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路骁双手颤抖,几乎要暴走怒吼。
他的伞!他在漫展上排了好几个小时长队才买到的周年纪念雨伞!
危险袭来的一瞬间,棕发少年迅速转身用雨伞挡下,刀刃割开半截伞面,路骁手腕一动,金属伞骨立即牢牢卡住匕首。
雨水打湿刘海,烟雾氤氲中,他只看见一个浑身都罩在黑色连帽衫里的男人,性别不明,对方脸上戴着口罩,伸出来的胳膊也被绷带紧紧包裹,唯独一双眼睛,一双猩红疯狂的眼睛,挥刀袭来时眼底竟然隐隐浮现几分愉悦。
被盯得浑身不适,路骁皱眉:“你是谁?”
男人没回答,抽回匕首再度以一个刁钻古怪的角度刺来,路骁也不慌,不说他被席昭训了那么久,顶级alpha的实力也非同一般,后撤收伞,他用这根实心的“金属棍子”斜勾挑开男人握刀的手臂,同时旋身朝对方心口狠狠踹去!
男人及时横臂挡住,后退脚步溅起阵阵水花。
雨还没停,远处路灯开启,灯光于墙面拓出两个打斗不休的影子,高一点的那个力量更占优势,但另一道单薄的少年身影却将敏捷发挥到了极致,半点不落下风。
刀刃划过伞骨,拉出一串刺耳牙酸的声响,路骁虎口发麻,险些没有握稳雨伞,几个呼吸交手他就确定男人不是学校军事训练课那种“小打小闹”,后者身上散发的危险血气,宋礼秋或许都要略输一筹。
他在留手,路骁下了判断。
男人似乎更想制住路骁令他失去行动能力,所以并未使出太多杀招。
抓住我后向路家勒索赎金?琥珀眼瞳闪过厉色,棕发少年再度持伞挥向前方,男人下意识闪躲,不料这竟是虚晃一枪,扫开距离后路骁毫不犹豫朝外跑去。
握紧匕首,男人才追出一步,一股森冷至极的预感便涌上心头,视野前方,看似“逃跑”的棕发少年灵巧侧身,空中雨线不知被什么割断,男人瞳孔骤缩,用尽毕生反应扭开脑袋,脸上的口罩依旧被疾风割开——
一把美工小刀直直插入墙面。
血线刺痛目光,男人翻卷的伤口很快叫雨水冲到泛白,席昭揽住粗喘不止的路骁,黑眸冷冷抬起,幽暗侵袭,分不清夜晚究竟是在天空还是先在他眼中降临。
几步开外,男人缓缓看过两个并肩相携的alpha少年,忽然露出一个狰狞病态的笑容,转身没入小巷里的黑暗。
“不追吗?”路骁平复好呼吸。
席昭:“这里地形太复杂,他手里还有刀,追过去我们反倒落了下风。”低头打量路骁,“没事吧?”
“放心啦,你说最近出来不太平,我就一直很小心,没有被伤到,就是我的伞……”看着支离破碎的雨伞,小路同学“痛心疾首”,“这可是典藏款,二手市场都绝版了,不过质量真的好啊,打了那么久伞柄都没折,这就是正义的力量吗……”
是“中二”和钢材厂的力量吧?见他还是一脸“悲伤”,席昭笑了下:“不错,没有上头和对方硬扛,路同学进步很大啊。”
路同学又红着耳朵翘起了尾巴。
“以后和你再去买把新的。”
拍了拍路骁的后脑勺,席昭靠近墙面,用买东西时多要的塑料袋将美工刀装了起来,黑眸掠过刀刃上的血迹,方才男人疯狂扭曲的脸又一次浮现眼前,嗓音沉沉道:
“报警吧。”
不久后,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林钰歌,在稽查司分局外撞见了同样匆忙的宋礼秋。
学校军事训练课的老师林钰歌还是清楚的,双方简单打过招呼,分局里两个alpha少年也已经做好了笔录。
“尧尧!”
正拿着风筒,软磨硬泡要帮席昭吹头发的路骁动作一停,脸上装傻扮可怜的表情淡了,但还是扬起笑脸面对朝他而来的omega 。
那边宋礼秋明显也有话要问席昭,两人向彼此点头示意,分开去了不同角落。
“妈妈。”
林钰歌匆忙抓住路骁胳膊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怎么会遇到抢劫犯?你知不知道妈妈接到电话时都快吓死了?!”
“稽查司确认过了,没有受伤。”
只解释了这么一句,路骁便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林钰歌也不是为了听他解释。
一如既往地, omega很快开始她的“关心教导”,柔美面容上满是痛心:“为什么要跑去那种脏乱差的地方?住那里的能有什么好人?如果你真被伤到了要妈妈怎么办?就那么不听话一定要让家里人担心吗?”
路骁低头不语,原本已经习惯他这副“叛逆”“不合作”模样,林钰歌今天不知为何格外火大:“是不是又有人把你带坏了?那个帮你补习的同学对不对,上次生日宴会你就是和他走了吧?现在竟然还带你去——”
“妈妈!”路骁终于开口打断,和林钰歌相似至极的琥珀眼瞳 瞬间红了一圈,“他很好,你不能这么说他!”
林钰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不对, omega攥紧指尖,明明家里路骁唯一不会反驳的就是她,怎么突然会用这种近乎“指责”的口吻对着她?
路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去青河街,他是为了帮我解决我的麻烦,从头到尾他一直都在帮我,遇上这种事情我们也很无奈,但最坏的不是那些抢劫犯吗?您不能什么都不了解就去指责我的朋友,这是不对的。”
林钰歌的指甲都快嵌入肉中,是了,那次月假她去桐花别苑接人,路骁就已经会附和着反驳她的话了,这次甚至没有任何人带领……
不, omega眼神复杂,是在她提到“那个朋友”时路骁才突然爆发——明明两人挨得很近,她却感觉路骁正不断朝另一个方向远离,直至彻底逃逸出她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林钰歌的语气也和缓下来:“对不起,妈妈是太担心你了,待会和妈妈一起回家好吗?”
路骁摇头:“明天还要上学,庄园离里斯克林太远了。”
“司机可以早起一点送你去学校。”
沉默,沉默。
琥珀眼瞳定定望来:“妈妈,我不想回去。”
为了林钰歌,他已经被从席昭身边带走过一次了,可这一次,他不太想退了。
……
走出分局的那一刻,林钰歌已收敛好情绪,脸上再无半分不得体的表情,司机替她打开车门,没有命令,不敢随意启动车辆。
夜色降临,街边灯火透过车窗落进后座,斑驳光影映上这位贵妇人的眉眼,从某一角度看去,她冷硬严酷得不像个omega。
“喂,小齐,你说上次尧尧的生日宴会有几个omega孩子和他相处不错,还记得是哪些吗?”
“没什么……”眼神微凝,林钰歌挥手示意司机开车。
“只是关心一下尧尧的生活。”
分局地段不佳,车辆开走时掀起一阵烟尘落叶,席昭瞧着那片枯叶缓缓落进雨停后的水坑,涟漪圈圈,荡漾夜的霓虹波光。
“屠鬼?”他重复一遍自宋礼秋口中得知的称呼。
“是的,”宋礼秋关闭手机屏幕上的通缉照片,刚才席昭已经确定过了,青河街袭击路骁的,就是从F区监狱逃出来的那个恐怖分子,“档案有写,他是十二年前最后落网的一个涉案人员,原本是M国的职业雇佣兵,后来进入走私团队,无名无姓,道上的人都叫他屠鬼,稳妥起见你们这阵子都不要离开学校,里斯克林安保系统做得很好,附近也有稽查司的人在蹲守。”
一个毫无顾忌的恐怖分子要真硬闯学校,又有什么能拦得住对方?
席昭没有多问这些,将宋礼秋提供的信息逐一贴上脑中的分析黑板,忽然开口:“路骁说,他看那个人有点眼熟。”
“不可能!”宋礼秋下意识反驳,对上黑发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只好按着额角解释起来,“屠鬼落网是十二年前的事情,路骁当时才多大?四岁,而且当年案件牵涉极广,如果路氏真的和这件事相关,任凭他们能量再大也挡不住调查。”
十二年前的案件几乎算得上是“反人类”了,路氏再厉害能厉害过几大军区联合?这么多年宋礼秋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凡有和路氏牵扯的消息,早就查个一清二楚了。
修长指尖轻轻叩击着窗台,等到宋礼秋彻底说完,席昭沉思片刻:“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缘故才连累他陷入危险。”
宋礼秋眉心一跳。
“教官,你想说他为了安慰我才主动揽过一部分责任?”黑眸深邃,席昭语气相当认真,“他知道我不会为这些东西陷入自我愧疚,同样地,我也信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出半句不负责的话。”
“他说眼熟,就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感到眼熟。”
宋礼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语言系统近乎宕机,他想问席昭,警察办案尚要考虑证人会因刺激而证词模糊,你这么果断地信一句“眼熟”,是否太不理智了些?可真要问出口了,又仿佛……是在对这份“信任”的亵渎。
alpha教官妥协了:“你想说什么?”
“我当然也不是毫无根据地猜测,十年前,路骁被卷入过一场绑架案,宋教官如此关注我的消息,想必对这件事也一定有所了解吧?”
对着宋礼秋愈发僵硬的表情,席昭微微一笑:“思来想去,只有这里可能存在一些隐情,也许我能看看当年的详细卷宗?”
你当稽查司里的资料谁都可以看吗?
宋礼秋差点破防崩人设,思及十年前那些流言,额角抽痛:“不会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席昭但笑不语。
……
青河街遇袭,这本就是一个非常诡异的信号,席昭几次感觉身边有人在窥伺,可对方第一次出手针对的竟然是路骁,他承认自己和小路同学的关系最近是有点“暧昧”,但这绝不是那个叫“屠鬼”的男人突然更换目标的原因。
——“我想了想,那个人确实有点眼熟,虽然想不起来具体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就是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心理学上有个很反常识的观点,我们的直觉往往比想象中更准,尤其对某件事负面直觉强烈时,那就多半潜藏着什么问题。
他信路骁,也信自己的理智。
走回分局长廊,路骁正和一个警官姐姐学折纸,席昭没出声,棕发少年就好似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
“席昭!”
轻快脚步朝这边奔来:“我跟警察姐姐问好了,待会我们签完字就可以走了,局里会开警车护送我们回学校的。”
“嗯,我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了。”席昭点头。
话音刚落,一只折纸小狗就递到了眼前,小狗后面是一双亮晶晶的琥珀眼瞳,抬起下巴,小路同学谜之自豪:“夸我!”
席昭看看小狗,又看看路骁。
“幼稚。”
“我看一次就学会了!什么幼稚?这叫心灵手巧!你这个人真是不懂欣——”
修长指尖拿走小狗装入自己的口袋,席昭目光却没有移开,就这么含笑看得路骁喉咙干涩,忘记自己要争辩什么。
黑眸轻垂,莞尔勾唇:
“但还算可爱。”
从额头到膝盖,无数小小又雀跃的快乐来回跳动,路骁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要它争气一点,别那么快投降升温。
“别发呆,准备回去了。”
“……哦。”
也不说清楚,小狗可爱,还是别的……那什么嗯嗯……可爱……
……
兴奋心情一直持续到坐上警车,路骁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轻飘飘地找不到实地。
想说点什么,扭来扭去又不知从哪里开口,索性别过脸去不看席昭,可一旁车窗同样映出那道玉像似的身影。
窗外灯火朦胧,黑发少年的影就浮在这片繁华之上,只一眼,路骁就难以移开目光。
席昭应该也有点累了,上车后就闭目靠在一旁,他平日展现的气势太盛,可人并非永远不会疲惫,此刻阖目不语,像一捧静默燃烧的雪。
路骁细细描摹着车窗上的轮廓,宇宙都被压成扁扁的一片,只剩他的目光之间。
他想着,他在席昭身边总是格外安定,因为知道,无论如何,在席昭面前,他都是安全的。
那,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席昭是不是也更放松一些呢?
这个念头挤得胸膛阵阵发烫。
警车前后被隔板挡着,原本安然垂放膝头的手指开始蜷缩,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朝旁边侧靠的人靠近。
“席昭?”
路骁低低喊了声。
没有回应。
他抿了抿唇,指尖都被掐出一截粉红。
后座里,龙舌兰的醇香渐渐浓郁起来,好似一只小小的汤匙搅动罐中香甜至极的蜂蜜,拉出又黏又亮的银丝,时间屏住呼吸,看棕发少年抬头凑近那寂静安睡的脸庞,浮光掠影,一触即分。
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小偷,路骁头昏脑胀,捂着嘴巴把自己车座上紧紧缩成一团。
——心充盈得透不过气来。
就在刚刚,一点蓬松软柔的触感流淌在唇与脸颊之间,可那不是秋夜缠绵的风,
那是一个吻。
……
警车驶入隧道,黑暗中,席昭无声叹了口气,把脸更加别过几分。
小屁孩……
唯有他这一侧的车窗,才浅浅映出微红的耳垂。
第102章
“我回来了, 抱歉,我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情况。”
枫市情侣必去的旋转餐厅内,周月枫看宋礼秋跑来坐在对面, 因为太过匆忙,alpha连呼吸都没有平复, 为约会而特意准备的西服也多了几道褶皱。
垂眸拿起面前的果汁,周月枫摇摇头:“没事,席同学和路同学那边怎么样了?”
“万幸没有受伤,已经由稽查司送回里斯克林了。”
说完之后都不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原本两人约好今晚一起出来吃饭, 结果刚到餐厅稽查司那边就有人给宋礼秋发消息,如今已是深夜, 定好的菜肯定不用上了, 再晚一些说不准餐厅都打烊了。
宋礼秋有些懊丧:“对不起, 难得我们明天都没有工作, 阿月……”他似乎在很努力地组织语言, 可最后也只能重复“对不起”三个字。
口中吸管不觉被咬瘪,周月枫告诉自己,从小到大宋礼秋不都是这样的性格么?永远看不穿别人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沉浸在自己一根筋的逻辑,从而做出一些外人看来非常有病又讨厌的举动……
能看出他不开心还主动说“对不起”,进步挺大了。周月枫被安慰自己的念头逗笑了, 放下饮料, 脸上笑意渐渐淡去:“其实今天也不是为了吃饭,我想告诉你,Y国路易实验室向我发出了研究邀请,不出意外, 下个星期我就要出发去Y国和那边对接了。”
宋礼秋神色微怔,在脑子里反应许久才完全接收这段话的意思:“啊,那个路易实验室吗?我知道的,他,他们在病理学领域很有影响力,恭喜你,但下个星期就走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不算急了,他们很早就发了邀请,我最近才想通罢了。”
宋礼秋一时竟不敢问这个“想通”代表什么,甚至有种逃离餐桌的冲动,可alpha优秀的听力依旧让他清楚捕捉到周月枫接下来说出的每一个字眼。
“保守估计,我要在那边待上个四五年,除了重要节假日,中途大概没什么回来的机会,所以阿秋……”周月枫对上alpha眼中的茫然,“我们的婚约,还是解除吧。”
嗡——
吵,好吵,可听不清是什么在吵,宋礼秋耳边响起阵阵杂音,头和脚的位置仿佛颠倒,整个世界都旋转着朝他倾轧过来。
他想抓住点东西,一些能让他感到真实存在的东西,可直至险些打翻桌上酒杯,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不住颤抖。
“不,不用啊,” alpha试图让自己的思绪保持冷静,“四五年也没事的,你是担心我家里人会说什么吗?我会解决好的,我——”
“阿秋,”周月枫温和打断了他的恍惚,“听我说好吗?”
寂静蔓延,beta的眼神逐渐变得遥远。
“这个婚约,是我们家占了便宜,我也应该好好对你说声谢谢。”
周月枫老家并不在枫市,一家三口当初为了治疗周母的病才搬迁到这里,周父是个好爸爸,可沉重的家庭负担也让他对儿子的成长多有忽视,因此周月枫童年大多都是跟在周父雇主家的小哥哥身后——南方军区宋将军家的长子宋礼秋。
周父是宋家司机,负责宋将军的日常出行,周月枫也有幸和一群“红二代”“红三代”们上同一所小学,军区大院出生的小孩从小就认识了,三五成群,小团体固定,周月枫唯一熟悉的只有宋礼秋,可这个小哥哥似乎不太愿意理他,不,应该说宋礼秋从小就平等地把冷脸甩给每一个人。
小学三年级,周月枫因为轻微龅牙带上了牙套,学校里的孩子仿佛发现了新奇玩具,一次又一次让周月枫张大嘴巴给他们看看,孩童的恶意是最天真也最恐怖的,因为他们太过懵懂,懵懂到不清楚自己其实在“作恶”。
再度被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孩子堵在墙角,被他们一口一口个“牙套怪”叫着,周月枫忍不住哭了起来,而就像许多俗套故事里的俗套形容一样,宋礼秋打破了这个由恶意笼罩的壳,光和他的声音便一同透了进来。
总是冷着脸的小男孩从未如此生气,一边吼着“看什么看?自己没长牙齿吗”,一边挥拳打跑了所有看好戏的人。
很多年后,当周月枫开始学医,某一瞬间他也会向自己发问,自己这么多年对宋礼秋的仰望与追逐究竟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一种“雏鸟情结”——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他是第一个朝我伸出手来的人,如此便牢牢占据了“拯救者”的角色,无可避免地将我笼罩在他的光环之下,我贪恋甚至迷恋这种“被保护”的感觉,长此以往也就形成了习惯。
那么问题来了,“雏鸟情结”带来的“爱情”,真的可靠么?或者说,这对我对他真的公平么?
可惜在那个幼小而懵懂的年纪,也最容易摆脱这份情结的阶段,他们又被一场意外牢牢绑定在了一起——宋将军外出遇险,周父以浑身重伤下半辈子再也不能开车为代价救下了对方,宋家因此敲定了两个孩子的婚约,并替周父在长干里街安置了养老房子。
彼时两个幼小的孩子并未意识到,这种用下一代幸福来报恩的方式存在多大的隐患,周月枫很开心,宋礼秋不知为何也没有反对,而即便多了一层“婚约关系”,两人相处模式还是一如往昔——宋礼秋冷着脸走在前面,周月枫急急忙忙地追在后面,夕阳下两道身影从小小豆丁逐渐变成俊朗少年,这一前一后的距离却始终未有缩减,尤其在他们一个分化成alpha 、一个分化成beta后。
宋礼秋好像从没意识到,他可以回头让周月枫跟上来,周月枫也从没生出过,“我能上前与他并肩”的念头。
“所以说,人真的很奇怪,”周月枫苦笑一声避开宋礼秋的目光,“没有得到的时候,用尽一切想要把那个东西握在手里,可一旦得到了,又害怕他终有一日会离你远去。”
“阿月……”
“你对我而言,就是我苦苦追逐,又时刻害怕失去的存在。”
月色都因这沉重语气蒙上一片阴影。
别过脸,周月枫长长舒出一口热气,给自己和宋礼秋倒了两杯啤酒:“大学的时候,你被军区提前招走,之后好几年都没有消息,后来你说是去出任务,我除了庆幸你平安归来,一句都不敢多问,可是阿秋啊,你知道那几年里我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吗?”红着眼眶,不顾宋礼秋的阻拦周月枫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我不解,我害怕,我愤怒,我快疯了!疯了地想你是不是死在哪个地方没人给你收尸?!那些日子里我但凡路过医院太平间就会想那里面躺的尸体会不会有你?!!!”
整个餐厅包间都回荡着宛若泣血的嘶吼。
嘶吼之后,周月枫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无助地捂着眼睛哽咽不止:“我怎么能这么想你……”
“阿月,是我的错阿月!军区那边有保密条例,那段时间又发生太多事情了……对不起阿月……”
宋礼秋慌乱离开座位试图握住周月枫肩膀,结果反被拨开手掌,眼睁睁看着beta又给自己灌下大罐啤酒,又哭又笑地抬起头来:“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恰当,但是阿秋,如果我们的故事是本小说……我就好像那个永远被排除主线之外的边缘女主角,想靠近你的世界,又怕被你厌弃,连这个官配的身份都要被彻底换掉……”
“不是这样的阿月!不——”
手腕被握住,用力一扯,宋礼秋忽然被周月枫拽入怀中,解释话语也叫颈窝滚落的眼泪彻底堵住。
“可我知道不是的……你不是这样的人……”一手叩住alpha的后脑勺,一手紧紧搂住对方腰身,周月枫低着头,大口大口喘息着压抑喉咙里的哭泣,“这么想的我,好像更面目可憎了……”
宋礼秋不动了,任由周月枫抱着,剧烈心跳一刀一刀凌迟皮肉。
良久沉寂。
沉寂。
alpha沙哑干涩的声音于耳畔响起。
“阿月,我让你痛苦了吗?”
周月枫无法抑制地落下泪来。
“不是……是我追逐你的背影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了……”
可就像那天他和路骁谈论“自卑”这个话题时得到的答案——“一直自卑的话,就更追不上他了啊”。
那一刻,周月枫无比羡慕眼前两个孩子,许多人用尽半生才能想明白的道理,真正做好的事情,本就是他们身上最美好的品质。
不因优秀而妒怨,不因落后而自卑,不因爱慕把自己高高神化,不因爱上就卑微否定自身,一如既往地坚定向前,直至和对方并肩站上顶点。
“如果…如果我能强大到……有底气地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也许我会看得更明白一些……”
……
……
宋礼秋最后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了车里,脑海不断回荡周月枫最后的话语。
“阿秋,爱应该让彼此变得更好,而不是互相拖拽着陷入泥潭。”
“我很怕有一天这些自卑会不断加深……直至变成妒恨……那时候的我,或许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浑身关节都泛起酸痛,宋礼秋茫茫然地低头,一抹明黄闯入视野——那是他为了道歉在路边买的黄玫瑰,可惜上楼太过匆忙,连花都忘了拿上。
宋礼秋其实并不了解花,只是大一入学那年和周月枫一起看了场话剧,周月枫显然很喜欢这出剧目,回程路上嘴角一直挂着笑容,还不停跟他重复相关内容。
“我也是看了才知道,黄玫瑰的花语原来有四种——”
晚星明亮,落入beta眼眸,那折射出的璀璨光华令宋礼秋记了好久好久。
黄玫瑰的花语有四种。
——友谊要长久,嫉妒是诅咒,离别难挽留,爱至死方休。 *
昏暗车灯下,一道身影缓缓佝偻起腰背,缓缓将额头抵上方向盘,肩头不住颤动起来。
……
……
*
好不容易收敛好情绪,宋礼秋抹过泛红酸涩的眼睛,刚准备启动车辆——
“哟,失恋啦?”
alpha手腕一抖,刚准备回头又被后座声音拦下。
“别回头,保持自然,你刚刚那副伤心失意的样子就挺不错。”
心情已经跌到谷底,宋礼秋额角抽痛,心道你们父子说话真是如出一辙的欠揍,好在职业军人的素养让他撑住了表情,低头压低声音:“学长,屠鬼出现了。”
“我知道,当初就属这货最滑头,F区监狱这些年又不知道被多少乌七八糟的东西插手,逃出来我一点都不意外。”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您为什么要靠假死隐藏身份?”宋礼秋问。
那个声音嗤笑一声:“小秋啊,你不是都猜到么?”
宋礼秋沉默,那次训练场见到“死而复生”的人,他就猜测当年的事情或许远远没有了结。
“真正幕后的人还隐藏在暗中,军区那边也不太干净,死人查起那些事来总比活人方便多了。”像是为了缓解凝重气氛,那人话锋一转,“你真就这么放你那小未婚夫出国?我记得当初你晚上睡觉都要先摸一摸他的照片,别人多看一眼你就跳起来单挑,真舍得?”
“学长!”崩溃制止老前辈揭老底的行为,闭了闭眼睛,宋礼秋的表情已经平静许多,“他在这个时候离开,安全会更有保障。”
南方军区把他派到里斯克林当教官,从接触席昭的那一刻起,宋礼秋就已经和当年种种有了牵扯,更别说牺牲了那么多战友,这件事几乎要成为他的心魔,如今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那个声音静了片刻:“其实,有一个方法比任何解释都管用。”
“什么?”
“别说话,吻他。”
宋礼秋:……
宋礼秋的背影满是无语,后座隐在暗中的人懒懒笑了一声,心说傻小子,你那小未婚夫最大的心结,或者说造成心结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爱他,人长嘴是为了沟通,当个锯嘴木头啥也不说,对象不跑才怪。
啧啧啧,还没我儿子会撩,白长那么大个高个。
一明一暗,两个alpha又交流了不少情报,感觉后座的人快要走了,宋礼秋忍不住又问了个问题:“学长,我能不能问一下,席昭的母亲,或者说,另一个父亲究竟是谁?”
即便一方身份有异,另一方也不至于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么多年不管不问吧?除非,对方生下孩子时就已离开人世……
暗里一时缄默。
那个懒得像是没长骨头的身影闲闲看向窗外,黑眸微眯,指尖轻叩膝盖。
“孩儿他娘啊……”
千里之外的高档酒店,有人推开浴室的门,白色浴袍自肩头滑落,氤氲水雾模糊了纤长姣好的背影。
“那可真是个风情万种、颠倒众生……”
男人撩起湿漉长发,指尖抚过脖颈缓缓按上肩头。
暗里的人轻笑一声:“——恨不得拿刀捅死我的超级大美人。”
指尖发力,男人咬牙切齿:
“席、景、臣!”
掌心之下,一个陈年入骨的牙印已被蒸出新的红晕。
浴室外的桌面上,赫然摆放着席昭所有资料。
第103章
午餐, 食堂。
“好突然啊,周老师决定要出国了。”路骁不解地搅动汤匙。
作为相熟的人,周月枫自然也把决定告诉了两个孩子,今早来里斯克林交接工作还顺便给席昭路骁带了告别礼物。
路骁懵了,他不傻,上次周父家中的交谈他能看出两个老师之间的感情出了点问题,但看交谈结束时周月枫的状态,不该是“恍然大悟”→“奋起追爱”→“剖白心意” → “原地结婚”→“送入”咳咳咳……一系列流程吗? “出国逃避”这种操作是怎么回事?
“心态上的失衡,以及人对痛苦的本能远离。”席昭淡淡到。
不管是前面元心粟病态般地把常忆卿捧上神坛,还是周月枫把自己放得太低从不主动踏入宋礼秋的世界,心态都非常失衡,在席昭看来,也是他遇上路骁后更清晰认识到,过分忘却自身去俯就他人,双方都会为此而痛苦,反之亦然。
而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如果感受到的痛苦远远多于快慰, “分离”也就成了必然,至于是“暂时性分离”还是“永久性分离” ,就看当事人怎么选择了,影响因素太多,这里不作讨论。
“咳咳, ”小路同学弱弱举起了爪子, “我有一点不同的看法。”
席昭挑眉。
“那个,我可能形容得不太准确哈,就周老师不是说他们都认识三十多年了吗?那么长的时间宋教官都不能把自己的心情传达过去,给周老师一点留下来的信心,那也太令人难受了。”
席昭笑了一下:“怎么?路同学乐于助人的心情又按捺不住了?想拓展一下红娘业务?”
路骁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对我有多大的误解啊?”
两年前帮元心粟是“见义勇为”,现在要真没头没脑去插手别人的感情那叫“讨嫌”,不过是因为故事就发生在身边,自己又算半个见证人,内心多少有些感慨罢了。
眼中闪过狡黠,路骁拿起餐盘上的橘子,“漫不经心”地咳嗽两声:“由此可见,你是不是该对我好一点?”
席昭来了点兴趣:“比如?”
“比如少布置一点作业怎么样!”
剥好的橘子被狗腿至极地放到了眼前,某位小同学脸上也迅速挂起了可怜:“基础卷测试卷拔高卷,真的不能少一点吗?万一哪天我脆弱幼小的心灵受不住学习这座大山的压迫,背上小书包也离家出走了呢?”
“拖回来,关起来,跪着写。”席昭语气“温柔”,似笑非笑到,“写错一题,罚抽一下。”
路骁: QAQ
“你这么凶残,我真的会反抗和你决斗的!”推翻魔王暴政,勇者义不容辞!
不。
席昭心头冷哼,你只会一边捂着屁股哭唧唧,一边悄咪咪地把尺子藏起来,然后戏精附体大喊“哎呀,尺子不见了,今天就到这里好不好”?
忽然伸手勾起路骁额前一缕零散的碎发,席昭指尖随意绕了几圈整理妥帖:“嘴上这么说,可每次我找你算账——”放开手,看着某人不知脑补了什么又红到滴血的耳垂,他黑眸弯弯到,“路同学,你心里好像都挺期待啊?”
变身番茄的“勇者”在原地兵荒马乱,席昭将餐盘放至回收点,回来时路骁已经缓过来了,只是双手都缩进袖子里,脸也埋着不怎么看人。
席昭瞧得好笑,正想叫他走了,却见琥珀眼瞳定定抬起。
“如果是我,我不会离开的。”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管什么原因,“从喜欢的人身边离开”,这个结果路骁绝不能接受,摸摸鼻子,他小声嘟囔一句“做鬼也要缠着你”,说完又想到什么立刻摇头“呸呸呸”,还伸手往席昭耳边挥了挥:“忘了忘了!把刚刚那句话忘了!这种立flag的话是不能说的!”
两个学校“叱咤风云”的alpha正小学鸡对招,一道紧张不已的身影悄悄挪了过来。
瞥见来人,席昭反手按住路骁的爪子,扭头询问:“班长?”
G班的beta班长迟南雪干笑着打了个招呼:“席同学,路,路,路同学。”
席昭:“没事,他不咬人。”
路骁:? ? ?你平时就这么宣传我的? !
气不过,憋来憋去路骁憋出一句:“放心!我只咬这个人!”
迟南雪: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面对校霸的紧张淡去不少,迟南雪平复呼吸,简单说起了正事。
“元旦晚会表演?”席昭问。
迟南雪点点头:“是的,席同学你可能没有注意,去年我们G班也在元旦晚会上出了一个节目,还挺受欢迎,也给大家加了不少平时分。”
席昭往记忆里翻翻,还真翻到了点模糊信息。
里斯克林每年元旦都会向全校班级征集节目,晚会结束后还有全校评选环节,“喜爱度”前三的作品不仅可以全班一起加分,还能获得相应的奖学金奖励。
去年G班用心准备了一个舞台剧,“喜爱度”冠军的锦旗至今还在班里挂着,受这份荣誉鼓舞,今年元旦还有一个多月全班就已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
迟南雪:“今年我们还是打算出舞台剧,剧本大纲我已经写好了,想问问席同学有没有兴趣来演个男主角?”
路骁眼神一亮:“去年G班那个《穿梭时光的驯龙勇士》也是班长你写的剧本吗?”
迟南雪被路骁这声“班长”吓了一跳。
“写的太好了!尤其是结局勇士凯里恩解开和小黑龙的契约选择回到起点,哇,前面所有伏笔全都串起来了!真是太精彩了!我当时还拿我所有小号去给你们投了票,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吧啦吧啦吧啦……”
席昭心中扶额,果然,又来了。
而遭遇“热情攻击”的迟南雪莫名茫然,传闻中的校霸,竟然是个话唠么……
听着听着, beta女孩的脸越来越红,心也越来越激动:“其,其实路同学要有时间也可以来演!”
默默给自己比了个“计划通”的”耶“,路骁一边摆手“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一边继续赞美不断,就差让迟南雪把剧本拿出来赶紧签个合同让他跟席昭高度捆绑啥的。
在声声称赞中迷失自我的班长大人两眼晕出蚊香漩涡,心潮澎湃地想,我的文字真的那么有感染力吗?我的文学之梦已经获得了那么多支持认可吗?文学桂冠的明珠终于要被我摘下了吗? !
热血上头,迟南雪握拳大吼: “其,其实我内心一直有个写触*囚**足*控*B**M**高*18+狗血剧本的编剧愿望啊啊啊啊!!!”
路骁:……
席昭:……
消音声不绝。
路骁:“咱,咱这文……是不是要被锁了……”
席昭:“趁审核没反应过来,收拾收拾这章完结吧,估计没有明天了。”
“啊!”反应过来的迟班长尖叫一声,捂着脸风驰电掣地跑掉了,“你你你你你们没兴趣演也没事的!!!”
挥去心头那丝震撼,路骁戳戳席昭胳膊:“你会演吗?”
席昭没回答,见路骁还想说些什么,抬手往他额头上敲了记板栗:“与其期待还没影子的元旦,路同学,你是不是忘了,月考成绩今天下午就出来了?”
路骁表情僵住了,紧接着这丝僵硬又在黑眸笑吟吟的话语中酿成惊恐。
“你的成绩我来看,玩个游戏,还记得我给你定下的要求吗?”
小路同学要晕了——
前一百! ! !
……
*
平心而论,路骁对每晚补习一直是期待大于“酸爽”,今天却慌得不行,月考结束后他也照着正确答案估过分,比上次进步,但要进前一百名还是有点悬乎,席昭不让他去教务系统查成绩,他就只能从对方表情判断,可放学和席昭一起吃了晚餐锻炼消食,对方始终神色淡淡。
路骁肯定希望自己能考出好成绩,可一想到席昭要和自己算账……
午餐时的调笑似乎又于耳畔响起。
——“路同学,你心里好像都挺期待啊?”
眼神闪烁,路骁欲盖弥彰地揉揉脸,谁期待了?才没有期待!
洗过澡, 501的大门被打开,席昭正在灯下检查试卷,他又戴上了那副黑框眼镜,隔着镜片,表情瞧着更为冷硬,路骁安静站到一边,乖巧低头努力降低存在感,乖了会又忍不住抬头去看纤长眼睫扫落的光影。
“唰”地一声试卷被重新放好,席昭递过一瓶温热的橘子汽水:“先喝点东西。”看着眼前上下滚动的喉结,他戏谑说到,“运气不好,你今天会哭得很惨。”
路骁差点没被呛死:“我考得很差吗?!”
“不算差,但也没达到要求,”抬眸制止某人狡辩的动作,席昭嗓音淡下,“先别解释,去把尺子拿来。”
我已经沦落到要自己拿尺子了吗QAQ !不敢争辩,路骁熟练从书架上拿下那把一尘不染的黑色戒尺,哆嗦着手,十八倍放慢速度在原地磨蹭挪移,忽然腕骨被用力抓住,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栽到了席昭腿上,身后“啪啪”两巴掌扇得臀尖颤晃。
“都看出我心情不好了,就少耍一些小动作。”不紧不慢地抽走尺子,坚硬尺面贴上臀腿交接的地方,怀中身体顿时打了个冷颤,席昭冷笑,“很聪明?”
“没,没耍啊——!呃……”
路骁仰头倒抽一口凉气,没有预料的疼痛要更为尖锐,他已经感觉到二指宽的印子肿了起来,尤不死心地呜呜一句:“那,那我到底考了多少啊……”
“ 127,比上次进步三十五名。”席昭说。
闻声棕发少年肩颈明显放松不少,但刚一松弛又意识到此刻状况不对,连忙缩起身体,可怜兮兮的,好似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可这哪里是什么羊羔?席昭意味不明地笑笑,分明是不安分的小狼崽子,他故意放轻手中握尺的力道,路骁立刻就顺杆儿爬了上来。
扭过脸,琥珀眼瞳用上目线哀哀望着:“席昭,我也还是进步了,没达到目标是该挨罚,但少罚一点好不好?”
修长指尖捏住下巴,席昭俯身,眼中含笑,嗓音漫开的压迫却令人窒息不已:“小少爷,只要我没问你,罚多少,怎么罚,都是我说了算。”
路骁喉中干涩,脊骨泛起酥麻,额头发热地看席昭从桌上抽出一张试卷,递过来时指尖软得险些无法握紧。
“今晚没有固定数量,也不用你报数,我圈了几道错题,你自己说说这些错在哪里,说对之前,尺子不会停下。”
轻轻勾勒已经渗出热汗的桀骜颈骨,席昭补充到:“当然,试卷要是中途掉下来或者被你揉破了,”他的语气骤然冷厉,“我们就从头开始。”
啪!
“呜——!”
压下眼眶热意,路骁艰难看起手中试卷。
尺子的闷响要比手掌更加清脆,疼痛迅速在腰部以下积累,偏生席昭这回更加恶劣,除了开头,后面只顾着一边揍,尺子高高扬起重重落下,陷进臀肉又被弹起,一道完美叠着一道,路骁肌理紧实的胳膊都绷出苍青经络,呼吸粗重,还要忍住另一边因空虚而愈发异样的酸痒。
错题,错题……眼前是张数学试卷,他极快浏览过自己的解题步骤,一喘一哼到:“这,呃、哈……这里啊…背错,错啊……公式……”
席昭声线平静:“什么公式?”
“三角函数公式!”
急忙忙吼出答案,可身后响声并没有结束,硬尺反倒用力碾起已经肿胀的地方,路骁疼得下意识往前逃窜,宽松睡衣都慌乱撩起一截,席昭随意揉过那汪水涔涔的腰窝,拱桥腰身立刻“呜”地哑叫一声塌陷下来。
满意看着小麦皮肤上烧起的红晕,他悠悠提醒:“具体一些。”
“两、两角和公式!”
“背一遍。”
两眼发黑,路骁转头呲牙瞪人一眼,自以为凶狠,琥珀眼瞳中却全是水光,龙舌兰酒信息素也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席昭能被影响就怪了,薄荷冷香毫不留情地扎上神经,小狼崽子肩颈更是痉挛,臀肉都绷出两个小坑,只得悲愤交加地背起了那该死的“三角函数公式”。
sin(A+B)=sinAcosB+cosAsinB
sin(AB)=sinAcosB-cosAsinB
cos(A+B)=cosAcosB-s……
……
全套背完,棕发少年已经从耳尖红到了脚背,唇缝微张,失神吐着热气,血管里不断流窜火星,思绪又沉又烫地跌入迷离。
“换、换一边,席昭…呜……席昭,你呃…你换一边……”
秋夜微燥,少年在他耳边喘息,一半酸麻难耐一半绵软颤栗,凛冽黑眸映出磨蹭不止的膝盖,像被捉住的小蛇,獠牙和身躯都未长成,只能吐出蛇信舔/弄主人指尖祈求获得一点温柔,蛇尾巴更黏黏糊糊地勾上主人小腿,细微水声晃在眼眶里、身体里。
果然这个时候最直白也最听话,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耳垂,忽又含笑点上唇瓣,犹如一记漫不经心的亲吻。
“好啊,”尺子换了地方,席昭眼神微暗,“下一题。”
闷响交织哼叫,鼻腔仿佛被熟烂到奢靡到果香填满,再一用力就会迸溅出粘稠又清亮的汁水,汗液泪液顺着脖颈滑进衣领,路骁鬓角、眼睫、锁骨全都在灯下引出湿漉漉的光晕,他头脑发昏,抽泣着呻吟,痛和酸痒糅在一起,想隐忍又无助至极,然而磕磕绊绊说完几道错题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小兽似的呜咽都哽住一瞬。
如果硬要做比较,每到这个时候,路骁第二“欲哭无泪”的是席昭那天仙似的禁欲外表,搭配魔王降临般的手黑心狠,第一“欲哭无泪”的,就是那堪称恐怖的掌控和洞察能力。
果不其然,危险又冷厉的嗓音揪紧了心脏。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伸手揉揉那已经僵住的小狗脑袋,席昭慵懒笑到:“我还奇怪,你中午为什么突然让我对你好一点,今晚开始又那么听话,”缓缓向下,指尖叩住下颚将这张慌乱不已的脸拉向自己,“路同学,给我打预防针呢?”
黑眸厉色弥漫。
“我给你的课后练习卷,你抄了几张?”
温热气息拂过眼尾,路骁呼吸一滞,心头只剩四个大字——
吾命休矣!
第104章
为了巩固每天补习的知识,席昭会给路骁布置一些“课后作业”,这些习题及试卷一部分是次日补习的教材内容,一部分留给路骁自测,所以答案都还放在小路同学自己手里。
“这几个题型,上周给你留的试卷里都有类似问题,你如果认真做了,月考不可能错成这样, ”将勾着红圈的试卷抽走,席昭语气严肃起来,“路骁,这部分我不检查,不代表我不清楚里面的内容,要我现在去把练习卷翻出来,和你一起数数你抄了几张吗?”
心虚气短,路骁低着脑袋,呐呐回答,声音比蚊子都小:“三,三张……”
“三张?”
“真的只有三张!”顾不得满脸狼狈,路骁连忙抓着席昭衣袖解释, “就,就那几天熬得太晚,实在太困了,我没写完,就看了几眼答案……”
席昭冷笑:“倒是提醒我了,我好像还没把你熬夜的账一起算进来。”
路骁悲催欲绝,简直想给自己嘴巴来一下子——要你多嘴要你多嘴!
“熬夜、分心、抄答案……”每数一项“罪行”,棕发少年就在腿上缩得越紧,席昭抬手轻拧已经肿起半指的臀肉,逼出一声沙哑哽咽,“这么不听话,小少爷,你说你该不该罚?”
深棕卷发被汗水尽数打湿,路骁忽略指尖带来的异样感触,痛呼着点头:“该,该罚……”
然而问完之后席昭反倒停下了动作,恍惚只听见液体倒进玻璃杯的“哗哗”声响,琥珀眼瞳眨落一层雾气,一杯温水便递到了眼前。
“你抄了三张,就喝三杯水吧。”
——诶?这么简单吗?
婆娑泪眼偷偷瞄过席昭,试图从他脸上找出“阴谋”的痕迹,可惜除了“美颜暴击”,混沌发热的脑子没看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路骁晕乎乎地接过水杯,像溪边警惕的小动物,时刻担忧林子里的顶级猎食者会冲出来咬断喉咙,席昭却好似真的放过了他,不仅没催促,更替他撩了撩凌乱发丝,清浅香气,轻柔暖意,被撸得舒舒服服的小狼崽子彻底沦陷在“温柔乡”里,舒展四肢露出肚皮,就差蹭着下巴喊“汪呜”一声,哪里还有什么防备心思?
眼底闪过晦暗,危险无声笼罩,席昭笑着放轻声音:
“慢点。”
“嗯嗯!”乖巧点头。
第一杯,第二杯,第三杯尝了个开头路骁就有点撑了,他本就喝了一瓶橘子汽水,玻璃杯的容量又不算小,小腹隐隐生出些憋胀。
“喝不下了……”
哀哀示弱飘在耳畔,某位小同学要真有尾巴,这会估计早就蹭着掌心,又是握爪又是作揖,大写一个“拜托拜托”。
席昭看他一眼,顺着撩起的睡衣边缘徐徐向上摸了起来,皮肤触及温热,路骁惊呼一声险些捏爆手中水杯,粗口都飙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咽下,索性闭紧眼睛,头顶袅袅飘起白烟,耳后至腰侧都烧起糜艳潮红。
明明想逃,又拼命忍着不跑,无知稚子也知面对危险需退避远离,纵容交付只会引来无止境的侵袭,黑眸眸光略沉,席昭慢慢确认,少年锻炼得当,六块腹肌初步成型,块垒与块垒间的沟壑不深,指尖顺着滑过,稍一用力似乎都能按到皮肉下咕噜的液体,那种细腻摩挲的触感的确叫人上瘾,他好像明白路骁为什么总对他的腹肌“下手”了。
“席、席昭…痒……”难耐呻/吟蒸出几分陌生欲念。
席昭笑了一下:“还没满,可以继续。”
托着杯底给人一滴不剩地喂了进去,三杯饮尽,路骁实在有些趴不住了,扭头露出一颗小虎牙,悄咪咪给自己调整姿势。
席昭也笑,笑得风华绝代,笑得赶尽杀绝,笑着慢慢扬起黑色戒尺——
啪!
“嗷——!!!”
眼前泛白,前所未有的痛麻酸爽贯穿灵魂,路骁疼得双腿乱蹬,几乎本能地朝前爬去,带着哭腔的哼叫一声比一声激烈。
轻易拽回给人摆好姿势,席昭唇角笑意消失:“我说过,没达到的部分你得补给我, 127离前一百还差二十七名,加上你犯错的利息,翻倍就是五十四,我不帮你数,路同学,你最好自己记着。”
“呃啊!疼——呜…呜……席昭!呃…好疼!”
如果前面还有点故意演戏的成分,这会路骁是真在鬼哭狼嚎了,席昭抬手落下的速度极快,揍得他一耸一拱地往前,半点挣脱不得,喑哑吟叫都快被冲碎,呜呜哼哼、断断续续地,听着可怜至极又勾人更过分一些。
“啊!不行了席昭!我错了呃——!”
“我不敢了……真的好…呜……啊、哈……席、席昭…真的不行了……”
疼痛有阈值界限,席昭更清楚小路同学这个界限在哪,平日大多威胁两下,似笑非笑地警告“别在我腿上蹭”,这会真狠下手来,路骁哪里还敢想着蹭?原本有点兴奋的地方早就疼软了,泪珠拖拽眼睫,脑袋都快哭到缺氧。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大魔王啊!手真黑啊!
对上湿漉祈求的目光,席昭表情淡淡,半点不见心软,闷响一次次于空中炸开,棕发少年迷糊又清醒,清醒又迷糊,脸颊红得能滴血,然而越到后面腰肢越是酸软,大腿内侧更不时痉挛两下,不用掀开就知道腰下两团肯定全肿了,地心熔岩灌进血管,那层皮肉都被烫到微微透明。
计数肯定计不成,路骁最后都不清楚席昭是什么时候停下的,长长吐出一口热气,泪眼迷蒙,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呜呜……太坏了……太可怕了……他以后一定要趁这人睡着偷偷给他扎蝴蝶结小辫,还要拍照片留念QAQ……
和路小少爷浑身虚脱的模样不同,席昭呼吸都没怎么乱掉,扶起腿上不停打颤的人,示意路骁搂住自己肩头,两瓣熟透的桃子刚一坐实就哀叫撅起,腿也紧紧勾着席昭腰身努力上窜,像只溺水求助的幼兽。
灼热鼻息扑进颈窝,席昭想,这人应该已经没空考虑他们的姿势有多过界暧昧。
泪水浸透衬衫,属于另一个人的心跳贴着心跳震入骨骼,仿佛时间倒转数万亿年,转过末日预言,转过冰川融化,转过板块变迁,在超新星爆炸前的混沌时期,组成彼此的光子电子就在宇宙这锅咕叽冒泡的浓汤里以这般亲密的状态碰撞又依偎,再迸溅出一切的起源。
稍稍等人缓过气来,一手搂住腰身,一手揉上肿烫皮肉下的硬块,路骁反应极大地弹了弹,不知是疼得还是恼得又哭了出来:“别,别碰……”
“不揉开你明天会更疼,”席昭制住挣扎,想起什么,嗓音由戏谑过渡至恶劣,“上次不是有个人让我揉一揉吗?说揉一下就不疼了?小少爷,你还记得那个人是谁吗?”
路小少爷羞耻到了极点,颤抖着伏趴在肩头,被疼痛和形容不出的酥痒逼得只会哭喘,爆出青筋的手掌一下一下攥紧席昭后背。
“说清楚,要不要揉?不要就从我腿上下去。”
脖颈仰起,原本挣扎逃离的趋势因这句询问骤然停歇,反倒迷迷糊糊地主动朝疼痛源头送去,路骁眼神涣散,嘶哑气音都被揉得支离破碎,脚背紧绷蜷缩叫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腰侧被他夹得紧了,席昭揉开一处肿块顺手又扇了一掌,汗水顺着脊背流入本就敏感不堪的地方,路骁彻底破防大哭:“你,呜……你不能边揉边打啊……”
“这、这样好疼呜…这样呃、哈……好坏……里面会坏掉的……”
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席昭不为所动,又是一记“回锅肉”,轻慢逗弄到:“坏就坏掉吧,爱骗人的小狗坏掉就不敢撒谎了。”
呜呜!不要坏掉!
路骁惨兮兮哭着,什么丢人求饶的句子都不要钱地往外冒,激烈快感由尾椎传至全身,血液组织神经骨骼有的没的全都一起翻腾煮沸,被酸麻感折磨得崩溃,天堂地狱来回蹦极之间,耳畔好似又响起轻笑。
“想看看自己吗?”
看……看什么……
下颚被捏住抬起,视线朦胧地顺着那股力道朝某个方向望去,恰好对上门边一面直立的正衣镜。
镜中清晰映出他们的侧面,比如他软瘫无力的腰身,骨头都被抽出来似的贴在席昭怀里,比如他湿漉潮红的脸颊,发情似的颜色一直染到眼尾。
呜呜……好丢人……
路骁想移开目光,又无法移开目光,因为镜中除了狼狈至极的他,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黑发少年含笑低头,眉眼弯弯,像恶作剧的魔王,王座上轻拍手掌,蛊惑着猎物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那只手也很漂亮,拿起过戒尺,安抚过伤口,漂亮到路骁想低头亲下去……
亲他的指缝。
镜中修长骨感的手指忽然向下,于琥珀眼瞳的茫然中用力按上小腹——
“呃啊——!”
前面喝下的东西都在此刻生效,一股难以言喻的憋胀瞬间覆盖疼痛,路骁张大嘴巴又紧紧闭上嘴巴,被吓得绞紧腿肉:“不行!不行!”
可逞坏的手指并没有停下,反而越发有技巧地揉捏起来,想要释放又万万不敢释放的感觉冲垮理智,棕发少年发出一声被欺负狠了的颤吟,流着眼泪疯狂摇头:“哥哥——!”
“哥哥!哥哥我错了呃……啊哈…我以后再也不抄了!哥哥我不敢了!”
“别这样哥哥……呜…我真的不敢了!”
“哥哥……”
明知是示弱求饶,可席昭指尖仍旧为之一顿。
两个长着恶魔犄角的黑发丘丘人飘在左右两边,左边那个表情冷酷,皱着眉说绝对不行,按计划你应该再吓吓他,让他记牢这个教训,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再犯,“撒娇叫哥哥”算什么?你难道吃这一套?
右边的那个神色平静,沉默片刻,最终同本体一起无奈叹气。
不妙啊,我好像还真吃这一套?
……
等路骁压抑住那股感觉,席昭抱着人起身推开卫生间的门,慢慢将他放下,扶着手臂让他站稳,确定路骁不会摔倒后方才离开关门。
“快点出来。”
一手撑住墙面,泛红滚烫的指尖微微蜷缩,另一只手缓缓捂住了羞愤欲死的脸,路骁内心崩溃尖叫。
——啊啊啊啊我都说了什么? ! !
几分钟后,处理好个人问题的小路同学重新站到了席昭面前,脸颊潮红依旧没有褪去,正低头忐忑不安地揪着衣角。
瞥过桌面身为“罪魁祸首”的试卷,席昭问:“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又一阵沉默寂静,眼见面前的人快把睡衣扯破了,他唇角微勾:“抬头。”
琥珀眼瞳可怜兮兮地抬起,映出那点温柔笑意。
“过来。”
鼻头一酸,尾巴蔫巴耳朵耷拉的小狗重新把自己埋进主人怀里,此刻脑中再也想不起更多,只有紧紧拥住、真实又安定的温度。
轻轻拍抚后背,耐心等待怀中颤抖平歇,席昭侧首凑近耳边:“打疼了?”感受着颈窝的里细微点头,嗓音染上些逗弄“惊讶”,“我还以为小路同学天下无敌,不知道疼字怎么写,要不然怎么敢抄答案来敷衍我呢?”
棕发脑袋埋得更深,鼻尖抵着颈窝蹭了蹭:“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知道就好了,”听那声音里的哭腔有所消退,席昭不冷不热地笑了声,“路骁,我不想说什么你敷衍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未来,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从不适合出现在我们之间,我只想告诉你,我宁愿你不写,也不想你用抄的来骗我。”
怀里渐渐没了声响,但席昭知道路骁在听:“你很讨厌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同样地,我也很讨厌被人欺骗的感觉,”他顿了顿,“路同学,我现在也是会难过的。”
路骁浑身一颤,眼眶又有湿润的迹象:“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
“你只觉得这是一件小事,想把微不足道的小错误遮掩过去?”席昭反问。
“别哭,”指尖搭上后颈,他轻轻抚摸让那截僵硬颈骨放松下来,嗓音从容平静,“你不是故意的,那我们现在来讨论第二个问题。”
“路骁,你很怕我吗?”
“没有!”路骁猛地抬起头来,急急切切地反驳,“我怎么可能怕你?!我真的没有!我不会害怕你的!你,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不要这样想自己,也,也不能这么想我……”
没有打断,由着棕发少年语无伦次地剖白心意,可言语有时候就是如此无力,再多形容也难以准确传达内心最为微妙柔软的感情,只能用一双眼眸专注又焦急地望着,无数个小小又可怜的自己都在身后努力大喊,“你相信我好不好啊”。
叹了口气,搭在颈后的手掌微微用力,席昭抬眸与路骁额头相抵,呼吸在极度拉近的距离内亲昵交换着呼吸。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你很累,你写不完,我布置得太多了,反倒要用一些玩笑来试探我的态度?”
路骁神色愣怔。
没有得到足够偏爱的小孩似乎总会陷入一种“自责”内耗——生了病,不是第一时间告诉大人,而是怪自己怎么会生病,请了假,不是想“这是为了治好身体,为了我自己的健康”,而是愧疚“我又耽误时间给大家添了麻烦”。
路骁的心理席昭不难猜测,几张练习试卷而已,这个错误看起来太小了,因而犯这么小的错误的自己好像也更没用了,那遮掩一下吧,遮掩过去了,就什么都没发生了。
“我不会读心术,也不能时刻关注你的状态,因此给你布置的任务可能存在差错,规则之所以叫规则,是因为它不可被破坏挑衅,但不代表不可以对不合理的地方进行修正,而这个修正,就需要制定和遵守的两方共同沟通完成。”
伸手顺着脸颊拂过那泪光点点的眼尾,席昭继续说到:“你敢说你在写不完时内心对我没有一丝怨怼?也许只是很小的一个念头,但我不希望看到今后某一天我们无奈陷入争吵,这些累积的怨怼统统爆发出来,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因此在它刚出现时就该彻底解决。”
“所以别怕我,你要告诉我。”
视线相对,他眉梢轻挑,莞尔笑到:
“小少爷,别对我太严格,我也会失误。”
很多年后,当他们都已拥有更为成熟的灵魂,路骁在采访中会经常被记者问到,“作为席教授最亲密的战友及伴侣,您和他相处时是否会感受到一些压力,毕竟很多人都在开玩笑,说没见过席教授这么完美的人”?
少年时老师也曾问过类似“自卑”的问题,彼时路骁回答“席昭就是很厉害啊”,如今他会说——
“不,他其实也会失误。”
但更多解释性的内容路骁则用笑容代替了。
——世间何来“完美无缺”?席昭会失误,也因这些“失误”更加“完美”。
更遥远的未来还在等他们到达,此刻小小的一间宿舍内,心像泡在暖洋洋的水里又被柔软云朵紧紧裹住。
路骁“呜”地一声重新搂紧席昭肩头,想说的话太多,翻涌的情绪太凶,只能用一个恨不得把自己揉碎融合的拥抱来代替,所有尚存的理智都在传达一个念头——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喜欢得要喘不过气了。
席昭也安静下来,很多东西,没有开口,但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比如“依赖”。比如“偏爱”。
……
“呜……你刚刚真的有点吓到我了……”弱弱嘟囔。
“路同学,我不会做你承受不了的事情,你也别做让我不开心的事情,”冷笑一声,“再敢犯,屁股就给你打烂。”
“QAQ。”
仿佛两只要进入冬眠的小动物在说悄悄话,窸窣低语中,席昭忽然捏了捏路骁耳垂:“抬头。”
路骁:“?”
懵懵懂懂地顺从命令,下颚又一次被指尖捏住,他前方缓缓靠近,眼底装满含笑黑眸。
“总体来看,成绩有所进步——”
席昭抬头,闭上眼睛,一点温热触感落在路骁额头。
“这个是奖励。”
夜风荡漾,沉醉不休。
……
所以说。
偷亲算什么本事?
亲就要光明正大地亲啊。
第105章
“我去, 真是第一啊……”
“教务系统都登了,你还不信,现在总排名表贴出来可没话说了吧?”
“天呐!我欧阳大神就此陨落了吗?”
“旧神已死, 现在是你席神称霸的时代哈哈哈!快点快点!赌输了的自觉请客啊……”
……
上午大课间的休息时分,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 毫无疑问, 大家都在热议最顶上的那个名字。
【席昭G班】
年级第一。
黑色字样牢牢占据了榜首的位置, 底下一大片A班红名活像为他铺就的红色地毯,戏剧效果拉满。
这回月考难度更大,可席昭依旧考出了近乎满分的成绩,足足甩开第二的欧阳宇彦十分之多, A班心情如何同学们不得而知,他们感觉很爽就是了,现成的打脸爽文剧情啊,被称为“养老院”的G班碾压一众精英A班,以后他们再碰见顶着A班铭牌就趾高气昂的家伙,底气都不知足了多少。
这边热热闹闹地聊着,名为“沉默”的怪物不知从哪个方位咬了一口,诡异的寂静很快自人群中蔓延开来,中间人流朝两边分出了条通道,或惊或疑的目光就聚焦在那个脸色苍白的alpha身上——欧阳宇彦,曾经的年级第一。
“操场边那个……是不是席昭啊……”
有人低低问了一句,大家伙立刻朝那边望去,出乎意料地,公告栏前一言不发的欧阳宇彦也迈开了脚步,几秒后,围观群众们默契掏出了手机。
#大新闻!新老学神线下真人快打, 脑力之外的武力PK! #
#席昭VS欧阳宇彦,猜猜谁是赢家? #
为了不被枯燥的学习生活逼疯,大家很努力地给自己找乐子呢。
……
上节课是体育,G班体委突发腹痛,脑子一抽就把器材室钥匙递给刚好站在身边的席昭,让他帮忙还给老师。
还个钥匙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顶着G班一群小鸡崽子“神明普度众生”的紧张表情,席昭挥手离开了队列,大课间离结束还远着,他送完钥匙路过篮球场时意外放缓了脚步。
球场喧闹,男生们分成两队正进行对抗比赛,周围不时爆发两声尖叫。
左边队伍有个少年极为耀眼,身姿矫健,动作利落,他压低重心一下一下轻拍篮球,琥珀眼瞳紧紧盯住前方,忽然带球转身,做出一个投篮的假动作骗过对手,腕骨微动将篮球传给队友,队伍得分,一点俏皮的虎牙尖尖在阳光下笑得恣意张扬。
席昭唇角微勾,倒是有些感慨顶级alpha的恢复能力,昨天他去A班检查朝读,这人都还在闫洛洛贺子铮诡异的目光里扎了一早晨马步,半点不敢让凳子挨上屁股,如今已经活蹦乱跳,哪里还有那天晚上哀嚎叫“哥哥”的惨样。
和路骁打球的是一群高年级学长,年龄最小的小路同学半点没怂,猎豹似地穿梭于场内,无论进攻辅助都能完美胜任,宽松T恤随脚步不时翻飞扬起,小麦色腰腹若隐若现,线条流畅,劲瘦紧实,不断散发着这个年纪青涩又野性的荷尔蒙。
黑眸微眯,席昭打量过路骁身上的衣服,平日和他站在一起看得不太明显,如今瞧着,这小孩好像长高了一些?
也对,都快成年满十八岁了。
轻笑一声不欲打扰,球场上的人却仿佛察觉到什么,两条绷起肌肉的胳膊流着汗水,一边撩起T恤擦拭额头,一边扭头随意朝场外看去,只消一眼,错愕又惊喜的神色便晕染了整张面孔。
电影拍摄中会经常使用长焦镜头,其特点便是“突出主体,模糊背景”,隔着铁丝防护网,路骁无法接收任何背景信息,唯有那道修长身影清晰定格眼中,他想挥手打个招呼,又怕太引人注目,所幸他关注的人也停下了脚步,浮光、喧闹、人群、汗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红尘,他们对视其中。
下半场的准备哨声吹响了,席昭看看某位已经完全分心、一只只棕发丘丘人都先本体一步兴奋奔来的篮球少年,想了想,无声做了个口型。
——加油?
一根看不见的尾巴瞬间甩成了螺旋桨。
正商量午餐吃啥的敌方学长们只觉一股恐怖气息自球场另一端漫开,懵懵扭头,那位打球很厉害的五年级alpha学弟面露凶光,满眼兴奋,两边衣袖都被撸上肩头,狞笑一声:
“灭了你们!”
对手们:? ? ?
不,不是……这只是一场友谊赛啊同学? ! !
后半场,路骁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什么叫“顶级alpha” ,抢断、助跑、腾空——扣篮!扣篮!大力扣篮!篮筐撞出声声重响,观众嗓子都快喊到劈叉,少年双手扣住篮筐边缘,炫技似地在空中晃了几下,“超不经意”地扭头确认那双黑眸落在自己身上,方才以一个潇洒炫酷的姿势落回地面。
撩起额前汗湿的头发,眉眼微压,眼神又狠又厉,就差摆好pose问一句“我是不是超帅”!
黑眸闪过好笑——叽叽喳喳的小珍珠鸟彻底进化成开屏的小孔雀了。
碾压式结束球赛,路骁一边喝水一边朝席昭打手势表示自己去换衣服,他一走,席昭目光也从球场上收了回来,正考虑要不要把“一起打篮球”也列为今后的奖励项目之一,身边却先多出了另一个alpha的气息。
“有事吗,欧阳同学?”他嗓音淡淡。
欧阳宇彦表情变化不断,失神喃喃到:“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席昭耐心告罄,准备离开,这个举动却仿佛触及了alpha某根敏感脆弱的神经,欧阳宇彦下意识伸手想要拦住他的脚步。
“等等——”
啪!
腕骨叫人掐住,欧阳宇彦吃痛退开一步,抬头对上一张戾意浓重的脸。
激烈运动后浑身还散发着热气,路骁挡在席昭身前——尽管他比席同学矮了快一个头,属于是踮脚也没法完全挡住对方的那种……但这不重要!他自以为稳重可靠地挺起胸膛,语气相当不善:“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动脚想干什么? AA授受不亲不知道啊?”
垂眸瞥过眼前棕发脑袋上的发旋,“弱小可怜需要保护”的席同学:……
算了,给孩子一点信心吧。
他淡定站在路骁身后,看小路同学喷子附体给欧阳宇彦怼了个摇摇欲坠,被迫戴上一顶“动手动脚”“不守A德”的帽子。
眼瞅着欧阳宇彦都快晕倒了,席昭拍拍路骁肩头,“小路牌”机关枪总算停下攻击。
“你认为不公平,哪里不公平?我比你先看到月考试卷,还是我比你接受了更多辅导?”并无一丝嘲讽,席昭平静对上那双不甘的眼睛。
欧阳宇彦笑得苦涩:“从进入里斯克林开始,我没有一天放松过学习,习题、试卷、复盘、整理……我不知付出了多少才有今天这个成绩,别人在玩的时候我在学习,别人在学的时候我比他们学得更加努力……他们都说什么国王学神……谁看见了我在背后付出了多少……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看见……”
察觉alpha状态不对,路骁皱眉:“喂,你——”
“你又付出了什么?!!”欧阳宇彦不甘嘶吼,天地虚化,他只能看见席昭从容平静的表情,平静得仿佛在嘲笑他的表情,“被人刺激一下突然潜能爆发?!从排名垫底及格都困难的垃圾翻身变成年级第一,学神逆袭,天才崛起……那我们这些只能靠自己努力的普通人又算什么?!你这个主角的垫脚石吗?!!”
不少人已经注意到这边的争执,可欧阳宇彦全然不在乎了,他像一根压抑到极点的弹簧,不被压碎只能爆发,状若恶鬼般宣泄着内心的妒恨不甘:“你告诉我你付出了什么?!我查过了我都查过了……前几年你就像个傻子一样,只会坐在角落里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说……后来就算改变了又付出了什么?成天跑来跑去,一会骑银风狼一会搞什么谣言澄清……嘻嘻哈哈不学无术……要不就是成天和这个家伙厮混在一起!”
“厮混在一起”的席昭和路骁:……
这家伙怎么骂出了一股不能过审的感觉?
没察觉两人的微妙眼神,欧阳宇彦仍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这就是天赋?哈哈哈这就是天赋?没有天赋的人活该被踩在脚下?你如果没有这狗屁天赋你凭什么和我——”
“够了。”
轻易终结失控,席昭语气平淡,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却如细网将人窒息缠绕,黑眸随意扫过,欧阳宇彦原本高涨的气势都无端矮了一截。
一手拦住眼含愤怒的路骁,席昭重复了一遍欧阳宇彦耿耿于怀的词语:“天赋?”
欧阳宇彦喉头一滚,几乎以为席昭轻蔑勾起了唇角,认真看去,却又什么都看不分明。
“今天中午,实验楼306。”
丢下一句像“约战”又像“通知”的话语,席昭带着路骁离开,转身之际,欧阳宇彦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凉薄眼底似乎掠过两个轻飘飘的字眼——
无趣。
……
“你中午约他干嘛啊?”路骁好奇。
“总要解决一下问题,三番两次地堵上来,我没空给人做心理辅导,”席昭扫过扯住他衣袖的手指,黑眸似笑非笑,“AA授受不亲?”
路骁干咳两声:
“关系好的例外。”
转眼时钟走到中午,欧阳宇彦抵达实验楼时,席昭路骁已经在教室里坐好了,黑发少年似乎并不担心他会失约,见他来了也没太多表示,反倒是在讲台上摆弄投影仪的路骁眼神一亮,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欧阳同学,快坐快坐!”
欧阳宇彦狐疑坐好,这才发现桌面上竟还摆放着纸笔。
清清嗓子,路骁端正表情:“观众朋友们,介于欧阳同学对我们席昭同学的实力有所怀疑,本人决心举办一场星际题王争霸大赛,诸位请看,这是一本全新的数理习题集,难度中等偏上。”
说着他端起一本资料书严肃认真地朝周围展示了一圈。
欧阳宇彦满头雾水地望过四周,哪有观众?这里不就他们三个人吗?
再一看旁边的席昭,黑发少年哪里是闭目沉思,分明是按着额角收敛眼中的“惨不忍睹”——“中二”的画面太美,他已不敢直视完全入戏的路骁。
“咳咳,选手不要东张西望!”拍拍讲台,路“裁判长”满身正气,“下面我来宣读规则,比赛开始,我会随机翻开题库其中一页,并勾画其中一题,请两位选手于三分钟内给出解答,时间一到,立刻停笔,一共三十道题。”
欧阳宇彦刚想质疑你俩关系好,你们选的题目不可信,席昭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一样淡淡开口:
“如果你连相信这些细节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说罢真在路骁兴奋的“选手准备”中默默拿起水笔。
欧阳宇彦看不懂,但欧阳宇彦大为震撼。
被誉为“ A班国王”,同样理性至上、卷生卷死,一看别人浪费时间就浑身难受的欧阳同学无声质问席昭——比赛做题而已,你就这么陪着他演吗?
路骁:“请选手检查装备!超分子聚光笔能源是否充足,第三代超敏显示屏是否处于初始状态?”
席昭试用了小卖部两块钱一支的黑色水笔,检查了一块钱一本的草稿纸。
路骁:“确认一切正常?”表情严肃。
席昭:“正常。”语气淡定。
欧阳宇彦:……
啊啊啊啊啊啊!这里有两个中二神经病啊! ! !
alpha已经忘了自己大课间不甘嫉妒的模样,浑身坐立不安,只想赶快逃离这个“中二”浓度达致死量的空间。
黑眸和琥珀眼瞳同时幽幽盯来——欧阳选手,你还不准备吗?
不知怎么就穿上机甲作战服的“欧阳选手”双目无神,拿起水笔的一瞬间好像真听到了耳边星际虚拟观众山呼海啸般的尖叫。
踩着迷你飞行器的路骁“裁判长”挥下“公正之仗”(点击鼠标),无数光点升上高空凝结成倒数计时(开场动画,是的,他还找个了开场动画),比赛正式开始!
震撼归震撼,当题目于投影屏出现,欧阳宇彦还是迅速进入了状态,读题解题几乎成了他的本能,伏案纸上写下“解”字的一瞬间,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日子都在身后浮现,或许因为这只是线下一场不那么正式的对决,没有观众监考,没有奖励名次,他反而更能专注于眼前的问题,可余光依旧忍不住去看旁边的席昭……
“三分钟到了,下一题。”
路骁“冷酷”切题,不知为何还瞪了欧阳宇彦一眼。
三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alpha就没心情胡思乱想,一道接一道难题自眼前流过,一个半小时后,欧阳宇彦握笔的手指都止不住地颤抖,他浑身力竭趴在桌面喘息,身前忽然笼下一片阴影。
席昭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的答题纸和草稿本都放在欧阳宇彦眼前。
仿若一个获得解药的瘾君子, alpha近乎贪婪地拿起那些稿纸,他想要的答案,他想要的答案……
欧阳宇彦愣怔原地。
答题纸上,如他看过的那些试卷复印件一样,席昭的答案始终完美正确,可草稿纸上却是密密麻麻的推演计算。
变格推理小说中,面对疑难杂案,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际侦探会突然指明凶手,以此向读者营造“主角高智商”的形象,欧阳宇彦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侦探”——突如其来的学神崛起、“明诚杯”一等奖、月考年级第一……
他不解,他疑惑,他妒恨,他把一切怪罪于那虚无缥缈的“天赋”,不然他没法接受那么努力的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当了十几年傻子的劣等alpha 。
“你也有过大量练习,应该能看出这些代表什么。”席昭问。
欧阳宇彦双手颤抖,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道题,直接给出答案,和经由思考、分析、拆解获得答案是完全不同的过程,草稿纸上记录了席昭所有解题思路,他并不是看一眼问题就知晓答案的“天才”,所有流畅的方法、准确的计算,都是大量练习后获得的熟练,不少题目席昭还给出了多种解法……
这些东西,没有一定积累绝对拿不出来。
“你……” alpha想问些什么,又不知该问什么。
席昭:“欧阳同学,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所经历的练习,不会少于里斯克林任何一个学生。”
他九岁那年被人收养,从学识到身手到各领域方方面面,李权柔几乎是以“苛刻”的标准来塑造她心目中的“天才”。
很长一段时间里,席昭身边都只有稿纸、稿纸堆叠到天花板的稿纸,李权柔没有虐待他,当然也从未把他当成小孩看待:规定习题写不完,就一直写到完成才能吃饭,然后去静室圣人画像前反省;基础训练没有达标,就一直练到达标才能结束循环无尽头的项目……
他没正常上过一天学,由李权柔亲手教导至十五岁考上G大少年班,初中、高中、大学或者说一个博士生的所需知识被压缩进短短一年,那一年里,他身边少年班同学每天都有人晕厥、呕吐、休克,他们以为“青训营”已经是魔鬼训练的极限,亲历后才知道,“少年班”的强度才是真正的恐怖。
第一届G大少年班“青训营”一百人,入学二十人,毕业五人。
席昭始终排名第一,连他在内的这五个人是世人口中真正的“天才”,人为造就的、机器般的“天才”。
所以听欧阳宇彦把他一切成绩归结于“天赋”时,席昭心头只有好笑。
或许他的确有些“天赋”——
黑发少年慢慢收回目光,窗外阳光落上肩头又于地面迤逦长长的暗影,那道影子里,是无数纷飞扬起的试卷,以及无数个爱恨喜怒都被演算冲淡至麻木的夜晚。
——可“天赋”之外的东西呢?
他不允许试卷上出现自己不会的题。
也没人允许他可以有不会的题。
……
对着alpha颤抖茫然的目光,席昭缓缓勾唇,似讥讽,似漠然:
“欧阳同学,没有天赋,不过是你沮丧发作,又无力消解这种沮丧嫉妒的借口罢了。”
……
*
今日气温回升,走廊被照得灼亮而耀眼,群光环伺,席昭静静漫步其间,仿佛《创世纪》所言,人类诞生之前,神的灵运行于水面,因为“孤寂”这个概念还未创造出来,“灵”也就没有任何感觉。
忽有清风掠过,吹皱一池静水,某只黏人但很友善的小动物跟上脚步,灵巧跃起,用肩头轻轻碰了碰他的肩头。
“席昭选手,比赛结束了,你有兴趣和裁判长一起去买瓶橘子汽水吗?”
黑眸微垂,目光游弋至身边这只孜孜不倦的小动物。
“你不问我吗?”
路骁喉结滚动:“问,问什么?”
席昭上前一步,将专注望着他的人抵进角落,一手按上墙壁,俯身压缩距离,棕发少年已被完全囚困在这片由他构筑的阴影之中。
指尖抚过那紧张轻颤的眼睑,稍稍用力,逼出些生理性的泪水,唇边泛起莫测笑意:
“比如,问我到底是谁。”
第106章
秘密滋生的角落,风也难听见轻诉,席昭打量着路骁脸上每一分细微表情变化,一点日光摇曳落在少年肩头,光晕模糊轮廓,复又折射进虹膜,潋滟一泓秋水脉脉长河。
他从琥珀宝石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禁锢住对方,同时也被那眼底漫上来的水波包裹。
——我在他的眼里。
席昭想,这是客观事实,不容置疑的事实。
“路同学, 你应该很早就发现不对了吧?”
被言中,路骁唇角轻抿。
席昭倒不意外,他之前便已说过,路骁是最清楚他身上异样的人,其他人或许还能被“遭遇刺激性情大变”糊弄过去,路骁可是见证过他在器材室里的全程转变,那些过往经历,即便席昭一直在用旁观视角讲述“十七的故事”,但只要路骁不傻就能明白他和十七是同一个人。
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只是现在,席昭忽然觉着这层轻薄窗纸有点碍眼了。
“不好奇吗?原本阴郁寡言的同学突然变了性格,人格分裂、鬼魂附体、李代桃僵……内心应该有过不少猜测吧?”
他笑着,眼底随路骁的沉默逐渐浮现凉薄,本欲退开距离,给人一些冷静思考的空间,不料衬衫领口却被突兀揪住。
眉梢微扬,在他眼前,棕发少年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琥珀眼瞳缓缓抬起,一改方才的紧张上前凑近。
手腕发力,席昭从容顺着这股力道和路骁一起跌入更深的暗影,温热呼吸扑上耳畔之际,看到了一颗嚣张尖利的犬齿。
强势逆转,笑的那个换成了路骁,争锋相对的目光里,他也学着席昭的口吻,胸膛抵上胸膛:
“那你呢,席昭同学,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那天你一条短信,我就应邀去了那间器材室?”
黑眸眸色渐深,这个原因原著里有写,原主这个炮灰和反派小学时有过渊源才会被秦文洲盯上利用。
不过……
路骁定定望来:
“我知道是你。”
……
五年前,枫市第一小学毕业典礼。
“老大快点!拍毕业照要迟到了!”
教室门口,徐子夜和杨雨催促不停,路骁“啧”了一声,一边在凌乱课桌里翻不知丢去哪个犄角旮旯的校徽,一边不耐烦地挥手:“别等我了,你们先去,待会帮我应付一下点名。”
听他这么说,徐子夜杨雨也只好先去操场排队。
今天是六年级学生集体拍摄毕业照的日子,半个月后中考结束,他们就彻底告别小学生涯成为一名“成熟”的中学生了。
学校要求必须穿好校服佩戴校徽,路骁实在找不到那拇指大小的玩意,索性直接走人,出门时教学楼里已经没人了,他拎起外套随意披在肩头,冲至走廊拐角,扶着楼梯扶手一跃而下——男孩子经常会这样玩闹,虽然老师多次明令禁止,但仍无法阻止那种空气迎面灌进衣袖、仿若肩头长出翅膀的快意。
敏捷跃上隔层平台,余光无意轻擦过楼道,路骁险些被吓得摔倒——
有人正坐在楼梯间里靠墙小憩。
那是热浪蒸腾的苦夏,广播喇叭里放着激昂至极的入场乐曲,路骁一边寻思这哥们耐性真好,这么吵都能睡着,一边又想这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再一细看,这不是他们班那个经常生病不来学校的“大仙”吗?好像是叫……席昭?
路小少爷的校霸“疯姿”小学就已初步展露,几次分班重组,人也认不太全,但他不是出勤率最低的,因为学校里还有一位“身体不好,经常请假,一学期能上满一个月份就算重大突破”的“超级大爷”。
两人交集为零,路骁对这类“特殊学生”也并无意见,只是好歹有个“同班”名义,脚步一顿,凑近拍了拍对方肩膀:“喂,同学,拍毕业照了,你拍完回教室再睡啊。”
没反应。
位置原因,楼梯间里光线稀薄,那人过长的刘海遮掩了大半轮廓,露在外面的一截下颚苍白尖锐,黑白交衬,忽明忽暗,说不出的寒气森森。
路骁倒没想太多,只担心这人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他又轻轻戳了戳肩头,这回那位席同学终于抬头睨了他一眼。
眼前少年黑发凌乱,侧脸从暗里浮现,肤色冷白,黑眸凛冽,眼尾不知为何压出一道浅红泪痕,红色泪痣缀于其下,活像戏文里勾魂摄魄的妖鬼。
路骁愣了,顶着不善目光,神经大条地伸出手来碰了碰这人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啊?”
话音刚落,黑发少年闭上眼睛朝一旁栽倒,路骁下意识扶稳对方,没多思考就背起人来朝医务室奔去。
小学六年级,男孩们的身高还都保持在同一水准,小路同学虽说经常锻炼,背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跑下楼去也累得气喘吁吁,可感受着颈后扑来的滚烫呼吸,他竟没生出半点放弃的念头。
这是一个病人,生病很难受,路骁遇上了,就要把对方送去一个能让他不那么难受的地方。
——就这么简单的想法。
树影斑驳,小小两道身影奔跑在这片明朗日光之中,额头汗水流进嘴里,路骁舔舔嘴唇,听见身后模糊不清的低语。
“……克己复礼……以仁义道德……其欲……非礼勿视……非礼……非礼勿言……”
“什么?什么非礼?!我没有啊!我只是送你去医务室!”
“君子慎独……”
“喉咙很堵?生病喉咙是会不舒服的……”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什么鱼?你想吃水煮鱼?发烧就别吃水煮鱼了吧。”
“……”
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明明谁也接不上谁的,却还能一路聊下去,又一次遭遇“没文化”的打岔,背上的少年抬手往路骁耳垂拧了一下,小路同学“嗷”地一声冲进医务室里,满脸委屈地摸着耳朵看校医把人接过。
讨厌……不说谢谢还揪我耳朵,有文化了不起啊?叽里哇啦的……听得懂就怪了……
暗自腹诽着,见校医量了体温去药房配药了,路骁悄悄凑近朝病床上的人挥了挥拳头——
黑眸猝不及防睁开,映出一张笑容僵硬的脸。
“那个,呵呵,你醒啦……”
收回拳头尴尬摸摸后颈,路骁努力搜刮着肚子里的墨水试图缓解一下气氛,无奈语文水平不够,憋来憋去憋出一句“我给你倒杯热水”,转身之时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握住,琥珀眼瞳茫然望来,手心便多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闭上眼睛,黑发少年疲惫陷入沉眠,不知怎么看着还有点心累。
寂静悄然挤满屋内,路骁摊开手掌,那是一枚他缺少的校徽。
……
那天路骁赶上了毕业照的拍摄,只是瞧着周边一片陌生又模糊的脸,摸摸胸口校徽,心头某处堵上块细小石子。
尔后碰面校园,他扬起嘴角想打个招呼,结果那位席同学仿佛已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低头擦肩而过,像一具失去魂魄的空壳。
前尘尽忘,相隔远乡。
路骁摸摸鼻子,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少年的心思千变万化,年少的经历也太易遗忘,就如同幼年树下的薄荷糖果,这枚校徽也随那缕香气一起被埋入旧日时光。
倘若一直未被触及,五年、十年、二十年后就将从路骁生活剥离殆尽,也许某条时间线上,已经成为大人的他某日整理旧物时会翻出生锈的徽章,思索无果后便随手丢进废弃物里。
但这样不好,这样不够有趣。
所以微小巧合带来奇迹魔法,徽章锈迹褪去,时光倒流,星辰倒转,失去笑容的大人跌回旧日的年少时光。
在故事尚未开演之际,记忆还未彻底褪色之时,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G大医学院的天才少年决定出门买些资料,正对两个小弟抱怨考试难度的校霸同学手机一响,收到了约他来器材室的消息。
路骁看着联系人的名字咂摸出点模糊印象,动身推开器材室的大门,席昭神思一晃,颈边便落下一枚带血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