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想多了,研究院并不直接面对商业合作,如非必要,”席昭嗓音疏淡,“不会见面。”
齐朗清笑笑没反驳,看着甚至还有点高兴,微笑面具之下,某种爬行动物般湿冷黏腻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闭目养神的少年。
接驳车的鸣笛近了,席昭猝不及防地睁开眼睛,那张过分惊艳的脸静静盯过来,一句话也不说,无端显出几分瘆人鬼气。
“齐先生,”黑眸微微眯起,没太多警告意味,也足以扼住对视者的呼吸,“管好你自己的眼睛。”
齐朗清头皮发麻,愣怔片刻少年就已开始整理围巾准备离开这里,一种说不清的恼怒和怨憎烧上喉咙,他的声音像从彼岸泅渡而来的阴冷:“这几天阿尧倒是想出去,林姨没让,为了准备林外公的寿辰,已经提前把他带回林家了。”
席昭抬步走上站台。
“林外公的寿宴不会大办,但林姨邀请了不少家中有omega的宾客,席同学应该不会猜不到这是为了什么吧?”
接驳车在上一栋建筑停下,席昭整理好了外套。
“林姨不会同意阿尧一个顶级alpha和另一个alpha在一起!”
终于,站台上的少年侧首看来一眼,齐朗清还没来得及得意牵动了他的情绪,便见那双深邃眼底并无一丝恼怒,只有淡淡的讥讽。
“近来寒流严重,对沿海作物有不小影响。”
“什么?”齐朗清愕然。
“我的意思是,齐先生那么爱管闲事,不如去海边住着管管空气流动,”唇边嗤笑转瞬即逝,席昭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我很喜欢一句话,它劝人多花时间塑造自己——”
“少花时间研究别人。”
接驳车进站,alpha的挑拨言语被忽略到了极致,席昭连个眼神都没留下。
几次和齐朗清这个人接触,席昭就明白这是一块病态的烂泥,热衷于将周围一切都拖进痛苦漩涡,一旦被这种人缠上,你的一切愤怒不满都只会成为他膨胀的养分。
至于齐朗清说的东西……
关闭手机的勿扰模式,果不其然又收到了某位同学的吐槽消息。
去林氏那边为林老爷子庆生的经过,在路骁事无巨细的分享下,席昭可能比齐朗清还清楚。
比如前天有个隔了不知多少辈的表弟叫了路骁一声“阿尧哥哥”,给小路同学吓得直接揍了人家一拳。
比如昨天有个柔弱可怜的表妹不小心撞到了花盆,大人们喊路骁过去扶一下,小路同学不明所以,但还是过去扶起了花盆……
除了在“喜欢他”这件事上弯得比较彻底,席昭想,路骁在其他方面统一直得可怕。
手机一响,又一条消息弹出。
【lululululu:想回去想回去想回去……QAQ……】
小孩的郁闷都快从字里行间溢出来了。
……
林氏珠宝是国内的老牌企业,七十大寿本该大办,但老爷子不喜欢热闹,就只让家里亲戚带着些小辈过来举办家宴。
也是直到今天路骁才知道他原来还有那么多“表弟”“表妹”,一个一个都冒着过分热情的凶邪之气……
“尧尧。”
“外公。”路骁回神,走到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面前,低头让那只沟壑丛生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
林钰歌在林家排行最小,连带着路骁也是林家主系最小的孙辈,两岁以前他都由外公外婆带着,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可惜林家毕竟属于外亲,有时他跟路云琛吵架闹矛盾,老人们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好孩子,怎么不下去和大家一起玩啊?”林外公问。
当然是他知道席昭这个点下班了,抓紧时间给席昭发消息啊。
路骁摇摇头:“他们太吵了。”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问了路骁一些生活近况。
林外公年轻也是征战商场的风云人物,如今年纪大了,说完一句就要停下思考一番,他看着眼前的路骁,像是看见曾经那个出生就被父母送走,咿呀学语的幼小婴儿,忽然感慨一声:“尧尧……你妈妈,她也很不容易……”
路骁笑得毫无异样:“我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不多抗议就跟着林钰歌提前来了林家老宅。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勉强忍下那些攀关系问喜好的打听。
但路骁可能要讲一句绕口令了——林钰歌不知道“他知道”。
次日正式寿宴,虽说不算大办,但来往拜访了那么多宾客,所有人凑在一起也坐满了好几张圆桌。
林家遵循了很多旧时习俗,比如客席堂中分列,一道紫檀木雕成的仙鹤紫云屏挡在中间,越过两道门坎,撩起摇翠珠帘,这才看见汇聚核心人物的主桌,一些坐在极外围、纯粹是蹭光进来的人甚至没有资格去给林老爷子敬酒。
路骁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这种氛围,尤其当他一身正装走过厅堂,各种聚来的目光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红着腚的猴子。
珠帘晃动,棕发少年压下眉宇间的不耐,琥珀双瞳微抬望向主桌,脚步顿时停在了原地。
主桌上的人路骁全都认识,主位上的外公外婆,旁边的舅舅舅妈,深受宠爱的林钰歌坐在外公手边,接着是他的大忙人父亲路云琛……
看不见的关系丝线缠绕在这些大人之间,共同织成一张名为“家族”的大网,与大人相对的另一边则坐着年轻小辈,越过与他不算相熟表哥表姐们,路骁一眼就看见朝他微笑举杯的齐朗清,以及旁边留给他的空位,还有……方时桉。
路骁扭头就走。
“尧尧!”
林钰歌起身高叫,见路骁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连忙笑着按下脸色阴沉的路云琛,自己离席追了上去。
少年步子迈得极大,身后跟着女人精致鞋跟敲击地面的“叩叩”声响,在宴会厅外的长廊过道里,林钰歌抓住了路骁的手臂。
“尧尧,今天是外公的生日,你要闹脾气也不该是现在来闹,快跟妈妈回去!”
极度相似的琥珀眼眸,对上omega眼底的担忧,路骁问:“他为什么会坐在那里?”
“什么?”林钰歌不解,“你说小桉?他是你的同学,这里认识的人又不多,所以我想着可以让你和小齐多照顾一下他一个omega……”
路骁闭了闭眼睛。
他没想到方时桉会出现在林宅,更没想到会是由齐朗清在今天带来,两人何时产生的牵扯倒也不难猜测,毕竟上次生日宴会他只和闫洛洛以及对方带来的两个omega有所交谈。
其实这也没什么,他对方时桉的观感没多正面,但也不及对齐朗清的厌恶,原本还想提醒一下对方别被那个烂人骗了,可今天的主桌安排的确给他恶心得彻底。
“妈妈,”他定定看着林钰歌,“我有喜欢的人了。”
林钰歌指尖一僵,极快掩去那丝异样:“好啊,那也不影响今天的家宴吧?尧尧——”
“妈妈。”路骁二次开口,有自嘲也有疲惫,“我不是傻子。”
尽管路骁一直远离所谓的“圈子”,但以路家林家这种地位,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像他这种“二代”的少爷小姐,玩归玩,闹归闹,大部分拿出去“展示”都有个正经的“婚约对象”,最后不一定实现,但这代表了一种“联盟”,也能替小辈挡去一些有心之人的觊觎。
身边连日各种示好,一开始或许还不太理解,可久而久之路骁就没法继续装傻无视下去。
“那么多人都坐在外间,一个和我们非亲非故的omega凭什么能上主桌?”
并非什么歧视,而是这个举动本身就代表了一种“信号”,路骁唇边浮现一抹讥笑:“这种重要家宴,这么多人在外面看着,您不会不知道我如果和一个同龄omega吃完一顿饭后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您让我喜欢的人怎么去想?!”
“那就是他不够相信你!”林钰歌的表情也冷了下来,她舒出一口浊气,极力放柔语气,“一顿饭而已,尧尧,你想得太多了,而且就算有传言又怎么样?如果对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你或许就要认真考虑一下那个人是否值得你的喜——”
“可是我会难过!!”
少年的嘶吼映上omega骤缩的瞳孔。
“如果换他遇上今天这种情况,我足够相信,可我还是会难过……”
不,路骁想,那时他或许就直接发疯了。
揉过泛红的眼角,棕发少年深深呼吸,语无伦次地继续:“我知道他会相信我,他一直都相信我……可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去试探他的信任?如果他难过了……我会更加难过……”
“尧尧,你听妈妈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林钰歌上前一步抓住路骁的手臂,“小桉是个懂事可爱的孩子,你们本来就是同学啊,只是一起吃个饭交个朋友没什么的。”
沉默。
良久的沉默似乎给了林钰歌一种错觉,她掌心用力试图将路骁带回宴会,冬日阴云密布,呼啸寒风吹打过脸颊像针扎一样刺痛,几近冷冻的光线在少年脸上划出冷硬讥讽的边界。
“妈妈,”路骁忽然笑出声来,“如果爸爸在外面和一个omega吃饭却不告诉你,还说只想交个朋——”
啪!
巴掌扇过的沉闷声响,这声音回荡在空寂长廊,清晰无比,清脆至极,又一路溯洄光阴年岁,幻听胎儿离开母体,脐带被剪断的那一声“咔哒”。
林钰歌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掌心颤抖,茫然了好几秒才惊慌捂上少年红肿的脸侧:“尧尧?!对不起尧尧!妈妈没想打你的,妈妈只是一时太生气了…对不起尧尧,你别怪妈妈好不好,妈妈真的没有想动手……”
任由omega捧住自己的脸庞,路骁平静望来,眼神无风无波。
“妈妈,你很生气。”
他看着林钰歌美丽又心碎的面孔。
“所以,你现在明白我有多难过了吗?”
……
*
林家老宅在枫市隔壁的海市,打开地图软件,需要坐两个小时的高铁,再转半个小时的地铁才能回到枫市中心城区。
回复完“明诚”hr对他入职的调查,再敷衍几句那位赵师兄抓耳挠腮的试探,席昭正准备放下手机去详细看看从研究院借来的医学资料,聊天界面又跳出一条消息。
【lululululu:在吗? 】
【小狗探头.JPG】
【 Z :怎么? 】
等待几秒,那边似乎很犹豫。
【lululululu:我来找你玩啦! 】
黑色的方块字本身并不具有情绪,席昭却从这行字里品出了一种心虚意味,看着看着,最后那个感叹号“!”都开始疯狂流汗,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眸光微动,他起身打开桐花别苑的大门,凛冽寒风之中,有人戴着口罩,耳尖冻得通红,因为前几日聊天时的叮嘱,这位同学有听他的话,好几件衣服套在外面,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小熊。
一见到他的身影,棕发小熊眼神立刻明亮起来,仿佛给一颗暗淡的星星注入新的生机,哒哒哒地兴奋扑来,被席昭领入温暖的室内。
寒风隔绝,席昭还未询问就看见路骁从衣服里掏出一袋冒着热气的糖炒板栗,泛红指尖拿起一粒在手里来回倒着,“嘶嘶”剥开递到他的唇边:“吃栗子吗!地铁站附近看见的,闻起来好香,幸好我排队及时才买到了最后一点!你尝尝,这个还是热的!”
有一位名家曾经写过,冬日里的乐事便是在铜火盆上烤栗子,往通红炭火丢入几粒,一会儿“砰”地一声就崩出一个裂了壳的熟栗子。
席昭没烤过栗子,但眼前这袋小心保管的味道的确很好,糖汁沁透栗肉,口感软糯,入口香甜,他给出一个“不错”的评价,琥珀双瞳便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擦净残留糖渍,黑眸微垂,他忽然抬手触上路骁戴着的口罩,眼前之人明显生出一瞬僵硬,但还是乖乖站在原地由他摘下了口罩。
红肿掌印上了药,但一时半会也无法完全消退,尖利指甲划过的地方还渗着细小血珠,看着更是狰狞异常。
一看就是这人自己给自己上的药,药膏都没抹匀,就跟小狗洗脸一样潦草。
路骁耷拉着脑袋嘟囔:“我知道要涂药的……”
他没说话。
眼底神色沉沉,冷白指尖似是想碰碰伤处,却又在触及的前一秒顿住,最终上移揉过些许凌乱的深棕卷发。
席昭叹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无法抗拒的哄诱,晌午阳光晒进鹅绒被里,夜晚入睡都是轻巧又暖烘的温度。
“疼吗?”
于是被寒风冻住的脉络再度催开炽热,路骁点点头又摇摇头,握住头顶的手掌,用完好的另一半侧脸轻轻蹭过,所有压抑住的挣扎复杂又在心口肆虐翻涌。
“我可以给你看家……”
他埋着脸,哽咽着,湿漉着,时间一分一秒经过,滚烫眼泪一滴一滴浸透指纹脉搏。
“……你要收留一只小狗吗?”
第116章
从海市到枫市,两个小时的高铁,半个小时的地铁,外加一段抱着糖炒栗子的风中逆行,饶是路骁顶级alpha的身体够好,到达桐花别苑也累得够呛。
为防感冒简单洗了个澡,席昭替他重新涂了药膏,把毛发蓬松的小狗塞进被窝,又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扭头一瞧,琥珀双瞳正直勾勾地盯着送出暖风的空调风口。
席昭问,在看什么?
眼眸眨动,路骁脸颊还泛着从浴室带出的酡红,说天空之国刮起了好大的热风,我的路小骁们要被大风吹跑了。
席昭想起盒子里一张张收纳妥善的丘丘人大军,空调风口当然空无一物,他也只是摸摸路骁的脑袋,问需要我去接住他们吗?该到休息的时候了。
那双眼瞳终于从幻想云雾中挣离, 光芒与专注又倾注于名为“席昭”的个体。
寂静在空中生出万千藤蔓,慢慢勾上两人的指尖,更多枝桠则欢呼雀跃地挤满了每一个寂寞的空隙。
吸吸鼻子,路骁往被窝深处缩了缩:“我以前希望她能喜欢我的……”
席昭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林钰歌,没有打断,就这么随着少年的语言一起勾勒往日画面,抖落花粉的蝴蝶飞过眼前,合拢翅翼,停歇在小小孩童的发间。
大多孩童第一声喊出的都是“妈妈”,两岁才被接回路家的路骁首先学会的却是“阿喔(阿公)” , “嗷嗷(尧尧)”,“抱抱”,很多事情一早便埋下端倪,比如他和林钰歌距离有余,亲密不足的相处。
每到幼儿园放学,路骁最羡慕的就是那些得到妈妈的亲吻,骑在爸爸肩头的小朋友,他想,我不贪心,我要一个抱抱就好了!
可惜路云琛自持威严,林钰歌讲究仪态,他愿望成真的次数屈指可数,比起气势强悍的alpha父亲,美丽温柔的omega母亲自然显得更易亲近,林钰歌也对他很好,玩具,零食,礼物……各种物品摆满地板,仿佛在把“母爱”这个概念实质量化出来。
只是偶尔,很偶尔的片刻,那双柔和美目会显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小孩子看不懂,却敏锐停下“向母亲撒娇”的念头,直至这个想法彻底消失在抽条的身躯之中。
路骁: “我记得有一回冬天,天气比现在还冷,我有点低烧,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肺啊都在说好想睡觉……”
其实是难受得近乎停摆,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迷蒙之际耳畔似乎飘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头顶也被手掌温柔抚摸:“……喝点雪梨姜茶,喝了就不难受了。”
——是妈妈吗?她给我煮了茶吗?她来看我了吗?
怕席昭不了解,路骁多解释了两句:“雪梨姜茶是我外公老家的偏方,治感冒很有用的。”
不管在哪都有一些口口流传的偏方,源头未知,效用未知,类似某种信仰总能给人说不清的力量。
隔纱画面朦朦胧胧,带着一种鼻酸哽塞,路骁陷入沉眠的暗中,次日醒来烧已经退了,可房间之内似乎并无外人进入的迹象。
穿好外套走下楼去,路云琛林钰歌早早就去公司开会了,庄园保姆说早餐很快就好,见路骁一脸失神望着桌上的茶壶,笑笑解释她的孩子有点感冒,就问夫人借了厨房煮了点雪梨姜茶……
“我那天真的喝了姜茶吗?”路骁眼神有些飘渺,“我不知道,如果喝了我应该会记得那是什么味道,可如果没喝……这段记忆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真的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疑惑,却以极其顽强的姿态久久扎在路骁的脑海之中,越想探究就越是模糊,最终连带着那段回忆都笼上梦核般的诡谲色调,是嵌满镜子的长廊尽头那扇锈迹斑斑的铜门,也是摇摇晃晃的树梢绑着红色气球的月亮。
夜空叫指甲戳了个窟窿,星星变成银币从其中漏出,修长指尖拨开那片混沌膨胀的蓝色,带着真实又安定的温度触上额头。
黑眸微垂,嗓音也似幻梦,席昭说:
“睡一觉吧。”
起身离开之时手腕忽又被人抓住,力道不重,随意就可挣脱,席昭低头,视线巡视过那欲言又止的目光以及莫名染上绯红的耳朵,莞尔笑了一声。
“好吧,”他走回床边,“男朋友是该有些不一样的待遇。”
指尖缓缓插入五指指缝,强硬将其按过少年头顶,席昭俯身,另一手捏住路骁下颚,身后光线濡滞在骤然升温的时空,暗色侵袭,每一个字眼都是逗弄的圈套。
呼吸洒落。
“看着我。”
呜咽尾音尽数吞没于炽热唇舌,完全被禁锢在床上的姿势,路骁很难发力,喉结滚动,眼尾也逐渐憋红,一切触感仿佛都放大了百倍,修长指尖缱绻暧昧地滑过脸侧,一路顺着耳垂游弋到耳后,轻轻摩挲着那块滚烫敏感的皮肤。
“唔……哈…席、席昭……”
被搅碎的气音拉得又黏又长,肩头也欲迎还拒地搭上手指,黑眸弧度愈盛,席昭让人换了口气,身下凶兽似的眼神急迫追来,他反而放慢节奏,唇瓣轻碰又分离,流连啄吻过唇角,擦出阵阵酥麻电流。
“还要吗?”
嗓音含笑,像舞会开场绅士优雅的邀请。
牙关一酸,棕发少年堪称凶狠地迎了上去。
苦薄荷的信息素带来疼痛,泛着粉红的膝头止不住绞在一起颤抖,路骁神智逐渐迷离,游刃有余的舌尖从他的舌根蜿蜒勾上,又调转方向巡视这片已被攻占的领土,猝不及防挑过上颚,他闷叫一声绷紧小腹,几乎感觉被入侵到了喉咙。
“唔——!”
那一声简直叫情欲沁透,像被欺负狠了的幼兽,席昭动作一停,直起身体让空气驱散几分情热,目光扫过某人羞愤微支的小腿,黑眸多了些戏谑神色。
“很喜欢?”
他含笑曲起膝盖,稍稍一抵,刚好揉上路骁肚子里酸软热涨的麻筋,顺着腰脐那块悠哉往下打转,小狼崽子立刻反应极大地“啊呜”挣扎,耳垂红得能滴出血来。
“别揉——!呜……呃哈…席昭!不要了不要——呃!”
单手按下打挺的胸膛,狠狠训过小狗不安分的尾巴,他居高临下,指尖揉开被失神咬出齿印的唇瓣,不急不慢给出“叮嘱”。
“小少爷,别太激动。”
……
房门关上,另一个人的离去也带走暧昧粘稠的空气,路骁抬起手背挡住眼睛。
不一样的……
他慢慢地想,林钰歌那一巴掌,落下来的只有麻木以及心脏仿若被拧的酸涩,可席昭带来的“疼痛”从来都是另一种感受……
一声急喘从喉头溢出,路骁盖住依稀痉挛的腰腹,眼眶热得不行。
一种欲壑难填、叫嚣不休的……贪婪妄念。
从林家宴会离开时或许还有难过,可只要见到那双熟悉黑眸,剩下的,不过都是寻求关注的“撒娇”罢了。
……
另一间卧室,席昭在书桌前坐下,从书架上抽出了熟悉的黑色笔记本,却没有进行任何记录。
——“我以前希望她能喜欢我的……”
宛若梦呓般的呢喃回荡在耳边,对于路骁方才的讲述,他表现得远比平日沉默,指尖抚过笔记封面,即将翻开之时,一只小手突兀伸来制住了他的动作,灯火摇曳,席昭侧首对上了一张熟悉面容。
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没了曾经的营养不良,抽条的身高,精致的轮廓,还有右眼眼尾如泣似血的红色小痣,可惜表情太冷,冷成一潭死水无波,殷红唇瓣一张一合——
从他身上,你看见了你一直逃避的东西对么?
笔记打开,一句句训诫话语飞出,凝成他的灵魂之中无法剔除的痕迹。
【克己复礼,君子慎独】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不欺暗室,守心明性】
……
没错,论及“亲情”这个陌生命题,他的经验少之又少,而对于“母亲”这个形象的构建,仅有的一点感触也只能来源于将他从九岁教习至成年的收养者。
那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
…………
……
*
“公元前500年,毕达哥拉斯学派被一条不可名状的边打破了他们万物皆为数的信仰,无理数击溃了有理数在旧日构建的秩序世界,发现它的希帕索斯为此献祭一条无辜的生命,那时的毕氏门徒认为希帕索斯疯了,在你们眼中,我是否也是如此?”面对台下无数记者的镜头,头发花白的女学者冷冷一笑,“认为我就像那个无理数一样疯了?”
那是席昭从某个网页上发现的采访,也是从那一天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收养者或许是个很有地位的“大人物”。
……
被从孤儿院收养后,席昭唯一要做的就是跟着李权柔学习。
“我知道你或许自学了一些东西,但从现在开始,把那些统统忘掉,”李权柔拿出几本明显不在市面流通的私人教材,“半年之后,我要你具备和我学习的基本能力。”
席昭翻开教材,发现上面教习的方法内容远比他在废品站翻阅过的高深困难,有些文字他甚至都认不太全。
但小小的少年什么也没说,只沉默钻研起了这些课本。
基础教育讲究“循环渐进”,以数学为例,从基本的加减乘除到引入未知数“ x”的一元一次方程,李权柔的方式则更为激进,她不觉将“基础力学”和“四则运算”划定为需要同时掌握的目标有什么不对,也不会因为席昭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就不能同时学习英俄法语。
她认为世间知识都有共通之处,纵横勾连,由彼及此,正如圆锥曲线理论可以用于行星轨道观测,非欧几何可以延伸发展为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基础,数论更是决定了密码学的诞生。
半年后,一个九岁之前都生活在贫民窟里中的孤儿彻底脱胎换骨,任谁和如今的席昭交流,都会将他归为完整接受过基础教育的优秀学生之列,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各科各类的系统学习,为高强度教习而服务的格斗训练……席昭就这么度过三年,十二岁时叛逆初显,后又在极短时间内调整好自己和李权柔展开迂回,试图为自己获取更多主动权利。
然而直到这年,他对李权柔的了解依旧无限趋近于零。
他不知道李权柔的过往经历,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编写那么多教材,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将他培养成所谓的“天才”。
不知道她为什么才四十出头就花白了一头黑发,不知道她嘴角为什么印着深深的法令纹。
——若非必要教习,他们少有无关紧要的交谈。
某个平淡无奇的午后,一个年轻记者不知从哪得到他们的居住地址,小心避开别墅小院外的保镖,将话筒直接怼到李权柔面前。
“李教授,听说您还没有放弃您的高阶教育法?依旧认为这是能让普通学生在后天培养起过人天赋的最佳方式?”
记者很激动,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被迫中断教习的一大一小皆是面无表情,李权柔按下保镖的呼叫按钮,席昭冷静演算完最后一题。
保镖进入院中拖走记者,许是耳边“李教授”“李教授”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席昭难得好奇看了那个记者一眼,也就是这一眼,对方好似抓住了某个重大突破口,声嘶力竭的呐喊顿时割裂了小院天空。
“这是您新收的学生吗?!在您的独子因您的教育方式自杀身亡后,您要如何确保您这个学生能承受压力不重复您独子的结局?!”
啪——
钢笔掉落。
席昭眸光微动,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收养者出现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女人脸侧肌肉抽动,弯腰从地上捡起钢笔,她沉沉看向仍在高喊的记者,声音几乎是从紧咬的牙关挤出。
“滚出去。”
她说:“立刻给我滚出去。”
仿若泥塑偶像裂开一道缝隙,从中露出人的真实皮肤,难得地,席昭产生了学业以外的疑惑。
好奇怪,明明她在愤怒,为什么……
又感觉如此难过?
那天李权柔异常仓促地结束了教习,草草布置完作业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水笔于指尖灵活游动——席昭无师自通了这种技巧,但他从不在李权柔面前展示,因为知晓会被以“没规矩”为由制止——笔帽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叩上桌面,席昭起身,径直朝别墅里唯一一台老式电脑存放的房间走去。
娴熟避开各个角落的监控镜头,在客厅右侧第三颗绿植盆下找到“遗失的备用钥匙”,他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那个房间。
这几年来,除了跟着李权柔学习,他还进行了额外的“小操作”,比如摸清整套别墅共三栋十五层的所有监控分布,找寻小院外保镖换班规律及漏洞,确定几个关键房间内的电子通讯设备,在管家带着清洁工打扫时让几枚钥匙失踪……
在不确定李权柔收养他培养他的真实目的之前,席昭必须给自己留好后路,如今已有六成离开的把握,但或许是隐隐感觉李权柔对他的所作所为并非全然不知,或许是心头说不出的情绪,他还未真正验证过计划的可行与否。
又一次打开获取外界信息的电脑,只不过,这一次他输入了那个自己一直刻意避开的名字。
【李权柔,李氏银行李茂年先生八女……曾与李氏银行高级经理人共同育有一子,后不幸于家中自缢身亡去世……】
【G大终身荣誉教授,曾编写《xxx》,《xx》……“高阶教育法”创始人……D大校长直言“高阶教育法”并不具备普适性,“请某些教授正面事实,推广你的方法只会毁掉我们的学生”……】
【……独子去世三周年,李教授辞去G大特级讲师席位,“天才或许只是空想”……】
淡淡屏光照在小小少年的脸上,一条又一条零碎消息,一个又一个发言采访,他逐渐拼凑出那位领养者自己从未见过的一面,但似乎还缺了什么。
时间流逝,空荡走廊震开熟悉的脚步,一声一声,迫近耳膜,席昭听到了,却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门把手按下,老旧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动。
“你在干什么?”
他抬头,昏暗室光照出女人苍白尖锐的面容。
第117章
人在暗中是否更易坦诚?
席昭不太清楚, 但在他答完“查资料”三个字后,李权柔并没有突然异化长出八条触手两个脑袋,或者从身后掏出染血电锯开始上演cult恐怖片, 她只是抽出了电脑桌前的另一张椅子,如平日教习那般肃然同席昭对视。
“我曾有一个孩子。”
——和批评席昭“这里公式不对”的语气并无差别。
很长一段时间里, 席昭一直不解那场谈话发生的契机, 李权柔绝不是软弱的性格, 她拥有堪称冷硬的灵魂与心脏,如此才可独身一人在漆黑小道上执拗前行。
比起家中出生就被安排好人生的哥哥姐姐,李权柔说她是个异类, 年轻时自命不凡,各种离经叛道的路子都走了一遍, 并都做出了一些成绩, 可只要摆出她的家世, 外界又会轻飘飘地把这一切归结于她有个好爹。
李权柔不满于此,直至一头扎进学术领域,她那亲生私生子女加起来有一个足球队的父亲终于觉得有些荒唐了,两人一番交涉,过程未知,但当她同意结婚并生下一个孩子后,沉迷复辟封建帝王制的父亲好似完成了某种伟大的“养育目标”,挥手放她去追寻所谓的“价值”了。
她很聪明,也很有野心,可这个汇聚世界顶尖天才的圈子从来就不缺少聪明人,她疑惑,她不解,明明她曾经做出那么多令人惊叹不已的成果,却为何始终缺少一点输出创新的“天赋”?
某日于镜前看见鬓边一缕刺眼白发,脚边离婚判给她的孩子怯生生地喊着“妈妈”,一股森冷骤然袭上李权柔的心头,她才明白青春已从自己手中溜走,年少的灵气也被各种琐事和对他人的妒恨消磨殆尽,这一生的顶点好似就在眼前了。
李权柔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于是“高阶教育法”横空出生,她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是她亲手种下的果实,也是她第一个试图后天培养的“天才”,她要让这个孩子成为她的勋章,向世人证明她独一无二的价值。
耐心讲解、专用试题、高强度练习……可即便那孩子比多数同龄人聪慧,也认真完成所有布置的课程,进步程度也远远达不到李权柔预想的目标。
李权柔很焦虑,她不断调整教材,时刻紧盯孩子的日常生活,就怕对方养成什么不好的习惯耽误了学习进度。一次出席相关学术演讲,回家之时却被醉酒的前夫跟上纠缠。
前夫大骂这场儿戏般的婚姻让他丢尽了脸面,又要强行把孩子带走,两人争执不休甚至动手,那个过分胆怯的孩子试图上前阻止,却不知被谁失控推搡。
砰——
一声额角撞上茶几的沉闷响声后,孩子倒在血泊中逐渐没了呼吸。
谁也不知李权柔那时想了什么,也不知她为何不去澄清前夫用以污蔑的“独子自缢”,等她再度出现公众面前,一头黑发已经尽数花白,记者问她是否已经放弃“高阶教育法”的理念,镁光灯下,女人脸颊仿佛由利刃堑出的两道法令纹有着细微颤抖。
她缓缓道,不。
……
“我疯了吗?”
即便极力端正坐姿,女人在暗中的身影也显出几分佝偻,席昭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那声音里压抑的紧绷。
“谁知道呢……”她的目光凝在席昭脸上,“你比那孩子聪明,他一个月才能学会的东西你一个星期就能学会……是因为你的天赋比他更好吗?还是我改进之后的教材更加通俗?或许我不该和他有太多教习之外的交流,还是说应该交流……不必要的杂念只会毁掉他的纯粹,他就是被这么毁掉的……你和他其实有些相似,都那么不爱说话,总沉默着一个人待在那里……”
女人的声音越发混乱,仿若深陷某种梦魇,逻辑让怪物咬碎,现实也模糊不清,在她即将颤抖叫出一个陌生名字之前,席昭终于开口打断了那向他侵袭而来的黑色漩涡。
“老师,”他嗓音平静,黑幽眼眸被夜洗过,“我不是你的孩子。”
良久死寂后,女人轻轻笑了一声,这还是席昭第一次听见李权柔发笑,短促得近乎幻觉。
女人彻底冷静下来:
“你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
她起身,将今日种种轻易揭过,冷淡说着:“我会养育你到成年,在这之前,你只需要跟着我的安排去学,成年之后,我不会再插手你的任何选择。”
——因为“高阶教育法”本就只适用于未成年的学生。
光影翩跹,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再度朝灯下沉思的席昭发问,那个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席昭不语,年幼的他就替他做出了回答,其实是有些失落的对吧?
无法否认,李权柔将他从那种泥潭般的环境带了出来,是老头死后第二个同席昭长久相处的长辈,她教他学识礼仪,教他为人道理,或许在某些隐秘脆弱的时刻,那个年幼的孩子也曾有过小小的憧憬——
如果她能更喜欢我一点呢?
所以席昭没有选择离开,只是那天以后,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沉默依照着李权柔的理念方针学习,参加各种竞赛,拿下一座座奖杯,成为外界口中“李教授最优秀的学生”,然后报名G大牵头的少年班青训。
“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等价付出什么。”
“真心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你这种冷漠的机器……”
……
就这么走过无趣的春夏秋冬。
一场大病后,李权柔的态度柔和不少,席昭也能感受到那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复杂。
——她在后悔?还是认为我不符合他对“天才”这个形象的构想?
这些念头浮光掠影般自脑海闪过,但席昭已学会不去深究。
他十七岁即将从少年班毕业那年,李权柔重病住院,记忆里仿佛由铁水浇铸而成的人虚弱倒下,两颊消瘦,目光浑浊,一天一天与西老头死亡前的模样重叠。
“恒星演化的末期,如果质量足够大,它会以塌缩的方式走向尽头,核燃料耗尽,原子间的斥力再也无法抵抗整颗恒星强大的引力,不断向内塌缩形成一个弯曲时空的黑洞,引力大到连光都无法逃逸,最终所得到的就是时空奇点,在这里,一切物理规律都将不再使用,时间空间都将趋于静止……”她望着虚空道出自己的结局,“我身体里的黑洞开始塌缩了。”
席昭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眼眸低垂,沉默不语。
黄昏绮霞溢满目光,李权柔问:“你选好之后要进哪个学院了吗?”
“医学院。”
李权柔便开始细数她在医学院还认识哪些可以帮助席昭的教授,让席昭记住联系方式,找机会去登门拜访……
“你不问我为什么选择医学院?”少年依旧没有抬头,明明按照你的教导,我更适合进入物理或数学领域。
李权柔只疲惫闭上眼睛:“你长大了……”
医生来定时查房,离去之时,席昭看见女人从怀中拿出一只怀表,久久注视着上面的照片——那早逝的孩子仅有的照片。
他肺里的氧气仿佛被什么残忍的盗贼偷走。
……
李权柔的情况越来越糟,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曾经不苟言笑的学者开始念叨各种胡话,有她未完成的课题,有她曾经妒恨的同事,更多的则围绕着两个名字,两个与她这一生纠葛最多的孩子。
“李教授可能只剩最后半个月的时间了……她拒绝尝试更多治疗手术,并已经签好了遗体捐赠书……”
医生的宣告像从水里冒出,模糊不清,沉重回响,作为李权柔的养子,席昭安静配合着一切手续,签下“知情书”的那天,他去了贫民窟附近的一所中学,面无表情地揍趴一群勒索学生的混混,然后抢走一辆非法组装的机车。
骑着这辆散架边缘的“死亡机车”,在引擎轰鸣中沿着城市边缘绕了一圈一圈,没有目的,没有终点,直至油量耗尽停在了河岸边缘。
快把人烧尽的黄昏,他扶着膝盖,想要呐喊,想要大吼,随便用什么方式把那些缠绕心头的东西弄走,可对着江面喘息良久,嗓子依旧枯焦干涩,火焰从双脚剧烈烧进心脏。
街边老旧的店铺音响,一首冷门摇滚乐被烟嗓歌手声嘶力竭地歌唱,迷幻,脏乱,痛苦。
you told me Im part of a machine,should be strong as steel!
(你告诉我是冰冷的机器,该如钢铁般坚强!)
but why do I still have a heart made of flesh?
(可我为何还有血肉铸成的心脏?)
——可我为何还有血肉铸成的心脏? !
……
警察局前,原本准备下班的警官在门口发现了一串被绑成粽子的混混,还有低头坐在台阶上的黑发少年。
少年酒量显然不好,一罐啤酒耳尖就已烧得通红,警官拍拍他的肩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茫然抬起,黑眸在路灯下盈着细微夜光,晕开瓷器般的朦胧易碎感。
这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警官不禁放柔了语气:“小同学,你还好吗?”
失焦视线反应了几秒才连接上信号,少年低低念着:“他们要死了……”
“可我还没准备好……”
爷爷,小狗,老师……
从来就没有准备好去面对那些死亡。
身量抽条时骨节会泛出密密麻麻的胀痛,不知谁先取了一个“生长痛”的名字,凄美又忧郁的味道。
处理完李权柔葬礼那天,小小的少年和生长的疼痛全都停在了这里,所有稚气连带着不成熟的情绪悉数从身上抽离,席昭替自己出席了自己的成人典礼。
——终于变成日后那个理智又成熟的个体。
……
“所以承认吗?你一直都在逃避。”
十二三岁的他轻巧跃坐上桌沿,百无聊赖地晃悠着小腿:“为什么不想和他谈论所谓亲情母亲之类的命题,因为那本来就是你从未真正得到,又一直不断失去的东西。”
小孩伸手去拿桌面的水笔:“你从来就没有释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以为这样就足够强大了,甚至到现在都不敢去面对——”
席昭先他一步拿走了水笔。
小孩歪头,看那个未来的自己,黑眸微垂,看那个过去的自己。
“如果我不敢面对,你就不会出现了。”
席昭声线平静:“或许我之前是在逃避,可既然我能重新联系上你,不正说明我意识到了那些懦弱么?”
小孩皱眉。
“而且我也已经对他说过,”席昭笑了笑,“我会失误,现在也会难过。”
屏蔽内心的感受,正如在恐惧面前捂上眼睛,看不见了,好像就不害怕了,可当有勇气直视自身的痛苦,所谓的“恐惧”,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战胜。
“我不喜欢你,”小孩木着脸,“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我在学着接受你,”席昭淡定回怼,颇为嫌弃地瞥过幼年自己这副短胳膊小细腿的模样,“小屁孩懂什么大人的喜欢?”
幼年版席小昭气得身形僵硬,无奈少了一大截阅历,无论毒舌功力还是淡定程度都远远不及已经修炼成大魔王的自己,黑眸幽幽,表情很冷,语气更冷。
“代表破烂之神讨厌你。”
“正好,”席昭含笑看着逐渐消失的小孩,“我也不信这个不靠谱的神了。”
“再见吧,小朋友。”
耳畔只余小猫生气别过脑袋的冷哼。
……
*
昨晚睡得够早,清晨天还蒙蒙亮时路骁就醒了,揉着眼睛走下楼梯,又迷迷糊糊地被一股香味勾了过去。
席昭刚放下汤匙,身后便抵上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某位同学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这里嗅嗅,那里嗅嗅,梦游般地搂住他的手臂蹭了蹭:“好香啊,阿姨做了包子吗……”
一手托住下巴没让路骁一头栽进锅里,席昭捏过脸侧看了看,红肿已经消了大半,指尖挠挠下巴,问:“刷牙了吗?”
被撸得舒舒服服的路骁险些变回原身小狗,思绪迷离着就要凑过去亲亲以此证明自己有认真刷牙,让席大魔王伸手无情推开了。
“别撒娇,刷了牙就去坐好准备吃饭。”
小狗伤心,但小狗听话坐下,两只爪子乖巧搭在桌沿,就差咬着一个“求投喂”的牌子。
阿姨昨天晚餐时就给他们准备好了今天的早餐,饱满圆润的包子蒸熟上桌,路骁眼睛一亮,肉食动物的本能顷刻苏醒——肉包子!又香又大的肉包子!
“下回我可以帮阿姨一起捏包子!”
席昭凉凉瞥了他一眼:“你不偷吃阿姨就要说谢谢了。”
一盅香气扑鼻的瓷碗一起摆上桌面,路骁一边反驳自己不傻不吃生的,一边掀开瓷碗的盖子,晶亮黏稠的甜汤冒着白气,雪白的梨,浑圆的枣,还有几片大小统一、强迫症极度舒适的生姜……
琥珀双瞳呆愣看着对面悠哉盛汤的黑发少年,瞪圆的模样颇有几分傻气。
“我们那边感冒不喝雪梨姜茶,但会喝红枣雪梨姜汤,”席昭说,“味道应该不会很差。”
毕竟他选了一个网上点赞最多的教程。
白雾袅袅,蒸得眼眶发热发烫,冬天嘛,本来就该热热地喝下一碗甜汤。
一直重复的梦境终于有了结尾,生锈的铜门“哐”地一声打开,黑发少年就坐在门后的餐桌旁,等那个徘徊奔跑的棕发小孩过来尝尝梦中的味道。
路骁咽下一口热汤。
“啊,原来是这个味道……”
席昭扭头看向窗外的熹微的天光,让情绪澎湃的小路同学独自缓缓,长睫微阖,莞尔勾唇:
“其实,昨天我想到了一个长辈留给我一封信。”
一封李权柔弥留之际写给他的信。
信中学者卸下了毕生强硬,笔触柔软得颠覆了席昭对她过往所有印象。
她说她过去太过执着,为什么一定要用别人的认可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说那些不可一世的狂妄不过是自己不敢承认的自卑。
说她其实很开心,在席昭每一次完美达成她布置的任务。
说她那时很伤心,那句“我不是你的孩子”仿佛是席昭和那个早逝的孩子对她共同的审判,“……我从不澄清那些谣言,因为我内心本就认为是我害死了他”。
【小昭,我知道你在害怕,害怕面对我的死亡。
我是一个糟糕的人,更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母亲,害死了我的一个孩子,更不敢回应你在孩童时期的期待。
传宗接代只是一个自然过程,只要拥有生育能力就可以做到,它没有赋予任何人为人父母的特殊才能*,很可惜我直到生命尽头才明白这个道理。
物理学上有个定理叫“庞加莱回归”,它的创始人认为宇宙的物质是有限的,排列组合也是有限的,对于某类系统而言,只要经过充分长的时间,一切会达到与初始状态接近的位置,简而言之,万物不过一场漫长的循环,我们遇见的事情,早已在过往发生了无数次,也会在未来重演无数次。
懦弱的我只希望下个回归中,我们会有更好的相遇。
而有一个事实,我想在这个回归就清楚肯定地告诉你。
你不必是谁的孩子,你只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
第118章
“冰箱里有新鲜的食材,如果要自己煮,就提前通知阿姨中午不用过来,不想煮就告诉阿姨想吃什么,但不可以只吃肉,我大概下午两点回来。”
穿好外套,席昭在对路骁做出门前的叮嘱,今天不是周末,他得去CBM参加实践工作,上午还真只能留小路同学一个人看家。
或许平日路骁来桐花别苑都是和他在一起,头一回把人单独放下,席昭未免多说了几句,想想应该没什么遗漏,最后问了声:“可以吗?”
“放心放心,不就是自己待一上午嘛。”路骁表现得倒是极为轻松, “我已经过了会给陌生人开门的年纪啦!”
“那我走了。”
“嗯嗯!”
席昭走过玄关,路骁在客厅对他挥手告别,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拜拜!”
别墅庭院里的植物早已进入休眠,若有所感地回头,路骁在门口对他挥手告别,依旧是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拜拜!”
准备关上庭院铁门,面无表情地抬头,某人正撅着屁股揪花坛里的杂草,察觉到注视扭头继续挥手,继续露出八颗牙齿……
席昭:……
席昭:“你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
路骁一手掀开身上的家居服,一手抓过早就准备好的外套,先以风卷残云之势窜回房间搞定发型,又以电闪雷鸣之态给自己缠上围巾,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并作一步,狼奔虎跃,猪突猛进,几个眨眼就变成了“路骁·出门(超期待)版”。
“走吧。”还是炫酷十足的淡定口吻。
看着某人甩成螺旋桨的尾巴,席昭想,我现在真是一点都不意外了。
不过……
他瞥过路骁的脖颈,抬起指尖勾上那一截露出来的黑色皮革,黑眸戏谑浅浅:
“这是什么?”
被迫顺着力道献出脆弱的喉结,路骁别过脸,眼神和嗓音一起发虚:“网上不是说……冬天很适合在围巾里面带项圈吗……”
“就这么喜欢?”席昭笑了一声。
身前之人脸颊温度上升,嘟囔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喜欢啊,反正你送给我了,我就要戴出去……”
席昭垂眸看着他,看那忽闪的眼睫还有泛起薄粉的耳尖,毛绒质感的围巾把少年脸部轮廓修饰得更为柔和,唇瓣一张一合间,殷红舌尖幼蛇似地若隐若现,额外出现的项圈更添了几分莫名的暧昧。
温暖从心头像潮汐一样漫开,在冬日清晨带来无言的愉悦,还有一点,被牵动的欲念。
小屁孩。
没再用项圈逗人,席昭放手,掌心揉过路骁的头发,顺势和自己比了比身高:“好像是长高了不少。”
某位小同学又骄傲挺起了胸膛,想再说点什么表现自己的“威武可靠”,结果抬眼就撞进幽深眸底,喉头一涩,小动物面对危险的本能令脊背下意识紧绷起来。
“怎,怎么了……”
心跳得好快,目光黏着难以移开,落在头顶的手掌逐渐下移,不紧不慢地替人重新系好围巾,连俯身靠近的动作都像把镜头放慢了十倍。
“没什么,”席昭低头,温热呼吸扑上敏感滚烫的耳垂,“感叹一下,我们小路同学的确快长大了。”
路骁:! ! !
……
一大早因一句话疯狂脑补的小路同学直到下了地铁都没太反应过来,晕晕乎乎跟在席昭身后,又晕晕乎乎被按在CBM科研园区里的一家咖啡店坐下。
席昭:“我权限不够,不能带人进去,你在这里写会作业,我那边结束了就带你在园区附近逛逛。”
乖乖点头,琥珀双瞳目送修长身影离开,等席昭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路骁才猛地回神趴上桌面无声尖叫。
这样是不是不好?是不是太黏人?是不是一点都不像一个稳重可靠可以让人放心依赖的酷哥alpha? !其实就算谈恋爱也要给对方足够的私人空间对吧?每分每秒都待在一起也很有压力对吧?一直眼巴巴地跟在后面他会不会嫌我太烦啊啊啊啊啊!
可是!
可是……就是不想离得太远啊……
大半张脸都埋进手臂,就以这个仰视的角度望向窗外的天空,路骁无声扬起了嘴角。
这样就很好,仿佛他们还待在学校,他知道席昭就待在不远的地方,不会消失或者找不到。
一切狂乱的噪音都从身边清除干净,小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开始幻想几个小时后主人来摸头带他回家。
……
*
“哎哟喂!小师弟你可算来了。”
换上实验服,席昭侧身避开过分激动的赵师兄:“要求我到岗的时间是九点半。”
现在也才刚过九点。
依旧是那副科研怨灵的模样,不过赵师兄早就没了刚开始的轻蔑,抹掉额头冷汗,连忙带着席昭进了园区内部区域。
走过长廊拐角,远远就能听到一阵中气十足的骂声,再一看赵师兄的绝望模样,他心下有了判断。
“早上好,教授。”
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实验室中央,对着一群高级研究员狂喷口水的老教授骤然一哽,理理胡子,背着手冷哼不理人了,席昭也不急,向各位眼神感恩的师兄师姐点头问好,就这么自然走到自己的工作区域。
几分钟后,一道憋屈至极的询问又飘了过来。
“你还不过来?”
席昭心平气和:“好的,教授。”
被他这幅人机对答的模样气得胡子直抖,可最终老教授也还是拿出一份新的资料递了过去,没好气地瞪人:
“今天把这些看完!”
……
老教授姓“林”,是CBM的总研究负责人之一,同时兼任一群高级研究员的指导老师,赵师兄是个实诚人,尽管难以相信一个高中生能看懂那么高层次的文章,但还是把席昭的情况汇报给了林教授。
具体交流不多复述,总而言之,那天上午林教授和席昭谈完后,整个实验室又见证了一场他们暴脾气小老头的怒吼。
“你的导师是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那么基础的东西都能教错,他教什么学生当什么老师?!你告诉我那个愚夫是谁?!”
席昭不能告诉林教授这些“错误”是由于两个世界知识体系的一些微小误差,又怕人国宝级的老教授真去找G班可怜的班主任,委婉提醒到:“我还在里斯克林上学。”
“里斯克林是什么——”林教授怒气一顿,勉强把那句“没听过的三流学校”咽回喉咙,看向席昭的目光多了几分奇异,“你,你还没上大学?”
一旁的赵师兄看不下去了:“呃,老师,我刚刚说过,他是寒假过来实践学习的高中生……”
席昭补充:“还差半个月成年。”所以能不能让我下班了?强行扣留未成年人是违法的。
小老头沉默了。
从那天开始,研究人员们便发现他们林教授总会在席昭面前收敛脾气,仿佛害怕吓到祖国的未来花朵,也怕这堪称妖孽的宝贝疙瘩不愿学了,虽然席昭表示真不必如此。
具体项目他现在肯定没法参与,但也可以在保密等级不高的环节帮林教授还有各位师兄师姐打个下手,很快CBM从上到下就知道今年他们研究院里多了个来实践的天才少年。
妥善完成林教授交代的任务,那边小老头接到了“明诚”的电话,连同赵师兄在内点了几个人的名字,目光最后落至席昭身上。
“那边有几个合作商要去临床试验区参观,我们得过去介绍一下,小昭你也过来,正好了解了解我们的核心项目究竟是什么。”
眉梢微挑,席昭有了些兴趣。
CBM主要分为研发、制药、观察三大板块,“明诚”主营医药业务,而一款新药上市之前必须经过临床实验,这些签署了合同的病患志愿者就被统一安排在观察区里。
一边介绍一边递给席昭一件新的防护服,赵师兄不知想到什么,怀念涌上心头:“我小时候也当过明诚的志愿者。”
赵师兄全名“赵无疾”,别看现在挺壮实一beta,小时候却患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基因缺陷病,走投无路之际家人给他报了“明诚”的志愿实验,他也因此成为这种疾病全球首批痊愈者。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着长大以后一定要当医生,现在也不错,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明诚,”那头工作人员还在接待合作商,趁着这点空隙,赵师兄随口问了一句,“那你呢,小师弟,我还真没见过多少高中生这个年纪就对医药学这么了解的,你为什么想走这条路啊?”
我么?
席昭眼眸微敛,前世一开始对这个领域产生好奇,的确是因为曾经在医院里见到的那对同性伴侣,只是到了后面,这里就慢慢多了些别的。
“不想把自己的生命安全交到别人手里。”
赵师兄无比庆幸自己现在没有喝水,否则一定呛个半死,该说真不愧是高中生么?这理由真的既中二又合理……
黑发少年话锋一转:“后来会想,如果能在重要之人离开的时候为他们做一些事情,心里或许会好受一点。”
“不过,我也是了解才知道,”席昭起身笑了一下,“这里面还有个亲属回避原则。”
换言之,就算你今后从医,亲朋好友要动大手术,出于对你情绪的考虑,医院一般也不会让你担任主刀医生。
上辈子席昭还对自己讲了个地狱笑话——好险他现在也没什么需要回避的人了。
玩笑似的尾调消散空中,赵师兄微微愣神,良久也回了个微笑。
“小师弟,你会是个好医生的。”
……
出于礼貌,CBM的研究人员很快到抵达观察区前,席昭跟在林教授身后,望见从另一条走廊进来的合作商时,黑眸掠过一丝惊讶。
那是他放假之前见过的熟人了,赫利舍兰家的贺聿声。
仔细想想也不意外,那天餐厅之中两位大佬级的人物就有了交流,展开合作便是双赢,但不知为何,看见贺聿声出现在这里,席昭总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一个简单视察而已,真的有必要麻烦最高董事亲自过来吗?
还有……
他的视线定在贺聿声的身后,那个东张西望,满脸好奇,一见他就险些跳起来招手,又因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场合强行压下激动的人……
是路骁对吧。
——提示,你的小狗向你发出贴贴申请!
——【接受】(小狗愉悦度+10)
——【拒绝】(触发握爪装可怜机制)
另外一些合作商也很快赶了过来,几支队伍会和进入观察区内,席昭不动声色退至队列后方,果不其然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悄咪咪地蹭进了视野。
“你怎么进来了?”席昭问。
“我在外面遇到了贺叔叔,他上次也来看节目了,所以知道我是谁,而且好像也知道你在这里实践,就问我要不要进来找你,”嘿嘿一笑,路骁莫名有点心虚,“所以我就跟过来了……”
压低声音,仿佛在演特工接头电影,路骁兴奋之余又紧张朝周边望了望:“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影响肯定没有,他就一编外实践人员,要求自然不及正经研究员严格,只是看着这人心虚的表情,席昭依旧有些手痒。
不是已经过了会给陌生人开门的年纪了吗?怎么别人一说能见他就甩着尾巴跟过去了?脑海莫名幻视小狼崽子被一只老狐狸骗走的画面,黑眸不语,只似笑非笑地盯着路骁。
棕发少年冷汗直流,干巴巴地建议:“要不我先假装不认识嗷——!”
收回敲板栗的手,席昭顺势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跟着我,进去之后别乱跑,回家再和你算帐。”
他抬头,状似无意扫过前方某位“贺叔叔”的背影,压下眼底沉沉思索。
这位贺先生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他真的想多了?
……
“贺先生,这些是我们新药的实验数据,如果您需要,我们还可以安排几位志愿者和您详细聊聊。”
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贺聿声接过文档,看似认真浏览,实则大多注意力都在后方两个少年身上,看席昭低声向路骁介绍这里面各种设施,看路骁一边聆听一边揪住席昭衣袖,比起各种医学知识,显然对身前扬起又落下的指尖更有兴趣,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贺聿声身形一僵。
这瞧着也不像普通朋友啊,他连儿子都没认回来就要有儿媳妇了吗?再过几年是不是就会当爷爷了?啊不对,这两孩子都是alpha……嘶,更不对,他跟席景臣那个死人也都是alpha……
察觉自家总裁走神,贺聿声的助理眼皮一跳,连忙微笑接上话头:“志愿者我们就不看了,还是请专业人士替我们讲解一下吧。”
接待员点头去和林教授商量,小老头冷哼一声,背着手走上前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停下动作,席昭带着路骁找个了最佳观赏位,有些看好戏的味道。
这里要补充历史遗留因素,赫利舍兰的大本营在Y国,被国内不少企业私下戏称“半个洋鬼子”,早年国内医学不发达,好几项专利都被国外大头联手垄断,Y国就是其中主导之一,尽管这账不能算到贺家头上,但经过那个时期老辈学者们总有些迁怒情绪。
按下遥控器,林教授扫过台下一众注视的眼睛,微微佝偻的身躯也在此刻直了起来。
“腺体病,”他缓缓念出屏幕上的三个大字,“这就是我们一直研究的课题,这是当今被喻为绝症的难题。”
席昭神色慢慢多出些严肃。
腺体病,简单说来就是“腺体病变”,众所周知,当今ABO比例为1:5:1 ,常与alpha 、 omega紧密联系的一个名词就是“信息素”,而腺体正是分泌“信息素”的器官,它看似只与“易感期”“发情期”相关,其实还决定了三性许多重要差异。
“在详细介绍我们的课题之前,不如先做些背景补充。”
林教授说着目光滑向角落,席昭心头一跳,下一秒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小昭,”小老头笑眯眯地,“你来回答一下, ABO分化的实质是什么?”
这老顽童……
虽是被迫架了上去,但席昭很快调整好了表情,从容冷静到:“腺体和生殖腔。”
没错,先抛开各种复杂理论, ABO分化的本质就是这两大器官的“成熟”与“退化”,以及其过程对人体造成的种种关联影响。
腺体发育成熟,生殖腔严重退化,这是alpha。
腺体和生殖腔一起退化,这是beta。
腺体和生殖腔一起发育成熟,这是omega。
而因为腺体分泌的信息素是决定生殖腔发育成熟的因素之一,所以不存在生殖腔发育成熟腺体却严重退化的情况,除非是得了腺体病的omega。
“很好,再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退化是否等于消失?”林教授问。
席昭摇头:“不是。”
无人察觉,在少年说出回答之后,贺聿声悄然攥紧了指尖。
“没错,所以不管在场各位是什么性别,大家体内都有腺体的存在,而一旦腺体发生剧烈病变,以现有的医学手段,我们毫无应对方法,因此目前有两种研究方向,一是切除手术,并尽可能减少后续种种并发症……二是预防,以十二岁为分水岭,在分化之前就检测相关基因片段……”
在场业外人士较多,林教授侧重于科普,没有使用太多复杂名词,难懂的地方席昭也对路骁做了解释,讲着讲着衣袖忽然被人扯了扯,路骁的表情有些纠结。
“怎么?”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理解错,”路骁摸摸后颈,“呃,分化的本质是腺体和生殖腔,提前预测是否会出现病变,那什么,还有一些相关的,呃……医疗手段,如果以后真的做到了完全控制,不就能决定每个人的分化性别吗?”
非常赶巧,台上林教授刚好停下讲述,路骁的声音就飘进了周围一圈听众的耳朵,空中莫名渗入几分凝重,意味难辨的目光纷纷朝这个角落叠加过来,一道一道织成沉默封禁,棕发少年下意识往席昭身边凑了凑,神色茫然十足:
“我犯天条了吗?”
怎么感觉都要用如来神掌收了我?
嗓音随意,席昭拍拍肩头以示安抚。
“分化的本质又不代表决定分化因素只有一个,”黑眸弯着,漠然寒意却将那些打量悉数挡了回去,“所以啊,哪有这么简单。”
林教授的声音也再度响起。
……
一场参观不算太长,结束之后也差不多到了席昭下班的点,那边贺聿声似乎想送他们回家,无奈CBM的负责人过来寒暄,稍一耽搁两个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他也只好歇了心思。
在林教授“你就不能多待一会”的“遗憾”目光中换下防护服,席昭把今天的任务交了上去,小老头又开始吹胡子瞪眼:“浪费!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可我签的实践协议只有半天。”
席昭表情不变,他是喜欢“卷”,但绝不是被迫被逼着“卷”,淡定走出门去,扭头一看,林教授也背着手跟了上来,对上他的眼神还梗脖子反问“我不能去吃午餐吗”?
席昭随这个老顽童去了。
走廊里,路骁正拿着书包等人,熟悉身影甫一立刻迎了上去,没来得及绽开笑容,就看见刚才台上演讲的白胡子老爷爷从席昭身后闪了出来,饶有趣味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你是席小子的同学?跟他一个班的?想好要考那个大学了吗?有兴趣学医吗?要爷爷给你介绍老师吗?”
一连串询问砸得脑袋发懵,路骁还没弄明情况就被席昭从林教授面前拎走。
“教授,他的事情,就不用您来操心了。”对着某个极力为医学领域诱拐小崽子的老头,席同学首次露出了“礼貌假笑”,“而且,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林教授:……
路骁也弱弱附和:“是的爷爷,我生物课都听不太懂……算十次红绿色盲就得错八次……”学医真的大可不必……
林教授:……
你俩是一家的对吧?
接连遭遇拒绝的小老头很憋屈,很不爽,想骂人又怕吓跑自己那么欣赏的小树苗,最后也只能愤愤冷哼一声,背着手在原地溜溜打转。
“其实吧,小家伙你刚才说的问题早就有人想过了,”不知想到什么,林教授的眼底染上复杂,“早年间还闹出不少乱子,所以关于控制分化性别的研究就被上面彻底禁止了,你也别太在意,刚刚那么沉默,只是因为大家伙挺久没听见这词了。”
“啊?原来这么严重?”路骁瞪圆了眼睛,
瞥过一旁神色冷淡好似并不在意的席昭,小老头憋着气,忍不住碎碎嘟囔:“呵,研究这方面的谁没点好奇……科研最重要的动力就是好奇心啊……最疯的那批人当初还聚在一起搞了个组织,知道他们给自己取了什么名字吗? GIFT ,礼物,天赋,他们认为这是通过后天赋予人类才能……可最后还不是失败——”
仿佛被按下暂停按钮,林教授蓦然顿住,眼神一瞬悠远,学着席昭刚才的回答笑笑摇头离开了。
“所以啊,哪有这么简单。”
……
第119章
Gift, 礼物,天赋。
明明只是一个常见的英语词汇,却不知为何往心口添上几分堵塞, 地铁车厢像一口密封的棺材,直把人扣在里面喘不过气。
眉头紧蹙, 席昭敛住眼眸, 一些破碎的画面从脑海匆匆掠过, 怪诞零落,不成逻辑。
——“他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Gift的药剂……”
——“发了几次烧……”
——“抱歉……连累了你们……”
——“……真的不来看他了吗?”
……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于雾中飘渺远去。
——“是我的错。”
手掌被一股暖流握住,他对上路骁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
“不舒服吗?”
闻声席昭下意识就想摇头,可搭在腕间的手指收紧几分,细微颤抖随血管一同震进心房,那句“没事”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包裹拆解,停顿片刻,最后变成微抿的唇角,以及一句“有点头疼”。
路骁的气势瞬间起了变化。
他们正在返回桐花别苑的地铁上, 这条线路向来人多, 棕发少年直起身体在周围隔出不少空间,挤来挤去的乘客自然也被挡在外面碰不到角落里的席昭。
下一站车厢空荡不少,路骁瞄准一个空位,有些强硬地把席昭带了过去让人安稳坐好,自己则牢牢守在前方,就差张开恶龙翅膀将宝藏安全护在身下。
“那你先休息一会, 等到站了我再叫你。”
许是身体靠到了实处,额角发涨的疼痛真的缓和不少,席昭目光掠过路骁严肃紧绷的下颚,一声闷笑溢出胸膛,带有独属于他的疏懒清冽。
“不会站不稳了?”
一些清河街公交车上的“摔倒” call back ,路骁凝出的气势都险些羞愤破功,幽幽怨怨地瞪来——
下一秒却咬牙滞住了呼吸。
仿佛无聊,席昭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修长指尖插入指缝那块轻薄敏感的皮肤,一寸一寸从指腹摩挲到指根,由上及下,由下至上。
地铁运行的声音极响,周围还有没素质的乘客开启手机外放,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这并非什么私人隐秘的空间,他们正处于无数注视之中。
——但或许也只有他们时刻注视着彼此。
舌尖用力抵上犬齿,路骁极力压抑着那点颤栗痒意,脑袋低着,耳尖红着,却始终没有抽出被逗弄的爪子。
多好欺负的模样啊。
黑眸弧度愈盛,席昭指节有写字磨出来的薄茧,轻擦按上少年过于剧烈的脉搏,稍一用力朝自己拉近,阖眸靠上身旁的透明挡板,像疲惫大猫用尾巴把自己挡了起来,也顺势把自己最喜欢的毛绒线团勾了过来。
“我靠一会。”
眨眨眼睛,路骁纷乱的心情忽然也就镇定,心脏一拍接着一拍跳动,左右瞅瞅没人注意,他缓缓伸出爪子,很慢很慢地,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那纤长翩跹的眼睫。
轻晃行驶的车厢里,少年一手背在身后,难掩愉悦地蹭蹭后腰,幻视做了坏事没被发现的小狗。
至于是否真的未被发现,这就属于独家私有的秘密了。
……
……
下了地铁,席昭已经恢复正常,路骁松下一口气来,又开始兴奋分享去CBM游览一圈的体会。
“你以后也会当那种拿起手术刀,唰唰两刀就给别人把病治好了的大医生吗?”
席昭觉着这个形容不像医生像杀手,偏偏路骁不知想到什么,满脸新奇地说前几天杨雨给他分享了个短剧,里面有个渣男反派也是医生。
不妙预感袭上心头,席昭问:“什么剧?”
只听得小路同学清清嗓子,拿出一副“哀莫心死”的口吻:“我重生了,上一世的我死在了西门俊霆的手上,他明知我怀了他的孩子,却因为在给我做剖腹产时接到白月光感冒的电话,毫不犹豫丢下手术台上的我去找那边哭泣的白月光……”
席·优秀医学生·昭:……
“一场正规手术,不仅有主刀副刀麻醉护士,一般还会跟着几个普通医师和规培学生观摩,主刀医生是超人吗?不然我想不到他能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跑掉?”席同学淡淡一笑,几分说不出的心累,“但凡他有跑路的迹象,手术室里所有人为了不一起完蛋,绝对会冲上去不遗余力地按倒他。”
——或者直接弄死他,并上报主刀医生手术中途突发精神疾病,心脏麻痹不幸殉职。
“原来一场手术有那么多人啊!”
“嗯。”
席昭还没说他上辈子去市一院实习,病人割个痔疮都有五六个医护加一群学生一起进去……
无脑短剧恐怖如斯。
……
插科打诨的闲聊结束于别墅外的一辆黑车,熟悉车牌映入视野,路骁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下去,不过从车内走出的并非林钰歌或路云琛,而是也算看他长大的beta特助。
特助先生姓“梁”,有一张很符合古早小说的面瘫脸,说话的调子也无多少起伏。
“少爷,我来给您送东西。”
宴会路骁跑得匆忙,作业衣服都还放在路氏庄园, beta特助递来一个大号行李箱:“这是夫人亲手帮您收拾的物品,如果有什么遗漏,后续我再为您送来。”
少年沉默不语,特助依旧尽职尽责地传递消息:“夫人说,那天她很抱歉,您开心的话,在外面多住几日也无妨,”面瘫脸又看向一旁神色沉静的席昭,“席同学,又要麻烦你照顾我们家少爷了,我们可以互换一个联系方式,夫人表示少爷一切花销,她都愿意双倍——”
“够了!”
路骁有些难堪地红了眼睛,却仍坚定挡在席昭身前:“我——”
温热指尖搭上后颈,及时制住他激动之下的口不择言,席昭摸摸小狼崽子桀骜的脑袋,黑眸平静,并不因特助的言语产生多余情绪。
“辛苦您特意前来,没有其他问题,我们要回去吃饭了。”
特助眉心微动,心头叹息一声:
“席昭同学,你方便和我单独聊聊吗?”
别苑小道上,不知席昭和路骁说了什么,原本抗拒无比的人冲到特助面前,气呼呼地丢下一句“不许欺负他”,竟然真的拖着行李箱把空间留了出来。
寒风撩动碎发,少年静静站立其中,特助仔细打量过这位让路氏两位当家主人都格外在意的席昭同学,见过无数风云人物的眼,一时竟也判断不出前者的深浅。
心头一沉,他已预感接下来的谈话绝不会按预想方向进行。
“席同学,我们少爷很看重你这个朋友。”
席昭唇角微勾,不知是赞同,还是嘲讽特助口中自欺欺人的“朋友”。
勉强用面瘫维持住语气, beta继续说到:“夫人很关心少爷,想必你也能察觉少爷同样在意夫人,即便他们一时有些误会,但血浓于水,亲人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我们少爷性格倔强,脾气上头,难免一时想不清楚,席同学比他成熟,应该更能明白这些浅显道理。”
“梁先生,”席昭表情不变,“您不妨有话直说,什么深的道理、浅的道理,我听不太懂。”
习惯迂回弯绕的节奏一乱,可特助毕竟是见过不少场面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语气:“我们希望你能多劝劝少爷,先生夫人只有他这一个亲生孩子,对他怎么可能不在意关心?而且少爷现在还小,肯定也免不了家人的支持,所有僵持冷战,最后不过是给双方徒增伤心。”
仿佛听到“有趣”的东西,席昭唇边弧度深了深,眼底寒凉却看得人心头发冷:“真的在意,就应该更想知道自己对所在意的人做了什么,又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如果只是说着在意,却不做任何了解,甚至于利用这份了解,梁先生,我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关心。”
beta意欲反驳,席昭好似能猜到他要说什么,随意一笑就掐断了这个话头:“不过,这也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多加评判的事情对吗?”
“回到刚才的话题,”微微侧首,少年依旧从容,“抱歉,我拒绝您的提议。”
特助皱眉:“席同学,这并非什么难事,你应该也知道少爷迟早都要回家,更远一点他迟早都要接手路氏,同夫人先生的关系缓和下来对他有利无害,你只用——”
“我不愿意,”席昭嗓音骤然一冷,不容置疑的压迫叫beta瞳孔皱缩,“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狂妄傲骨终于显露矜贵之下的狰狞。
“梁先生,我选择或拒绝某些事情,从来只问自己愿不愿意,和应不应该没有关系,”他嗤笑扫过特助僵硬的身形,尾调沁入一分恶劣,“而且,您之所以从我这里入手,想让我去劝告路骁,是因为您和林伯母都知道,直接对他说出这些言论,他也会告诉你们,他不愿意对么?”
beta表情越发愣怔。
“让我猜猜,你们过去应该也说过不少类似的东西,不听话、惹麻烦、叛逆期……长此以往,不理解长辈的孩子,为孩子时刻操心的长辈,这两种形象便在这个以爱为由权力体系中日益稳固确立,他只能选择顺从。”
一个人一旦掌握了权力,就很难保持坚定清醒,而孩子之于父母,从来都是这个世上最易施加“权力”的对象,这几乎是无限制零成本的动作,因为一切不满、扭曲、傲慢、空虚,都可以被不显山不露水地包裹进“我是为你好”的话语体系里,且有整个世俗来为此赞颂巩固。
多痛苦啊,路同学。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们发现他开始改变了,”席昭上前一步,深邃黑眸望进beta眼中,仿佛直面背后的那对父母,“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无论思想还是能力都远远强于曾经那个无助孩童,他在失控,他在反抗。”
微微俯身,他笑得讽刺:“你们发现,他再也不是可以被一句不懂事就骗走顺从的小朋友了对么?”
寒风簌簌, beta特助嘴唇颤动,他应该说些什么的,出于他的专业素养说些什么来维护他的雇主,可往昔幕幕闪过眼前,那个曾经乖巧喊他“梁叔叔”的孩子逐渐变成如今桀骜狠戾的少年,作为这一路的旁观见证者,他真的能坦然反驳一句“不是这样”么?
黑眸敏锐捕捉到这份动摇,席昭眉梢轻挑,些许诧异这位特助先生和路骁父母立场略有不同,心头顿时有了更好的想法。
“梁先生,让他难过,让他愧疚,会给你们一种完全掌控的优越感吗?”直起身体,席昭准备结束这场谈话了,黑眸微垂,淡淡睥睨,直教人心底发慌,“那不是什么权威的体现,说得难听一点,那叫精神虐待。”
或者说,不入流的下作。
他转身离开。
即将远离beta视野之前,身后又传来沙哑凝涩的呼喊。
“席同学,”梁特助恍惚看着那道修长坚定的背影,“说了那么多,我想问,你真的认为你们现在可以为自己的将来负责吗?”
席昭回头,眼底自有一股恣意轻狂。
“您又凭什么认为我们不可以呢?”
静默天地里,依稀荡开一个“好”字,beta低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回到车上,依旧是那副冰山面瘫脸,只是眼底,多了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东西。
……
“不是让你先进去?”
庭院围墙外的台阶上,路小少爷揣着手,默默蹲下把自己缩在行李箱后,直到熟悉声音在身前响起,这才猛地抬起头来,想和往常一样兴奋蹭上去,却又不知想到什么犹豫停住了动作。
被那上目线可怜兮兮地望着,席昭莫名有些好笑:“怎么?担心你家特助代表你爸妈甩给我一张五百万的支票,让我离你远一点?”
“我才不可能只值五百万……”路骁小声嘟囔着,避开视线,皱皱鼻子,“他们是不是让你来劝我回家?”
猜得倒是大差不差,瞥过那个倔强的后脑勺,他莞尔一笑,嗓音含着明晃晃的戏谑:“那如果我真让你回去呢?”
路骁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更蔫巴了些。
耳朵耷拉的人又在狂揪地砖杂草,席昭摇摇头,刚准备说明真实情况,耳畔忽又飘来一声细微且坚定的回答。
“我不回去。”
琥珀眼瞳专注撞入黑眸眼底,是不折不扣的热烈,还有一点被偏爱纵容的狡黠。
“你也不想我回去对吧?”
目光交接,时间蔓延,席昭没有回答,只缓慢俯身压缩着距离。
“小少爷,”他抬手揉过路骁被冻红的耳垂,眸光沉沉,有种说不出的危险,“现在怎么这么自信啊?”
回应他的,是一颗张扬挑衅的犬齿,和一个扑了满怀的拥抱。
蓬松柔软的棕发脑袋在颈窝蹭了蹭,唇瓣也落下一串黏黏糊糊的啄吻——虽然席昭感觉路骁是单纯往他脖子上糊口水。
“反正……”幼兽似的哼唧模糊飘出,“弃养小狗是不对的!”
我听你语气好像还挺骄傲?
从容挂上一个大型挂件输密码开门,席昭拍拍怀里乱扭的腰身:“麻烦让点位置,我还要开门回家。”
“不要!风太大了,我不抱住你就会被吹走啦!”路骁顿时搂得更紧了。
傻子……
心头无奈吐槽,索性一手抄过腿弯把人抱了起来,席昭终于能够迈开脚步,推开大门想给某一大只放下,重心跌倒,冬日昏暗的天色里,滚烫呼吸满是可怜地扑上凉薄好看的唇角。
“亲一下好不好?”耳畔声音急急问着,体温不断升度融化。
“不可以亲吗?亲一下好不好席昭,就亲一下……”
太暗了,也太近了,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只有缠绵潮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交织在一起。
焦急难耐的爪子越发往下乱摸之际,黑眸积出一阵化不开的墨色,席昭单手扣住两只腕骨略显强硬地按过路骁头顶,胸膛震出几分轻佻笑意,他慵懒侧首停在殷红唇瓣几寸左右的距离,巡视着琥珀眼底黑暗都压不住的情动渴求。
似评估,似邀请。
倏尔轻笑。
“亲吧。”
得到允许的小狗迫不及待地贴了上去。
砰——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掉到了地上,灯光涌来,但奇怪的是,他们谁也没有去伸手开灯。
不对。
席昭一手按住逐渐上头的路骁,晶亮银丝从唇间断开,若有所感地扭头,对上两双错愕瞪圆的眼睛。
他微微一怔,随后拇指淡定从路骁唇上抹过。
“爸,妈。”
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小路同学:哦,爸,妈……
路骁:……
路骁:? ? (O_O) ! ! ! !
第120章
“来来来, 你们都多吃一点,这是卡其拉索那边的秘制烤肉酱料……”
餐桌上,两个大人表现出了丰沛的热情,路骁没动几下筷子,眼前就快被各种美食堆满,他嘴里咬着肉,脸却恨不得埋进盘子,一方面肉食动物的肚子得到了极大满足,一方面脑海依旧不断重播着那极度社死的画面。
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自然是席昭的父母,俩人同为无国界医生, 常年奔波在贫困国家提供医疗援助,这会回来也是为了陪席昭一起过年, 以及庆祝他十八岁的成年生日。
二老行程瞒得紧,本想给许久未见的儿子一个惊喜,如今也的确“惊喜”——儿子早恋加出柜加按着小男朋友热吻的“惊” ,眨眼就多了个“儿媳”的“喜”。
面面相觑的几人中,唯有席昭一如既往地冷静,先对路骁介绍说“这是我爸妈”,又对席睿楚玥说“这是我的男朋友,路骁”。
“男朋友”这正儿八经的称呼甫一飘进耳朵,脑子早就懵成浆糊的路骁更是热血上涌,对着尚在惊讶的二老一个一百八十度标准折叠屏鞠躬,气沉丹田,郑重大吼:
“爸!妈!请把你们的儿子嫁给唔唔唔——!!”
自幼年亲亲怪强吻漂亮小哥哥后,他的第二次“求婚”终结于一米九的“小哥哥”揪起领子捂住嘴巴的手掌。
席昭淡定镇压怀里嗷嗷扑腾的小狗:“抱歉,他昨晚没睡好,脑子不清醒。”
还在上头状态的路骁:嗷呜呜!嗷呜呜! (嫁给我!嫁给我!)
……
清醒过来后,路骁自闭了,脸红羞耻得恨不得挖出个别苑二期钻进去,被“震撼”过的席睿楚玥反倒接受良好,拉着新鲜出炉的“求婚勇者”小路同学问了不少问题,中午更要亲自下厨来给两个孩子做饭。
路骁一听撸起袖子说让他来做就好,他为攻略魔王而苦心锤炼的“厨艺专精”还没正式登上舞台,但高中小屁孩哪里敌得过常年和各类人群打交道的无国界医生? “社交悍匪”一不留神就被哄成了“社恐”,迷迷瞪瞪地在餐桌旁坐下,又迷迷瞪瞪地被塞好了筷子饭碗。
琥珀双瞳无措望向身旁的席昭,席同学摸摸他的脑袋: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路骁: QAQ 。
叼起肉肉。
于是他们就先吃饭了。
……
平心而论,席睿楚玥是很好相处的长辈,自家儿子谈了个相同性别的alpha小男友,他们没有任何排斥,言语风趣,态度温和,偶尔分享几句救援工作里的经历,很难不让人心生亲近。
只不过……路骁接过楚玥舀给他的热汤,大半心神仍放在回答席睿问题的席昭身上,唇角不禁抿了抿。
总感觉这亲子三人相处有些奇怪……似乎,太客气了些?
午餐结束,路骁上楼去收拾beta特助带给他的行李,楚玥跟着一起帮忙,客厅里,席昭和席睿整理好使用过的餐碟,无意扭头,黑眸映出男人揉动眉毛伤疤的动作,指尖不由为之一顿。
席睿右眉有一道很深的伤疤,从中劈断了整条眉毛,再往下一些就会波及眼球,他是个外表气质都很儒雅的alpha ,五官清俊,笑意风雅,若非常年奔波晒黑磨粗了皮肤,看着就该捧起书本在大学教授中文诗歌。
而现在,这个自回家就随和从容的男人,正对着席昭无意识地紧张。
察觉这一细节,席昭心头那点微妙紧绷瞬间淡去不少,事实上,他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席睿楚玥。
不说席昭如今八分怀疑自己并非这二人的亲生孩子,他在这个世界的记忆,五岁以前全然空白,五岁以后模糊不清,印象里,席睿楚玥在家的时间很少,或者就算在家,他们的交流也困难重重。
彼时他没有正常的认识和表达能力,二人按照和自闭症儿童相处的方式,艰难引导他度过最无力的孩童时期,等他十三岁进入里斯克林,学校的封闭式学习更是将他与“家庭”环境隔离开来。
因而席昭遍寻回忆,他从前和席睿楚玥相处就一个模式——席睿楚玥在说,他沉默不语在听。
但二者似乎也不讶异他现在的改变,黑眸微动,仿佛早已确信他会长成如今的性格。
或者说,有人提前告知了他们。
席景臣……
从周校医口中得来,由宋礼秋默认确定的名字闪过脑海,席昭想,这个人,究竟在他这辈子的成长过程中留下了多少痕迹?
“小昭。”
温声呼喊唤回思绪,席昭抬眸对上席睿和善的笑眼,男人拿来一个大号旅行包,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摊开在茶几上摆好——木雕、手链、徽章、特产点心、迷你小人偶……
“这个是卡特尤斯亚的守护木雕,他们信仰瑞哈女神,每家每户都会摆放女神木雕以求家人康健……这个是马歇来群岛的和平手链,你数数,这上面是不是有九颗珠子?每一颗珠子都代表了一座岛屿,几个世纪前马歇来群岛还彼此敌视掠夺,直到第一任联合酋长拜访……”
席昭有些愣怔。
哦,他想起来了,席睿楚玥常年飞在国外,但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来各个偏僻国家和部落的特产。
这些地方有的小得连卫星都难以定位,有的常年处于战火之中,席睿楚玥的团队却不辞艰辛去往那里,从前的他做不出准确回应,但每每聆听这些故事,神色也更专注平静。
黑眸微垂,静谧之中,悄然与曾经那个阴郁破碎的剪影重合在了一起。
席睿口才很好,不然也没法让各个封闭排外的部族接受无国界医生的救援,讲到一半,他拎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到了杯水,灯光环伺,黑发少年打量着茶几上的东西,显然把讲解都听了进去。
alpha眼底的笑花便一路开到了唇边。
“来,你尝尝这个,味道是不是很神奇,我第一次发现甜和苦能同时出现在一种食物里……”
清淡如水的讲述和回应里,他们远远称不上亲近,却也维持在了一个令双方都舒适的距离。
许是职业上的相似,席昭忽然开口,询问席睿为什么会选择和楚玥一起成为无国界医生?
闻声席睿表情更显柔和:“听这个名头,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其实并非如此,我们践行的人道主义并不是活在真空中的,相反要面对更多残忍与肮脏的现实,纯粹的理想主义很难长期停留这里,比如我们队伍里很多同事都是难以接受太安定的环境,哈哈哈,大家其实没有觉得牺牲自己就能拯救世界……”
“向世界告知我们在那些贫瘠、战乱、落后地区的所见所闻,让世界别遗忘它们的存在,然后专注于手边最微小简单的绷带包扎、伤口缝合、疫苗注射,这就是我们在做的事情。”
少年眉宇浮现几分思索,alpha心头莫名漫开些酸涩,想揉揉他的脑袋,但手掌最后也只落上肩头轻柔拍了拍,嗓音压低,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还有,你也不用紧张……”席睿干咳两声,“如果感觉不自在……把我和你妈妈当成两个比你年龄大一点的朋友就行……”
很奇怪也很矛盾的言论,可视线相对之中,他们都明白了某些更深也更复杂的东西。
将桌面不慎摔倒的小小泥偶扶起,席昭点了点头:
“好。”
无形僵硬的氛围终于散开些许。
席睿松下一口气,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小孩,想起玄关撞见的画面,长辈和医生的担忧忽然达成了高度统一:“你和小路都是alpha对吧?”
席昭眉心一跳。
果不其然,专业素养发作的alpha医生开始给他眼中的“青少年”上起了“性教育科普”,比如“X行为中的清洁问题”以及“无套X行为的种种危害”……
对这些本就不陌生的席·前医学生·昭:……
可能是和路骁待久了,看着眼前席睿认真严谨的表情,他莫名幻视一只大黑兔爸爸从身后掏出一块黑板要给猫猫学生上课,发现学生不太认真,还甩甩耳朵敲了一下小猫脑袋,课程内容已经来到同性伴侣亲密行为种类频率统计……
并不太“小”的缅因大猫沉默片刻,也拿出自己的专业知识补充了不少细节,一大一小两个alpha无声相对,诡异找到了点同行交流的默契。
讲着讲着,席睿脑海忽然闪过一个被忽略的问题,原本坦然科普的态度也掺了些别扭进去:“咳咳,你和小路……咳咳,有没有商量过……位置问题……”
席昭:您接受的步子未免也迈得太猛。
他不说话,黑眸幽幽凉凉的,席睿就自己回忆起某位小同学自以为凶狠,实际完全被自家小孩按着逗的场景……
席睿默默讲起了alpha的生理结构。
他家小昭,怎么看……都不像是下面那个啊,这孩子现在都比他高了……逗那小同学就跟逗小狗似的……
所谓有个医生长辈在家,科普话题就是如此正经生猛。
哦不,念及去帮路骁收拾东西的楚玥,席昭修正了一下数量,严格说来,他家现在有三个医生。
恶劣心思忽又闪动,蜻蜓点水般在心湖潋滟清浅涟漪,席昭敛住了提醒二老的话语。
挺好的,让路姓同学认真听听倒也不错,省得他每次开口那人就脸红心跳,一副没出息受不了的模样,明明他无比正经,被又哼又盯得也“不正经”了。
……
席睿楚玥的归来令桐花别苑热闹许多,周中席昭上午去CBM参加假期实践,路骁就在家里陪二人聊天,等他中午回来,往往会见到各种新奇菜式,以及三双期待他评判哪道更好吃的眼睛。
期间路骁也收获席大魔王“漂亮小哥哥”时期照片若干,激动心情x1 ,得意去席昭面前炫耀x1 ,一个炫耀不成反被收拾的“滚烫”夜晚x1……
不过虽说同住一起,两位长辈都很有分寸,并不多加掺合两个小孩的相处,他们回国也要拜访亲友,在别苑长久停留的时间其实占比不多。
依照习俗,中途二人带席昭回老家祭祖,来到某个据说是他“远房二叔”但未刻字的坟头,看看手中的线香,又看看席睿楚玥格外尴尬的沉默,席同学也生出一种名为“无语”的心情。
“呃,那个,你叫他景叔叔就好……”
烧纸,敬酒,将线香插进铜质缠枝香炉,无意瞥过墓碑底部,黑眸对上一个吐舌头的鬼脸表情。
席昭:……
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呢。
当然,路骁也免不了回去进行这项传统习俗,但不知梁特助向路云琛林钰歌汇报了什么,二人竟没有过多指责他一直不回路氏庄园,也没拦他祭完祖就要跑回桐花别苑,就是beta特助开车送他时欲言又止了一路,面瘫脸都险些开裂破功。
那眼神,就仿佛看见一只自己从小看顾到大的笨蛋小野猪,满山乱窜窜进了一朵会吃人的黑色大丽花口中,你要伸手去拦,他还哼哼拱你。
路骁:? ? ?
你才是大野猪!
小狗不语,只一味凶狠呲牙。
……
总而言之,这是一段其乐融融、祥和美好、温馨平静的——
才怪!
路骁捂脸无声尖叫,拿起水笔把上面“平静”两个字狠狠划掉!恨不得起身狂练几百个俯卧撑,然后带着他的路小骁们月夜狂奔几千里。
完全冷静不下来啊!
没错!依此文前述万字,已过百章的种种描述,席大魔王的预测什么时候出过偏差?更别说他还恶趣味地推了一把。
许是第一印象太过“劲爆”,俩小孩又都是alpha ,席睿楚玥真明着暗着给路骁讲了不少生理科普,还委婉表示他们能理解少年人血气方刚,但你们毕竟还小,为了身体总要注意些分寸,说得路骁都不好意思在席昭房间磨蹭太久。
可要真激情四射、巫山云雨、天昏地暗、20cm+、三天三夜、五天五夜、床单能拧出水来——世间竟有如此“热血”之事那也就罢了!
路骁欲哭无泪地想,可是木有啊!真的木有啊QAQ !
你怎么能说一个半点肉肉都没吃到的孩子是肉食动物呢? !
别看他跟席昭好像亲亲抱抱贴贴摸摸什么都做了,但路骁掰着手指算来算去也只能咬牙把他们分进清水文里——
席昭超级无欲无求的好伐? ! !
此君堪称自律中的自律,理智中的理智,想要在他脸上看到“失控”这种表情几乎是地狱级的难度,晨起锻炼,晚来补习,撩撩就停,同学你请冷静。
原本路骁多拜托两下就能换来一个亲亲,结果还没亲几次席昭就开始定指标了——
天杀的!他想和他男朋友啵个嘴都得先去做那该死的数学题!
路骁压根不怀疑,他要真像xx小说里暗示自己今晚很无聊,席昭都会反问你很无聊?那我教你怎么造原子弹吧。
然后开始讲解物理。
举起爪子对天发誓!他真不是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大部分时间都相当正经,但你要有个天仙似的男朋友,每每被他各种举动蛊得下意识凑近,结果额头一痛,一张卷子被递到眼前,你也得仰天长啸变态发疯——
他还不敢对着席昭太疯QAQ !
抱着丘丘人们悲催算题,路骁往那水声淅沥的浴室哀怨瞥去一眼,心头不禁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席昭该不会……真有点性冷淡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脑门又开始升温发烫。
实话实说,除了元旦那晚席昭用手稍微帮了他一下,路骁其实没太敢把大魔王和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他对席昭总抱着一种……小动物面对天敌的本能胆怯。
青春期男高中生上个厕所都要幼稚和同龄人暗中比较大小,他稍微幻想一下席昭那…那啥的…c、chi寸……哦!天老爷,这可太要命又刺激……
借着“惩罚”亲亲摸摸已经是他目前的极限了,再深一点……
小路同学摸摸鼻子,好险没流鼻血。
可是……
琥珀眼瞳恹恹垂下,路骁趴上桌面,几分纠结几分郁闷。
可是依旧想要更亲密一点啊……
控制不住地朝他靠近,像养了只永不满足的怪物,呼吸眼神体温心跳全都贪婪兴奋地汲取。
只有席昭。
也只能是席昭。
丧气沉默片刻,路骁猛地抬头又往浴室方向瞅了一眼,深深吸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冒险(作死)的决心,遂从书包狗狗祟祟拿出他的平板电脑,打开一个名为“绝密资料”的文档。
不行!
——只有不努力的小狗,没有拿不下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