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哥谭印象 意料之外的城市
维吉尔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门外或许有风吹过, 路旁的树梢摇晃间光影也变了位置，弥足可贵的一星阳光落在他的头顶，替那些比本人更加柔软的发丝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又洒在杯中的热牛奶里，看上去像粗糙简陋的拉花。
杰森能看见他的眼中逐渐浮现出一些很柔软的东西, 像一触即碎的湖面, 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漾出些涟漪来。
他也很久没有见过维吉尔这副样子了。
——他没有告诉维吉尔, 其实在书店里盯着布鲁斯个人传记上那个刻入灵魂深处的名字时，他就已经想起了所有东西。
那些从世界另一侧携带而来的硝烟与战火, 残留在这个世界未尽的仇恨与痛苦……都在那漫长而遥远的几分钟里如海岸上的潮汐般褪去，似乎什么都没留下，却真切地在他心里留下一片深入灵魂的潮湿。
……他曾以为原谅是不可能的事。
但切身经历过那些生离死别、站在那一眼也望不到头的墓碑前时，他才发现有比自己的仇恨更加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永远不是为了自己而战斗, 也永远不是因为自己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与过往才选择站在所有势力之外。
他只是看到了更多……更多他在韦恩家看不见的东西。
每一个阶层都会宣扬美德的重要性, 而在他们自己的生活中却没有必要践行。富人会谈论节俭之可贵，游手好闲者会滔滔不绝议论劳工的尊严——而那些真正身陷苦难的人民往往是沉默的大多数。
蝙蝠侠看不见，布鲁斯·韦恩能看见, 但无法理解；超人也看不见，他实在是太忙、太累，即使小记者克拉克·肯特能看见世界人民的苦难，但看不见哥谭那些在黑暗之下涌动的邪恶。
生活在哥谭的人永远生活在无止境的绝望与惶恐之中, 惴惴不安、惶惶难以终日。
……这就是哥谭。
一座被抛弃的城市。
但总有人起誓要守护这片土地，也总有人选择守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杰森眉眼微垂，把手上的书放进书篮里。
店主动作很快, 沉默地包着书，道林·格雷的故事很快就被其他的书籍淹没。
杰森拿起的下一本是玛琳娜·茨维塔耶娃的诗集，维吉尔的目光轻轻落在书脊的烫金签名上。
他对这位“二十世纪的第一诗人”有些印象。
她自由又孤傲, 总是“不识时务”、特立独行，但个性中依旧积淀着真诚和不安……又像白银时代绝大多数的诗人。
生活与存在、存在与生活，总是她诗歌的主要命题，苦难与对于苦难的态度、爱以及爱的本质和意义……她在语言的隐喻中独白，陈述内心激烈的情绪。
恍惚间与正垂眸看着书封的杰森有些许相似。
维吉尔看着他，陡然想起诗集中的一句话。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杰森……
维吉尔收回视线，目光被朦胧升起的水雾遮挡，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这句话，你又想告诉谁呢？
杰森自然不会主动告诉他，他也不会主动去探寻这些无关紧要的秘密。
虽然确实也称不上什么秘密。
他喝完牛奶有些昏昏欲睡，捧着空杯子靠在玻璃门边微微阖眼。
直到杰森站起身走到他身侧，维吉尔才睁开眼，把早就失去温度的玻璃杯放在桌上，拿出手机编辑消息。
杰森碰了碰放在桌上的杯子，带着热度的指尖触上略显冰冷的杯壁，他微微皱眉，看向已经发完消息把手重新揣进兜里的维吉尔。
他看上去穿的很厚实，黑色的及膝羽绒服把他整个人罩在了里面，配上架在鼻梁上的方形黑框眼镜显得平平无奇，扔进人群就找不出来，泯然众人。
只是体温也太低了点。
杰森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身边，看他准备干什么。
维吉尔站在门口，把下半张脸藏在蓝格子的围巾里，站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些迟钝地转头看向杰森，把围巾取了下来缠在他脖子上。
“忘了……我们等司机，一会儿先去商场。”
杰森的鼻尖都被围巾遮住，恍然间又闻到了海水咸湿的味道，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
“围巾，你不要吗？”
他慢吞吞地说。
维吉尔默默把拉链拉到了最顶上，跟他一起蹲在门边。
“你先戴着吧，一会儿再买一条。”
两个人在书店门口没蹲几分钟就被店主赶进了店里，给他们找了两个小马扎出来，把空调温度又调高了几度。
电视里正在放哥谭新闻。
几个人名翻来覆去地讲，杰森吹着空调热风，听着“阿卡姆疯人院近期风平浪静”的消息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架得厉害，但意识又很清醒，强撑着精神靠在前台的玻璃上眨眼。
维吉尔看了他一眼，发了条消息出去，得到回复后微微叹了口气。
“先睡吧，明天我们再去商场。”
杰森现在正处在记忆融合和身体重新发育的关键时期，经常困倦也是正常现象。
听了他的话，杰森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意识渐渐昏沉下去，最后陷入了一片冰冷而黑暗的空虚。
这不是个好梦。
他的经历也注定他没办法做什么美梦。
那些鲜血与黑暗总是如影随形地缠绕着他。
维吉尔目光凝了凝，落在他紧皱的眉眼上，温凉的手指搭在他相对而言有些发烫的手背上。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像哄达米安和乔纳森那样唱些什么歌，只是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肌肤之下脉搏的跳动。
他真的活过来了。
维吉尔有些恍然地想。
很多本不该逝去之人都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只是有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
但每当他阖上眼帘，出现在面前的就总是那张清润温和的脸、那个豁达又释然的笑容。
Capercaillie，越过黑暗的白色雷鸟。
维吉尔又睁开眼，把自己选的两本书捞出来翻着看。
翻开第一页是“献给我的母亲，并纪念我的父亲”的扉页语，他动作滞了滞，轻巧地翻过下一页。
店主关了电视，女主持的播报声在一瞬间卡壳，而后消失。
一阵很轻的“滋滋”声之后，悠扬的音乐声充满了整个书店。
维吉尔对哥谭原本的印象在轻柔和缓的音乐声中逐渐化为虚幻的泡影，破碎后拼凑不出形容。
这真是座奇怪的城市。
好半晌后，他只是这么想，看着司机把书篮放进后备箱，蹙眉后把杰森放进了后座，给他调整了一下位置后坐在他身侧。
店主站在门口看他们忙活，维吉尔按下车窗，跟他挥了挥手后扬长而去。
哥谭的建筑多少带着点哥特风，耸立而起的尖塔仿佛要刺破天际，给人一种逼仄压抑之感，而难得的阳光落在灰白色的塔尖上，又恰好中和了一点，看上去带着中世纪的古朴与华丽。
也难怪布鲁斯·韦恩会联合土耳其航空推出堪比诈骗的旅游广告了。
维吉尔支着下巴，还在想一闪而过的大屏上布鲁斯·韦恩俊美风流的脸庞。
两年不见这个韦恩，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在广告里“骗人”的样子还挺像模像样。
他把杰森背回卧室里，替他掖上被角，又把他精心挑出来的书一本本摆在书架上，从冰箱里找了个三明治吃完之后坐在地毯上把自己买的几个木板箱打开，看了一眼天色后装了一包颜料，随手抓了一把工具背上画板出门了。
他没什么事干，总得打发下时间。
于是他在哥谭的公园里对着喷泉画了一下午的画，晚上回去之后睡了两个小时又醒了，支着画架在窗户边坐了几十分钟，捧着书读了一晚上。
杰森一大早起床的时候他已经施施然坐在客厅开始喝咖啡了。
一连睡了十几个小时的杰森头疼得厉害，感觉头昏脑胀的，去厨房接了杯水一饮而尽，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今天要出门吗？”
维吉尔没察觉到他豪迈得有些异常的举止，只觉得这是记忆逐渐恢复带来的正常现象，放下咖啡杯后温声询问。
杰森浑身僵了僵，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还是个笨拙、单纯的失忆人士，掀起眼帘看向维吉尔。
“明天再去。”
维吉尔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也没戳穿他，“嗯”了一声之后又把东西收拾好出门去了。
“我晚上回来，电脑在书房里。”
杰森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他关门离去的背影上，进书房打开电脑后轻车熟路地打开了电脑登进某个网站。
无数的信息从眼前奔涌而过。
他挑挑拣拣地点开几条看了一眼，在看见布鲁斯的几张照片后忍不住咋舌。
……还真能从外面捡人。
想到出现在照片上的几个人，杰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也是辛苦阿尔弗雷德成天操心家里的几个小辈了。
他转眼黑进了某个通讯软件，发出了第一条信息。
【希望你做了个美梦。】
对面的消息马上就回了过来。
【清醒之后就来找你。】
杰森挑眉一笑，手指搭在键盘上，不紧不慢地敲了几个单词出来。
【好好休息，不用着急。】
【你也一样。】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将街道上那个慢悠悠走着的背影收入眼中，同转过身看向他的维吉尔对视一眼，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后朝他挥挥手。
电脑上恰好蹦出了下一条消息。
【替我向副首领问好。】
第152章 其他场所 康纳与沃利与彼得
杰森看到这条消息, 勾唇笑了一下，十分不留情面地回了一条消息之后关上了电脑，打扮得严严实实也出门去了。
【你留着自己跟他说吧。】
杰森的消息从聊天框里跳出, 远在星城的康纳笑了笑，退出聊天窗口后删除了所有的聊天记录, 冲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黛娜笑了笑。
“您不应过于操劳, 我只是睡了两年多而已, 又不是什么脆弱的瓷娃娃……更何况，您也不曾亏欠过我什么。”
天花板上吊灯的光芒均匀柔和, 落在他微微仰起的侧脸上，映得他眼中的温和与喜悦愈发明亮。
黛娜端着果盘在他身边坐下。
“……奥利弗那混蛋家伙做了很多错事，我既然和他重归于好了，自然不能看着他这么冷冰冰地对你, 死倔着不开口, 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黛娜有些感慨地看着他。
康纳第一次接触到自己的生父时，奥利弗和她正因为某些事情断了联系，还恰巧做了一些无法挽回的错事, 他也就只能一个人面对性格有缺还身心俱疲的奥利弗，并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同他并肩作战一场，成了他的助手。
但虽然当时的康纳已经是个足够成熟的孩子，面对奥利弗时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跟奥利弗断开联络已久的黛娜也是偶然间听闻了这个消息才回来看了他们一眼，断断续续地有了联系。
再后来没多久，他们就得知了康纳其实是奥利弗的私生子, 只是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康纳就陷入了昏迷，她也就再次回到了星城, 还在这个过程中再续前缘。
只是康纳一觉醒来变了很多。
黛娜深深看着这个与自己只有几面之缘的男孩。
与前两年那个略带青涩的小助手相比，他看上去有些稳重得过分了……就像在长达两年的昏迷中经历了许多，实现了几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那不是他的错，我给你们二位添麻烦了，”康纳只是摇头，目光平和而宁静，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我听罗伊说您和奎恩先生找了很多人帮忙。”
“很多人可是自己主动来的，毕竟你们才是下一代主力军。”
黛娜开了个玩笑。
康纳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话头：“这么看来，我还得挑个时间拜访一下他们才行。”
黛娜的表情沉了沉，但也没隐瞒他。
“……可能你还得再等一会儿，康纳，”她顿了顿，“你要找的人现在还有一个没回来……你有见过他吗？”
她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目光落进那片碧绿色的湖里，补完了后半句。
“——斯塔克家的那位小少爷。”
康纳跟这位相当敏锐的女士对视着，片刻后露出一个谦和的微笑。
“当然，”他的目光很温和，就像黛娜提起了某个与有荣焉的朋友，“……我知道他曾经来看望过我，也知道他已经回到了这个世界。只是他现在或许不太希望被人打扰，再给他一点时间就好。”
不只是给他一点时间，也是给所有人时间接受突如其来的冲击。
就像维吉尔比自卫军更了解他们，自卫军的大部分成员在看他时都比他自己看的更加透彻。
他们都累了，维吉尔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需要喘息的余地。
“听说罗伊原本准备去哥谭？”
康纳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了昨天匆匆折返回来的快手。
“差不多，反正就是那一带，”男声从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你要一起去吗？”
罗伊从旋转楼梯上下来，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眉眼间还有一星困倦，在康纳身边一屁股坐下。
“蝙蝠侠在那，反正不会让我俩在哥谭出事的，你也别担心，”这句话是对黛娜说的，他又打了个哈欠，朝后靠在沙发上，“最近也都挺平静的，就当散个心了。”
黛娜没反对，只是询问地看向康纳。
奥利弗在两个助手心里形象都不怎么样，他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也没用，反而会被充当慈母角色的黛娜镇压。
罗伊和康纳的谈话自然也不用考虑他，只需要让黛娜安下心就好。
康纳正准备回话，罗伊就突然接到了个电话。
“早上好罗伊！”少年人充满活力的声音响亮而富有穿透力，不开扩音器也传到了康纳耳朵里，“昨晚你突然走了我还有很多事没跟你说呢！你什么时候再来中心城？”
是沃利。
康纳在自卫军基地听他叽叽喳喳了几年，即使声音有些失真也能辨认出对面是谁。
“再等等吧，我过两天和康纳去布鲁德海文和哥谭一趟。”
沃利惊呼一声。
“康纳醒了吗？！这下大家也算能放心了，话说你们是去找迪克吗？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罗伊不急不慢地回着他的话：“刚醒没多久呢，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沃利似乎有点犹豫。
“我最近刚认识的朋友说有事要在哥谭留一段时间，准备先来中心城找我玩，我等他过来了再说吧。”
罗伊表达了自己真诚恳切的遗憾之情后挂断了通话，跟他们又聊了两句之后就上楼补觉去了。
黛娜看向康纳，几个人一致无视了跟罗伊擦肩而过的奥利弗。
“不是说要复健训练？现在就开始吧。”
黛娜笑着说。
康纳从沙发上起身，跟在她身后朝训练场走去。
“你现在身体素质有些下降，得先……”
两个人的交谈声逐渐远去，奥利弗想起来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的罗伊和醒了之后没那么疏远但态度依旧不怎么样、刚刚擦肩而过也只是叫了声“奎恩先生”就没了下文，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能找通讯录里的谁求助，最后只能认命地接受了自己在家里地位最低的事实。
被康纳认出来的沃利挂了电话，惆怅地窝在沙发里，抓起一把薯片往嘴里塞，点开了另一个聊天窗口。
备注为“彼得”的名字后边跟着个闪动的红点。
【嘿沃利，哥谭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斯塔克先生让我把几套战甲都带上，难道我会在那里遭遇什么不测？】
沃利其实对这件事没什么发言权，摸了摸下巴后叫住从面前路过的巴里。
他把聊天界面给巴里看了一眼。
巴里面色有些诡异。
“事实上，沃利，我不太明白纽约的学校为什么会和哥谭有交换生计划，但关于哥谭危不危险的话题……大家都挺心知肚明的，让彼得别往阿卡姆疯人院和韦恩企业的重点产业去，一般来说还是不会遇到危险的。”
沃利“哦”了一声，接着又好奇地询问：“所以真的像小道消息传的那样，哥谭的反派都是蝙蝠侠深柜吗？总是在他的地盘找他麻烦。”
巴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问的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只是有点紧张地检查了一下联盟内部通讯现在是不是还开着，片刻后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巴里思索了一会儿，悄悄凑近他，“反正联盟内部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你可以认为是，就像超人也有自己的专属反派毁灭日……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巴里又检查了一次通讯器，再三确认它确实关着之后放下心来，跟正在呼唤他的研究人员打了个招呼，从沃利的薯片袋里抓了一把急匆匆地走了，临近检测室才想起来了一个问题。
——沃利刚刚的话里没有提到任何布鲁斯·韦恩相关的词汇，通篇都在问蝙蝠侠的事，但自己又确实没有告诉过他蝙蝠侠的真实身份。
不过沃利的态度看上去实在很疏松平常，也不像是知道了什么的样子，就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巴里纠结了一瞬，自己把逻辑圆了回来之后还是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站上仪器进行常规的数值检测。
被他提醒了一句记得做常规训练的沃利思索了一下，决定把巴里的原话发给彼得，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薯片后进了自己的专属训练室，只留下彼得对着他留下来的消息发愁。
他做梦都没想到中城高中居然还有和哥谭高中有交换生名额，想来想去其他学生去哥谭都是羊入虎口，干脆自己先斩后奏地报了名。
虽然不出意料地被托尼和梅姨一顿训斥，但也算是保护了其他人的安全，还让简直快被家里两个小孩成天乱来作成PTSD的托尼联合布鲁斯把两方校长还想继续将交换生计划发扬光大的想法扼杀在摇篮，最后捏着鼻子同意了彼得的行为。
只不过这几天都在耳提面命地让他别去招惹阿卡姆那些反派。
彼得被他说得也有些担忧，这才找上了认识没几个月的沃利打探消息。
涉世未深的蜘蛛侠同学看着沃利的消息陷入沉思。
他可还记得斯塔克先生让他这几天都暂住在韦恩庄园，还把他直接托付给了韦恩先生，只能默默告诉自己反派不会没事上韦恩岛入室抢劫，还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随便跟着他们出门。
他抓了抓脑袋，站起身推开窗户看向某个已经眺望过无数次的方向。
……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会不会很轻松地就解决了这些事呢？
至少斯塔克先生对他的放心程度远比自己高得多。
不过即使他想的那个人在这里，也未必会赞成他的言论。
但维吉尔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散步似的走到了公园，又一次和韦恩家的车擦肩而过，最后慢悠悠地把折叠凳打开，支起画板又一次坐在了喷泉前面。
今天他的消遣方式就是坐在公园里画画和睡觉。
无趣、平淡又修身养性的一天。
跟在城里乱晃的杰森波澜壮阔的计划没有任何可比性。
——只是他迎来了一位有些意想不到的客人。
第153章 意外观客 你的礼物
达米安·韦恩这个时候原本应该在学校。
他跟迪克打赌输了的代价：老老实实上一周课。
该死的迪基鸟绝对是想看他笑话。
达米安有些不爽。
他虽然不太耐烦和学校那群根本没办法正常沟通的同学相处, 也根本不想搭理自来熟的迪克·格雷森，但好歹还是有些信用，不准备让自己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事后拿出来被一大家子人嘲讽, 还是一脸不情愿地坐上了去韦恩集团的便车。
只是从学校门口折返了而已。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因为通过车窗多看了路上的行人一眼就莫名其妙生出要下车的冲动，干脆遵循内心的意志回到了这里。
但他没忘了在校门口随便抓了个同桌让他帮忙答到和交作业。
他两手空空地站在喷泉边看着维吉尔。
这分明是个很普通的人, 他想, 看上去没有任何过人之处, 外貌也普普通通，唯一可圈可点的蓝眼睛也被隐藏在老土的黑色边框眼镜下。
但他内心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自己曾经在某个地方见过他。
达米安翻找着自己的记忆, 却没在任何一个角落找到自己曾经见过他的证明，最后心情不太好地放弃，双手环胸，站在他身后看他端着颜料盘调色。
维吉尔也没主动跟他搭话, 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画板。
达米安被他晾了快半个小时, 把通讯录里的人骚扰了个遍，又跟以为自家弟弟终于舍得放下傲骨和自己联络感情的迪克你一句我一句根本不在同一频道的迪克扯了半天，最后看维吉尔还是不搭理自己, 心里莫名其妙的不爽，但因为两个人根本不认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站在边上生闷气。
迪克耐着性子上班摸鱼跟他聊了半天，最后猝然想起来今天是工作日, 不只是他该在上班，达米安现在也应该在学校里上课，连着几条消息轰炸过来, 还给阿尔弗雷德发了条消息问达米安现在在哪。
不给布鲁斯发纯粹是因为他现在还没睡醒。
韦恩家也少有人会在没什么紧急情况的时候主动打扰布鲁斯休息。
不过阿尔弗雷德对此接受良好，只是逃课了而已，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打电话到学校问过之后也没说要让达米安现在就回学校去上课，只是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注意安全就挂了电话。
达米安“啧”了一声，挂断电话之后看了一眼似乎正在收尾的维吉尔，忽略了内心深处那点不爽，转身就准备离开这里。
“……可以稍等吗？”
维吉尔突然出声，达米安停下脚步，转身扫了一圈之后确定他是在叫自己，抬了抬下巴看向他。
“你是在叫我吗？”
这当然是句废话，达米安也不知道自己问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
维吉尔温和地笑了一下，等画纸干透之后撕下画板上的美纹纸递给他。
“谢谢你陪我这么久。”
达米安哼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画扫了一眼。
是副水彩。
风景画。
浅蓝色到灰色渐变着勾勒出天空的形状，深浅的绿色在画面中央晕染开来，能看出是哥谭公园的这片树林，地面是斑驳的棕黑与草色的青绿。
只是一副很普通的风景画。
明明整体更偏冷色调，看上去却明亮又温暖，渐变处清透又自然，天边的阳光是浅淡的金色，落在树林上晕出浅淡的光圈。
这是和他们平常眼中完全不一样的哥谭。
他们印象中的哥谭总是阴森沉闷，永远有笼罩不散的阴云和将起未起的狂风。
达米安微微抬头，也有些讶然地发现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阳光落在不远处的喷泉里，在水面上漾起粼粼的波光。
他不由得愣了愣。
如果真的要说，这幅画跟达米安在韦恩家看见的那些画自然没法比，但达米安还是第一次收到陌生人给的礼物……还是一个不一样的哥谭。
他内心一时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还不错嘛，”达米安撇了撇嘴，不想承认他现在确实挺高兴的，“……谢了。”
维吉尔笑着跟他挥了挥手。
“——下次有空的话，我给你画一幅肖像吧。”
他并不是很担心韦恩家会查他这么一个在哥谭稀松平常的假冒伪劣“艺术家”，也相信达米安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毕竟他平等地看不起韦恩家族其他人，更别提主动跟他们说自己在外面遇见了什么。
不开嘲讽就不错了。
达米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抖了抖手中的画纸 ，接起电话后跟对面说了几句什么，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之后扬长而去，只留下声音远远传来。
“下次能再见的话。”
维吉尔收回视线，从包里又拿出一张画布固定在画板上。
刚刚他把画架调转了方向朝树林，现在也懒得去动它，干脆就着现在的光线构思了一番。
刚刚给达米安画的那副时间太紧促，他没来得及注意太多细节，清稿都是随手几下就糊弄了过去，现在达米安走了他就没这么多顾虑，坐在折叠凳上慢慢磨洋工。
中途去路边的热狗摊买了个热辣狗，坐在折叠凳上一边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边啃。
还和闲着没事干的摊主聊了三十分钟的天，甚至聊着聊着加上了联系方式。
摊主大手一挥说他以后的热辣狗全都折扣，维吉尔接受得也很干脆，看了一圈之后说自己回去之后给他画个新宣传板。
摊主笑得牙不见眼，收了摊之后又跟他聊了十几分钟才依依不舍的推着车回家。
还没忘记提醒他也早点回去。
维吉尔笑着点了头，继续坐在凳子上打磨他的画。
这一磨就磨到了下午。
虽然也不只是在磨他的画，实际上画完了一副之后把画架放在原地自己起身到处溜达了几圈，下午三四点才回到了公园里继续自己的创作事业。
幸好他的东西不值几个钱，一下午过去还在原地。
维吉尔在画架前又坐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马上就要黑下来的天色，目光落在刚起了个稿的画作上，收起装备准备回家。
但等他慢悠悠地收拾完所有东西回到了大路上，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路灯也全都亮了起来，看上去也是很明亮的一条大路。
只是没几个人，路边的商铺大部分也关门了，一些24H便利店还开着门，只是收银台的店员要么昏昏欲睡要么把自己防身用的武器直接扔在了桌上，看上去就不太好招惹。
或者说大晚上还能在哥谭开店的都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维吉尔推开其中一家，在货架上挑了个三明治去前台结账，被收银员眼神暧昧地塞了个小纸条，打开之后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串电话号码，连同三明治的包装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今晚似乎没有前两晚和平。
维吉尔走在路上，耳边隐约有男人的咒骂声和不怀好意的嬉笑声。
他看了一眼拎在手上的画架，犹豫了两秒后朝声音的发源地走去。
不算太远，就在公路边，维吉尔掀起眼帘看了一眼路灯上正在正常运作的监控，目光又落在地面纠葛的影子上。
一位女士，三个喝得醉醺醺、不知今夕何夕的流浪汉。
看似这位金发的女士处于劣势。
维吉尔眯起眼，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女士相当谦和地认真听着那些男人颠七倒八地说话，听见某些污言秽语也只是微微一笑，直接助长了他们的气焰，让他们的言语和目光更加露骨。
维吉尔和那位女士都耐心地听了五分钟的废话。
直到其中一个男人伸出手想摸那位女士的脸。
金发的女士露出一个笑容来，把包直接扔在地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后松开手，一脚把他踹飞了两三米，直接撞到不远处的路灯杆上。
“我可给过你们机会让你们离开了。”
维吉尔发现自己插不上手，于是抱着自己的画架站在原地又看了五分钟的单方面殴打。
穿着高跟鞋也能出拳扫腿都迅疾如风。
他看着那位女士把这几个人都揍趴下之后面色淡然地掸了掸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准备往这边走的时候被其中一个惨叫着的男人伸出手抓住腿，她的下一步又恰好要迈过地面上的凹陷处，虽然直接挣脱了他，但摔倒也无可避免，身形一闪后扶住了她。
他在那位女士站稳后很快松开手，后退几步保持着正常的社交距离。
“谢谢。”
女士向他道谢，捡起自己放在地上的公文包，扫了一眼在地上惨叫的几个男人后踩着高跟鞋哒哒地离开。
维吉尔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很淡地注视着他们不甘愤恨的神色，嗤笑一声后也转身离去。
他回到住处的时候杰森正坐在沙发上读书。
客厅暖色的灯光落在他头顶，在有些泛黄的书页上罩下一层阴影。
他安静地坐在米白色的沙发上，黑色的短发看上去柔软而蓬松，微微抬头看向维吉尔，两双蓝色的眼睛在空中对视。
维吉尔为他现在这副柔软无害的样子笑了一下，摘下眼镜放在一旁，抓了抓头发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又翻箱倒柜地把明后几天要用的东西找出来扔进颜料箱里，打开书房的电脑开始钻研答应好摊主的宣传画。
他在书房坐到了后半夜，结果发设计图给摊主的时候对面几乎是马上就回了消息，热情地邀请他明天继续来摊位，说要给他做一个超级加料热辣狗。
维吉尔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说明天背着东西跟他一起走，两人一来二去甚至直接约好了明天在哪碰头。
等他聊完天出书房的时候，杰森早就已经洗漱完休息了。
维吉尔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也回房间睡了一觉，第二天跟杰森留了张小纸条告诉他自己下午回来再和他一起出门。
在他之后起床的杰森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尺码合适的衣服套上，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点开手机上跳出的短信，叼着吐司也出了门。
第154章 康纳 再次会晤
哥谭深冬的风冷冽无情, 吹过大街小巷后如刀般刮在人脸上。
跟许多年前的冬天没有任何区别。
杰森拢了拢外套，在岔路口拐进一条小巷，在漫长狭窄的巷道中拐来绕去, 敲了敲斑驳脱漆的木门。
穿着短袖的青年哈欠打到一半拉开门，扫了他一眼转身邀他进来, 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关上门领着他往房子里走。
“还以为你过来要一会儿, 霍克那家伙连火都没烧旺呢。”
青年声音含糊地说。
“我也没那么怕冷。”
杰森的下半张脸闷在衣领里，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种滞涩感, 跟着他进门后从鞋柜里找出双拖鞋换上，脱下身上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带他进来的人没说话，继续打着哈欠，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还说你不怕冷。”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青年起身给他冲了杯热咖啡递给他, 语调带着点打趣。
杰森吹了吹咖啡杯上漂浮而起的热气, 燃烧着的柴火在他脸上罩下一层橘黄色的光芒。
“能不冻着为什么要自找苦吃，”杰森语调里带着点嫌弃，“最怕冷的也从来不是我……你倒是关心他。”
说起来其实挺奇怪的, 自卫军一大帮子人都年轻体壮的，就连几个姑娘们都从来不怕冷，维吉尔看上去也并不瘦弱，却是最怕冷的一个。
不过每次基地空调温度低了他也不说, 只会很轻微地拧着眉毛，然后面色如常地跟他们说话，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还是彼得偶尔一次回来敏锐地发现他面色不太对, 问了一嘴他们才知道这家伙怕冷怕得不行。
事后维吉尔当然没被他们放过，被开了好几次玩笑。
青年蹲在壁炉边，拨了拨正在燃烧的柴火, 直到火势渐旺后才起身在杰森身边坐下。
灯光和火光一同映在他的脸上，照亮那双如深林潭水般的绿眸。
康纳·霍克。
昨天早上还在奎恩家的训练场和黑金丝雀对打的人，现在却已经出现在了哥谭。
还带着某个蝙蝠侠档案中尚未记载的危险人物。
“……我还以为他会和你一起来呢。”
康纳有些遗憾地说。
杰森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目光穿过氤氲而起的水雾，落在跃动着的火光上，思绪却穿越了很远，骤然想起维吉尔当时说了什么。
“可能是因为以前生活的地方太冷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久而久之就很怕冷，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自己多注意就好。”
鬼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弄的，跟保守秘密一样什么都不告诉他们。
杰森嗤笑一声。
“他可忙着呢，说不准你出去在哪个拐角就遇见了。”
康纳笑了一笑。
“你不是也说了他现在不太想看到我们，我可不想自讨没趣被当陌生人。”
杰森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哼，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壁炉，深蓝色的眼里倒映出跃动的火光。
“你就这么从星城走了，”他半晌后语调淡淡、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地询问，“你们家老头子同意了？别身体没养好在哥谭出意外了他们上门找那家伙要说法。”
有个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首领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康纳知道这是在关心他——虽然有点看不出，在心里叹了口气。
“黛娜知道，”他语调柔和，目光沉静而平淡，“罗伊和我一起来的，他去布鲁德海文了——别担心，他会我们保密。”
“……罗伊？”杰森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有些恍然，反应了几秒，“你说的是奎恩家另一个罗宾汉？”
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那只蓝鸟估计挺高兴的。”
分明他的语气很平淡，挑不出半点刺来，但康纳就是知道他们尊敬的首领又开了嘲讽特技，在心里替总喜欢在自卫军基地逗他们家首领的格雷森默哀了几秒。
——毕竟他得罪的是自卫军公认最“记仇”且“小心眼”的杰森。
更何况他和韦恩家还有点说不清楚的恩怨。
“那家伙怎么回事？”
杰森抬了抬下巴，指的是回了楼上睡觉的另一个康纳——康纳·肯特，超人之子。
“他情况特殊，叫了他一声就过来了，”康纳解释，“说是从尼泊尔那边过来的，估计一直在注意我们。”
杰森听见某个稍显特殊的地点，沉思两秒后心中已经有了些想法。
“其他人没什么动静？”
康纳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抿了一口。
“魔法侧的几位可能知道些什么，但夜翼的记忆都没完全融合，想来其他人知道的东西也不会太多，”他顿了顿，“只看他想干什么了。”
杰森嗤笑一声：“……他想干什么？”
半光半影间，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像夜色下凝结成冰的哥谭港——冰冷、寒凉。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是吗？”康纳笑道，也没说自己信不信，“那他放着几方势力不联系，在哥谭当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人员——你总该知道是为什么吧。”
杰森把咖啡杯放在手边的圆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时发出的响声落在两人心上，如同一片寂静中落下的锤。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看来我们担心的是同一件事。”
康纳语调轻松，率先移开目光，起身掀开壁炉上方十几厘米的软布，露出那张贴满照片的线索墙。
——哥谭近两个月来大大小小的事件，包括时间、地点、闹事的反派和他们的能力，包括危险等级评估。
对于曾经和红罗宾一起担任自卫军二把手的康纳来说，这些资料几乎都是刻入骨髓的东西，只需要在搜集信息上费点心思。
杰森略略扫过其中一大半资料，在看见一大堆“目前状态：阿卡姆疯人院关押”的现状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目光左移，落在那张就算他重返坟墓也无法遗忘的面容上。
“——他是为了小丑来的。”
杰森念起他的名字时依旧带着刻骨的恨意，却比康纳最初见到他时多了几分冷静。
但他并不是什么会主动触及别人伤疤的人，也知道他们的首领对提及自己的仇人并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偏执，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把那几张照片取了下来递给他。
白色的相纸边缘用黑色的油性笔写着小丑几次活动的时间，间隔几天、几个月都有，看不出半点规律，杰森看了一眼最底下那行斜体英文，目光微不可查地冷了下来。
“最近一次活动，25天前。”
背面是对各种蛛丝马迹的分析，包括阿卡姆疯人院里那几位“老朋友”不痛不痒的动静和最近哥谭黑/帮在港口的动静，甚至囊括了大西洋彼岸几个实验室实验产物的流向。
指向中心的箭头上都标着问号。
杰森的目光停留在其中几排字上。
康纳也看见了他在看什么，很没同情心地笑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见识到哥谭究竟有多混乱，”他的手搭在杰森肩膀上，看了一眼正在振动的手机，“任重而道远啊，哥谭未来的守护者。”
也不知道是因为哥谭的现状还是康纳口中所谓的“守护者”，杰森脸拉的很长，一眼就能看出不开心。
但康纳已经接起了电话，走到窗户边和担心他在哥谭遇到意外的罗伊聊起天来，末了还用“我一定马上就去韦恩庄园等你”来糊弄他。
“看来我们还拐了个奎恩家的宝贝疙瘩。”
杰森语调淡淡地嘲讽。
康纳显然已经习惯了他动不动就像个被点燃的炮仗的性格，挂断电话后姿态闲适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
“要是你顶着现在这副样子回去，”他打量着杰森那股弱不禁风的样子，眼中悄然浸了些笑意，“你也是韦恩庄园的宝贝疙瘩。”
杰森只要稍微想象他口中的场景就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甚至还隐隐有些恶寒，连忙把与和蔼可亲结合起来的蝙蝠侠形象挥散。
他默默闭上眼。
始作俑者笑得还挺开心的。
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所以……杰森，你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他注视着杰森的侧脸，深绿色的眼睛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目光锋利而明亮，如黑夜中闪着光的箭矢。
杰森没动，只是微微睁开了眼，流露出那一点冷然的蓝。
“伯利恩区、钻石区、东区、奥迪斯堡区、奈何岛……三座大桥三条河道、数不尽的下水道与废弃化工厂和仓库，”他发现自己依旧对哥谭了如指掌，“如果他有心躲着所有人，我们永远也找不到他。”
正如一滴水汇入江河。
康纳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叹了口气。
“他的状态不太对，是吗？”
杰森脑海中闪过短暂的两天内他们的相处片段，面色又沉了几分。
“还没疯，”他语调冰冷，“但也快了。”
“……我也会多注意他的，”康纳最后只能这么说，“平时还得靠你。”
杰森敲了敲桌面，偏过头，目光越过窗棂，落在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随时准备好和纽约那边联络吧，”他说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我们帮不了他太多，但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解铃还需系铃人。
就算他们能勉强猜到一些事情，但也没办法帮着维吉尔解决心理问题，也只能仰仗那两位情绪稳定剂一样的存在。
即使这可能让他们的计划脱缰。
但自卫军的成员总不会看着他们的战友一直深陷痛苦无法自拔。
齐心协力、同进同退。
这向来是他们的宗旨，也是他们能在漫长的倾轧下穿过无数风雨的原因之一。
第155章 第三十一·一本诗集 你的心，我的心，……
但他们现在要做的也只是耐心等待而已。
杰森再次端起咖啡杯。
氤氲而起的热雾模糊了他的面容。
“未必用得着我们担心, ”康纳宽慰他，“彼得过几天会作为交换生来到哥谭，更何况……我们的战友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强大, 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克制的人。”
杰森没再说话，康纳看他不接话, 一时也沉默了下去。
虽然并没有明说, 但他其实也有些隐隐的担忧。
相信他们的战友是一码事, 但他们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更别提他们其实都还处于一头雾水、只是隐隐有些猜测的状态。
毕竟克制走向极端, 就是让人生畏的疯狂。
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一页。
没人再提这个话题，杰森在两位康纳的临时根据地坐了几个小时，敲着桌子聊了聊现在的形势和一系列解决方案，又蹭了他们一顿午餐后才穿上外套离开。
等他在哥谭中心慢悠悠地走着兜了好几圈找到维吉尔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说着和热辣狗摊主一起摆摊顺便采风的维吉尔窝在摊主的浅褐色折叠椅上, 身上还盖着摊主的灰色毛绒毯, 撑着额头垂眸看膝盖上的速写本。
旁边的小桌板上还放着两个人的午餐。
并非节假日，流动的小摊忙过了午餐时间便没太多人光顾，摊主也没让维吉尔起身, 稍微收拾了一下摊位就一屁股坐在了马扎上，乐呵地吃起自己的午餐。
还时不时跟正忙着跟自己的画作搏斗的维吉尔唠上两句。
维吉尔虽然神色苦恼地看着画板，但也能分出心思接上他的话，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看上去倒也和谐融洽，没什么可指摘的。
杰森站在道路对面的商店橱窗前，向下拽了拽帽檐后抬眼看着他们。
在他的视野里不仅仅是两个正在谈天的朋友, 还有萦绕在周围、躁动压抑的魔法因子。
交织混乱的魔法因子徘徊在他身边，但都被控制在了恰好无法影响别人的范围之内。
只是哥谭一向混乱，不仅仅是秩序, 而是各个方面——也包括杰森之前无暇顾及的魔法。
他略略抬头，向哥谭的更远处眺望，有些意外地发现哥谭的混乱似乎只集中在一处。
——阿卡姆疯人院。
倒也不是什么很让人惊讶的地方。
两人类似于唠家常的话飘进他耳朵里，他扯着嘴角听了一会，发现根本没人发现他，换了个姿势靠在路灯边，脑海里的思绪却不由得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杰森把手搭进衣兜里，手指触碰到某个硬物的边缘，突然想起自己往外套里装了些什么东西，蓦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那是个蝙蝠镖。
在衣兜里呆了很久的锐器在炉火的烘烤和体温的温暖下失去了原先的冰冷，表面的坑洞却提醒着他这并不是自己的东西。
耳边骤然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杰森抬眼，发现原本在躺椅上一副中年大爷躺姿的维吉尔说完什么后掀开了毯子起身，画板与桌面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拢了拢衣领，迈步向他走来。
原本只停留在他身侧的浅金色的光点随着他的动作荡漾，迅速向四方漫开。
杰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或许维吉尔现在的情况比他们设想中的更好解决。
“……已经这时候了，”维吉尔停在他面前，没问他为什么会出来，“我没太注意时间，已经等了很久了吗？”
杰森看着他高高竖起、遮住了下半张脸的衣领，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还是一如既往的怕冷。
维吉尔折回去跟摊主说了些什么，把一堆作画工具收了起来装进包里，背上包又回到了杰森面前。
“不是说要出去逛街吗？”
他弯了一下眉，隐约能看出是个笑容，声音闷在衣领里。
杰森扫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的跟在他身侧，演技爆棚地扮演着一个小跟班的角色。
咖色的毛呢大衣柔和了维吉尔身上有些凛冽的气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模糊了他的面部轮廓，那张脸挑不出优点，鬓角稍长的发丝垂落，遮住那双唯一算得上亮眼的眼睛。
杰森很少看见他这副日常的打扮。
自卫军大多来去匆匆，几位小队长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例行集会其实很少在基地里见到他们的身影，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装扮在他们身上其实都有些罕见。
这时候他看上倒又有几分学生气了。
杰森扯起嘴角，面色却沉了下来。
维吉尔微微偏过头，看见他微拧的眉心后思索两秒，从兜里抽出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侧脸。
或许是因为一直露着手在外面，他的手很冷，像块冰骤然贴上温热的皮肤。
杰森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就往后撤了一步，最后不满地抬起头注视着他。
维吉尔盯着了他几秒，看见他由不满转到无语的表情，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快又欲盖弥彰地扯平嘴角，重新把手插回兜里，埋着头很快地往前走了几步。
杰森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你以为你低着头一个劲往前走我就不知道你在笑话我了吗？
比起被戏弄的恼怒感，侵上心头的更多是一种无奈与好笑。
他拿他们的副首领也毫无办法，只能看着他脚步轻快地走出几步后顿足回首，伸出手又招呼自己跟上。
杰森目光扫过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又很快拉平，迈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两个人实际上都不怎么喜欢逛街，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一直在外逗留索性在路边随便挑了个商场之后逛了两圈就结账走人，回了自己三室一厅的临时落脚点，还顺便收拾了一下因为堆了太多东西显得有些杂乱的房间。
两人收拾完客厅之后就呆在了书房没有再动过。
维吉尔支着画架坐在书房的窗边，深蓝色的窗帘安静地垂落，遮住了大半阴沉的天色；杰森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书看。
花纹遮罩的吊灯洒落下昏黄色的光芒，虚幻朦胧地映在两人身上。
杰森不止一次抬眼看向他，但每次都只能看见维吉尔坐在椅子上盯着画板沉思的背影，他似乎自从坐下后就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
这并不罕见。
他也曾经见过很多业余或是专业画家对着未完成的作品抓耳挠腮的样子。
但他却有些莫名的焦虑。
就像是受到某种不知名情绪的影响，连带着他自己的情绪也不太稳定。
他正准备起身查看房间里另一个人的情况，维吉尔却像程序被唤醒的机器人，终于缓慢地抬起手开始继续自己的绘画。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与画笔接触纸张时发出的沙沙声。
杰森刚刚站起身，看见他这副样子又坐了回去，只是拧着眉心注视他的背影和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画纸。
但他的动作其实很快，就仿佛之前的停滞都只是杰森一眨眼之间的错觉。
感受到周围逐渐宁静下来，杰森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最后低下头找到之前正在阅读的段落，不再关注他的动作。
直到撕扯纸张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杰森抬眼，恰巧看见他把画纸揭下后侧身的那瞬间。
维吉尔扭过身，露出的小半张脸被滑落的发丝遮挡，模糊了面部轮廓，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与微垂的眼睫，显得冷淡而锋利。
他的目光在杰森窥不得内容的画纸上停留了几秒，被揉成纸团的画纸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精准地落进废纸篓。
纸篓边缘的阴影投射在皱成一团的画纸上。
维吉尔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的动作，只是默然收回手，纤长的手指交叠在大腿上，眼帘微微掀起，注视着那片阴翳。
他很平静。
杰森自从学会魔法后，对人情绪的敏感度感知就更上了一层楼，加之维吉尔没有刻意掩藏什么，几乎是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心情。
宁静如早已干涸的枯井。
但他的心脏却莫名往下坠了一坠。
很轻，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忽略。
自卫军偶尔聚在一起时会提起他，相互开玩笑的时候也总爱说自家这个神出鬼没的小队长有一双比海更深的眼睛。
毕竟他总是很神秘、总是让人难以看透，但又隐约能让人看出些破绽，就像海面下尚未陷入沉眠的火山，总让人觉得内部有滚烫而炽热的岩浆在无声涌动。
这样的人总是让人探究欲旺盛。
杰森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地翻过下一页。
“多少颗赤心，我以为已经死灭，不想它们都珍藏在你的胸口。”①
斜体的诗句跃入眼中。
杰森恍然想起自己在看什么，扯了扯嘴角后继续往下看。
实际上已经想起了接下来的内容。
“你是坟，葬了的爱就活在这坟里。”②
杰森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无数人。
这究竟是在点谁的名？
他忍无可忍地合上书，起身把这本总是在暗示些什么的诗集放回书架上，跟维吉尔说了一声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维吉尔顿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偏过头露出一个笑容，最后也离开了书房。
甚至离开了他们的住处。
但那已经是快两小时后。
维吉尔的身影没入浓厚的夜色，
杰森站在已经关上灯的房间里，放下微微撩起的窗帘，转身去了书房。
他抖开被揉皱的纸张。
枯骨王座，血流四野，画面上的人却都只是模糊的黑红色斑块，看不真切。
第156章 156 杰森盯着这张画看了一……
杰森盯着这张画看了一会儿, 打开闪光灯给通讯录里的某个人拍了张照，面无表情地把它恢复成被找出来的样子，又扔回了它此刻该在的地方。
但那绝不是所有。
他看见了这一张, 但并不意味着只有这一张。
凭借他们对维吉尔的了解，他能让他们看见这一张, 就说明这种场景在他认知里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他掀起眼帘看向窗外, 但他所寻找的那个背影早就消失哥谭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中。
他扯了扯嘴角, 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杰森出门的时候就发现维吉尔又坐在了客厅里，肩膀上还停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鸟。
体型优雅的成鸟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听见动静后也只是扭过头，用锐利的目光锁定房间里另外一个人，不过两秒后又扭过头，根本不在意杰森的出现。
维吉尔听见他下来的动静, 只略略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手指抚过泛着蓝紫色金属光泽的鸦羽。
“……怎么多了只鸟？”
杰森倚靠在门口，目光落在他肩膀上的渡鸦身上，没错过它暗褐色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淡黄色光芒。
“随手在路边捡的。”
维吉尔漫不经心地回答, 肩上的渡鸦微微低头，温顺地蹭过他的指尖，全然一副臣服的姿态。
……是吗？
杰森不太相信他嘴里的话，但也没出声质询, 只是安静地拐进厨房，启动烤面包机，最后叼着一片吐司坐在了餐桌前。
维吉尔垂眸坐了一会儿, 最终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
杰森听见动静，叼着吐司抬起头看他，猝不及防被突然飞过来的乌鸦糊了一脸, 沉默一瞬后继续低下头处理自己的早餐，只在他拎着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才问了一嘴。
“总不能一直待在房间里，”他只是笑，“还是得多出去走走。”
只是他也没多长时间是老老实实待在他们的出租房里的。
杰森不置可否，也没反驳他。
毕竟他们俩半斤八两，都喜欢打着外出的名头干些其他的事情，谁都没立场指责另一方。
“你的宠物呢？不一起带出去吗？”
他又随口问了一句。
维吉尔目光落在他身上，从杰森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微微皱起的眉，跟他之前总在自卫军基地里露出的表情一样。
“它看上去更喜欢你，”他最后用一种类似于调笑的语气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好横刀夺爱。”
杰森只觉得自己肩膀上停着的这只鸟浑身都在发颤，琢磨着他们说的估计完全不是一回事，但也碍于现在的人设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白甜，看着维吉尔施施然出了门，留下他和一只鸟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
“……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紧不慢地解决了自己的早餐，之前刻意收敛的气势一瞬间放开来，提着它的两只翅膀跟自己对视，露出一个充满威胁的笑容来，转眼间也出了门。
这几天哥谭都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值得人们“津津乐道”的大事发生，阿卡姆疯人院的反派偶有越狱，也都在没弄出大动静前就被哥谭的义警们重新关了回去，在韦恩庄园跟两个战友远程联系的康纳甚至开玩笑说哥谭的安全系数似乎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正常到惊人的水平。
杰森对此不发一言，只是悄悄在城里转悠的时间更多了些，在某个夜晚后直接跟维吉尔摊牌，带着他去见了另外两个人，并且很快就走上了他认为正确的一条道路。
表面上来看，维吉尔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甚至找了份工作。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成为了红头罩的杰森刚从东边的港口仓库里截了一批走私军火，正和负责在临时基地里看家的超人之子还有借口外出购物从韦恩庄园出来透风的康纳聊着天。
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对哥谭知名不知名反派以及诸位义警进行不留情面的人身攻击，当然参与这个话题最多的永远是回来之后差点和蝙蝠侠擦肩而过的红头罩杰森·陶德先生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半氪星人康纳·肯特。
虽然参与攻讦的两个人都知道其中某个人说的和认为的完全是两码事。
维吉尔像模像样地敲了两下门，等了两秒钟后发现里面似乎没人准备迎接自己，干脆从兜里掏出了第一次来这时顺走的钥匙插进锁孔里拧了拧，自食其力地打开门进了屋。
他姿态闲适地坐在专门为他留出来的单人沙发上，接过总是负责待客的康纳递来的热咖啡，目光宁静地看向杰森和停留在他们中间梳理羽毛的黑色渡鸦。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杰森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是说你找了份工作——在哥谭？”
放弃了所有伪装后，自卫军首领说话总这般不留情面。
“先不提到底有没有满足用人合同的年龄要求，你倒是真不怕纽约那位知道之后过来闹得自己下不来台。”
虽然不留情面，但确实能让人感受到他那份独特的关心。
维吉尔啜饮着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语调淡然而充满信心。
“我不会让他得到这份通知，”他总是那样肯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等到我得到自己需要的，就不会再留在哥谭了——所以，杰森，你们该珍惜我在这里的宝贵时光才对。”
他在末尾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这是他一贯用来柔和气氛的方法。
而另外几个人也总是很给他面子，并不去纠结他的秘密。
“或许在那之后，我能邀请你去星城待几天。”
康纳接上了他的话。
从纠结与惶恐的漩涡中挣扎开来后，康纳似乎总是如此温和、彬彬有礼，像是一个真正的豪门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