会不知道吧?”

来啊,互相伤害。

一根艳红红的辣椒丝躺在碗里,贺绅食欲从正降为负,唇线拉直。

仿佛看见什么倒胃口的东西。

贺绅饮食一向清淡,滴辣不沾,朱伊伊比谁都清楚,她就是气不过。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朱伊伊咬了口番茄,掀开眼帘,对面的男人还在和辣椒较劲。她叹气,吞下嘴里的食物,欲开口让他扔掉,却见贺绅抬手,执筷,僵着手吃掉了辣椒。

她往他碗里丢了四根,他就生生咽下去了四根。

朱伊伊看愣了:“你不是不吃辣吗?”

贺绅没嚼,喉结滚动,压下那股冲劲儿。

端起手边的水杯,抿了口,动作依旧慢条斯理,温雅矜持:“现在吃了,还不错。”

朱伊伊蠕动唇瓣,稍后,别开眼,闷闷地用筷子戳碗里的米饭:“你不用这样。”

“哪样?”

她一言不发。

贺绅却明白,额头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打湿短发,胃部一抽一抽地痉挛,这些都挡不住他的笑意,眉梢轻挑,勾起唇:“怕我吃辣伤胃?”

朱伊伊也发现了他的变化,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闯祸了,着急又自责,快步到他身边,语气放柔:“你没事吧?”

“有事。”

男人唇发白,眼却笑。

要没事,不就白吃了吗。

他的伊伊还是太善良了。

第47章游刃有余地玩她的嘴。

贺绅靠着椅背, 头昂起,鬓角的冷汗自下颌线滴落。

看着一脸慌张的朱伊伊, 无声扬唇:“你是在担心我吗?”

朱伊伊没吭声,倒满水,沿着桌面推过去:“温水解辣,一会儿就好了。”

杯中的澄澈水液微微晃动。

贺绅注视半晌,伸手去拿,就在要握住杯壁时,方向掉转,忽然圈住朱伊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男人的体温烫得像烙铁, 朱伊伊抖了下,要往后缩,他握得更紧, 身体压过来,距离骤时拉短,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是不是在担心我?”

“你问这个干什么?”朱伊伊从他身下逃脱,躲得远远的,板着脸, “你现在应该注意的是你的胃。”

看贺绅冒冷汗、脸发白的模样, 她神色渐渐凝重:“我记得你的胃一直很好, 不至于四个辣椒难受成这样吧?”

胃部的抽搐像是连着全身筋脉,一股又一股的灼烧感仿佛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整个人被架着炙烤。

贺绅短促地喘息一声, 端起水杯, 抿了口:“我能吃辣。”

“但过敏, ”迎着朱伊伊震惊又愕然的目光,贺绅眉宇亦真亦假地闪过一丝懊恼, 漫不经心地斜了斜额,“我不小心忘了。”

“这也能忘?!”

朱伊伊恨不得给他一拳,长长记性。

过敏不是小事,朱伊伊四周逡巡,定格在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看时间这个点秘书部应该还有人没下班,“要不要让章特助帮你喊私人医生来?”

贺绅摇头,示意不用,慢悠悠地喝水:“我过敏程度不严重,抗过去就好,”然后把自己说得像个钢铁侠:“而且半小时后还有个跨国视频会议。”

她犹疑:“就这么硬抗?”

“不然还能怎么办,”贺绅浮皮潦草地觑她一眼,唇角戏谑,倒打一耙,“朱伊伊,这都赖你。”

朱伊伊不满他恶人先告状,小声撇嘴反驳:“谁让你吃了。”

“你给的就吃。”

“里边下毒药你也吃?”

“那你会吗?”

贺绅晃了晃见底的水杯,摘下眼镜,随意搁置在一边,似是绅士褪去伪装的那层人皮,露出骨子里的恶劣,逮着一个问题刨根问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把我毒死了,它没有daddy,你也没有——”

老、公、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朱伊伊不跟他争论些有的没的,低头收拾碗筷,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拔出U盘,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椅凳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朱伊伊怕他又说些什么,脚步匆匆地离去。

乘高层专梯下楼,一路迅速地回部门,怕贺绅下来堵她,东西都收拾得飞快,一股脑往包里塞,关了灯就走。

跟后面有鬼追似的。

稍后,墙后走出来一个人。

夏宁西是回来拿东西的,临近过年,时瞬的年假又长,一般员工都在过年前的一星期陆陆续续搬东西。

却没想到让她撞见这一幕。

朱伊伊是什么身份,乘高层专梯上下楼。

不。

不对。

她更应该好奇的是,大晚上,公司里夜深人静,朱伊伊独自去高层是找谁、做什么。

章特助还是……

谁-

昨晚凌麦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就见不到朱伊伊人影,只有一盏灯孤零零地亮着。

今早来上班,抓着人问:“你昨晚去哪儿了?”

朱伊伊打开小暖风机,插入U盘,把昨晚贺绅改好的源文件导入电脑,淡定地撒谎:“楼下咖啡馆买饮料去了。”

“我说呢,等你好久都见着你,我就先走了。”凌麦扒拉椅子,屁股挪过来,“我靠,女超人啊,就一晚上你全改啦?”

宣传策划部不是研发技术部门,设计都是从文字角度、平面维度出发,主打美术观赏性,带来的弊端则是实用性和可操作性不强,受思维限制,加上朱伊伊和凌麦职场菜鸟的经验,再改也是应了她俩相互打趣的那句“屎上雕花”。

可眼前这副设计页面,居然还在弹窗添加了3D动画演示,鼠标悬停,对应的细节会进行等比放大,在页面中心播放如何操作。不协调的字体也被加入了各种元素特设,不管是青年还是老年群体,都可自由切换模式,佐之当下集团正在研究开发的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推送技术,个性化高,留存率强。

“真是一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凌麦啧啧惊叹,竖起大拇指:“伊伊,以后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个。”

朱伊伊也没料到贺绅执行力这么强,半个多小时,给她全部改一遍,磕磕巴巴:“不是我改的,昨晚请教了一个朋友。”

“这种级别的得是技术大神了吧?你还认识大佬!”

“什么大佬,他就是一个……”朱伊伊瓮声瓮气,“邪恶资本家。”

凌麦:“?”

不管怎样,在年前解决手头最棘手的一项工作,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凌麦联系邹楠晚上组局,商量吃火锅还是自助烧烤,庆祝大功告成。

“伊伊,晚上工作室组局,七点半。”

“好。”

“这次庆功宴,你别又放鸽子啊,”凌麦用眼刀杀人,“小心我饶不了你。”

“不会,那么多人呢,我一定去。”

说完,朱伊伊滑动鼠标,一点一点地查看贺绅给她的批注。

某一瞬间,忽然想起来,读书时她数学成绩很拉,差点气吐血的数学老师给她改卷后,在刚及格的六十分边留下一个“朽木不可雕”。

她缓缓拉到批注最后,男人前面严谨冷肃的专业用语在最后一行字里化开:好好吃饭。

羽毛尖儿在指腹滑过,朱伊伊停下滑动鼠标,拿过手机,思来想去,还是给贺绅发了一条消息:[谢谢。]

那边的人依旧回复很快:[记得吃饭。]

朱伊伊表情柔和地戳着屏幕,“好”字还没发出去,对话框又弹出一条。

邪恶资本家:[不然下去给你送饭。]?

神金。

还威胁她。

朱伊伊熄屏,反手一个免打扰-

晚上有跟工作室的庆功宴,朱伊伊和凌麦踩着点下班。

凌麦直接去了工作室,朱伊伊中途回家收被单和衣服,京城冬日气候难捉摸,傍晚星露霜雾齐降,衣服变潮容易发霉。朱女士最近还在宣州没回来,只能她跑回去一趟。

回到家,朱伊伊第一件事打开空调,等暖气充盈整个屋子,脱掉厚重的羽绒服外套,只着一件修身衬衣。

单薄的布料勒出曼妙曲线,小腹的隆起暴露无遗。

反正是在自己家。

朱伊伊去阳台收好被单、枕套,全部叠好收进柜子里,等朱女士回来再铺。忙完,看时间尚早,边朝浴室走边拆开头绳,庆功宴那么多人总不能邋里邋遢地去。

洗头是当代年轻人最高的社交礼仪。

朱伊伊走到淋浴边,打开开关,调到适合的温度,打湿头发。不料几近站立的角度,修身的衬衣湿了一大片,水珠也全进了眼睛和耳朵。她不适地关掉淋浴,躲到一边,“呸呸呸”地吐掉水。

勉强睁开眼,透过镜面看自己被打湿的狼狈样,好气又好笑。

朱女士在家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人一走,立马显出麻烦来了。

——她没法自己洗头。

不管是陈旧低矮的盥洗台还是淋浴,只要洗头都得弓背弯腰,折弯成一个卷曲的程度。虽然四个月的肚子不算大,但圆鼓鼓地挺在那儿,里面又是小宝,朱伊伊不敢随便冒险。

大门遽然被人敲了敲,噔噔两声响。

见没人应,又敲了几下,有条不紊,慢慢悠悠。

“来了来了。”朱伊伊随手扯下一个毛巾,包住湿哒哒的头发,弧度明显的肚子被她藏在门背后,开门时,只探出半个脑袋,“谁啊?”

楼外风雪交加,老城区没有铺设地暖,门一开,走廊的冷气铺天盖地。没得她允许,男人没有妄自踏入,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淡淡的嗓音夹杂着冬日清寒气息飘来:“是我。”

朱伊伊眨了眨沾水的眼,朦胧视线变为清晰。

看清来人,遮掩肚子的姿态放松,挡住门板的手却攥紧,作出提防姿态:“你来我家干什么?”

送饭还送到家里来了???

“围巾,”他手里抓着一团毛绒绒,“昨天吃完饭你走得急,没拿。”

贺绅昨天起身便是准备提醒她。

谁知道小姑娘跟见了鬼一样,脚下生风地溜走,生怕跟他多呆一秒。

“你怎么不给我发消息,我上班拿就行。”朱伊伊趿拉拖鞋,走到玄关,拿过围巾挂在墙壁上。

“发了。”

“我没收到啊。”语毕,朱伊伊想起她给他开了免打扰。

好吧。

怪她。

看她湿淋淋的头发,贺绅眉心一皱,手臂舒展,圈着朱伊伊进门,右手背到身后一推,门“咔哒”一下关上,隔绝凛冽寒气。

“怎么没洗完?”

她没来由地窘迫:“……弯不了腰。”

贺绅眸光扫了扫她的腰腹,沉默,一句“对不起”和“辛苦”在薄唇边来回徘徊,最后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我帮你。”

城南房子面积小,划分出客厅、卧室、阳台之后,浴室显得更小,平时朱伊伊跟朱女士两个女人在里面都挤得慌,现在贺绅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走进去,瞬间拥挤没地方下脚。

两人几乎是肉贴肉走。

“等等,”贺绅按着朱伊伊的肩膀,让她靠着墙,出去拿来一个藤椅摆在浴室中间,“你坐在上面,头往后,这样眼睛和耳朵不会进水。”

朱伊伊踮脚,避开水,踩着棉拖坐到藤椅上,按照他的话照做,脑袋往后仰。

贺绅拿下喷头,调节水温,他没用过这种手动的淋浴,一下子开得太大,虎口被烫的通红。他皱了下眉,没管伤口,继续调节,被烫红的地方接触到合适水温后,缓解那阵针刺般的痛意。

手指穿过朱伊伊的头发,慢慢捋直,洗发露揉搓出白花花的泡沫。

柔软又奇妙。

这就是贺达荣口中的“用心”吧。

“伊伊。”他忽然开口。

朱伊伊被伺候得太舒服,懒懒地“嗯”一声。

“我们和好吧。”

猝不及防地求和,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朱伊伊蓦地睁开眼,撞进头顶贺绅深邃的眼底。

她好像从没说过,贺绅其实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轮廓完美,瞳孔清亮有神,笑时眼皮褶皱出一条浅浅的弧度,温柔绅士。

看谁都深情。

很久以前,朱伊伊沉浸在他的深情里,她也以为,他足够喜欢她。

可结果也看到了。

都是假的,都是演的。

他利用她这个事实抹不掉。

不待她说话,放在盥洗台的手机突然响起,通话页面亮起,“邹楠”两个字大喇喇地在贺绅眼皮子底下跳动。

男人面色骤然阴沉。

朱伊伊回神,一把拂开他的手,起身,拿毛巾擦头发:“邹楠来接我了。”

“去做什么。”

“工作室聚会,应酬。”

“这么冷的天,大晚上还出去应酬,”贺绅不知道自己是看了来电人显示还是因为担心,胸腔升起薄怒,他抽走朱伊伊的手机,径直挂断电话,“晚上出行不安全,容易生病。”

“你干嘛,”朱伊伊踮脚,要去抢手机,贺绅有意举高让她够不着,她气得捶他,“把手机给我。”

“我说了,”他沉声强调,“不许去。”

见别的男人。

朱伊伊像个炸毛的刺猬,温软的外壳竖起荆棘倒刺,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干涉我的生活?这是我的工作。”

“如果这份工作还要伴随着夜间出行的风险,也可以不做,”贺绅同样冷着脸,用着上位者的气势命令,“你现在应该做的事休息,健康排在第一位,工作可以暂时靠后,钱不重要。”

“你好端端的提什么钱,想给抚养费吗?”孩子现在成了两个人的雷区,一碰,朱伊伊就炸。她瞪他,语气也夹枪带棒的:“你放心,我这个人还没圣母到那种地步,抚养费我到时候会找你要。你要怕我讹钱,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签合同,精打细算每月每年给多少。以后你要是想跟孩子见面,我也不会阻拦。”

“至于其他的,免谈。”

她还是第一次为了别的男人对他这样冷言冷语。

是喜欢上邹楠了?

还是觉得他好了?

都他妈做梦。

醋劲翻江倒海地涌来,潮起潮落,贺绅心口忽然绵延一阵酸涩。

他蓦地大手一揽,将要踏出浴室的朱伊伊拽回来,死死扣在怀里,低头,肉贴肉地捱着,在她骂人之前先一步堵住她的嘴。

齿关咬住唇珠,厮摩唇瓣,攫着一股狠劲儿的吻,来势汹汹。

这样就说不出讨人厌的话了。

朱伊伊瞳孔微缩,闷闷地“唔”了声,双手尽力挣扎,被男人反剪到身后,不能动弹。他亲的用劲,像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的呼吸全部包裹,近乎窒息,朱伊伊憋得小脸通红,只能用细碎的哼声反抗。

终于,贺绅好心地松开她的唇。

朱伊伊如临大赦,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肺重新工作,她愠怒地想要破口大骂,话还没说出口,再次被男人堵回了喉咙。等她喘不上气,他再次松开,复又严丝合缝地堵住,游刃有余地玩弄她的嘴。

他故意的。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朱伊伊被欺负得眼角泛红。

他妈的。

变态。

第48章等她乖乖钻进圈套。

手机铃声一遍遍地响起, 在氤氲潮湿的浴室里回荡。

没人管。

朱伊伊耳朵里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淅淅沥沥的口水啧啧声, 黏腻,湿哒哒,拉着银丝,整个人像被塞在烘烤箱里来回炙烤,脑袋晕晕乎乎。

她努力抬手去够手机,“啪”地一下,贺绅率先盖住手机屏幕,摁音量键, 减小至零。

这下全世界都清净了。

朱伊伊认命地垂下胳膊,任由唇被亲的发肿,蚂蚁啃食般的麻意遍及神经。就在贺绅偏头调换角度亲她的空隙, 唇齿艰难地吐出一句:“你觉得你这样尊重我吗?”

未关紧的水龙头叮咚一声砸落,打破静谧的环境,所有的旖旎和暧昧都消褪,取而代之的是贺绅的僵硬。

他不可置信地望她。

小姑娘眼尾发红,神色却疏淡, 死气沉沉。

什么时候在她的眼里, 他的亲吻与靠近变成了勉强和不尊重。

浴室的两人像经历了一场激战, 气息仍喘着,场面淫奢, 不堪入目。

半晌, 贺绅慢慢松开对朱伊伊的桎梏, 看她唇角银丝, 抬腕,想帮她擦去。朱伊伊别过脑袋, 抗拒他的靠近,自己伸手重重地抹掉:“你不要以为你是我孩子的爸爸,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下次再这样,我就报警抓你。”

她越说越气:“说你非礼我!”

一颗心仿佛被扔进深海,起起落落,贺绅沉默地盯着她,忽然鼻尖溢出一声短促的笑:“这么狠心的吗?”

朱伊伊冷哼一声,心想,她不光狠心,她还冷漠无情。

板着一张脸,恶狠狠地赶人:“你给我滚。”

话音将落,“咚”地一声巨响打破两人争执的场面。

浴室里的朱伊伊和贺绅齐齐转头望向门口。

对上一脸惊悚的凌麦。

她手里握着钥匙,杵在门口呆愣愣地望着他们。过了会儿,干涩的眼球转了转,视线扫过朱伊伊红肿的唇,往下,扫过她隆起明显的小腹,倒吸一口凉气。

好消息,闺蜜搞到顶头BOSS了。

坏消息,肚子也搞大了。

“我一定是在做梦……”凌麦自我催眠,“我得回去睡一觉,洗洗脑子。”

“麦麦!”朱伊伊喊了一声,推开身前的男人就要往外冲,再次被人拽住。以为他要故技重施,朱伊伊气得想揍人,却见贺绅只是拿下一条毛巾包住她的湿发,“你先吹头发,我去追凌麦。”

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朱伊伊望着挺括落拓的背影:“贺绅。”

他停下。

“医院那天,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不是你送花送饭哄一哄就能随便和好,因为我真的没有在闹脾气,我是深思熟虑过的。”朱伊伊沉吟片刻,声音温吞,“我承认,是我先招惹的你,当初追你的时候,我大学毕业没多久,就是个社会白痴,对家世、背景、能力、阶级没有半点概念,就头脑一热地想谈恋爱,但今年我已经快27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们之间没有一样是相对等的,根本就不合适。”

顿了顿,她道:“我们这段时间走得太近了,这跟我预想中的一点都不一样……你别找我了。”

回应她的是不轻不重地关门声。

逼仄拥挤的房子里只剩下朱伊伊一个人,她呆站了会儿,慢吞吞拿来吹风机,插上电,暖风吹着湿冷头皮。

脑海里时不时闪过凌麦那张惊愕的脸。

估计被吓得不轻。

用最快的速度吹干头发,朱伊伊撂下吹风机,捞起羽绒服,边穿边往外走,经过客厅时,突然瞥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险些刹不住脚。

“麦麦。”朱伊伊抱着穿了半边身子的羽绒度,坐在沙发另侧,唇瓣翕动,犹疑问:“他呢?”

没指名道姓,两人也心知肚明。

“甩下一句让我回来,人就走了。”大Boss的话谁敢不听,凌麦畏畏缩缩地又回了朱伊伊的小屋,瞥一眼朱伊伊欲言又止的表情,再瞥一眼她藏都不打算藏的小腹,语气幽怨,“朱伊伊,你现在在我心里就是这个。”

她比了个中指。

“……”

朱伊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经典的老套话术。

凌麦切一声,嘴巴翘得能挂油壶,“我在乎的是你骗不骗我的事吗?”她恨铁不成钢地捅捅朱伊伊肚子,怕用劲,只敢小小地捅一下,“我在乎的是你身上这块不能退货、不能甩掉的肉!看这月份跟我表姐四五个月的时候有点像,你打算怎么办?真的生下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跟贺绅在一起是去年的事,我追的他,也是我甩的他。分手后我以为彻底断了,但我没想到……他一直在求我复合。”朱伊伊陷进沙发里,仰头望天花板,“至于这个孩子,留下它不是因为贺绅,是为了我自己。我体质难孕,这个孩子是个医生都没预料的意外。”

寥寥数语,语出惊人。

凌麦一愣一愣又一愣:“贺总精子质量真好。”

这话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沉浸在伤感迷惘中的朱伊伊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说话能不能注意一点……”

什么精不精的。

“这怎么了?你还害臊,”凌麦贱嗖嗖地撞了下朱伊伊的肩膀,“跟我说说呗,那啥的时候什么感觉?”

“哪啥?”

“就那啥啊,那啥!”

朱伊伊就知道凌麦会好奇些有的没的,耳根红透:“没、没感觉。”

“怎么可能?贺总一看就很行。”

朱伊伊斜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这你都不懂了吧,男人的鼻子越高越挺,就越持久。”凌麦轻轻吐出,“越硬。”

朱伊伊骂她神经-

厚雪压弯树枝,簌簌散雪砸在地面,晚上七八点的城南小区只亮起几盏路灯。

贺绅沿着漆黑的夜色朝街对面的车走去。

章特助早早在车里候着,见人出来,立马下车,打开车门时吞吞吐吐地喊:“贺总。”

贺绅面无表情:“说。”

感受到了来自上司的极端低气压,章特助默了默道:“您上次送的玫瑰,朱小姐拍照不是为了纪念,是挂在网上卖了。我打听到员工手机里都有一款出闲置物品的软件,一般不需要的东西就会拍照上传,二手转卖。”

原来她根本没要他的玫瑰。

转手就卖了。

贺绅忍着太阳穴的胀疼,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卖了多少?”

章特助:“朱小姐的玫瑰花,卖了……”

“250。”

声如蚊呐。

贺绅黑了脸。

过了些时候,他又问:“还有没有其他哄女孩儿的办法?”

“没了,我外婆和我妈一般送了花就好了。”

“?”

贺绅气得胸腔溢出一声冷笑。

“外婆,妈,”他咬牙,语气危险,“这就是你说的女孩儿?”

章特助尴尬地不作声。

贺绅幽幽道:“还有下次,非洲那边的业务,你去。”

章特助的面瘫脸有了最大的一丝起伏:“再也不敢了。”

他战战兢兢地为贺绅打开车门。

男人却没上去。

贺绅斜倚着车头,西装裤被积雪晕湿,冰凉的触感冻得人头脑清醒。他抽出一根烟,低头拢火,点烟,烟雾在空气中凝结成小水珠,出神而久久未眨的眉睫染上霜雪。

身形少有的颓丧。

章特助忍不住关心:“是因为朱小姐吗?”

贺绅没答他的问题,而是没头没尾地道:“答应跟她交往的时候,我正好缺一个结婚对象。我用挑选伴侣、情人、妻子的角度去全方位地打量和审视她,思考她的性格、家世、格局适不适合当贺太太。”

“但我从没想过她要是知道真相会多难过。”

“她说的没错,我跟她在一起的初衷就是利用她,就是把她当家里逼我联姻的挡箭牌。”

一根烟燃烧殆尽,烟草味遍及周遭的冷空气,贺绅用指腹生生捻灭烟:“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章特助埋头,许久都未吭声。

可能他也觉得自己的答案会让贺绅更沮丧,于是选择不说。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贺绅是什么身份,商业里年轻有为的佼佼者,能放低姿态如此求和已是极限。就在章特助以为贺绅就此算了,打道回府放手时,男人终于有了点动静,他蜷了蜷冻僵的手,骨节上的青色筋脉若隐若现,冷静地问:“集团团建的日子是不是要到了?”

时瞬集团的待遇好不仅体现在高薪资、长休假上,福利也人性化。

每年年关汇总时,会根据集团各部门业绩排名,排名前二的部门员工有一次公费团建旅游的机会,国内旅游胜地、国外名景度假区都有,为期三到四天,住五星级酒店,团建期间一切费用集团承担。

“是,”章特助回,“根据前段时间的业绩报表,今年去的是美术部和宣传策划部。”

“地点选了吗?”

“去年的研发部和技术部因为已婚男员工居多,所以主要是爬山、滑雪等竞技类运动。今年的宣传策划部和美术部大部分都是女员工,考虑到体力和安全问题,选的地方都是一些交通治安好的度假山庄。”

朱伊伊怀孕不能多走动。

度假山庄正好,空气清新,风光旖旎。

贺绅:“地点选近一点,山庄路要平坦,防滑保障措施齐全。另外,今年团建的场地全部清场,避免人潮拥挤。”

在旅游旺盛期包场可是一笔昂贵到咋舌的费用,但团建是走集团公款,不能随便破例花销这么大的一笔账。

章特助怔了怔:“那钱?”

贺绅:“走我私人账户。”

章特助唏嘘不已,有钱,豪啊-

那晚过后,朱伊伊和贺绅的关系斗转急下,没了联系。

黄鱼上转卖的二手玫瑰被人高价买走,app设计页面的工作告一段落,办公室也没再出现哪个大人物来送饭的惊人骇闻。

接连几天的平静,让朱伊伊觉得贺绅似乎听进去了那天她说的话,不再执着复合,不再放低姿态挽留。他那般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结婚对象没有,何必吊死在她这棵树上。

一切都恢复成她想看到的样子。

除了孩子,彼此间不再有什么交集。

这样就很好。

一直到公司团建那天。

美术部和宣传策划部的员工聚集在公司大厅,两个部门的员工加起来不多,不过公司为了旅途舒适,特意派了三辆加长版专车,车还没到,不少人已经兴奋地摩拳擦掌。

来来往往的其他部门同事欣羡不已。

朱伊伊和凌麦站在角落,检查要带上的东西,一一确定没有漏掉后,凌麦低语:“一会儿我先去占位置,你等没人再上车,别挤到宝宝。”

“好。”

“对了,咱们这次团建Amy姐不在,夏宁西又只是个副职,听说集团派了另一名高层代管咱们部门。”凌麦耸肩,“不过不知道是谁。”

朱伊伊不关心这些。

只要不是贺绅,是谁都行。

她从包里抽出一包纸巾:“麦麦,我去上个厕所,一会儿车来了你就先上去,位置用手机发我就好。”

“行,你快去吧。”

朱伊伊绕过人群,朝一楼大厅的女厕所走。

正值上早班的点,除了去团建的人,其他职员这会儿都在各部门工位前干活,厕所里基本没人。

上完厕所出来,朱伊伊去盥洗台洗手,烘干,怕误点,一路提速赶回大厅。

不料目光所及之处,空空如也。

都走了???

可她不过才耽误了十分钟。

朱伊伊走出旋转门,站在公司门口四处张望,果真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没想到第一次参加团建就出了这样的囧事,她赶忙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属于凌麦的聊天框显示“三条消息未读”。

人间富贵麦:伊伊,你快来,车要走了!

人间富贵麦:别,你别来!!

人间富贵麦:我刚听夏宁西说,代领咱们部门的高层是——

两个简体字闯入视线,朱伊伊眼波微动,手机戳着屏幕打字,不等消息发出去,一道清脆嘹亮的车鸣笛传来。

嘀!

一辆从未见过的迈巴赫缓缓停在跟前。

章特助从驾驶座下来,踱步到后车厢,拉开车门,对她一个职场小喽啰恭恭敬敬道:“朱小姐,请。”

现在是时瞬集团大厅入口,千万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会被传遍公司。朱伊伊被毫无征兆的这一幕打的措手不及,茫然地怔愣在原地。

须臾,她回过神,第一反应是躲开,抬脚,欲往后退。

“伊伊。”

脚生生顿在半空。

车后座的贺绅漫不经心地望过来,推了推金丝眼镜,朝她招手:“过来。”

朱伊伊心脏骤停。

她忘了,贺绅是一个出色的商人,而商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怪不得他这些天安静如斯。

原来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她乖乖钻进圈套。

第49章当她的人形孕妇抱枕。

整栋楼都是时瞬集团的员工, 任谁往下瞭一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哪个大Boss会专门开车载员工去团建, 要有,那必定俩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贺绅就是故意的,暗来不行,索性明抢,跟个土匪一样。

朱伊伊不想上公司头条。

拿起包挡住脸,脚步飞速地走到车边,像个蹦跶的兔子“咻”地一下钻进去。车门一关,人还没坐稳, 包先被她狠狠砸过去:“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这样公然搞特殊,等到了度假山庄,别人一看我坐你的车, 全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贺绅扶了扶被她砸歪的领带:“我们什么关系?”

她不说话了。

贺绅低睫,看着手心里的斜挎包,女孩子好像都很喜欢这种款式的包,小小的,还没他巴掌大, 也不知道能装下些什么。打开包盖, 在里面翻了翻, 只有唇膏镜子和指甲剪这些琐碎物品。他无声叹息,拿出准备好的晕车贴和夹心面包, 塞了进去。

她气呼呼:“别动我东西。”

贺绅扣好小包, 还回去, 轻搁在她双腿上:“到度假山庄的车程有一个小时, 怕你晕车,准备了晕车贴, 也可以停车缓一缓。还有一些松软面包,饿了就吃,好消化。”

朱伊伊捏紧包带,想驳斥她不晕车,怀孕后更没有,但话还是偃旗息鼓地吞回肚子里。

算了。

不骂他了。

她想起手机里凌麦发来的消息:“为什么你是宣传策划部的代领人?”

“度假,休息一下。”

骗子。

朱伊伊才不信他一个每天事务繁忙的集团负责人,会有这个闲心思来度假。她伸出食指,刮玻璃上冷雾形成的小水珠,画了个猪头:“Amy姐出差一个月都没回来,是不是你搞的鬼?把她调走,你就能找借口跟着我。”

就像这次,Amy姐不在,他就堂而皇之地做宣策部的代领人。

阴魂不散地监视她、跟踪她。

“她回不回来与我无关,工作出差是她分内之事。”

“资本家压榨员工都有理有据,”朱伊伊在猪头边写了个贺绅,回头,坚信就是他从中作梗,板着小脸要人,“你把Amy姐还给我。”

贺绅短促地呵笑一声,也不知道谁压榨谁。

“快了,她总要回来过年。”他撑着额,看一眼惟妙惟肖的卡通猪头,沉吟几秒,“画的不错。”

朱伊伊反手把猪头擦掉:“我警告你啊,这次团建你当代领人也好,来享受度假也罢,反正别找我,别看我,别跟我说话。”

好凶噢。

贺绅扬唇轻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打开电脑,继续没处理完的工作,提点一句:“车程长,难受就说。”

朱伊伊不搭理,她从不晕车,孕反最多也就嗜睡腰酸腿胀,没把贺绅的话放心上。自顾自地捧着手机打僵尸,冒出一个她捶一个,冒出一对她捶一双,把对贺绅的怨气全发泄在无辜的僵尸身上,一通爆捶之下,连过五关。

新车性能比原来那款宾利还要好,途中车身平稳,隔绝噪音,暖意洋洋。

不出一会儿,朱伊伊开始犯困,手机锁屏,头歪在一边的靠枕上,眯着眼小憩。不知过去多久,车子微微晃动,胃部也跟着翻滚,她拧眉,调换姿势缓解发酸的脖子,手搭在肚子上抚了抚,咽下那股恶心感。

她未察觉此时已是正面对着男人。

“难受了?”贺绅合上笔记本,“想吐吗?”

朱伊伊颤动眼睫,没睁开,又重新扭了回去,后脑勺冲着他,不跟他讲话。

贺绅无视她耍脾气,手臂穿过小姑娘后颈,将人揽到肩膀靠着,轻拍背部:“我准备橘子和晕车贴,可以缓解,要哪个?”

朱伊伊憋了憋:“……橘子。”

“好。”

贺绅剥开橘皮,掰下一瓣果肉,送到朱伊伊的唇边。她僵了僵,偏开头,自己用手拿着吃,酸甜汁水在唇齿中爆裂,清新果香蔓延至整个车厢。

她咀嚼着橘子,觉得还不够,抬手要去开窗。

“开我这边。”贺绅拦下,随后侧身,开了自己这边的车窗。怕朱伊伊受冻,他只开了几厘米的空隙。

霎时,冷风贯入。

他生的高,坐着也比朱伊伊高出一大截,开窗后的冷风直直刮着贺绅的额头与侧脸,不出几分钟,黑发凝结霜雾,镜片模糊水珠,耳根与脖子冻得呈现血红。

但一声没吭。

比起朱伊伊怀孕时的难受,他受的冻不过是毫厘之损。就算分担不了她的不适,他也得用别的方式让自己记住这份寒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就是欠她。

朱伊伊呼吸新鲜空气后好了很多,吐出橘子的细籽,百思不得其解:“我之前不晕车的。”

“我问过尹医生,她说你月中期,会出现之前没反应过的孕反。”

以防万一,贺绅将团建地点选得很近,车程也从去年的航班或是高铁全改成了专车接送,一小时就到。

但朱伊伊还是出现了不适。

“只是孕反吗?”朱伊伊坐直身体,摸了摸肚子。

可是她刚刚好像感觉……

有什么动了一下。

见她望着腹部,贺绅柔和的眼底转为严肃:“怎么了?”

“没什么。”

可能是她搞错了。

才四个月呢。

朱伊伊阖眼,继续休息,保持精力。

迈巴赫再次陷入静谧之中。

此时载员工的专车却热闹非凡,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度假山庄的游玩设施。

“冷杉,雪松,采茶园,还有花海!大雪天在花海里拍照想想都是人间仙境。”

“冬天哪来的花海?”

“人造景观,放眼望去一大片,每年都是网红打卡前几名,光是门票一个人就得大几百。这次咱们公司包场,不得可劲儿拍,要不说咱们集团有钱呢。”

“可我听说包场的费用,是走的贺总私人账户啊。”

“贺总好贴心啊,为了我们都包场!”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个女员工压低音量,指了指前面单人座位,“我估摸着是因为吕总监。”

吕珮与贺绅的关系是个谜,什么地下恋,什么青梅爱竹马,还有离谱到传隐婚的。

公司里人云亦云,但没几个人当真,顶多算饭后谈资说笑当个乐子,可今年团建一事倒真像坐实传闻。以前每年团建,贺绅何时参加过,而今年轮到美术部团建,得知吕珮在,不仅自己巴巴地跟来,还花钱清场,生怕心上人磕着碰着。

另一名女员工点头附和:“有道理。”

“好羡慕吕总监啊。”

吕珮打开化妆镜补唇色,闻声,红唇微弯,回过头,对一众议论的女员工笑了笑:“快到山庄了,一会儿我请大家喝东西。”

“谢谢吕总监!”

“果然贺总的女人就是大方……”

将所有话都听尽耳朵的凌麦,唏嘘不已。

这吕总监皮也忒厚了,这些福利明明跟她丁点关系没有,还假仁假义地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怪不得跟夏宁西走得近,一丘之貉。

脑子里刚跑完火车,凌麦就听见有人喊她,抬眼,一看,正是吕珮:“伊伊呢?”

车上只有朱伊伊的位置是空着。

凌麦慢半拍地圆谎:“她晕车,去第三辆了,那人少,空气流动好一点。”

夏宁西一听,跳出来指责:“一会儿下车要点名数数的,她要是自己乱跑走丢了谁的责任?”

“丢不了,您放心。”凌麦扒拉个鬼脸,“下了车我就把她栓我裤腰带上,去厕所都带着,行了吧。”

夏宁西:“……”

吕珮倒没夏宁西这么大的反应,淡淡道:“确定她跟上来就好。”

随后坐回位置,眼神倏地冷下来,死死攥着口红细管,下压,再下压,直到口红被碾压成一摊烂泥。

贺绅一来,朱伊伊就不见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不多时,车停在度假山庄入口。

车上的员工陆续下车,人数清点完毕后,拖着行李箱,跟着山庄接待人员去到各自的酒店套房。

美术部的代领人是吕珮,清点完人数后,在接待证明单上签字。

落完笔,见夏宁西拿着另一张证明单过来,问她:“吕总监,贺总的车还没来,我们宣策部的单子怎么办?”

按理来说,贺绅的车早到了,可他迟迟未来。

“我来签,”吕珮不动声色地问,“看到朱伊伊了吗?”

“没。”

吕珮签字的笔锋陡然凌厉,很快又听见夏宁西抱怨:“就她最麻烦。”

她手一顿,漠然的神色倏地缓了缓,唇勾起,又挂起优雅的笑:“夏主管应该不喜欢朱伊伊吧。”

夏宁西被人点破心思,惴惴不安:“我……”

“不用害怕,我理解你。”吕珮收起笔,放入口袋,掩去眼底算计,语气温柔地仿佛在帮最心爱的下属打抱不平,“在时瞬工作,谁不是靠着真才实学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的?就连我,跳槽来时瞬之前,那也是做了好几年的亚洲代理人才有资格。朱伊伊她双非学历,业绩平平无奇,能力近乎没有,能有今天这样的胆量和造化,不说背后有人,谁会信呢。”

夏宁西怔了怔,更加印证心底的猜测:“吕总监的意思是……”

吕珮点到为止,不给答案,笑着说她去买饮料,先走一步。

徒留夏宁西一个人在原地困惑。

呆站了会儿,她回房放行李,忙完,抄近路去山庄后院。

寂静无声的圆拱门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车轮辗轧鹅卵石,路边薄冰碎裂,咯吱咯吱。

然后是车门被甩上的闷响,脚步声由远及近。

“还难受?”

“嗯。”女人混着沉睡的鼻音吱一声。

男人沉沉叹口气,口吻掺杂一丝歉疚:“接着睡。”

越听越像事后的瘫软。

夏宁西仿佛撞见了什么大秘密,竖着耳朵,躲到墙后。

等人经过后,她才露出眼看。

冬日里男人只穿单薄的衬衫,打着矜贵的温莎结,裤腿熨烫齐整,身形修长沉稳,一贯的难以触及。可此时他怀里抱着一个人,像是不想被人窥见,走小路也得用黑色大衣外套盖得严严实实,只能凭身形看出是个女人。

走路时微微晃动,布料下面的一双小白鞋露出来。

夏宁西猛地噤声。

职场里没几个人还穿平底小白鞋,就连凌麦平时都穿高跟长靴。

只有一个人。

朱伊伊。

她果然耍了不入流的手段。

什么晕车,原来是利用身体干龌龊事去了。

看来那晚,朱伊伊慌慌张张地乘高层专梯下楼,也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怕被人撞见。

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还害她得罪了章特助!

夏宁西为之愤懑的时候,心口又酸的冒泡泡。

她怎么攀上贺总的-

朱伊伊没想到这次孕反来得那么突然,嗜睡还晕车,胃里感觉有两个小人在咚咚咚地赛跑,睡着也不安生。

到了套房内,脸刚捱着松软枕头,立即陷入沉睡。

甚至都没问一句这是谁的房间。

贺绅掸了掸刚披在朱伊伊身上的大衣,上面落了星露,有些潮湿,把衣服挂在一边的衣帽架上,扭头,视线落在朱伊伊身上。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拉开小姑娘羽绒服拉链,脱下,再去脱她的平底白鞋,扔到一边前看了下鞋底——防滑款。

心放下。

还剩下一件阔腿裤。

朱伊伊穿得松紧款,站着不觉难受,躺下很勒腰。

怕惊扰她睡觉,贺绅解开松紧腰间系带,慢慢地、一点点地褪下裤子,脱到膝盖处时,她不耐地蹬脚,踹了他一下。

“……”

贺绅摇头笑笑,劲儿还挺大。

把人剥到只剩下修身衬衣,拉过棉被,仔细盖好。

贺绅这次来跟着来度假山庄,一来是不放心朱伊伊怀孕独自出游,二来他也想出来散散心,想一想他们以后该怎么走。朱伊伊在小事上经常犯迷糊,偶尔摇摆不定,但在大事上她一向有主见。说追他就追,谁也赶不跑;说分手就分手,谁也挽不回;孩子是打是留,全在她一念之间。

他不能用生意场上那套来对付她,逼太紧,惹恼了直接消失。又不能随她去,一不留神就被别的男人趁虚而入。

贺绅长至而立之年,顺风顺水,没有一件违心的事。别人拼命争取的学位、钱财、权利、地位,于他来说,如饮水吃饭般轻而易举。

唯有面前这个人。

跟她分手后,所有的一切全部脱轨。

“伊伊。”

贺绅一手撑着床垫,俯下身,脸贴了贴朱伊伊的脑袋,唇捱着她的耳尖,低喃:“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消气,好不好?”

“好不好,嗯?”

温热气息像根羽毛,挠得耳朵痒,朱伊伊被吵到,不满地躲了躲,侧过身睡。隆起的肚皮一下子悬空,不适感袭来,她习惯性地伸腿勾孕妇枕,没找到,腿在被子里不安分地蹬来蹬去。

贺绅还维持方才的压倒性姿势,静静地俯视着。

一秒后,思念逐渐战胜理智。

他摘下眼镜,褪下腕表,扯开领带,所有的东西全都一一折叠好,搁在床头,揭开被褥一角,躺了进去。

身体缓缓往前挪,直至顶到朱伊伊圆圆鼓鼓的肚子,停下,手抬起,轻轻托住。

充当一个人形孕妇抱枕。

腰腹的负重和酸胀消失,朱伊伊眉头一下子舒展开。

迷迷糊糊地想,今天的孕妇抱枕真给力呀。

贺绅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闭眼,用心感受。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同床共枕过。

第50章老婆,求你让我抱抱。

贺绅为了空出三四天的度假时间, 最近都在连轴转,工作时尚不觉疲惫, 躺下来后,鼻尖嗅着朱伊伊头发的淡香,睡意渐渐袭来。

这是他得知朱伊伊怀孕后睡得第一场沉稳觉。

手掌贴着她隆起的小腹,抚了抚,阖上眼睫,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贺绅被什么缠人的东西蹭醒,素了大半年的男人不经撩, 更何况现在还是温香软玉在怀,他拧眉,蓦地睁眼。

撩开被褥一角, 视线下垂。

漆黑的被褥里探进一丝光亮,隐约可见小姑娘包裹在裸色衬裤下的一双腿,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她咕哝着鼻音,迷迷糊糊地跟八爪鱼一样盘过来,两条腿夹住贺绅托着她小腹的手臂, 磨了又磨, 蹭了又蹭, 直到调整成她舒适的睡姿才停下。

又无辜地沉睡过去。

贺绅浑身僵硬,屏息不语, 被她夹住的手臂绷起青筋, 平稳的呼吸变得急促。

男人的劣根性在此刻暴露无遗。

想亲她, 想吻她, 想弄她。

情.欲翻涌,不受控制, 贺绅目光幽深地靠近,可在咫尺距离时又停了下来,只报复似地轻轻捏了捏朱伊伊的鼻子。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睡得香,让他一个人遭罪。

“你好坏啊,朱伊伊。”贺绅恶劣地倒打一耙,见她蹙眉有醒过来的迹象,立即松手,不敢动弹。

等朱伊伊继续睡过去才重新靠近,碰了碰她的鼻尖。

目光随之柔和下来。

怎么舍得吵醒她呢-

可能是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朱伊伊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再醒来时是被一阵急促电话铃声吵醒。

她颤了颤睫,手臂拿出被子,挡住上半张脸。等完全适应亮堂的光线,再一点一点地睁开。

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吊灯是特制的龙凤呈祥,点亮时,还能看见绘声绘色舞动的金色龙凤。卧室内的矮桌搁置着一个小香炉,袅袅青烟升起。

阳台白纱被风吹起一角,远眺过去,视野开阔,风光葳蕤。

员工套房可没有这个条件。

这里是贺绅的房间。

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套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手机还在催命似的响,朱伊伊循着动静在枕头底下找到,是凌麦的电话,滑过,接通:“喂。”

听出她音色里留有的睡意,凌麦一怔:“合着到了山庄的三个多小时,你都在睡觉啊?”

“孕反,没劲儿。”

“那你现在好点没?”

“好很多了,你打电话给我是怎么了吗?”朱伊伊一边说话一边撑着床褥坐起身,掌心捱到身侧的地方,留有余温。床上还有其他人躺过,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谁。

她打开免提,手机搁一边,下床穿衣服时恍惚间意识到另一件事。

她睡觉喜欢着双腿紧紧夹着孕妇枕头,蹭来蹭去。

可山庄套房里哪来的孕妇枕头。

该不会她今天夹在腿里磨来磨去的的枕头……

是贺绅吧?

朱伊伊羞愤欲死,没脸见人了。

电话那头的凌麦语气着急:“我们来的时候,在车里吕总监跟夏宁西就问我你去哪儿了,我撒谎说你晕车,去了第三辆。刚刚大家自助烧烤,按人头买食材数量,夏宁西又来问你人在哪,我只能继续骗她你晕车在房间睡觉,谁知道她还不信,说要去房间找你!得亏让我给拦住了,你快下来露个脸吧,不然夏宁西指不定又整什么幺蛾子。”

夏宁西不会无缘无故那么关心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伊伊顾不上脸红耳烫,没再耽搁,去浴室洗了把脸,整理好仪容,下楼,赶往自助烧烤的紫竹院。

山庄面积大,朱伊伊赶去紫竹院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

里面搭建了烧烤架,露营帐篷,还架好了各种高清摄像设备,听说这里看星空,偶尔运气好会碰见流星。

“伊伊,这里。”凌麦坐在矮桌边招手,面前摆了一盘烧烤,等朱伊伊走过来,把清淡的那份推过去,“快吃,专门给你留的,味道一绝!”

怀孕忌口,朱伊伊只拿了串西蓝花:“你烤的?”

“对呀,味道怎么样?”

“超好吃!”

朱伊伊挑了几串蔬菜,洒了点孜然粉,咬了几口,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抬眼去看,是几个女员工兴高采烈地边笑边跑,手里还抱着浴巾,她问:“她们去哪儿?”

“泡温泉。”

“温泉?”朱伊伊来了兴致,转念又想起自己四个多月的肚子,直挺挺的,衣服一脱显眼得很,悻悻道,“算了,人多,我没法去。”

“谁说的,有单人温泉池啊。”

“真的?”

“就知道你没做攻略,度假山庄的特色就是单人温泉池,你想去的话就去啊,两百米开外就是。不过去泡温泉得报备,不然待会儿点人头麻烦。”凌麦叼着一串鸡腿,指了指夏宁西,小声吐槽,“省得她又小题大做。”

朱伊伊点点头,擦干净嘴,走到夏宁西背后:“夏主管。”

正在品酒的夏宁西回头,见是她,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有事?”

“我想去泡温泉,所以跟你来报备一下。”

“现在知道报备了,刚才来山庄和买食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报备,听凌麦说你晕车在楼上睡觉?”夏宁西晃晃酒瓶,咽下一口果酒后站起来,说话间吐出酒精气息,“真的假的,不会是骗人的吧?”

怀孕最忌酒精,朱伊伊稍稍偏头。

职场呆久了,模棱两可的本事她也学了个七七八八,避重就轻道:“抱歉,之前没注意要点人数,之后不会了。”

这副温和模样堵得夏宁西有火也无处发,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朱伊伊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望着她运去的背影,夏宁西没了品酒的心情,脑海里时不时闪过上午撞见的那一幕。

什么泡温泉,肯定有鬼。

她搁下酒瓶,悄悄跟了上去-

听说朱伊伊去泡温泉的时候,贺绅刚结束与章特助的视频会议。

他来度假山庄不代表是真的度假,集团的事务堆积如山,时时刻刻要与章特助联系进度。

合上电脑,回到套房,被打扫的清洁人员告知:“朱小姐半小时前就下去了。”

“去了哪儿?”

“员工们在自助烧烤,朱小姐跟朋友聊了会儿天,吃了几串烧烤后就去单人温泉池了。”

贺绅不监视朱伊伊,但不代表任她独自活动,山庄里到处都是眼睛,他不必去问,马上会有人向他汇报朱伊伊在哪、干了什么、身边有没有人。

他略微颔首,看腕表时间,吩咐道:“六点半后准备一份晚餐到409房间,要清淡,营养均衡,”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别放胡萝卜。”

“是。”

清洁人员离去,贺绅在套房门口驻足一会儿,折返回书房处理工作。朱伊伊不在,他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贺绅工作时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严肃地审核每一份策划案,通过就签字,不通过就打回去让那些笨蛋重做。

打断他进度的是一通电话,并非私人手机,而是书房的座机。

这是度假山庄内部工作人员才有资格拨通的电话,非必要紧急事件,一般不会擅自打扰。

贺绅停下笔,毫无征兆的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快速地拿过听筒,覆在耳侧,一句“喂”还未说出口,就被那边着急慌张的声音打断:“贺总,出事了!”

握住钢笔的手指骤然一缩,尖锐笔尖“滋啦”一声划破纸张。

贺绅沉声问:“什么事?”

打电话的是度假山庄的接待部经理,颤颤巍巍:“我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单人温泉池有两个女员工因为走路太急,撞到了,一个崴了脚,但另一个摔倒撞到了假山石头,磕碰到肚子还是腰,出血了……”

轰——

如遭锤击。

耳廓一阵轰鸣,周遭一切全被抽离,视线模糊不清。只有“出血”两个字,在空旷的书房里不断回荡。

贺绅右手撑住桌面,细细密密的疼意自胸腔最柔软的地方蔓延开来,快要压得他喘不上气。

怎么会。

明明一小时前她还好好的,窝在他怀里睡觉,特别乖,特别听话。

话筒的声音像一把锯子,锋利的锯齿来回撕扯着贺绅的神经。

他强力保持镇定,深呼吸后再次开口询问,却没想到嗓音沙哑,断断续续:“温泉,池,哪里。”

经理迅速报上地址。

话筒被随手扔在桌面,不小心碰到水杯,杯子骨碌碌地滚到地板,霎时“噼里啪啦”地摔个粉碎。

有一小块飞溅到贺绅的手背,一滑,拉出血痕。

他浑然未觉,以他生平最快的速度地往外奔去。

去往温泉池必须经过紫竹院。

院落种满竹林,大雪初霁,压弯了腰肢的竹条随风晃动,松雪掉落,露出翠绿的根茎。竹林中间的小路全都铺了鹅卵石,石缝里还安了防滑装置,鞋底踏过,碾压出轻响。

贺绅着黑色大衣,大步流星地奔走,风拂过时衣袂翻飞。

紫竹院还有不少在自助烧烤的员工,忽然看见贺绅朝这边走,激动得不能自已,惊讶大Boss竟然也下来一起团建。

“就说贺总来山庄是为了吕总监吧,这不,都追下来了。”

“还有更劲爆的!”

“什么?”

“贺总来到山庄后整整消失了三个多小时,吕总监中间也不在了两个小时,他俩肯定偷偷去哪约会了……”

“哦~”

闻声,吕珮笑笑,余光瞥见贺绅,笑容洋溢地更大,小跑着上前,打招呼:“贺绅,你也下来了?”

男人罔若未闻地从她面前经过,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她。

吕珮登时僵在原地。

身后那群起哄的部门同事也尴尬地止了声,谁也没料到,这跟预想的发展大不相同-

温泉池在山庄最里边,那是一座半山开拓出来的,曲径通幽处,与外面的寒风凛冽不同,人一进去就立刻感受到暖意。

因为清场,偌大的温泉池洞也没几个人,但此时却围成了一个圈,被包围的是这次事故的两位女员工。

闷热的环境里,气体挥发更快。

贺绅刚迈步踏进就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像铁锈,黏答答地裹挟着鼻腔,挥之不去。

他飞快的步速猛地停滞。

原来人在恐惧时第一反应是退缩,是逃避,是不愿面对。

哗然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出声道:“贺总来了!”

集团负责人来到事故现场,即便一言未发,光是冷着脸凝视的模样,已然震慑周边,喧哗嘈杂的氛围慢慢地安静下来。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接待部经理,擦着额头冷汗:“贺总,您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这才五分钟不到。

贺绅短发凌乱,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一步一步靠近假山,步伐沉重地像吊了千斤重的秤砣。

屏息,伸手,拨开人群,看向倒在假山边的两个女人。

一个捂着脚喊疼,他有印象,似是叫夏宁西。

还有一个痛的脸发白,眼冒泪花,听见脚步声抬了抬头,是一张陌生的脸。

被一根麻绳揪紧悬挂在半空的心,陡然降落在平地。

不是她。

不是朱伊伊。

她聪明,听话,脾气温和,不喜欢跟人起冲突,连上班迟到挤电梯都不争不抢,怎么会出现这种意外。

他的伊伊一直都很小心地保护自己。

是他关心则乱,从得知出事之后都没顾得上问一句姓名。

无人得知此刻的贺绅卸下一个多重的包袱。

缓过那阵心悸后,理智渐渐回归。

迅速从混乱中跳出、冷静清晰地分析和安排事情,是一个商人的基本能力。

贺绅命人将伤重的女员工送去医院,所有医疗费用全部集团承担,唯独一个要求——务必保证人健健康康。

而后看向夏宁西,询问:“你怎么样?”

坐在地上的夏宁西已经站了起来,她算不得受伤,就崴了下脚:“我没什么事。”

“事故怎么发生的?”

“我准备去温泉池的,没想到这座假山太大了挡住视线,我跑得时候不知道对面也有人过来,没刹住脚,两个人就撞上了。”

“为什么跑?”

夏宁西身体僵住。

她跑这么快当然是为了跟上朱伊伊,一探究竟,可愣是没料到不留神撞了别人,自己还崴一脚!

光是想想,体内就蹿起一股火气。

只是迎着贺绅审视的目光,夏宁西莫名心虚:“就是想去泡温泉,所以跑得快了点。”

“这里写着禁止奔跑的提示牌,你看不见吗?”贺绅第一回声色冷厉地训斥一个女下属,“你的眼睛干什么用的?”

温润斯文的上司竟然骂出这么粗鄙的话。

在场的人全都噤声。

夏宁西也愣住了,脸色发白,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她瘪着嘴要哭:“贺总,我不是故意的……”

“把你的眼泪收起来。”

贺绅表情疏淡:“今天但凡发生在别的地方,人出了事,所有的责任都得你来担,要是被起诉赔偿,你的眼泪一文不值。人命只有一次,开不起玩笑。”

语毕,抽身离去。

但不是折返,而是深入地往温泉池走。

一场无关于朱伊伊的意外就此落幕,可一抹仓惶和抓不住的虚无感,一直萦绕在贺绅的周身。

他迫切想要见她。

迫切地想确定她什么事都没有。

于是脚步越来越快,快得几近残影,直至皮鞋硌到一颗凸起的鹅卵石,贺绅身形踉跄地停下来。

低睫,看着雾气氤氲的地面,突然沉默。

现在的他似乎有些失控。

会吓到她的。

贺绅肩膀松弛下来,脊背抵着墙,无声地冷静片刻,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衔在嘴边。

扣开打火机盖,轻擦一声,火焰燃起。

就在幽蓝色的火光点燃烟蒂的前半秒,一扇门“咔哒”开了。

朱伊伊抱着浴巾,空出来的那只手捧着手机打僵尸,豌豆射手咻地射出一颗大炮,她也跟着“biu”一声。头发,眼睛,脸颊都沾着温泉烘出来的小水珠,亮晶晶的像小星星,走两步就掉一颗。

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像是砸在贺绅的手背,手一抖,火也跟着偏,烟没点燃,反而薄唇一松,烟径直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来。

细微的声响传进朱伊伊耳朵里。

她抬头,望了过去,看清来人,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似是有些意外在温泉池碰见贺绅。

朱伊伊眨了眨眼,还没说话,便见男人突然朝她走来,而后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这人!

怎么又一言不合地耍流氓啊。

朱伊伊气呼呼地要炸毛,偷偷抱怨他又在捣什么鬼,伸手去推他,却在贴上男人胸膛时,掌心下感受到一阵纷乱的脉搏。

速度快到失衡,仿佛下一秒就要负荷超重而骤停。

她有些被吓到:“……你怎么了?”

“别动,别动,”贺绅想紧紧抱住她,又不敢用力,只能轻轻将人环住,低声喃喃,“让我抱抱。”

老婆,求你让我抱抱。

感受一下你平安健康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