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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一次,她就试探这一次。

朱伊伊走到家门口才发现钥匙掉了, 找了一路,沿途走回摊前。怕越叔收摊, 她连走带跑回来的,气喘吁吁:“叔,我钥匙好像掉这儿了,能找找吗?”

“在这,”越叔坐小马扎上,摊手,“刚收拾东西看见的,隔这等你。”

朱伊伊喜出望外, 接过钥匙,“谢谢叔。”

朱女士今天不在家,朱伊伊得自己弄饭吃, 寒暄几句便要走,越叔却莫名问了一句:“小朱,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城南这片的人都知道越叔行动迟缓,思维不灵敏,但他脑子是好的, 不说胡话。是以朱伊伊骤然听到时, 疑惑回首, “怎么这么问?”

“有人跟着你。”他慢吞吞地说。

“跟着我?”朱伊伊抬头,朝巷口眺去。

老旧小区的灯盏摇摇晃晃, 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昏黄而黯淡, 只能堪堪照亮那一块地方。漆黑的夜色如张巨网, 将四周一并吞没,什么也看不见, 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阴森诡谲。

“没人啊,”朱伊伊盯着寂静无人的马路,“越叔,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没……没看错,”越叔难得激动,费劲地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支撑着身体站起来,颤颤巍巍指了指路灯下的空白处,“就那里,那个人买了柿饼就走了,大车子,很大的车子就停在那里。”

朱伊伊注意到字眼:“他也买了柿饼?”

“他亲口对我说的,你买什么,他跟着买。”

越叔没理由骗她,朱伊伊抿抿唇,虽知希望渺茫,但还是期冀地问:“那你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看不清,”越叔眼球表面也覆盖着一层薄膜,眼睛都无法正常睁开,只道,“是个男人。”

朱伊伊虚虚地望向马路,沉思着过了会儿,似是恢复了思考能力。

可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她怔了一下。

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

朱伊伊晃晃脑袋,把脑子里纷乱又不可理喻的思绪一齐甩掉。她提着一口气,看向越叔,缓慢地用手比划:“那个人是不是很高?”

越叔点头。

“穿一身黑?”

他接着点点头。

“声音也挺好听的,沉沉的,很有力?”

越叔耳朵不灵巧,问到这点,迟疑地思索,最后昂起头看着朱伊伊,认真地颔了一下首。

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落回平地。

浑身松弛下来。

就说她想多了吧。

朱伊伊眉心舒展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突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猜测是贺绅时紧张不已,也搞不明白自己在确认不是他时又为何顿觉释然。情绪如河水涨潮般涌来褪去,直至平息。

只要不是他就好。

她唇角弯弯:“越叔,那是我工作室的朋友,今天烧烤的时候我跟他提了一嘴巷子口有卖东西的,比超市便宜,估摸着他就下车来看看了。那是我朋友,没关系的。”

越叔哦了声:“那就好。”-

虽然弄清是一场误会,但接下来的几天,朱伊伊都格外注意安全。

刚开始几天,还会特意让朱女士在楼道等她。

朱女士那会儿和面,准备过年用的萝卜丸子,听到这话,举着擀面杖就跑了出来:“我没听错吧朱伊伊,你今年二十六,过完生日就是二十七,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我去接你回家?”

“妈,我这不是害怕嘛,”朱伊伊挪着小碎步贴过去,抱着朱女士的肩膀蹭了蹭,撒娇,“而且……我现在揣着崽呢。”

朱女士斜她一眼:“你也好意思说。”

朱伊伊厚脸皮地笑嘻嘻:“妈妈最好啦。”

“去去去,没出息。”朱女士嘴上骂着,晚上却老老实实地等在巷子口,要是朱伊伊下班晚了一点,她还打电话去查岗,为此推了好几天的麻将局,那些小姐妹都有意见了。

好在没发现什么异常,危机解除,朱伊伊没再让朱女士等她。

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生活。

那一晚,兴许只是个缥缈如烟的意外吧。

这天,戏曲app的页面设计出了点问题,凌麦用平板调出Figma设计主页,电容笔在上面明显的空白处圈圈点点:“我们之前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就算是竖屏尺寸,一切排版都是按照客户端来做,但是之后开发的话还是会有变动的。”

她点了点鼠标悬停的特效,“这里,要是真做出来,效果压根看不见。”

近些年虽然推行国潮,但真讲起来,除了汉服文化,没几个在年轻群体中真正做到流行的。戏曲国粹本就相对小众,以后要是app开发出来了,大部分点受众都是中老年人居多,考虑到视力,行动力,还有反应能力这些方面的话,她们原先设计的页面根本不行。

朱伊伊也没料到千算万算会漏掉最基础的一点,还是经验缺乏,她斟酌道:“可邹楠那边在收集相关的物料了,我们是不是得通知他一下,先等等?”

“尽早说吧。”

“我来说?”朱伊伊有点为难。

“呜呜呜,伊宝,你总不能让我说吧,”凌麦苦哈哈,双手合十,像个可怜兮兮的小狗,“拜托拜托。”

“……”

好、姐、妹。

朱伊伊拎着水杯去了茶水间,正值上班期,人少,她接了一杯温开水,拨通电话。

那边人在忙,响了半分多钟才接通:“喂?”

“邹楠,你现在有空吗?”

“有有有,”背景音里有电流声穿过,是邹楠无意中把话筒靠近音响剐蹭出来的,他飞快地出了录音室,欣喜地快要藏不住,“伊伊姐是有什么事吗?”

朱伊伊靠着吧台,浅啄一口温水:“是这样的,上次app页面设计的地方有点不太符合预设,主要是小细节得微调,改动不大但占比多。你最近要不先别准备录音的事儿了,跟同事开个会,最好是利用SPSS做一个你们工作室用户的数据分析,这样我们调整的方向好细化。”

“为了这事啊,行,我一会儿跟他们说。”

“嗯嗯,那打扰啦。”

“伊伊姐再见。”

朱伊伊正欲挂断,可原本快要遗忘的记忆忽然再次浮现,指腹蓦地停在距离屏幕的咫尺位置,迟迟未按下操作键。反倒是嘴巴先一步操纵大脑,低声喊住人:“邹楠。”

“怎么了?”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朱伊伊搁下保温杯,大拇指周而复始地摩挲着杯口螺纹,语调缓缓,上回工作室烧烤,玩得迟,那天是你送我回的家,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那次朱伊伊坐在副驾驶,她有上车就犯困的毛病,也就那会儿工夫,邹楠才敢大大咧咧地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差点错过红绿灯,出了个糗,他不好意思地解释一句,“红绿灯是个意外,我开车技术可是杠杠的!”

朱伊伊没心思回应他的辩解,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心底即将问出的那个问题上。她没来由地紧张,一紧张,转杯口的手指也跟着加速,软嫩皮肤已经被磨出红痕,屏息问:“那天你是不是开走后又回来了,车停在路灯边,去巷子口买了一斤柿饼?”

屏幕对面的人静默一阵。

稍后,邹楠困惑的话音徐徐传来:“柿饼?我没有啊。”

抵住杯口的手指一滑。

茶水间的门开了又关,身边的同事来来去去,有人奇怪地看了眼失神的朱伊伊,耸耸肩,走开,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朱伊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全世界都仿佛成了身外物,耳廓里回荡着邹楠的那句话。

没有。

他说没有。

那晚的人不是邹楠。

悬在头顶的一把剑根本没有消失,它只是藏了起来,等待一个时机猝不及防地砸下来,就像现在,直直劈在天灵盖,敲得人头晕目眩。朱伊伊一手扶稳吧台,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手机才没使得掉落,她略显空洞虚焦的眼神,露出几分迷茫,一个人沉浸在了思绪里,自言自语般:“那会是谁……”

不知道谁关门重了些,砰的一声响,拉回朱伊伊飘远的神智,望着仍拨通的电话,却没了聊天的兴致,草草地说句“再见”便挂断电话。

心底乱糟糟的。

这种被人时时刻刻盯着、关注着的感觉很不好受,喉咙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遏制住,一点点挤压着喘息的空隙。

朱伊伊埋首,盯着泡着花茶的杯子看。

一汪水液微微晃动时,浮叶散开,露出清澈杯底。

……

傍晚下班时,天地都暗了下来。

凌麦戴上帽子,手套,口罩,全副武装抵抗风雪侵袭,要走,扭头一看,朱伊伊还在工位上坐着。以为她是烦心app的事儿,宽慰几句:“别想啦,明日事明日毕,咱们只是打工人,又不是卖身为奴。”

“你先走吧,”朱伊伊顿了顿,“我再等等。”

“等啥?”

“等一个猜测。”朱伊伊对上凌麦懵懵的眼神,兀自扯了扯唇角,推着她往外,“回家小心。”

“那拜拜啦。”凌麦把自己裹成了一个不倒翁,艰难地出了部门。

部门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朱伊伊仍坐在工位里,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漫无目的地划拉着屏幕,滑到微信,点进去,打开备注为“男朋友”的对话框,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戳着打字,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一个字过去。

[在?]

今天有高层例会,看时间,贺绅还在主持会议,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消息。朱伊伊阖上眼,思考到底要不要对自己无端的猜测付诸行动。

嗡嗡,手机震动,消息回得比想象中快得多。

[嗯。]

朱伊伊眯开一条缝,没动,就这么盯着。仔细想来,分手以后,除贺绅父亲去世那回,他每一次的回复都特别快。

仿佛只要她需要,他能时刻待命,一分一秒都不迟。

可以前不是这样。

恋爱时的贺绅虽然事事周全、样样体贴,她生病发烧一个电话就能喊回工作出差的他。但朱伊伊能感受得到,贺绅不是爱她,是在学着“爱她”。

贺绅的感情有范围,有限定,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充满了程序化、公式化,天下的好男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全世界的好伴侣是什么样的他就学着什么样,所有的宠溺与呵护都在那个“刚刚好”的尺度里。

别人不是例外,朱伊伊也不是。

她只是刚好出现在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看起来合适的对象。

恋爱时尚且没多喜欢她,没道理分手了还在乎。

可万一呢?

手机被她贴在胸口,最接近心房的位置,脉搏跳动时,似步步紧逼的警钟。胸膛里长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催促她,蛊惑她:试一次。

就试一次。

朱伊伊捧在手机,唇线拉成一条直线,一字一顿地发消息:[我今晚有些不舒服,能送我回家一趟吗?]-

彼时的总裁办刚结束高层例会,除了宣传策划部的Amy缺席,其他部门都一一汇报完毕。不过公关部经理最近因为朝鸾项目忙得晕头转向,汇报时出了点纰漏,被贺绅单独留下问话。

“对影视的宣发和两位主演的营销工作,我们部门一直都在跟进,目前没有出现过纰漏。根据当前的拍摄进度,最低计划在三到五个月,昨天联系过主演的经纪人,双方都均表示档期没问题,对于公司安排话题炒作没有异议……”公关部经理一板一眼地叙述,贺绅自始至终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人跟着放松下来,刚要挺直腰板结束最后一段的汇报——

男人眉头清晰地拧了拧。

公关部经理一滞,以为是自己说的哪里出了岔子,登时战战兢兢:“贺总,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话音将落,贺绅蓦地起来,神色冷肃,大步流星地往外,全程没看他一眼,只是低首,视线紧锁着屏幕,似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正准备进来送资料的章特助险些撞上,忙退至一处,“贺”字还未吐出,人影已经消失在了专梯处。

他看向追出来的公关部经理:“出事了?”

“不知道啊,”项目经理抹了抹额头冷汗,“刚刚我在里面汇报,贺总在看消息,不知道看见什么了,脸唰地变了,吓得我啊。”

章特助后知后觉地了然,面瘫脸有了一丝谑色:“没事,贺总这是浇花去了。”

公关部经理稀奇:“贺总还养花,什么花?”

“一朵想碰不敢碰的花。”

电梯内,贺绅望着下降的楼层数字,要拨通电话,临了又想起朱伊伊平时反复强调的顾虑,最后还是选择发消息,问她在不在部门。

成功发送的瞬间,电梯正好停在宣传策划部。

一打开,就能看见墙角站着一个人,身形单薄,眼睫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电梯“叮咚”,她仰头,看过来。

贺绅迈步走近,脸色凝重:“哪里不舒服?”

“腿不舒服。”

“现在去地下停车场,”他拿过她肩膀上的挎包,手揽住朱伊伊的胳膊往怀里拽,口吻没半点玩笑意味,“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回家就好。”

“身体为重,必须去医院。”贺绅严肃起来不容置喙,是他一贯的上位者做派,刚说完,就瞧见小姑娘耷拉的眼尾,忽地叹口气,轻哄,“伊伊,听话。”

“真的不需要,”朱伊伊心下一急,反手抓住他的衣服,她果然还是不擅长撒谎,脸红心也跳,拼命按下那股子心虚,眼神躲闪,“我回家休息会儿就好了,不想坐地铁,外面太冷了,你能送我一趟吗?”

走廊半开的窗户折射进一抹惨淡月光,贺绅侧站着,正是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眉眼隐匿其中,晦暗不明。

半晌,他温声妥协:“好。”

朱伊伊紧攥着衬衫的手缓缓松力,垂落,低眸:“就这一次。”

她就试这一次。

第42章“贺绅,我能相信你吗?”

夜色静寂, 放大彼此交错起伏的呼吸。

公司到底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 朱伊伊下巴抬了抬,指着电梯:“去车库再说?”

他未动,目光下移:“哪条腿不舒服?”

朱伊伊一僵,蜷了蜷右边,觉得不习惯,又改成蜷左腿,动动脚踝,“下午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 有点疼。”

所以不去乘地铁,麻烦他送一下。

这个理由看上去还可以吧。

月光的余晖落在白瓷地板,折射出清冷光线, 倒映着朱伊伊那双纤直小腿。

贺绅从上往下俯视,寸寸扫过,比枝桠消融的雪水还要湿哒哒,扯也扯不开。没人比他更清楚一层布料下遮掩的旖景,骨感, 漂亮, 像极了春日湖边的一支嫩柳, 风都能折断。

扭到,定很疼。

他不说话, 只是缄默又直勾勾地盯着, 朱伊伊那股子胆小怂劲儿上来, 身体不自觉想往后退。

忍住。

她咬住齿关, 双颊肌肉收紧,身体绷直成一条拉紧的弓。只有这样, 她才能在贺绅洞若观火的打量中,找寻一丝支撑自己的力量,忍不住提醒:“技术部一向下班晚,还有人在。”

技术部与策划部同楼层,只隔着两条走廊,眼尖的人若有心,隔着几层玻璃窗也能看见这边。再不走,被撞见了真完蛋。

须臾,男人终于有了动静,没抬脚离开,而是低睫,搓了搓指腹沾染的一滴墨,是他签字时蹭到了鎏金钢笔墨水。空旷的环境里,空气中隐约漂浮着一丝浅浅的书卷气息,指腹的深黑痕迹被抹的浅灰,再到干净如初。

伊伊干净,不能被弄脏。

贺绅屈膝蹲下,双臂前伸,在朱伊伊茫然错愕的注视下挽起她的裤脚,轻柔地拉下白袜,露出嫩白皮肤。骨节抵着凸起的踝骨,一圈圈地顺着周边按揉:“疼吗?”

一股酥麻感自脚底攀上小腿,从四肢百骸里贯入,到达全身。

朱伊伊要躲,又被他扯回来。

直到他重复问了一遍,她才愣愣地应答:“……疼。”

那只手沿着踝骨往周边揉了揉:“这里呢?”

“也疼。”

“也疼?”贺绅眉头深深拢起,换了另一个地方摁了下,“什么感觉?”

朱伊伊偏着脑袋,支支吾吾:“都、都疼。”

贺绅按压肌肉组织的手松了力,皱起的眉宇重新舒展开,眼底闪过一丝耐人寻味。小姑娘还不知自己拙劣的演技已然暴露,时不时附和他揉按的力度轻呼一声“疼”,兢兢业业扮演一个受伤的病人,贺绅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贺绅也不戳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他不清楚朱伊伊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乐在其中。被她利用,求之不得。

装模作样检查完,贺绅细心地替她穿好白袜,放下裤腿,没起身,而是背过去,落拓挺括背脊折弯:“上来。”

这是……

“背我?”朱伊伊不可置信。

这个姿势贺绅难以回首,只能瞧见侧脸,冷淡锋利,“不是腿疼得走不了?”

该死,撒谎忘了这一茬。

朱伊伊懊恼自己是个二愣子,迟疑地挪了下脚,半米不到的距离走得比蜗牛还慢。等她站在贺绅侧腰边,男人已经蹲了小半分钟,身形依旧稳当,长腿屈膝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自然垂落的腕骨,呈现玉色的白。

趴他背上,胸贴着,腿挂着,走路跌跌撞撞间摩擦来摩擦去。

……怪怪的。

朱伊伊做了半分钟的心理建设,弱弱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尾音还在唇边,男人倏地站起,长腿绷直,转身望她:“不想背?”

她瓮声瓮气地“嗯”一声。

“行。”

朱伊伊惊讶他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下一秒,一双有力劲瘦的胳膊从腿下穿过,腾空失衡,天旋地转间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她毫无准备,两条胳膊下意识环住男人的脖颈,手扯着他后颈衣领不放开。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意识到这是在公司,朱伊伊压低声音,“快点松手。”

这是分手后两人明面儿上离得最近的一次。

贺绅将她慌张担忧的模样揽入眼底,为了贴合他绅士风范,斯文风度,他应该安慰她别怕,安抚她放心。可骨子里的坏劣却偏偏不合时宜地蹿了起来,想欺负她的念头上涌,他眉梢轻挑:“害怕?”

废话啊,朱伊伊暗戳戳骂他一句,空出一只手捂住脸,挡不住,索性把脸埋在他肩侧,缩成一个鹌鹑躲起来。

她耐着性子,好脾气地解释:“这是公司,还有摄像头。”

贺绅漫不经心瞥一眼:“盲区,拍不到。”

“……”

不想说话了。

贺绅收敛神情,走到专梯边,指使怀里的人:“摁楼层。”

在他肩膀里装死的朱伊伊探出脑袋,额前发丝微乱,耳根发热,伸手快速地戳一下按键,很快缩回去。

他忍不住笑,胸腔震颤:“还要刷卡。”

这人!

朱伊伊露出半只眼睛,右手去摸他西装,手碰到布料发现他只着一件白色衬衫。

那卡只可能在裤子口袋里。

望着他的西装裤,朱伊伊呐呐问:“哪边?”

“你看的那边。”

她右手垂下,极有分寸地停在男人裤腿边,伸出两根手指,做贼似的伸进去,小心翼翼地夹出来。

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拿到了。”

“刷。”

朱伊伊握着冰凉的金属卡,捱着电梯感应处,嘀,门开了。

贺绅横抱着她进去,走路颠簸中,男人呼吸仍旧沉稳。反倒是她,气息一颤一颤的,跟猫抽气儿似的。

不是算计他么,怎么觉着她吃亏了-

城南今天有拆除违章建筑的工程,挖掘机轰轰响,机器爪一推,墙壁轰然倒塌,激起一阵尘土,路道随之堵了,司机只能将车停在巷口十几米开外的路道。

京城的天气捉摸不定,前脚起风,后脚下雪。

天全暗了。

下车时,朱伊伊坚持自己能走路,不需要抱,贺绅没坚持,跟在她身侧,递过去一只手:“扶着。”

她搭上他的手。

破败的老城区就是这样,路道两边堆满垃圾,蔓延着浓重的腐烂味道。街尾到巷口一直都有人摆摊,风一吹,烂菜叶子和瓜果的气味也飘过来,混着积水泥土,到处都是潮霉味。

巷口越来越窄,朱伊伊余光瞥见长满青苔的墙壁:“小心。”

贺绅停下步履,身体朝她贴了贴:“要我送你到家吗?”

家里朱女士在,当然不能去。

何况她要去的地方是越叔的摊子。

只是不知道这雪一下,越叔有没有收拾东西走人。

“不用,你扶我去前面巷子口就好,那里有个摊子,我买点东西就回家。”朱伊伊加快步速,“走快点吧,又下雪了。”

巷子里的过堂风呼啦啦地吹,贺绅穿得单薄,表情却没丝毫变化,唇角扬出一丝意味深长地笑:“好。”

他自愿进入她的陷阱,一探究竟。

他们去的赶巧,再迟一步,越叔就要开着小三轮走人了。风雪吹得双眼迷蒙,越叔视线范围更模糊,朱伊伊走到他前边儿都没见着,等人喊了一声才注意到:“小朱啊,买东西?”

“上次买的柿饼,我妈说特别好吃,比超市的还新鲜,让我再来买一点。”

“柿饼没了。”越叔慢慢揭开小三轮后车厢的桶盖,掏出几沓白纸包的吃食:“有自己家做的煎饼,糖糍粑粑,小蒜饼子,”他停了停,想起来了,又拿出一小袋黑不溜秋的东西,摊开,是一点点水果,“还有山楂,要吗?”

朱伊伊随手接过水果袋,“也行,最近胃口不好,开开胃。”

她拿出手机,要付钱,手臂却在扫码时转了个弯,一把拽住贺绅,将男人从她背后推到前面,与越叔直接打了个照面,距离相隔不到半米,无所遁形。

“贺总,你帮我扫一下吧,”朱伊伊一手抵着男人的背脊,看着越叔,语速缓慢探寻,“叔,让他来,你看看。”

越叔费劲地昂起头,怔了一下:“你……”

朱伊伊忐忑如坐过山车。

看越叔的反应,极有可能是见过贺绅,所以那天的人真的是他?

他跟踪她?

为了什么?

脑海里拉扯出很久以前,凌麦开玩笑的一番话。

她揶揄朱伊伊是不是认识食堂经理,不然怎么食堂口味都跟着她变呢,温牛奶,酸猕猴桃,突然莫名其妙换了的菜单……一切都巧合地迎合她孕后的口味。

是她想的那样吗?

朱伊伊跟随越叔打量的目光,一齐看向贺绅。

男人脸色冷淡,丝毫不察,用她的手机扫码付款,网络缓冲几秒后弹出密码输入框:“密码?”

“还是以前那个。”

他打字输入。

朱伊伊就这么盯着他看,双唇翕动,就在她要问出些什么的时候,越叔突然说:“你是小朱男朋友?”

两人骤是一愣。

“好,好,”越叔自说自话,“这边治安不安生,乱七八糟的人到处都是,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晓得送她回来就好。”

贺绅:“这边治安这么乱?”

越叔:“老城区都这样。”

话毕,封好桶盖,戴上皮手套,骑着三轮车往黑暗中驶去,雪越落越大,寒风侵肌,没过一会儿,越叔的身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原来朱伊伊今晚让他送回家,是因为这事。小姑娘胆子小、怕看鬼片、怕黑、怕窸窸窣窣的暗响,这些恋爱时知晓的小性子,贺绅还记着,一时间觉得可怜又可爱。

他把手机还回去,嗓音温沉:“没事,我在。”

朱伊伊恍若未闻,思绪错乱得像团打结的毛线,她想要解开,却找不到跟结所在。悬起的心脏并没有因为越叔的话而落地,那股不对劲的诡异感仍盘旋着。

她把手机扔进包里,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又听到贺绅问:“最近怎么没胃口?”

“吃不下。”

“山楂开胃吗?”

“酸的东西都开胃,”朱伊伊情绪乱糟糟的,“不早了,前面就是小区,贺总回去吧。”

“我看着你走。”顿了顿,他又道,“有人就喊我。”

朱伊伊抿抿唇,没说话,扭过身,拎着水果袋,一瘸一拐地走进巷口。拐个弯,身后人看不见了,恢复正常走姿。

爬楼梯,开门,进屋,把自己甩在松软的床褥里,一路上朱伊伊都在想事儿,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告诉她,事情仍有玄机;另一个骂她犯倔,怀孕后就爱胡思乱想。

嗡嗡,包内的手机震动一下。

朱伊伊斜了一眼,不想管,抄来一个枕头捂脸。耳边还是手机的嗡嗡响,誓有她不接就不挂的架势。她深深地叹口气,伸长手指,勾住包带,掏出那块吵得令人头疼的手机,接通:“干嘛?”

她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与傍晚下班时求贺绅送她回家时简直两个样儿。

贺绅仿佛没听出她的不耐:“到家没?”

“到了。”

“发消息怎么不回?”

朱伊伊胸口堵得慌,一口气提不上来,“懒得回”三个字快要像火星子一样喷溅出去时,话筒里传来男人低沉而关心的声音:“我以为你出事了。”

话就这么僵在唇边。

天平在不受控制地倾斜。

他关心她,她怀疑他。

朱伊伊,你好坏喔。

她编了个谎话解释:“手机静音,刚没看见。”

“安全到家就好,老城区的治安的确是一个问题,政.府最近在开发隔壁的经济区,按理这边也会涉及到,”他说,“我抽空去问问,如果可以的话,会派人早早安排这边的治安管理。”

无言一会儿,她忽然低低唤他:“贺绅。”

“嗯。”

“我能相信你吗?”

以为她问及治安,他笑:“当然。”-

两日后,城南小区来了一批领.导,朱伊伊那会儿刚吃早饭出门,嘴里咬着一袋豆汁儿,听见声音看过去,几个穿着板正、气质不凡的人边走边指指点点,说话间谈及“改建”“管理”“安保”等字眼。

朱伊伊步履慢下,想了想,这应当是那晚贺绅说的——当然。

他真的出面解决了这一方的治安问题。

轻而易举,不费半点功夫,朱伊伊甚至能想到他与那些普通老百姓接触不到的政界人士商谈时,是何等模样。一个商业翘楚,年轻有为的企业家,谈吐优雅,不落下风。

说不上来是觉得该感谢还是心酸,这块地的治安问题老早以前就提了,从没被关注过。可这才不出几天功夫,负责人都来踩点考察,商量着怎么规划管理了。

权势两个字,果然就算是倒着写都有用。

朱伊伊收回视线,步行去乘地铁。

到了公司,凌麦出奇得比朱伊伊早到,头发乱得像鸡窝,随意绑在脑后,上面还插了支电容笔。

“来这么早?”朱伊伊脱下外卦,她今天穿的是米白大衣配宽松长裙,坐下前,为了不弄脏裙摆得用手提溜一下。

“还不是app的事儿,我昨晚搞了一版,感觉怪怪的,”凌麦把平板推过去,“截图,看着是不是很怪?”

“比第一版好很多了。”

“但还是要改的啊,”凌麦这几天在各大设计软件里来回切换,眼睛都要瞎了,顶着两个熊猫眼委屈,“人家的皮肤都焦虑差了,你看!这里还长了个青春痘!”

朱伊伊幽幽看过去:“青春痘?”

“你这是在拐弯骂我老吗朱伊伊?”

“怎么会,你超可爱的好不好,”朱伊伊捏了捏凌麦肉乎乎的脸,“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今天我来修改,你搞文案吧,我昨晚问了下Amy姐什么时候回来,她没说日子,但也快了,这回出差也出的太久了。”

凌麦手上还有几份Amy走前分过来的策划案,这么一说,确实得赶赶进度了:“那工作室的U盘给你了,所有的版本记录都在里面,我搞文案去。”

两人一直忙活到了中午。

凌麦早上没吃,饿得胃直抽抽,到点就要往食堂跑,见朱伊伊还在轻点鼠标改细节,哀嚎着拽她走:“吃饭去啦。”

“我再弄会儿。”

“不着急嘛,天天都有时间。”

“我过些时候有事,得请假。”

“什么事?”

朱伊伊默了默:“……私事。”

到她孕检的时候了。

凌麦幽怨:“那你还差多少啊?”

“还差一点,”朱伊伊常常在小事上犯轴,碗中的最后一厘米,盘子里的最后一颗葡萄,工作上的最后一点任务,不做完她心里老惦记,为了吃饭安生,她没动,“我几分钟搞定了,等一下。”

“一秒都等不了,”凌麦生无可恋,关了自己工位的电脑往外走,“我先去吃,位置占好发你,早点来啊。”

“谢谢麦麦。”

朱伊伊眼睛跟黏在屏幕上似的,左手在alt和空格键来回横跳,右手点着鼠标,页面随之放大缩小,仔细修改细节。

等弄完,早过去十分钟了,凌麦在微信里丢了几个炸弹过来催她。

朱伊伊休眠电脑,拿好手机,下楼,脚步提速着去食堂。

找到凌麦坐的位置,她抬手打招呼,指了指窗口,怕人多她听不见,特意夸大嘴型说话:“我去打饭。”

凌麦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摇摇头,一边走过来一边吐槽:“我还不知道你的德行,肯定拖拖拉拉,怕你来没菜,我早打好了,放在餐具处保温。”

“好贴心啊,”朱伊伊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凌麦,笑着走到餐具处,跟工作人员说,“你好,取餐。”

餐盘从窗口内递出来。

朱伊伊双手去接,留有余温的塑料瓷盘碰触的皮肤的瞬间,有些烫,她嘶了下,手挪了挪,打算换个角度拿,目光却在落到那一排新鲜菜品时,顿住。

心跳骤停。

耳边是凌麦如往常般的闲聊:“公司今天上新了新菜品诶,山楂和柿饼,酸酸甜甜的,特别开胃。”

朱伊伊耳廓轰鸣,手一松,餐盘“嗙”的一下掉落在地,饭菜撒的到处都是,柿饼躺在汤汤水水里,好不狼狈,山楂像个皮球在地上弹了弹,最后偃旗息鼓地滚来滚去,直至抵住她的脚尖。

都说事不过三,当身边所有的巧合都凑到一起时,那所谓的巧合将不再是巧合。

事在人为。

温牛奶是他,酸猕猴桃是他,柿饼和山楂也是他。

全部都是他。

一开始就是他。

拨开云雾,抽茧剥丝,许许多多的蛛丝马迹汇合到一起,都指向了一个荒唐到她无法相信的念头。

那晚的话,回荡在侧。

“贺绅,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

不能。

第43章“那张孕检报告,是你寄来的吧?”

食堂用餐的人被这声不小的动静吓了一跳, 纷纷回首,霎时,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朱伊伊的身上。

有人不高兴地撇嘴:“搞什么,吓死人。”

“鬼知道。”

“真浪费,今天的柿饼我抢都没抢到,她碗里三个都掉了。”

“你小声点儿!她可是宣策部的朱伊伊,人家后台大着呢。”

那人八卦:“什么后台?”

隔壁人神神秘秘:“听说章特助跟她有点交集,不光这样,就连贺总都帮她签出行证明单……”

对话一字不差地钻进朱伊伊耳朵里,渗进耳膜, 她呆了片刻,缓缓偏头,望向正在谈论的两个员工, 一男一女。托着千斤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停在桌边,看着两人诧异尴尬的脸色,朱伊伊淡淡问:“你们在说什么。”

陈述而笃定的语气定是听进去了, 先行开口的女员工怂了怂, 缩着肩膀不敢说话, 另一个传播八卦的男员工有些不服气:“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还不让人说了。”

“知道什么?”

那人闭嘴。

朱伊伊左手不轻不重地撑在桌面, 恬淡随和的眉眼, 此时无甚表情, “这位先生, 我在问你的话。”

“不就是说你有后台,羡慕你喽, 还能说什么,”男人紧张地摆动筷子,怕自己一时冲动真的丢了饭碗,顶着朱伊伊冷冰冰的视线,率先失了底气,“不说了不说了,吃饭,我吃饭总行吧。”

“那就吃饭,”朱伊伊说,“没事可以闭嘴。”

她左手绷紧,直起腰,走回原位收拾满地狼藉。

凌麦从刚才的意外里回神,看着头一回身上冒出尖刺儿的朱伊伊,新奇又稀罕,小跑过去,蹲下,帮着一起收拾:“你怎么了?”

“没怎么。”

凌麦收起嬉皮笑脸,“可是你的脸色好白。”

唇咬出了深痕,破开皮,溢出丝丝血迹。

“我没事,”朱伊伊低声重复一遍,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没事。”

她捡起一颗山楂,转了圈,揣进兜里,离开时脚步松软虚浮-

下午朱伊伊请了个假。

回家的时候,朱女士在捣鼓朱伊伊的化妆品,听到开门声,一愣,探出房门看,“不上班吗,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妈,你在我房间干什么?”朱伊伊鞋没换,包也没挂,就这么要死不活地靠着墙,看着被弄乱的梳妆台,想生气也提不起劲儿,倦意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妈,你又不经过我同意乱翻我房间,我都二十六了,不是十六,也不是六岁。”

“我没翻!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啊,”朱女士两手一拍大腿,扯扯身上的裙子,“这不是老年大学有个迪斯科活动吗,大家今天挑舞伴,我不得打扮得漂亮一点啊,回头没人选我。”

她努努嘴,指着梳妆台:“就想着用点你的化妆品,这都不行?”

“行行行,你都拿去,”朱伊伊心里堵着哑火发不出来,说话做事都是沉着声,脸也冷,恨不得天地都毁灭的架势,“我不要了,你用还是扔掉我都不管。”

“小心点啊。”这一盒东西少说也得上万块,朱女士怕摔了,急得面红耳赤,要骂人,突然扫到朱伊伊苍白的小脸,动作一停,“闺女,你咋啦?”

朱女士后知后觉不对劲来,将梳妆匣搁桌上,走过去摸摸朱伊伊的脸,“肚子不舒服?”

“没,就是困了。”

说完,朱伊伊正面倒进床里,双手双脚张开,摆出一个“大”字,这个姿势,衣服都贴着身体,小腹隆起格外明显。

“那就睡,月份越大人越嗜睡。”朱女士拉过被子给她盖住,唠叨叮嘱好一会儿才出门。

不知过去多久,朱伊伊久无睡意,睁开眼,望着掉漆的天花板,边角处还结了几层厚厚的蜘蛛网。她双手撑着床褥坐起来,睨了眼乱成一团的梳妆台,走过去坐下,推开上面的瓶瓶罐罐。

自抽屉里取出一个黄色密封袋,拿出里面的一份报告单,手指抚平,视线落在几行字上。

时间:2018.xx.xx

地点:京城人民医院

姓名:朱伊伊

这是她第一次查出怀孕的孕检报告。

但不是她的那份。

是与贾皓仁相亲宴上被无名氏寄来的那张一纸报告。

不,不是无名氏。

其实在黄色密封袋的落款处,留下过一个字母“T”。

在此之前,每每夜深人静时,朱伊伊一个人打量这份孕检报告,看着字母“T”,都在往谈、谭、檀上面想,仔细回忆自己有没有得罪过T字母开头姓氏的人。

原来是她一开始就想错了。

谁说T就一定是姓氏呢。

黑色绒盒里躺着的那枚人鱼钻戒,散发着耀眼的光明,有它专属的名字,Tender-

翌日,食堂的事不胫而走,还传到了高层和总裁办。

彼时,贺绅刚结束跨国视频会议,各部门经理整理完材料后,带着各自的会议记录员和秘书离场。

会议室的门关了又开,紧接着响起一阵急促脚步,章特助匆匆走来:“贺总,有件事。”

贺翻开新一季度的合作协议,一目十行扫过,停在落款处,握笔签字:“说。”

“朱小姐昨天中午在食堂跟人起冲突了。”

笔尖倏地用力,刺破纸张,在空白处晕染出一个墨点。贺绅掀开眼皮,眸光犀利:“怎么回事?”

“不太、不太清楚,”迎着凌厉压迫的视线,章特助底气虚了虚,“只听说是朱小姐摔了餐盘,然后跟一个男员工起了争执,但具体什么原因不太明白。”

“昨天中午?”

“是。”

贺绅笔一扔,捞过一边垂挂的大衣,大步流星往外走,会议室的门被蹭的拉开,碰撞到墙,发出重响,会议室里里外外的工作人吓得一抖,屏息,埋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公关部经理正在走廊打电话,突然眼前一黑,是贺绅一脸阴沉地从他面前路过,步履匆匆。他愣了愣,哦了声:“贺总这是又忘浇花了啊。”

追出来的章特助:“……”

这个点人都在食堂用餐,贺绅走进电梯,准备按到达餐厅的二楼,手又停下。朱伊伊的性格他了解,不爱听闲言闲语,今天中午大概不会在食堂用餐,而是去公司对面的小餐厅。

那家餐厅是她和凌麦常光顾的一家,朱伊伊不止一次提过,价格实惠,味道正宗。

贺绅套上大衣,刷卡出行,从公司旋转玻璃门出来,漫天的寒气与风雪一齐飘来。暴露在冷空气的指骨,冻得发红,在风雪里穿梭没多久,皮肤上覆了一层雪珠。

绿灯通行,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斑马线。

贺绅走在最后,腿长,步子大,几秒便反超,第一个踏进对面街道,走向餐厅。正欲推门进去,余光瞥到一道要出来的身影时,脚步顿住。

他驻足在原地等她。

餐厅门柄垂着风铃,门一开一关,叮咚作响。

室外大雪纷飞,车水马龙,朱伊伊一身橘色卫衣搭半身裙,像是冷漠单调的画作里闯进一抹亮色,青春,灵动,有一股向上的生命韧劲儿,美得如同电影里的一帧剪影。

她手上捧着没吃完的酸奶酪,空出来的右手伸进卫衣口袋摸通行卡,时瞬是大集团,出入严格。不经意抬睫,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贺绅,怔住。

“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吃饭?”贺绅踏着雪过来,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皮鞋踩在雪地里,是明显的黑与白,薄冰层碎裂,发出咯吱的声。

朱伊伊有些恍惚。

她呆呆地望着他,心口随呼吸起伏,喃喃自语:“为什么……”

贺绅脸色闪过一丝疑虑:“嗯?”

没懂她指的是什么。

朱伊伊动了动唇,欲将所有的疑问悉数抛过去,最好将贺绅砸得措手不及,惊慌失措,只是对视的瞬间,撞入了对方那双深邃眼眸里,金丝边镜框在雪天里折射出丝丝光芒,专注而认真。

声音哑了。

话音断在了唇边。

她藏住那些快要翻涌出来的情绪,盯着雪地:“那你大冷天又为什么出来?”

“找你。”

朱伊伊鲜少与人正面起矛盾,即便是夏宁西那样咄咄逼人的,也不见得有什么大动作。骤听闻她在食堂与人起冲突,贺绅惊愕不已,怕她受什么委屈,过来看看。他勾起的唇角溢出浅淡笑意,在只有两人的环境下,嗓音温柔:“听说你昨天在食堂差点跟一个男人起冲突,来问问。”

“不算什么冲突,就是我昨天不小心打翻餐盘,吓到别人了,他说我两句,我骂回去,”朱伊伊眉眼寡淡,平静地叙述,“就这样。”

口吻露出几分疏远。

贺绅促额拧眉,隐约觉出些怪异,他推了推鼻梁架的镜框,想看得更为清楚一些,朱伊伊却轻眨眼,恢复如初。

仿佛刚才仅仅是他的错觉。

静默少顷,他找话题:“腿,好点没有?”

几天工夫,朱伊伊撒谎工夫见长,脸不红心不跳地动动左脚踝:“好很多,”接着又补充:“不过还是有点疼,可能伤到了筋骨,周末去医院看一下。”

周末,医院。

她腿又没病,去医院总不会真去看腿的。

贺绅不着痕迹地扫过朱伊伊的腰腹位置,那里被厚重的布料盖住,明眼上看不见,但他知道何总触感。那天,在车里,朱伊伊意外跌坐在他腿上,他的手掌就这么覆在上面,凸起的弧度,温热的体感,仿佛能感受到下面的一颗小小心脏在跳动。

算算时间,的确到了她下一次孕检。

贺绅颔首:“周末上午有两度,下午就到零下了,最好去早一点。”

“我知道的,已经预约在上午了。”

“嗯,路上小心。”

卫衣领口灌进一阵冷风,朱伊伊肩颈瑟缩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僵硬弧度:“那,再见。”

她走远了。

等身影完全消失在公司大门背后,贺绅收回目光,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喂。”

总裁办的章特助迅速接起:“贺总?”

“周末上午的行程汇报一下。”

贺绅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章特助习以为常地以为他要加班,倒背如流地汇报周末上午的行程,说完,连他也稍稍震惊,这工作强度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了的,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紧张得很。

下一秒,却听男人道:“空出周末上午的时间,所有行程挪到今晚和明天。”

这个决定对于一个集团负责人而言,冲动了。

章特助震惊又迟疑:“贺总,这样一来,您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去。”

章特助应了声“是”,挂断电话,暗自唏嘘一句,动情如入深海,就连贺总也不能幸免-

周五周六两天,贺绅连轴转,总算把工作忙得差不多。

只剩下与南尔的一个局,酒局,都是些生意场上的朋友,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南尔让他这两天选一个女伴出席,贺绅没答应,推了。

南尔不解,周末早晨,专门打来电话:“你真不打算去?是懒得挑女伴还是什么,你要实在没空,我帮你挑。”

“不用,我不去。”

“公司有事?”

贺绅双腿交叠,身子往后倒进座椅里,不咸不淡:“私事。”

那边试探:“朱伊伊?”

“你管的太宽了。”

反手结束通话,贺绅取下一支钢笔,揭开笔帽,翻开最后一份需要签字的合同,继续处理公务。

总裁办只剩下笔尖滑过纸张的唰唰响。

画下绅字的最后一竖,笔锋凌厉,入木三分。

停下笔,贺绅走向休息室,推开阳台的门,直通天台。

上一次踏入这里还是他父亲即将去世的那段时间,母亲贺安清逼他回纽约,国内时瞬集团暂时放一放,让贺米代管。贺米是什么性子,贺安清话都没说完,她就把电话从贺绅那里抢过来,破口大骂,说想要她管时瞬集团是做梦。她那个暴脾气本想把手机砸了,碍于贺绅在,才缩缩脖子,怂怂地把手机还了回去。

贺米不爱名利,钟爱玩男人;贺达荣年纪渐大,心有余力不足。

时瞬集团的担子全都压在贺绅一人身上,离不开国内。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

朱伊伊在,他不能走。

天台的积雪最厚,也融化得最快。

贺绅斜倚在长椅边,湿润的雪水打湿裤腿,沁骨的寒意冰的人头脑从愉悦中清醒过来。镜片上落了雪花,化开,朦胧视线,他摘下眼镜,拿出手帕擦净。

其实那天朱伊伊说去医院的话很刻意。

像是在暗示着他什么。

会是暗示什么呢。

贺绅仰起下巴,整张脸朝上,雪花将落,他闭上眼,唇角无所谓地勾起。

无所谓啊,她利用他,还是下套他,他都甘之如饴。

这不正代表着她在乎他么。

何况最开始,是他先利用她的。

也该还了。

走前,贺绅在休息室的衣帽间换了一套衣服,黑色大衣,灰色内衬,褪去工作的冷肃,多了几分闲暇时候的松散温矜-

公司楼下,司机早早在车里等候。

贺绅上车,入座,司机不等他说话,便知要去向何处,稳当地发动引擎,开往医院。

车厢温暖,蒸出人骨缝里的困意。

贺绅近日疲倦,撑着脑袋小憩,眼皮沉重地阖着,脑内一片清明。

手伸向一旁的密封袋,搁在腿上,绕开封绳,抽出封存在其中的几张的报告单,因为月份还小,在超声波影像里只能瞧见一粒黄豆大小的存在。

里面一共有三张,加上今天的,就会是四张。

须臾,车停在医院前,司机提醒:“贺先生,医院到了。”

贺绅收敛起眼底柔和:“现在几点?”

“十点刚过。”

朱伊伊不喜欢排队,也不爱拥挤,习惯使然的话,大概会在早晨七点就到医院做检查,看时间差不多结束了。

贺绅小心封存密封袋,搁置在一边,淡声叮嘱:“你在车里等我。”

“好的。”

周末大部分医生不值班,只有寥寥几个专家坐诊,人不多。

乘专梯直达妇产科。

贺绅轻车熟路地去到最里间的诊室。

空荡荡的诊室,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正在操作电脑,输入病患信息。听见响动,一看来人,立马恭敬地站起来:“贺先生。”

尹医生今年四十五岁,原是纽约贺家旗下科技中心的医学研究主任,去年才被医院高薪聘请过来做妇产科专家。至于高薪出自谁,自然是贺绅。不进如此,近一年换新的医疗设备全都是时瞬集团赞助,贺绅是医院最大合作商。

贺家人身份不同,医院人多眼杂,尹医生轻声带上门,才问:“您怎么来了?”

“今天上午的就诊工作结束了?”

“都结束了,周末预约就诊的病患不多,就五六个,十几分钟前都结束了。”尹医生犹疑问,“贺先生是为贺小姐的术后康复状况来的吗?”

可距离贺小姐人流手术已经过去许久。

没道理啊。

尹医生转念又想起另一个名字。

那个长相年轻,说话轻声细语的姑娘。

贺绅启唇,声线淡淡地念出她心中所想的三个字:“朱伊伊。”

“她结束孕检了吗?”

“朱小姐,”尹医生沉吟思考,稍后疑惑,“她是昨天下午来的。”

“昨天?”

“是的,做完检查就走了,我给她开的营养素都没拿。”

她果真是骗他。

贺绅眯了眯眼,敏锐的感知力告诉不对劲,事情在脱轨,往一个难以预料的事情发展。

没来由的,心口竟升起一丝慌乱。

他冷声问:“东西呢?”

尹医生忙不迭把朱伊伊遗漏的营养素递过去,里面还有一张复印的孕检报告备份。

贺绅接过,转身离开诊室。

医院里行人渐少,皮鞋磕碰地板的脆响更为明显。

他左手提着东西,右手轻按手机,派章特助去查朱伊伊昨天的行踪,经过天桥,未关紧的窗户刮进来一阵冷汽,雾蒙蒙,冰澌澌的,漫天遍地都充斥着寒意。

这时,一道最不该出现的声音传过来——

“贺绅。”

男人步伐僵住。

天桥内还在回荡熟悉的女声,刹那间,像极了幻听。

贺绅额头短发被风吹乱,迷蒙眼睑,他缓缓转身,视线范围从医院白墙,到玻璃栅栏,再到孤零零站在天桥尽头的朱伊伊。

她身形瘦削,风都能吹跑,双脚踉跄一下后,朝他走来。

每走一步,脑海里都在回顾过往的那些蹊跷,一桩桩,一件件,回顾完,人也站在了他面前。

贺绅下颌紧绷,捏紧塑料袋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竟没想到她是为了试探他。

朱伊伊静静地看着他,从上到下,从外到内,一点一点地看清、看透面前这个曾与她亲密如斯的人,轻轻道:“相亲宴上的那张孕检报告,是你寄过来的吧?”

语调掷地有声,像最后一颗棋子落地,又像判官执书落下最后一笔定了他的罪。

“T先生。”

第44章“是我不好,别哭。”

“那份孕检报告我查了, 贾皓仁也查了,但查不到半点有用线索, 整个京城除了你有这个本事,我想不出别的人。可笑的是,我以前竟然从来没怀疑过你。”朱伊伊忽然笑了出来,心口酸涩地喘不上气,她停了停,平淡地问,“是你,对吗?”

“回答我。”

贺绅喉头吞咽了下, 一句“是”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是我。”

是他,真的是他。

一切都清楚了。

所有的疑惑都真相大白, 一切疑虑迎刃而解,可为什么她还是不开心。朱伊伊张开嘴巴,唇干喉涩,“为什么?我们明明已经分手了,分手的时候说得很明白, 以后桥归桥, 路归路, 好聚好散。你凭什么又来招惹我?”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贺绅,手臂骤然绷紧, 利落短发下的额头青筋若隐若现, 他凝视着她, 抬脚逼近, “就凭你怀着我的种去跟别人相亲。朱伊伊,你当我是死的?”

“我们分手了, 你听不懂吗!”

“我没答应。”他睁着眼,黑白分明的眼球里充斥着红血丝,一字一顿,“我们没分手。”

“胡说八道,”她反驳,“你明明回头,对我说了一个‘好’字。”

“那是你当时赌气地不听我讲话,扔掉我们的订婚戒指,”贺绅声音低沉,困顿,“我也是人,会有情绪起伏,那仅仅激动之下的口不择言。”

可他没想到,她当真了。

朱伊伊抬起冻僵的食指,指着贺绅的左心房,点了点:“你扪心自问,难道我不该生气吗?我们为什么分手,没人比你更清楚。”

分手那天,朱伊伊在公寓等贺绅回来,她要告诉他一个惊喜。

他们有小宝贝了。

但她接到了一个来自国外的电话。

“朱伊伊是吗?”电话里的女人态度冷淡,声色凌厉,“我是贺绅的母亲,贺安清。”

第六感告诉朱伊伊,贺安清并不喜欢她。

“伯、伯母好,我是朱伊伊,我跟贺绅……”

“你们的事我知道。”贺安清打断她,“在你们交往当天,贺绅就跟我说了。”

“什么?”

可贺绅从没跟她提过。

贺安清仿佛听见她的心声:“当然不会跟你提,因为他答应和你在一起,根本不是喜欢,只是为了反抗我。”

电话里的声音时远时近。

贺安清说,贺绅不愿意联姻,比起父母安排的一个陌生女人,他更愿意亲自挑选一个合格的、满意的结婚对象。

——朱伊伊。

彼时她正好出现在贺绅身边,性格温柔小意,没什么心机和坏毛病,除了家世差一些,怎么看都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贺绅警告过她,他比她年长、理智、势利、现实,冷声命令她不要喜欢他。但朱伊伊仍然热烈地追求,毫不退缩。

既然如此,她上赶着追,那他就顺着台阶接受。

况且,对于她,贺绅也有一丝喜欢与兴趣。

朱伊伊不是喜欢绅士吗?

他学就好了。

学着温柔,学着宠溺,学着“爱她”。

多么完美的一个绅士爱人啊。

披着伪善的皮囊虚与委蛇,是一个商人信手拈来的本事。

只不过在生意上他装一天,在朱伊伊这里装一辈子而已,没什么难的。

心如一层被巨石敲碎的冰,四分五裂,朱伊伊驳道:“我不信。”

贺安清轻轻笑了一下,似是觉得她这种傻乎乎的小姑娘可怜又可爱:“贺绅送了你一枚戒指,首席设计师独创,取名为Tender,是吧?”

朱伊伊望着自己的右手无名指,钻戒闪着熠熠的碎芒。

他说过,Tender的含义是温柔、细水长流的幸福。

“其实还有另一层含义,”贺安清语速缓缓,“就是‘刚刚合适’。”

朱伊伊大脑宕机,脑髓似通过一阵电流,滋啦啦地响。

那霎,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贺绅的温沉,喜欢,提出恋爱和结婚的时机,一切都卡在刚刚好的位置。

他对她,就像这枚戒指。

不多不少,刚刚好。

朱伊伊渴望一份炽热的感情,而不是贺绅这样的“精挑细选”。

所以她不要他的Tender,也不要他。

朱伊伊藏起了那份孕检报告。

贺绅前脚回到公寓,她后脚就找他对峙,恶狠狠地把戒指砸在对方的肩膀上,大发雷霆。

他们第一次发生那么激烈的冲突。

可是天下没有哪对情侣不吵架,在一起生活产生摩擦是常事。

贺绅努力地学习怎么去“爱”人,他聪明,举一反三,学会一件事就懂得其他事怎么做。但没人教他如何去哄一个吵着闹着要分手的女友,没了范本和案例,他就像一个在考场碰见棘手难题的竞赛生,思路混乱,无头苍蝇,头一回把他们之间的感情处理的失败又糟糕。

骄矜自傲的商人不会怀疑自己。

那时的贺绅坚信朱伊伊喜欢他,怎么舍得分手,只是赌气吧。

一定是。

她舍不得离开他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朱伊伊怀孕了。

她宁愿瞒着,自己一个人做单亲妈妈,也没告诉他。

意识到朱伊伊是真的想分手,一贯冷静理智的贺绅慌了。

雪下得纷纷扬扬,混杂着雨丝和冰雹,敲打的天桥玻璃栅栏“噼里啪啦”。隔着咫尺距离,两人对视着,谁也没开口。

良久,朱伊伊率先打破这抹虚假的平静:“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怀孕的?”

“你跟贾皓仁相亲的前几天。”

所以他寄来了孕检报告,搅坏了她的相亲宴。

“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戳破,为什么还要陪我演戏?逗我好玩儿吗?”朱伊伊视线下移,落在他手里的带子,蓦地夺过来,抽出里面的孕检报告备份,晃了晃,“还是贺总又开始打我这小老百姓的主意了?”

“不是。”他很快否定。

别人都觉得朱伊伊性格软和,不,其实她内心刚柔并济。

一旦认定什么,绝不轻易放手。

她追他的时候没退缩过,同样,一旦她真心想放弃,也必定不会轻易回头。

“如果当时立马跟你坦白,跟你谈复合,你不会同意,会认定我是因为孩子才这样做,你觉得纠缠,觉得麻烦,冲动之下甚至去医院做人流。”贺绅抬起胳膊,替她挡住半遮半掩的窗户间飘进来的雪珠,“不是这样的。”

“朱伊伊,那次你在天台上问我是不是在挽留你。”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是,我就是在挽留你。”

“但不是为了孩子,更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他俯首,嗓音低沉,“我在乎你。”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个破风箱,在被利刃撕扯,割一下疼一下。

朱伊伊一把拂开他的手,将报告单撕碎,砸他脸上,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此刻轰然爆发:“我才不会信你,你只是想找一个结婚对象罢了,根本就不是喜欢我!贺绅,我从小到大最恐惧的就是婚姻,因为你,我觉得我的人生还有救,还有勇气去迈出那一步,可是你亲手把它打碎了。你知道吗?在跟你分手的第二天我就想把孩子打了,跟你断的干干净净,可是医生说我本来就很难怀孕,这个孩子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意外,所以我选择留下,我是为了自己考虑,跟你没关系,没有!”

她委屈地眼眶一红:“鬼才喜欢你,我现在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小姑娘泪光盈盈,顺着脸颊滑落,往下砸去。

那滴泪砸在贺绅的手背,滚烫如火,灼烧皮肤。

他手一抖,上前将人搂在怀里,不顾她反抗死死扣着,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别哭。”

“你滚……”

“不是说讨厌我吗,好,那就讨厌我,”贺绅任她拳打脚踢,还要小心护着不磕碰她的小腹,柔声轻哄,“一直讨厌我,好不好?”

“你走开啊!”

贺绅任怀中人打湿他的衣衫,霸道又无赖,“你撵我走,我也不走。”

朱伊伊指甲长,在他脖颈挠出几条红痕后,浑身失了力气,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的委屈和难过都发泄出来。哭过一阵,她慢慢冷静下来,使劲儿推开面前的男人,背过身,擦了擦湿淋淋的脸。

闹了这么一阵,零星几个路过的行人投来异样目光,暗戳戳八卦着。还有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偷摸着拿手机拍,朱伊伊眉头一皱,瞪他一眼,男人脸一垮,畏缩着走开。

她抽噎着,浑身上下都写着一个大大的“窘”字。

朱伊伊,你丢死人了。

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放松身体和呼吸,稍稍平静后,抬脚就走。

身后却跟着一道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她走一步,他就跟着走一步,她停下,他也跟着停。

朱伊伊蓦地回过头,横眉冷对得像个发怒的布偶猫,龇牙咧嘴,亮出锋利的爪牙,恶狠狠道:“别跟着我。”

刚刚哭闹的时候什么词都骂了一遍,现在词穷了,她在脑海里四处收刮一遍才鼻音闷重地骂一句:“……死变态。”

贺绅怔了怔,骤然听到她嘴里骂出这个词,有些想笑。

他照单全收,点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男人就会捡好听的说,朱伊伊不会再上当,她态度坚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复合,孩子是我的,你休想。”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迈入婚姻。

死、都、不、会-

当晚,朱伊伊吃完饭,洗漱结束后回了卧室。

乱糟糟的梳妆台已经被朱女士整理好了,瓶瓶罐罐摆的板正。

朱伊伊重新掏出相亲宴上贺绅寄来的那一纸报告,盯着,默默看了会儿,手心合拢,揉成一个皱巴巴的纸团,毫不留恋地甩进垃圾桶。

今天在医院又哭又闹,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回到家就感觉头晕沉沉的,现在洗澡躺回床上,身体软成一滩水,困意挡都挡不住。

朱伊伊左腿勾来孕妇枕,垫在腰侧,脸捱着枕头,闭眼沉睡。

也许是真相大白,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

同一时刻,有人却彻夜难眠。

翌日,到了周一,朱伊伊精神抖擞地起床,刷牙,换好衣服,吃早餐。忙完一切,看天气预报提示今日有大风,去到阳台,拿起撑衣架,取下一条晾干的围巾,砖红色的,正好配她今天的深黑大衣。

正准备系好围巾走人,脚却莫名顿住。

鬼使神差地,朱伊伊倾斜身子,探出脑袋,越过阳台的栏杆往楼下望了一眼。

熟悉的宾利停在巷口的樟树下。

黑色车身覆满厚厚的一层白雪,谁也不知,它停在那里等了多久。几小时还是整整一夜。

栏杆掉落一滴雪水,正好砸在朱伊伊的眼睫,她心微微乱了下,挪开眼。

管他干什么。

她脸拉得比河马还长,“啪”地一下重重关上阳台门,眼不见为净。

喝豆浆的朱女士被吓得呛住,恼羞成怒:“要死啊你,大早上吃枪药了?”

“没吃枪药,”朱伊伊没好气,“见鬼了。”

“什么鬼?”

朱伊伊皮笑肉不笑:“讨厌鬼。”

为了避开贺绅,朱伊伊上班没走老路,去了小区的后门,绕过一个难闻的垃圾站,拐过一条街,就是直达公司的公交站牌。

她没坐地铁,改乘公交。

投币上车,朱伊伊坐在后排的角落位置,头抵着车窗,望车外不断滑过远去的风景,混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怕什么呢,他知道还是不知道,都一样。

都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公交车开门关门,伴随着投币的叮咚响,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露出惊讶:“伊伊姐?”

“邹楠?”朱伊伊看过去,也觉得挺巧,“你不是有车吗,怎么也坐公交?”

邹楠还跟没毕业的大学生似的,斜背着帆布书包,一路抓着扶手踉跄地过去,坐到朱伊伊身侧:“今天出来找房子,很多小路进不去,坐公交方便。”

工作室落地京城,他也会定居在这,不过事业刚起步没钱买房,打算先找个租金便宜的房子凑合着。

“那你找到了吗?”

“周末去城北跑了一圈,房租最低的也要大几千,没敢租。今天打算去城南看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边房租低一些。”

“城南房租是要便宜很多,有个华远小区,环境不错,租金也不高,就是离地铁站远一点。不过你有车,这倒不是问题,可以去那边问问有没有空房子。”朱伊伊想到最近治安管理的事情,提醒一句,“这两周城南都有领导下来巡察治安,车就别开了,步行去,不然没地儿停车。”

邹楠眼珠转了半圈,抿唇,期冀又紧张:“伊伊姐,我对城南那边不熟悉,能不能麻烦你晚上带我转一转?”

“可以啊,”朱伊伊答应得干脆,“下班我带你去华远小区走一趟,我还认识一个房东呢,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聊了些时候,公交停在时瞬集团的站点,朱伊伊背好包下车。

没想到邹楠也跟着下来。

“我在这边逛逛,”邹楠找了个撇脚理由,喉头滚动几下,从包里掏出一个散着香味的烤红薯,“我早晨多买了一个,吃不下,听麦麦姐说你喜欢吃烤红薯,给。”

“哇,”朱伊伊惊喜地接过,“谢谢。”

“你喜欢就好。”邹楠笑了笑,二十岁出头的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这一幕落在远处,氛围甜蜜得堪比告白。

宾利车内,一片死寂,坐在前排开车的章特助如芒在背,通过后视镜,偷偷瞄了眼后座。

男人陷在车垫里,肩背松散,短发凌乱,被雪水打湿的大衣吹干又湿透,布料皱巴巴的,浑身透出几分倦怠和颓丧。

他长久地盯着车外的公交站牌,视线如一张大网牢牢罩住站牌下的两人,从头扫到脚,最后停在朱伊伊接过红薯时与邹楠短暂相触的指尖,醋意翻腾,胸腔升起薄怒。

贺绅冷不丁启唇:“结婚了吗?”

章特助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没。”

“恋爱了吗?”

“没。”

“有恋爱过吗?”

“……没。”

贺绅啧了一声,睨向他的眼神里赤裸裸地写着“真废”俩字,只能放低要求:“哄没哄过女孩儿?”

章特助沉吟,八十岁的外婆,五十岁的妈,也算是女孩儿吧。

他点头:“哄过。”

“怎么哄的?”

章特助仔细回忆细节,后道:“买花。”

连轴转且惊风受冻的几天,饶是贺绅也撑不住,浑身高烧得头发晕,勉强支起身体,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什么花?”

“这个得看贺总要送的对象是谁,每种花都有不同的花语。”

他握拳捂唇咳嗽几下,声线沙哑:“爱人。”

章特助心领神会:“那送玫瑰?”

封闭的车厢又响起一阵压低的咳嗽,贺绅遥遥望着走入公司的朱伊伊:“去花店。”

“是。”

清晨的冬天,雾气朦胧,不少店都没开。

章特助绕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一家刚开门的花店,老板娘笑意盈盈地欢迎进来买花。

“这位先生想买什么花?”

贺绅逡巡一周,落到橱窗里鲜艳欲滴的的花朵上:“玫瑰。”

老板娘手脚利落地包好一束玫瑰,周边插了几多其他的陪衬,在冬日的早晨,看起来浪漫温馨。系好丝带,往里放入一张小贺卡,看着落款人,老板娘停手,“先生,贺卡落款要填您的名字吗?”

“我来。”

贺绅拿过贺卡,右手握住黑笔,在空白处写下几笔。

填完,付款,老板娘将玫瑰递出:“我们店提供送达服务,请问花需不需要代送?”

章特助刚准备说不用,贺绅突然道:“送。”

“送哪儿?”他迟疑,“朱小姐家?”

“不,”贺绅淡声道,“送去宣传策划部。”

第45章“就这一次,好不好?”

部门内, 朱伊伊脱下外套和斜挎包,打开工位桌面的小暖风机, 一边烤手一边出神。

脑海里掠过那辆被厚雪覆盖的黑车。

今早走出楼道时,她偷偷瞄了一眼,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隐约可见车里仰躺的身影。男人斜额抵着座椅,姿态疲倦,不知道是睡觉还是病了。

她呆呆地站了会儿,遽尔间瞧见车门积雪松动,里面的人要下来, 猛地回神,拔腿就走。

朱伊伊不确定贺绅下车有没有看见她。

也不清楚他还要坚持多久这种无意义的事,要是被朱女士撞见, 得知孩子就是贺绅的,分分钟用刀架着她脖子,逼她去民政局跟贺绅领证。

又是一桩麻烦。

暖风机的高温灼了下皮肤,朱伊伊烫得缩手,甩了甩。刚关掉机器, 就听见办公室的玻璃门被人“砰”的一下撞开!

凌麦穿着橘色羽绒服, 整个人圆滚滚的, 还没坐下,一声河东狮吼飞过来:“伊伊, 你男朋友给你送花啦。”

空气中飘来一阵清新浓郁的花香。

朱伊伊疑惑地看过去:“谁, 男朋友?给我送花?”

“当当当!”凌麦伸展右手, 一束花跃然于眼前,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帮你签收的,花店的员工说是一位先生送给他爱人的, 他爱人叫朱伊伊,你男朋友真烂漫!”

朱伊伊将信将疑地抱过花束,一共九十九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染着晶莹剔透的露水,散发阵阵清香。她帮游戏公司设计角色文案的时候接触过花店,这种品相的玫瑰价格昂贵,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送出手的。

拿起花束中的小贺卡,翻开封面,空白页留有两行字:-

早安,午安,晚安-

贺绅。

目光处到熟悉的名字时,像被火燎到,朱伊伊烫得心一慌,“啪”地一声合上贺卡,惊魂未定。

这人胆子太大了,竟然明目张胆地在公司给她送花。

若是凌麦或者公司任何一个好奇心重的同事,中途打开这张贺卡,看见时瞬集团的负责人给一个部门小职员送玫瑰,还早安午安晚安的,随机吓死一名路人。

他们的关系瞬间公之于众。

朱伊伊愤愤不已,他到底想干什么。

凌麦探头:“给我看看呀~”

“不行。”

“为什么?”凌麦捶胸顿足,委屈控诉,“不是你太小气了吧,一张贺卡都不让我看。”

朱伊伊幽幽道:“看了怕吓死你啊。”

凌麦:“……”

九十九朵玫瑰比撑开的雨伞还大,朱伊伊艰难地把花搬到自己的工位,搁在脚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与贺绅的聊天框,正欲打字质问,瞥见“男朋友”的备注,气不打一处来,手快地换了个别的——

“邪恶资本家”

换完备注,朱伊伊出走的理智渐渐回归,没了质问贺绅的冲动。商人大道理一堆,她说不过他。

低头瞥了眼娇艳玫瑰,若直接扔掉,朱伊伊又觉得可惜。

手指滑动屏幕,在主页面的软件来回切换,突然,目光停在一个黄色软件上。

黄鱼,一款专门转卖二手闲置物品的软件。

朱伊伊微微挑眉,圆溜溜的杏眼盯着手机转了转,稍后对准玫瑰拍了一张照片,反手挂在黄鱼的同城闲置区,配文:跳楼价,250出一束新鲜玫瑰,可小刀~

发完,朱伊伊佩戴上专业耳机,打开电脑的AU音频软件,开始剪辑工作室的戏曲合集。

手机被她锁屏扔在一边。

反正是他留的种,就当给小宝赚奶粉钱-

另一边。

贺绅买完花后,回了月离港,换身干燥整洁的西装,整理头发,又变成了集团拒人千里之外的贺总。

随后,与贺达荣一起去了公司。

今天时瞬集团要召开一次股东会议。

贺达荣是时瞬集团董事长,所拥股份最多,但他年岁见长,身体愈发羸弱,是时候放权了。本次股东大会,他将股权一分为二,大头转给贺绅,以后贺绅就是时瞬集团董事长兼执行总裁;另一份小的股份转给了贺米。

他坐在首位:“对于本次的股权会议,各位有异议吗?”

时瞬集团本就是贺家的产业,在座股东所有的股份加起来还不敌一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贺米,谁敢有异议。

众席位的高层只能鼓掌恭祝:“贺老董事长放心,时瞬集团定会长虹,蒸蒸日上!”

贺达荣笑得亦真亦假:“有你们帮着贺二,我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股东会议不过是走一个流程,举手表决,通过,签字,肯定贺绅以后是集团最大负责人,就算结束。

高层和股东陆陆续续地离开会议室,门渐渐合上。

贺绅松驰肩背,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舅舅打算回纽约了?”

“不想回也得回,你姐吵着闹着要回国,一天打八百个电话。”贺达荣斜他一眼,“你怎么好好的病了?”

贺绅没回答他的问题,仍闭着眼,心下烦躁。

贺达荣一走,他与朱伊伊的约定就会提前结束,他找她的正当理由又会少一个。

烦。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贺达荣冷哼一声,靠着椅背,看的比谁都通透,“这次让我在京城待上一个月,是另有所图吧。你舅舅就算没结婚生子,那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心里想的什么我门儿清。上回你带那个叫朱伊伊的姑娘回月离港吃饭,装的恩恩爱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情况?看小姑娘对你畏畏缩缩躲躲闪闪的样子,人家早把你甩了吧,回别墅吃饭不过是演戏给我看。”

说完,他语重心长:“贺二,我早劝过你,谈感情不比谈生意,你得用心!用心!别把你生意上与虎谋皮的那一套搬过来,现在好了,吃亏了。”

贺绅掀开眼皮:“都知道你侄媳妇跑了,也不帮帮我?”

“我不帮,这感情上的罪得你自己受着,”贺达荣背着手出去,临了,停下,郑重道,“贺二,婚姻不是儿戏,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用心。还有你妈那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贺安清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她必然不会任由唯一的儿子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朱伊伊,影响贺家前途。

这些贺绅都知道。

无所谓啊。

他摘下金丝边眼镜,用白净手帕擦掉镜片上的浮尘,吹一吹,就没了。

大不了,贺家他不要了。

会议结束,回到总裁办,一推门,就见章特助站在桌边静待。

贺绅从他身边经过:“什么事?”

“朱小姐的花。”

贺绅坐在办公桌前,翻开文件的手停顿,因病重而晕沉的大脑清醒过来,眼睛亮了亮:“她收了?”

“收了,就放在工位下面,我还看见她拍照留念了,”章特助笃定道,“朱小姐很喜欢。”

贺绅翘起唇角,病重感一扫而空。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清新的东西,朱伊伊亦然,以前恋爱时,她最珍惜贺绅送她的花束,在公寓里会专门找个花瓶插起来,一天换几次水。后来花枯萎,她还暗自伤心好一阵。

她在乎花。

就是在乎他。

他们之间还没有那么糟。

贺绅看向章特助的目光,少见地多了一丝赞许:“主意不错,今年年终奖翻倍。”

“谢谢贺总!”

“出去吧。”

章特助要走,又听到贺绅吩咐:“晚上的行程挪到下午,六点以后腾出来,我有私事。”

能有什么私事。

还不是追老婆。

……

下午,暮色沉蔼。

伴随着男人冷淡的一声“over”,高清屏幕上的会议页面切断,黑屏关闭。

工作忙完,贺绅合上会议记录册,抬手,看腕表时针指向六,毫不拖延地下楼,乘专梯直奔地下车库。

车身缓缓驶出,停在公司侧门,朱伊伊每天坐地铁必经这里。

贺绅手搭着方向盘,降下车窗,远远观望。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轻点着方向盘的食指顿了顿,视线里终于出现那抹倩影。

朱伊伊下班了。

贺绅轻扬眉梢,正欲开过去,倏然间,另一辆白色汽车从旁边驰过,径直停在朱伊伊的跟前。

白色车辆下来一个人,个子挺高,长相清秀,满身的少年气。

是邹楠。

他边走向朱伊伊,边送出去一个食品袋,那个袋子贺绅常常见朱伊伊捧在手里,是烤红薯。两人笑着聊了几句,紧接着,邹楠打开副驾驶,朱伊伊自然地上了车,仿佛早就约定好。

车门甩上,扬尘而去,最后化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尽头。

贺绅冷眼注视着,唇边柔和的弧度渐渐拉成一条直线,握住方向盘的手用力,攥紧。

支撑一整天的信念突然坍塌,仅剩不多的精力被抽离,高烧灼烧着全身,骨骼像被虫蚁啃噬。

生病的不适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发动车引擎,跟了上去-

城南这片地虽然不算大,但路绕,朱伊伊跟邹楠去华远小区找房子的途中绕了几条小巷。好在最近市里看重这块治安,街边乱停乱放的车辆少了,四处乱堆的垃圾也清空了,不至于泥泞的土地一脚一个瓜果皮。

华远小区近两年翻修了一遍,整体环境好不少,邹楠本身因为房租问题捉襟见肘,跟房东商量打个折后,一次性签了两年的租约。

签完合同,两人下楼。

“伊伊姐,这次真的特别感谢你,在房租上省了一大笔钱,”邹楠双手抓住裤腿,舔舔嘴巴,试探问,“时间还早,要不我请你吃饭?”

朱伊伊傍晚只啃了个烤红薯,有点饿,刚要点头答应。

小区外蓦地传来一声鸣笛,嘀——

震得她捂了捂耳朵。

没素质。

朱伊伊看黑透的天,想想算了:“改天我们聊工作再吃吧,我妈应该在家煮好饭等我了。”

“这样,”邹楠失望道,“好吧。”

“拜拜。”

朱伊伊挥挥手,回家。

她家是老旧小区,不比华远那片,走了几百米就得打开手机电筒照路,不然路上踩到狗屎都有可能。

经过巷子口,跟摆摊的越叔打了个招呼,朱伊伊走进小区。

距离楼道仅有数米距离时,她一滞,停下来。

目光直直望着站在她家楼道内的那抹黑影。

头顶的响应灯早就坏了,昏暗灯光聊胜于无,惨淡的光线投射下来,照着斜倚着墙壁的男人。

似有所感般,他转眸望了过来。

刹那间,四目相对。

如火星碰撞,擦出滋滋火花。

男人戴着深黑口罩,挡住大半张脸,露出来的眉眼难掩倦意,呈现几分病态的白。漆黑的夜色中,朝她走来的身形有些不稳:“去哪了?”

朱伊伊回神:“跟你没关系。”

“和谁?”

“让开,我要回家。”

“我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小时。”他自说自话。

朱伊伊不想听,侧身,越过他就要走。

贺绅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只要想到她与别的男人走得那么近,心头的火就越燃越旺。可在触及小姑娘清瘦单薄的肩膀时,一颗心又忽然软了下来,没头没尾地问:“玫瑰喜不喜欢?”

他还好意思提。

朱伊伊火蹭地蹿起:“以后别给我送花,我不要。”

“不喜欢玫瑰?”贺绅略微思考,“明天换个别的。”

“贺绅!”

“嘘——”贺绅伸出一根食指,虚虚抵住朱伊伊的唇,“你妈在家,小心被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