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是个十足的“坏人”,所以才不会礼尚往来地说什么“别妄自菲薄”“你也很不错”,只垂眸看着好奇打量小猫的路骁,嗓音又淡又轻:
“那就一直跟着我吧。”
“啊?”路骁懵懵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席昭悠然随他追问,仿佛逗人的不是自己,“去医务室吧,宠物医院有点远,先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不,不是!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哦?我说了什么?”
“你刚刚明明就说了!说,说——”
“路同学,”席昭无奈叹气,“你自己都讲不清楚,我哪里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要随便污蔑好人啊。”
被反咬一口的路同学简直欲哭无泪,抱着箱子气呼呼地朝医务室冲去,梗直脖子发誓和这个坏人绝交十分钟!谁先说话谁是小狗!
看着某个哼哧炸毛的背影,席同学摇头感慨,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够大度。
等路骁走出这片灌木的范围,他眼底笑意渐渐敛去,黑眸再度扫过周围这片幽密绿影,凛冽寒芒一闪而过。
明暗斑驳之中,席昭侧脸定格成黑色剪影,直到一股脑朝前走的人忍不住放慢脚步想要回头了,这才迈开长腿重新踏入光明的地带。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
……
*
“医务室里没有专门针对动物的药品,我也只能做些消炎处理,不过已经打给宠物救助站了,他们很快会派人过来。”
替小猫布置了一个更舒适的小窝,校医又给两个alpha少年倒了温水:“辛苦你们啦,急救处理很专业,没有造成二次伤害。”
本想解释外加炫耀一下“都是席昭做的”,但估摸着十分钟还没到,路骁硬是把冲到嘴边的句子憋了回去,哼哼唧唧地嘟囔:“我也没做什么……”
借医务室的洗手液给手部消完毒后,席昭出来对上的就是某人这幅左看右看就是不往自己这里看的别扭的模样,都快把头摇成拨浪鼓了。
席昭心平气和地在沙发上坐下,还顺手拿了本医学杂志边看边等救助站。
见他半点没受影响,压抑话唠属性的路同学反而开始慌了,哆嗦着皮毛开始反思自己,呃,十分钟是不是有点太长了?这个人看起书来明明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好吗?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反正我也只在心里对自己发誓了,不遵守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啊哈哈哈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定下了什么惩罚对吧哈哈哈……
于是一厘米,两厘米,静悄悄,悄咪咪地往那边移……
爪子要轻轻拽住衣袖,目光要一本正经地落上书页,清清嗓子,镇定发问:“你在看什么啊?”
席昭表情平静,低叹一声合上杂志,俯身靠近路骁耳畔,像含着颗甜蜜又危险的糖果:
“小少爷,不是不想和我说话吗?”
慵懒尾音分明戏谑至极。
脑中“轰”地一声炸开烟花,路骁晕晕乎乎地想,认输就认输吧,不和他说话实在太难受了……输就输了吧……什么叫我输了变成小狗……
他喜欢小狗我有什么办法啊? !
……
*
瞧着眼前这番交流,校医老师干咳两声掩面挡住自己的笑容,说要去给两人找点小零食,转身离开把休息室留给了两个少年,却没留意手机落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恰好电话铃声响起,脸色爆红的小路同学本想借口给人送手机逃离一下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不料低头瞥见屏幕上的联系人以及那张专属壁纸,表情出现一丝愣怔。
通话屏幕上写着“阿秋”的备注,设置的照片刚好是校医同另一个青年alpha的合照。
路骁下意识看向席昭。
——那是才和席昭打过的宋礼秋。
忽然地,席昭回忆起他刚从这个世界醒来时的一个细节,他在走廊因器材室的特殊药剂晕倒后,再度苏醒,医务室里陪护的却不是G班班主任,而是教导整个五年级alpha学生军事训练课的宋教官。
如今想来,应该就是这位周校医通知了宋礼秋。
和路骁对视几眼,无声之间,他们就已商定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所有情绪都被好好收敛,路骁跳下椅子,冲休息室外喊了一声:“周老师,有你的电话。”
周校医很快回来拿起手机,看清联系人的那一刻,表情明显不太自然。
几分钟后,当他结束通话回到休息室,路骁歪着头,状似好奇地问了句:“周老师,原来你和宋教官认识啊?”
周校医下意识望向沙发上从容端坐的黑发少年。
黑眸深邃,席昭避也不避地回望过来。
第87章
好似没察觉到校医的犹豫,路骁继续说着:“周老师你和宋教官真的很不一样诶……”
beta校医全名“周月枫”,因为认真负责脾气好,是里斯克林最受欢迎的常驻校医,与之相反,宋礼秋“魔鬼教官”的名声都快传到校外了,五年级alpha也被喻为里斯克林七个年级“最惨一届” ,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就觉着画风不搭。
“宋教官总是看着凶凶的(跟被 人抢走老婆又骗光存款一样) ,他是不是觉得我们做得不好,不太喜欢我们啊? ”路骁问。
“不是的!”周校医立即反驳,见路骁一脸好奇地盯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度了,“他,他其实很关心你们……”
关心?想起被宋礼秋各种点名针对, 席昭寻思这关心的“福气”还是让给别人吧。
沉默片刻, 许是明白避不开这个话题了, 周校医点开手机, 屏保正是刚刚来电显示的那张合照。
照片上的两个青年看着也才二十来岁, alpha表情冷硬, beta伸手比了个“耶” ,笑容有些羞涩,他们身后背对的校门也是席昭留意的重点——第一军校。
周校医把手机装进白大褂的口袋:“我和你们宋教官从小就认识了,大学也是一起考进的第一军校,不过大二他就被南方军区破格招收了,军务机密,具体经历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毕业后我进了军区医院工作,过了几年才被邀请到里斯克林任职校医,没想到几年后他也被派任成为你们的教官了……”
刚在学校见到宋礼秋,周月枫无疑是开心的,多年军旅生涯让alpha染上了一份肃杀之气,不过从小看惯了这张“欠债脸”,周月枫还觉着挺亲切。
“那个时候你们还在初中部,没有分班自然不会上军事训练课,但他已经开始关注你的情况了。”
说出“关注”二字时,周校医看的是席昭。
初中部时,周月枫当了席昭班级三年的生理健康课老师,自然清楚对方的状态。
“为什么?”黑眸一如既往地冷静,席昭没有太多动容,“四年级进入高中部以前,我并不认识宋教官。”
“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你的情况特殊……”beta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席昭心下了然,看来今天能有这场谈话,也是因为这位周校医同样疑惑很久了。
“席同学,”周校医小心翼翼地问,像是怕触及到什么伤口,“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亲戚朋友也在南方军区服役过?”
并未立刻回答,席昭又一次翻阅了原主的全部记忆。
“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周校医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宋礼秋很早以前就开始关注席昭了,这其实不太符合对方的性格,但周月枫一开始也没多想,直到席昭进入高中部在宋礼秋手下进行军事训练,周月枫这才发现宋礼秋对少年的态度很是奇怪。明明每次体检后alpha都会向周月枫认真询问情况,甚至还把军队专用的伤药送过来,让周月枫专门开给席昭,但真到了上课和人家孩子面对面了,又变成不近人情的魔鬼教官。
周月枫都怀疑他是不是人格分裂。
“后来,我想起我刚进军区医院工作时听到的一件传闻……”
大概十二年前,周月枫在军区医院资历尚浅,偶然听前辈说军区发起了一场重要行动,结果死伤惨重,很多优秀战士都在这场行动中不幸牺牲了,也恰好是这个时间点,宋礼秋和他失去了联系,再次听到相关消息,就已经是对方成为“尖刀小队”队长的时候了。
周校医:“如果你是他某个前辈或战友的孩子,他对你多关注一些也就很正常……”
后面的话周月枫没有说透,但席昭也清楚——他父母是一对从里斯克林毕业的无国界医生,席家也没有和军队相关的亲属。
没对这个猜测发表任何评价,席昭思索片刻,请周月枫帮他调查一些事情。
beta校医答应了。
等救助站派人来接走了小猫,快耽搁一下午的两个alpha少年也起身准备离开校医室。
临走之前,周月枫再度叫住了席昭:“席同学,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太喜欢你的教官,但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他只是不太懂得怎么和别人相处,有时候,呃,脑子比较一根筋,本质还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你不要讨厌他。”
席昭只说“我会自己去看”。
校医室里又恢复寂静,周月枫悄然松下一口气,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说话时气势竟丝毫不输他这个成年人。
没过多久,手机又响起通知,方才匆忙结束了通话,备注为“阿秋”的人显然不太放心,又发消息来询问那天对战结束后席昭“受伤严不严重”,“有没有好好上药”等等之类的话。
周月枫往上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十句里面就有八句围绕席昭,再一想方才医务室里两个少年的默契互动,一股无名怒火猛地烧上心头。
【moon:你不会自己去问人家孩子吗? ! [一拳揍飞揍飞.jpg]】
【知名木头:? 】
夹杂着莫名的委屈,周月枫越想越气,点开语音连家乡话都飙出来了:
“我唔知啊!你个大番薯!憨居居食煎堆!”
吼完直接关机拒接。
嘴角还残留着席昭踢出来的淤青,被对面一句“大番薯”砸懵的宋礼秋:……
他一动不动,满脸凝重的盯了十几分钟的手机屏幕后,办公室里其他教官同事看不下去了:“老宋啊,出什么事了?”
比木头还冷硬的宋教官眉头紧皱,严肃得仿佛要去执行特工任务,开口之际却多了些迟疑:
“你们知道,未婚夫生气了……该…怎么办吗……”
表情竟还有点无助。
一众大龄单身的教官同事:……
天杀的,宋礼秋都能有对象了。
……
*
捡到小猫时,预约好的自习室就提醒他们该过去签到了,席昭索性取消了预约,如今这个点图书馆估计也找不到空位,和路骁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回宿舍继续补习。
他在梳理周校医话里所透露出信息,一时没有开口,落后半步的路骁不知为何也显得有些沉默。
周月枫说的很多东西都是围绕着席昭,路骁其实听得似懂非懂,他没有多问,反而被另一样物品吸引住了思绪。
那张合照。
通话响起时路骁只看了短短一眼,但也印象深刻,照片上的两个青年表情一冷一热,身体却挨得极近,那是很亲密的人才不会介意的距离。
路骁想起自己的相册,他很喜欢拍照,手机里存了快一千多张图片,有的是作为画画的参考,有的是用来发朋友圈。
路骁跟很多人合照过,漫展时找cos老师集邮,参加路林两家宴会同长辈合影,和杨雨徐子夜出去玩时留念……但这一千多张照片里,竟然没有一张属于他跟席昭。
当然了,席昭看上去就不像喜欢拍照的性格,头像至今都还是系统默认的灰色人头,也有过大胆的学生来问能不能一起拍张照片,无一例外都被冷酷拒绝了……
不行!路骁忽然生出一股豪情,我怎么能和被拒绝的芸芸众生一样?
他势必要得到席昭的合照!
第一步,侦查敌情。
琥珀眼瞳悄悄打量过前方的黑发少年,很好,他这会在想事情,注意不到我的动作!
第二步,攻占地势。
路骁往前走快几步,越过席昭后矮了对方快二十厘米的影子终于达到同一高度……呵呵,其实也就差了一把亚力克短尺而已,他不伤心,一点都不伤心呜呜呜QAQ……
第三步,小心行动!
举起手机装作在拍前方的天空,路骁拇指一动,画面从后摄变为前置,再往旁边挪挪,两个人正好都被框入镜头。
对,就是这样,假装在拍风景,其实是拍风景后的他们!
角度完美,光线完美,小路同学表情一本正经,内心狂笑不止,摆好姿势正准备按下拍摄键,画面中的另一个主角却若有所察地抬起头来,黑眸精准盯上了镜头。
路骁浑身僵硬。
仿佛遇上危险的鸵鸟,第一反应就是把脸埋进沙子,所有引以为傲的应变能力瞬间死机归零。
席昭眯着眼睛似乎在探究路骁又想作什么妖,几个呼吸后,他缓缓走上前来。
一步,两步,被风扬起的衣角似蝴蝶飞舞,直至站定路骁身后,手臂穿过脸侧,从镜头里看,像是把呆滞的棕发少年整个都抱入了怀中,清冽气息一点一点侵占进骨骼。
身高优势于此刻尽显无遗,路骁要举起手机才能够保证两人一起入画,席昭轻易伸出手臂就可以按上拍摄按钮。
甚至只需微微垂眸,下巴就会抵上毛茸茸的棕发头顶。
——或者吻上额头。
咔嚓。
时间定格。
维持着这个姿势点开相册看了看成果,席昭揉揉路骁脑袋,退开一步,勾魂摄魄的眼神将心跳扼住。
恶劣又逗弄。
“拍得不错,回去发给我。”
说完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了。
秋日光芒将轮廓染成朦胧水彩,只有淡淡的薄荷香气还萦绕在身侧,路骁愣愣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准确一点,是在看呆头鹅似的自己身边的黑发少年。
——洒满阳光的校园小道,他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眼底一点轻柔笑意,降落在我十七岁的心尖之上。
焦甜眩晕的空气里,有人浑身颤栗地在原地蹲下,抬起手臂挡住了脸色通红又眼神湿漉的自己。
……
真可怜。
余光瞥过身后某人无法回神的模样,席昭想,就像一块撒满糖霜的巧克力冰淇淋,轻轻一咬,整个都在掌心可怜兮兮地融化掉了。
第88章
为了维持高水准的体能, 教官们也需进行日常训练,正常情况下,其他教官都喜欢和宋礼秋对练, 老宋脸和性格虽然臭了点,但水平没得说, 不过今天嘛……
看看角落几乎要把沙袋揍出残影的宋礼秋, 大家伙默契闭了嘴, 一个接一个离场后,训练馆里只剩下了宋教官一个人。
宋礼秋心情当然不好,昨天下午询问无果反被骂, 周月枫更是直接不理他了,两人认识三十多年来这种情况还是头一遭。
电话不接, 消息不回, 就连他去医务室找周月枫上药, 也只见小护士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好意思啊, 宋教官, 周老师有事先走了。
勉强凝起他那稀碎的情商,宋礼秋终于明白周月枫是真气狠了,但关键是……为什么呢?
失眠一整夜,想明白这种情感问题对宋教官而言真是比去M国边境斩首毒枭老大还难。
“砰”地一声巨响后,质量上佳的沙袋直接被踢爆了, 宋礼秋弯腰捡起训练沙袋, 一双白色球鞋忽然出现在视野前方。
眉头紧锁,宋礼秋将沙袋丢至一旁:“席同学,教官专用训练馆不允许学生进来。”
戴着一顶鸭舌帽,馆内顶灯打下的阴影使得少年面容有些模糊不清,说话时喉结上下攒动,彰显着一个alpha即将步入成年的压迫气息。
“抱歉,不过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来找宋教官处理清楚。”
席昭说着慢慢握住帽檐摘了下来,一道令人心惊的冷厉视线自黑眸凝出。
“危机感”才从心头涌起,一记直拳便破风而来,宋礼秋险之又险地闪躲过去,脸侧都被犀利拳锋擦痛, alpha教官身为职业军人的警戒本能瞬间飙至最高。
不对,这速度竟然比军事训练课上还要快。
宋礼秋眉头简直可以夹死苍蝇:“你没有在课上使出全力?”
席昭笑了下:“宋教官就没有留手么?”
语罢又接着一个提膝扫腿,宋礼秋格挡住这一击,但比上次迅猛了好几个档次的力道仍然让他后退一步,表情也越发凝重。
没有观众,不必隐藏,一大一小两个alpha的对战远远超出了课上展现的水准,如果说上次还能让学生们分析出个一招半式,这回完全就是降维打击,一切都遵循着最恐怖的战斗本能。
宋礼秋勾拳上挥,席昭侧身截断不退反进,翻腕夺过alpha教官的手肘,踹上胸骨的同时直攻对方关节薄弱处!
宋礼秋手臂肌肉瞬间绷得比钢板还硬,强行挣脱这记绞杀,内心惊诧不已。
太狠辣了,换个实力差的,刚才那一下就足以把对方手臂卸到脱臼,这种生死搏命的打法还有对人体薄弱点的了解,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能拥有的水平。
宋礼秋的声音完全沉了下去:
“你到底是谁?”
席昭唇角弧度上扬,眼底却是凉的、冷的,两种极致相反的情绪在少年身上得到了诡异的统一,从而酿出一股头皮发麻的诡谲,像是阴郁旷野之上,夜晚渗入骨缝的森寒。
冷白皮肤勾出几分病态,他轻声反问:“这就是您一直针对我的原因,或者说,想验证的东西么?”
宛若鬼魅般的攻击再度爆发出来,几轮交手后,宋礼秋几处关节都泛出闷闷钝痛,他知道,自己如果还继续留手,后果很有可能就是被席昭卸掉全身关节,但是……
“宋教官,我说过,对战时走神可不够专业啊。”
黑眸疏离望来,没有温度的眼神,伴随着倦怠厌世的嗓音,那点红色朱砂更冶艳得令人不安,宋礼秋肋骨一痛嘶出一声闷哼,下一瞬少年修长有力的指尖再度朝肩肘袭来,战斗本能让宋礼秋抬臂反制过去击中敌人死xue ,可一个更为明晰的念头却停住他所有动作——
不行,这不是敌人,是那个人的孩子……
强行遏住反杀的势头,宋礼秋改换保守攻击,本已经做好了手臂脱臼的准备,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席昭停下来了。
近乎妖异的狠厉之态转瞬隐没,那双黑眸是洞察一切的冷静与清明——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宋礼秋生死相搏。
“宋教官,其实您清楚,如果您用尽全力,我不是您的对手。”席昭说。
席昭很强,可也不会妄自尊大,且不说他现在还未成年,宋礼秋手里是见过血的,真要把那些杀人术拿出来个一星半点,自己不一定落败,但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这样只受一些轻伤。
退开距离,对着眼前alpha教官复杂至极的眼神,他声线平静:“回答您的问题,我就是我,也只会是我。”
宋礼秋微怔。
“所以宋教官,优秀或者平庸,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很感谢您暗中许多照顾,但也请您不要把一些无谓的期待放在我的身上,”席昭语气骤然一厉,“我不是谁的继承者,更不是什么替代品,如果是想从我这里看到您某些故人的影子,您可能会大失所望。”
凌厉强势,掷地有声,说罢席昭重新戴上那顶鸭舌帽离开这里,并不在乎自己这番话会给宋礼秋带来多大冲击。
走出训练馆,他打开手机再度看过周月枫昨晚发过来的消息。
beta校医对这事显然也是在意很久了,才一个下午就把席昭想要的东西查了七七八八,再结合他从张叔那里旁敲侧击出的情报,席昭基本可以拼凑出这样一个故事。
宋礼秋在南方军区学习时,进入了一支保密等级很高的特种部队,十二年前的军区重大行动,特种部队许多军人不幸牺牲,这里面或许就有宋礼秋特别敬佩或关系匪浅的前辈,而席昭与那位前辈……
黑眸落在对话界面最后一段文字。
【moon:……军方的东西,普通人查不到太多,但我去问了一些他已经退役的朋友,听说他好像特别尊重一个很厉害的人……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他有次喝醉好像也提过一个名字……对方是叫……景臣? 】
景臣。
席昭在心中重复过这个名字,心情少见地有些五味杂陈。
应该是“席景臣”才对吧。
他按熄手机屏幕。
宋礼秋那声“你到底是谁”的质问还回荡在耳边,从前席昭一直把自己和原主当成两个不同的个体,可种种线索表明,情况或许远没有表面展现出的简单。
不过嘛……想想周校医那字里行间的纠结意味,又想想曾经被宋礼秋折腾的课堂,席昭决定还是不要提醒某位教官好了,毕竟是对方自己作出一个“对白月光念念不忘甚至额外关注到下一代”的“渣男人设”。
啧啧啧,情商堪忧啊。
……
*
训练馆内,宋礼秋失神良久。
肋骨的疼痛依旧残留,自己刚进南方军区那会好像也是这样,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冷着脸谁也不放在眼里,然后就被真正的强者教会做人了,更恐怖的是那个人也只比他大了一届,而随着更多事迹的了解,他心中也只剩下了敬佩——
幼年不幸遭遇国际雇佣兵绑架,十二岁同军区里应外合逃离魔窟,十四岁破格被纳入“尖刀小队”,十六岁开始执行任务,史上最年轻的高级军官……
那是当之无愧的天才,流传在所有军区的传说与骄傲。
——更是宋礼秋心目中的神明。
“榜样”不该也不能有污点,因此当对方浑身浴血,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回到军区部队时,军区高层堪称地震。
宋礼秋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对方伤势严重,几乎没了半条命,之后更受到极其严重的处分,那个孩子,那个他匆匆瞥过一眼的孩子,令他的神明从神坛跌落了。
之后便没人知道那个孩子被送去了哪里。
再然后,十二年前,特别行动,火焰,爆炸,毁灭……
尸骨无存。
宋礼秋闭上眼睛掩去猩红刺目的惨痛,即便他追随着那个人的脚步,走遍对方曾经走过的道路,也只是让自己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天才陨落,世间再难重现这般璀璨耀目的光辉。
他浑身疲惫地提出退役申请,却没料到上级委派了一个异常奇怪的任务——去里斯克林担任一群未成年alpha的教官。
宋礼秋来了,开学第一天见到那个一年级的学生时他就明白了——这是那个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该拿出什么态度,这是那个人血脉的延续,可也因为这个孩子那个人才身负重伤实力大减,最后永久葬身火海。
这点复杂心绪更在第一次军事训练课上,发现那个孩子竟如此平庸怯懦时转化为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愤怒与痛苦。
所以他一边用最高标准对待这个孩子,希望能激发出对方父辈遗留的潜力,一边又在夜里斥责自己完全失了冷静。
——“我不是谁的继承者,更不是谁的替代品。”
是么?宋礼秋痛苦捂住眼睛,是我一直在他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么?
大错特错。
荒谬至极。
宋礼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面目可憎。
他怎么能用自己的遗憾和悲痛去苛责一个无辜的孩子?
如果那个人知道了,一定也会对他失望至极吧……
如果那个人知道了……
啪——
馆内的灯光骤然熄灭,痛苦尚存,战斗本能却让宋礼秋迅速进入戒备状态,可才堪堪绷起神经,一股巨力就从身后将他踹翻在地,浓烈窒息感自暗中倾轧过来,宋礼秋刚准备起身反击——
“小秋啊,这么久不见,你这情商怎么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宋礼秋浑身僵硬。
即便课上当着一众学生的面被席昭横踢爆头, alpha教官的表情都没有这么茫然无措。
嘴唇颤抖,自以为是嘶吼,说出来的声音却连气音都不如。
他张了张嘴:“……”
“……学…学长……”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隐在暗里的人似乎笑了一声,语气颇有些得意自豪:“怎么样,我儿子是不是很帅?”
宋礼秋僵得更厉害了,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能急促呼吸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
他不言,对方却仿佛能听见心声,悠悠长叹:“我知道你心里对他的性格转变还有那份身手有些疑惑,但我儿子我还能不清楚吗——”
那声音多出些感慨难言的意味:
“他就是他,从始至终都是他。”
无人可见的黑暗里,冷硬如铁的魔鬼教官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哭得像个刚入伍的毛头小子。
几秒后,那个人“啧”了一声。
“那么我们来算算,你一共为难了我儿子多少次吧,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爆鸣声突然从空气中迸溅开来。
大喜大悲感慨万千哭到不能自抑的宋礼秋:……
他现在把席昭喊回来,让对方卸了自己全身关节还来得及吗?
……
第二天,全校都听说宋教官不慎从楼梯摔下,现在还躺在医院浑身都被包成了木乃伊。
不过,造成宋教官“惨烈现状”的席同学暂时还不清楚未来的消息,这天晚上,当他给路骁讲完一张试卷,曾向风纪部部长询问的情况终于得到了回应。
【乔知(不正经的风纪部部长):席学弟,你猜对了。 】
【乔知(不正经的风纪部部长):你家小路同学要有麻烦了。 】
点开乔知发送过来的帖子,黑眸瞬间沉了下去。
第89章
罂粟,乌鸦。
大片大片开放的罂粟,成群成群飞过的乌鸦。
这就是我最擅长的画。
*
我始终觉得,只有勇敢的人才能在多年以后能坦然回首自己的青春, 并认为它尚有美好之处。
而我是个胆小鬼,胆小到死意最强烈的时刻爬上了天台, 几分钟后又慢慢爬了下来——连赴死的勇气都没有。
就像废墟之上盘旋的乌鸦, 灰蒙又斑驳的沉默里散落一地黑羽。
里斯克林共七个年级, 从四年级起的高中部每个年级由A到G分七个班级,其中“F”是特长班,主要招收绘画、音乐、体育三个方向的学生, 我就是五年F班里的一名绘画特长生。
其实我并不喜欢画画,但至少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记忆里一个光线膨胀的夏天, 乌鸦又躲在天台画缄默于口的秘密, 离开之际身后意外响起呼喊, 有声音问, 这是你掉的画稿吗?
乌鸦回头, 认出了那只熠熠生光的雀鸟。
可惜的是, 这个故事,算不上美妙。
…… -
@校园趣事V
#霸凌##未成年人霸凌#
【投稿】给bot递珍珠奶茶, 高柱是一枚平平无奇高中牲, 因为家里做点小生意,有幸就读于南边某所知名贵族学院, 近来学校某位“声名远扬”的校霸(以下简称为L)因成绩进步风评有所好转, 不少人直呼“浪子回头,难得可贵”,不巧高柱刚好知道一点内情,顿时觉得非常讽刺。
L家是学校最大的股东,叫他声“太子”也不过分,从入学开始L就一直打架逃课,每次违规违纪却都只是轻轻放过,更恐怖的是L曾因私人恩怨把学校里的一个老师逼到了跳楼,而这件事最后竟然被完全压了下去,受害者老师被学校辞退,知情学生被警告不准多说,加害者美美隐身继续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听说连档案都没有记过),真是应了那句“人生的分水岭是羊水”。
可笑可笑-
这是不久前由某个校园bot发布出来的投稿,因为账号粉丝数量少,起初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直到各路网友开始在评论区解码讨论,热度才慢慢升高。
那天食堂午餐,席昭发现一些学生表现得非常奇怪,和乔知提过后beta部长便查到了这则投稿。
【乔知(不正经的风纪部部长):学校的生活APP有学生会监管,言论不当的帖子会被删除,但你知道,学生们肯定不止这一个地方能讨论。 】
席昭当然知道,没有回复乔知,他继续翻阅着原博下面的评论。
【一句话,霸凌者不得house! 】
【太嚣张了吧,都没有报警吗? 】
【一眼明码,“南边的知名贵族学院”,就差把lskl打出来了】
【卧槽,是我想的那个lskl吗? 】
【去问了我家在lskl读书的表妹,高柱说的事情不清楚真假,但lskl确实有一个很出名的L,形容也能对得上。 】
……
【天呐……宝贝们你们快来看看这不会是lx吧? @<a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d3ababab93abab93"><a href="mailto:<a href="mailto:xxx@xx@</a>">xxx@xx@</a></a>">xxx@xx@</a>">xxx@xx@</a></a></a>……】
【好像真是lx……但没听说过这事啊……】
【都说被压下去了,怎么可能让你们知道? 】
【嘻嘻,有钱人真可怕。 】
【有钱怎么啦?有钱就可以无视法律吗? !凭什么放过他? 】
……
几天过去,这条博文已经转发过千,评论区虽然有人认出了帖子里说的是谁,但碍于事件性质,暂时还没有指名道姓,传播不算特别广泛。
但是,真的仅限于此了吗?
席昭不会觉得那么简单。
“校园霸凌”“富二代”“师生关系”……这篇帖子每一个点都极具争议性,非常容易煽动路人情绪,就连现在这个热度都像有人刻意控制。
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他看向伏案订正错题的路骁,少年头顶的发旋于台灯下漾出一圈圈柔和光晕,似是察觉到注视,腰板慢慢端正了,手臂却悄咪咪挡住了错题。
挡住有什么用?这难道不都是我批改的吗?
这样想着,席昭递出了手机,那双琥珀眼瞳由茫然逐渐变成震惊。
席昭还没开口说什么,衣袖就被人紧紧揪住了。
“我没有!”
路骁第一反应并不是为那些不实言论愤怒,而是担心他会误解,像雷雨交加的夜晚躲入破旧寺庙的幼犬,瞪圆了眼睛和落满灰尘的石像对视。
石像八风不动,不知旁观过多少红尘,但这一刻仍有一种小小的、流动的情绪摇晃在目光之中,就这么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无声相持着。
“我知道。”
他抬手揉了揉那鼓蓬蓬的深棕卷发,指尖似被柔软绵密的蛛网缠裹。
——再不能冷眼置身事外。
*
要路骁来回忆,两年前的夏天也热,光线喧嚣,天空沸腾,蝉叫得让人嗓子幻痛。
那会他刚升上初中部的三年级,又获得了军校“预备考核”东南赛区的冠军,大红色的喜报在公告栏上贴了整整一个星期,里斯克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路骁也高兴,但与之而来的是各种采访和怀疑他实力的挑战,每天都不重样,打完几个外校闹得最凶的alpha ,他“校霸”名声闯出去了,人也开始不耐烦了。
很少人知道,比起打架,看着狠戾的路小少爷其实更喜欢画画,于是他悄悄躲上学校少有人来的天台,一边画自己两头身的丘丘人,一边享受难得的安静。
天台很大,他只占据了小小一角,某天心血来潮想要探索一番,意外发现原来有人早就入驻了这片静谧之地。
“……那是当时五年级F班的一个学姐,我捡到了她的画稿,慢慢地我们就认识了,她看我也喜欢画画,偶尔还会指导我几句动态技巧什么的……”
不愿让路家掺合太多,路骁的画技完全是靠自己野路子摸索,两年前整体风格并不成熟,天台遇见的这位学姐给他系统性地补充了很多知识,可以说,他现在能画出那么多生动灵活的丘丘人,有一半是这位学姐的指导。
那段时间,什么“主角坠崖获得秘籍”啊,“勇士遇险开出宝箱”啊等等经典剧情在他脑中来回播放,他坚信自己是天命所归的主角,这位学姐则是帮助他升级进化的“神秘扫地僧”,等他画功大成,必将以笔为刃行侠仗义、以身戮恶除魔卫道!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他就是!
金笔游龙画侠· M79星云最后的希望·奥古林克伟大的战神化身·邪恶魔界恨之入骨的克星转世, lululululu路骁路勇者是也!
颤抖吧!隐藏在下水道里的垃圾们!
席昭:…………
看着眼前不知道在燃些什么的路小少爷,席同学欲言又止。
你要用你的丘丘人除什么魔卫什么道?打架的时候丢出一只路小骁“萌”死对方吗?
这孩子两年前究竟中二到了什么程度?
“咳咳,”被微妙眼神盯着,成长不少的“路勇者”松开拳头摸摸鼻子,后知后觉有点尴尬,“总之,那位学姐算是当时除了老鱼老徐外我唯一的朋友吧……”
但看路骁后来的糟糕名声就知道,这个故事走向一定不算美好。
“我也是偶然才发现,那个学姐手腕上有很多瘀伤,”路骁顿了顿,“是那种被人故意掐出来的瘀伤。”
他强调了“故意”两个字。
路骁和席昭的补习关系刚开始时,他就确定席昭不会伤害自己,除了本能直觉,更因为路骁见过被恶意凌虐出的伤口是什么模样。
大魔王也会收拾他,但非常有分寸底线,更像是给他留个提醒,或者说…… 小路同学眼神飘忽……或者说,两人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咳咳咳……
而且严格意义上讲,席昭情绪稳定得可怕,一般都是他皮得狠了,才会出手揪住他快翘上天的尾巴。
但那位学姐不同,青青紫紫的痕迹,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伤口……只浅浅看过一眼,毫不掩饰的恶意几乎能凝成实质。
路骁当即就猜测对方是不是在学校里被人霸凌了。
席昭:“你有直接问过她吗?”
“问了,但她不肯说,只告诉我没什么。”路骁有些丧气。
那位学姐是非常沉默寡言的性格,除了画技交流,从来不会和路骁谈论其他话题,他一开始还觉着这就是“高人的格调”,一旦有了“霸凌”的猜测,就更担心对方的人身安全。
可这种事情不好凭空去谈,所以路骁自己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结果还真就发现F班里有不少学生在孤立这位学姐。
路骁:“而且我还发现,她胳膊上的那些伤,很有可能就是她们班主任弄出来的。”
直到这里,这件事都还处于“校园霸凌”的范围之内,谁也不曾料到,后面的走向堪称“诡异惊悚”。
席昭沉思片刻:
“你揭发了这件事情。”
话音刚落,棕发少年脸上浮现出一种少有的难过:“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那会是不是做错了……”
两年前的路骁比现在更容易冲动,也还没完全成为和全世界作对的“刺头”,当亲眼目睹“霸凌行为”后,他直接就把这件事情捅到教务处去了。
由于涉及到学校老师,年纪办公室里,那名F班的班主任被严肃叫来同那位学姐对峙。
路骁想过很多种发展,比如“学姐因为害怕班主任矢口否认伤害”,比如“班主任把责任推到其他学生头上”,甚至悲观一点都想过自己被班主任反口污蔑,唯独没有想过……
“那个人,“路骁眼神茫然,“直接从窗户跳下去了……”
“那个老师是自己跳下去的?”席昭眉心微蹙。
路骁点头。
时至今日,路骁想起当时的情况都反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所有人到齐之后,年级主任才复述完情况,还未询问半句,那名老师直接转身从他靠着的窗台跳了下去!
尔后就是持续不断的混乱、混乱、混乱,路骁耳边一直嗡鸣着,下意识想要冲去窗边查看情况,却被其他老师死死拽在原地。
一种强烈的空白侵袭着灵魂,冰冷,刺痛,甚至是……恐惧。
他又想起六岁那年的绑架案,是不是……
又有人因他而死了?
得知消息的beta特助很快前来代表路云琛处理这件事,救护车、警笛声、稽查司的案情询问、特助一通接一通的电话、路云琛面沉如水的表情……
——“你为什么总要招惹麻烦?”
他又一次被关进了那个带锁的房间,仿佛历史又一次的轮回。
时间变为一种残酷的刑罚,他沉默拂过坑洼不平的墙角——他六岁那年自虐般用十指抠挖抓挠过的地方。
后来呢?
哦,想起来了,如果不是beta特助通过监控看到他满手是血,连忙叫医生进来处理,他双手指甲险些都在那天被自己挖断。
多年过去,他已不会再进行这种自残行为,只是静静蹲在墙边,静静地想,我真的从这里被放出来过吗?
这些年的经历会不会都是我的妄想?
那个被所有人指责害死父亲最好伙伴的孩子,会不会在当年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他要在那场爆炸中活下来呢?
……
“路骁?路骁?”
……
什么声音?
琥珀眼瞳愣愣盯着墙角破开的一道缝隙,先是一条细细的线,然后逐渐向四周扩大,墙粉脱落,钢筋扭曲,整个世界都开始剧烈震荡,可他并不觉得害怕,甚至在那条缝隙破裂到足以伸出一只手臂时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掌——
“看着我,路骁。”
——轰。
他对上仿若被夜晚洗过的黑色瞳仁。
“你可以遗憾这件事的发生,”席昭说,“但这不是你的错误。”
他看着他,化为废墟的世界便开始重塑。
缓缓地,路骁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
想了想,又轻轻笑了一下。
有点开心。
那位眼眸如星,是属于我的奇迹。
……
*
知晓了事情经过,便该思考要如何解决了。
席昭问:“你知道那位学姐现在在哪吗?”
路骁:“不知道,那件事发生后她就转学了,路家不让我联系她……”
席昭了然。
真相如何不说,自家小少爷沾上“老师跳楼”这件事总归是不光彩的,为了路氏的名声,相关消息肯定能压则压。
“其实,这件事也不难处理……”路骁小心翼翼地说,“这种帖子要是闹大了对路氏形象肯定有影响,那边有相关的舆情监测部门,会出手清理的……”
“但你很在意不是么?”席昭说。
路骁抿起了嘴角。
怎么能不在意?当年那个老师跳楼后因及时就医保住了性命,却也和那位学姐一样经路家操作彻底消失在了路骁的视野。
疑似霸凌造成的伤口,学姐不明的缄默,老师诡异的行动……谜团始终笼罩在心头,他没有一日不想弄清楚真相,所以那次野外训练才会被A班学生用一个“知道内情”的借口骗进陷阱,所以那些混混嘲讽他把老师逼到跳楼才会愤怒到发疯失控。
“既然在意,就借这个机会把事情全部调查清楚,”席昭捏捏他的后颈,指尖一路按揉上耳垂,这些能给小狗安全感的动作对某位同学似乎也有奇效,至少僵直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了,黑眸弯出一点笑意,“我也不希望我的学生被这些东西困扰,不然很影响补习的效率啊。”
“别想太多,先回去休息吧。”
离开501前,路骁看着灯下收拾桌面的修长身影,忽然生出一种强烈冲动。
想冲上去抱住他的肩头,再把脸埋进颈窝蹭一蹭,怎么都不放手。
如果真的能变成小狗就好了。
躺在床上,睁眼望着暗里的天花板,路骁忽然抱住被子翻身往枕头上撞了撞。
啊啊啊啊啊啊啊! ! !
失误失误大失误!他就应该抓住机会说自己很伤心很难过很需要一个拥抱来安慰“受伤的心灵”!然后直接冲上去深情啵嘴! ! !
什么“朋友”什么“兄弟”什么“补习关系”统统都是借口!他就是喜欢席昭!喜欢喜欢超级喜欢!想跟席昭恋爱拥抱接吻*** (以下为和谐内容) ***有什么不对吗? ! !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他不管!哪有管撩不管埋? !
掌控一切的魔王啊!准备好迎接黑化勇者的“墙纸爱”了吗? !
把自己烧成红色大番茄的路骁擦擦并不存在的鼻血——天呐,好像还挺刺激。
……
许是这股“幽怨变态”之气太过强烈,想好对策发完消息的席同学眉头一皱,直觉有什么并不简单。
而每每当他产生这种直觉,就意味着某人要开始作妖了。
黑眸默默扫过放在书架上的黑色戒尺,灯光下,微妙光芒一闪而过。
……
几天后,又轮到美好的月假时光,当路骁收到席昭的消息,表示已经查明那位学姐的所在之处,并约他第二天出来,小路同学在床上兴奋地翻了个滚,觉得不够又爬起来“呼呼哈哈”打了套军体拳。
凌晨时分,庄园农场里的走地鸡都还没醒,路骁就已经洗漱完毕,两眼放光地挑选起“追爱战袍”。
调查是得调查,但也不影响这是一次正式约会啊!多好的机会,他绝不能错过!
一只只路小骁都站在身边摇头晃脑,举起荧光棒疯狂打call !
——勇敢小狗!不怕困难!攻略魔王!路骁最棒!
那个清晨,别墅上空忽然响起一阵诡异又狰狞的低笑。
第90章
枫市经济发达, 但因历史悠久也有不少规划不当的城中村,长长的地铁1号线贯穿过整座城市,里斯克林在最繁华的南边, 越往北边,地界便越是破旧杂乱, 比如说席昭现在所处的青河街道。
不似城市中心的繁华,这地方最常见的就是筒子楼,往上瞧电缆切割着灰蒙天空,低头看毛细血管似的小巷穿破大地皮肉,条条横亘进幽暗丛生的角落,楼层高的居民开窗通个风,保不准都能跟对楼邻居握手说句“ hello” 。
席昭等在地铁口附近的公交站台, 昨夜下了雨, 空气略带几分寒凉, 不过从地下通道跃出来的人完全不受天气影响, 左看右看, 发现他的身影后立即挥了挥手, 远远都能听到那声清亮呼喊。
“席昭!”
兴奋语调像阳光一样晒透了寒风。
席昭看路骁一阵小跑站定自己身边,目光从少年笑出来的小虎牙下移至脖颈处,眉梢轻微挑了挑——路骁把那条黑色项圈戴出来了。
作为“知名酷哥” ,小路同学的穿搭风格向来比较夸张,前有桐花别苑落下的动漫周边痛衣,后有突然抽风直劈肚脐的大深V领,每一件都在宣告“我是这条街上最酷的靓仔”,今天却一反常态穿得格外简单。
板正修身的白色衬衫外搭一件挡风黑夹克,衬衫下摆也被乖巧收进西裤裤腰之中,再将黑色项圈上的小铃铛拆卸下来,完美融合这套装扮。
脑海闪过这条项圈被送出去时的情景,再看这人“坦然淡定”的表情,席昭笑笑没说什么。
“咳咳,”路骁眼神一飘,端起正经表情,“还没问你是怎么查到这里的?”
“这倒不是我的功劳。”席昭说。
话音刚落,一个被完全忽略的身影便幽幽摘下标志性的墨镜:“是我查的……”
明媚灿烂的笑脸瞬间垮掉,“咬牙切齿”已经不足以形容路骁此刻的心情:
“呵呵,好巧啊,贺同学。”
贺子铮感觉路骁那眼神恨不得把他扛起来直接丢进地铁站,但古早霸总癫劲一来,只顾着邪魅一笑:“呵, alpha ,你是被本少来帮你的行为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吗?不客气,枯燥无味的人生总是需要一些——小刺激。”
“呵呵,”路骁心里骂得很脏,“我真是谢谢你啊。”
没聊几句,两个从原著打到眼下的宿敌又呛出火药味,即将升级为“物理交流”前黑眸冷淡瞥过——中二的不敢“热血”了,龙傲天的也傲不起来了。
公交车进站,席昭拍拍路骁郁闷的脑袋:“走吧,去青河高中。”
小路同学心情再次明媚起来,跟个小尾巴似的贴在席昭身后,什么“宿命之敌”都抛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见到贺子铮时他就明白了席昭的用意,路家不让他过多接触这件事,因此就需要一个替他们转移关注、遮掩踪迹的目标,还有比赫利舍兰家的贺大少爷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顺便一提,贺子铮转来里斯克林后也在A班,就坐路骁后面,因为“王霸之气”太过强烈,整个A班也就路骁连带着闫洛洛肯搭理他两句。
那天军事训练课后,路骁实在忍不住问贺子铮到底跟席昭说了什么,贺大少摘下墨镜(鬼晓得他为什么要在教室里戴墨镜),语气“沧桑不已”:“他那钻石般冷硬又璀璨的绝情已令我彻底死心,没了可歌可泣的爱情,我现在只想拥有一段真挚可贵的友谊。”
路骁只觉这人病得越发不轻,非常担忧会污染席昭的眼睛,贺子铮谴责他一点不懂欣赏,当席同学的朋友格调实在太低,两人遂又去操场约了一架,最后被风纪部的学长狼狈追了大半个校园才不得不暂停。
“朋友”……和席昭站在一起,路骁斗志满满地想,他要当的可不止是朋友!
……
早晨的公交车很挤,青河街这边道路又崎岖不平,司机师傅停一下冲一下,时不时再来个“四驱飘逸”,愣是用老旧公交车上演了一波“速度与激情”。
从小习惯豪车出行的贺大少哪里见过这架势?一个急转弯后差点扑进某位络腮胡大哥宽广发达的胸肌,人高马大一alpha吓得那叫一个“花容失色”。
隔着人群,路骁看得直乐,还用手肘推推席昭,表情非常自豪:“一看他就没坐过公交车,我跟你说哦!我有一次去参加漫展,那个车子开得才叫吓人,直接在斜坡上飘起来了,全车人都摔了,只有我还站得稳稳的!”
说着甚至放开吊环扶手,挺起胸膛努力展示自己优秀的“平衡性能”。
眼前幻视一只疯狂开屏的小公孔雀,就是这开屏的方向吧,有点诡异……席昭没提醒某位同学这幅模样看着真不太聪明,摇摇头,拎起那只爪子放回了扶手:“抓好,站稳。”
“放心吧,就这种程度还想摔了我?”路骁得意翘着尾巴,“那是不可能的!”
席昭凉凉道:“哦,那你还挺厉害。”
几分钟后,嘲笑贺子铮站不稳的路同学猛然惊醒——不对!这个时候是该炫耀有多稳吗?
这分明是无数偶像剧里男女主角亲密接触的大好机会啊!
你一个脚下不稳,眼眸含羞似无辜小鹿,我一个及时拥抱,低头对视好温柔霸道,爱情的火苗不就“嗖嗖”燃起来了吗?
【下一站,青河高中,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
不好!时间不够了!
路骁脑袋一抽,也顾不得学校路段真是“该死的平坦”,硬生生凹出一个“摔倒”的姿势,结果还真由于太过慌张自己左脚绊到了右脚,整个人扭曲又诡异地朝地面砸去。
好丢脸!
小路同学绝望闭上了眼睛,摔就摔吧,他准备离开这颗星球了QAQ!
一声低笑响在头顶,席昭伸手抱住某人腰身,嗓音含着些戏谑:
“站不稳?”
路骁抵上他的肩头,脸颊火辣辣地燃烧。
周围乘客纷纷投来震惊目光,似乎难以想象当今社会还能看见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碰瓷”,席昭继续淡定搂着人,玻璃车窗映出怀里羞愤绝望的背影——当然,也见证了小路同学短短几站路上精彩纷呈的表情。
他凑近道:“路同学,你好像没有刚才说的那么厉害啊?”
路同学心中默默流泪。
车厢再一次轻晃,腰腹相贴,骨骼相撞,气息、温度、呼吸全都在这个狭小空间内共享,分不清哪一份心跳越来越快,隔着胸膛希冀向另一颗心脏传递这份无处安放的慌张。
忽然地,席昭掌心向上捏了捏那截后颈:
“抬头。”
路骁顺着这股力道望去,只看见城中村远方晦暗阴沉的天际线,正疑惑席昭到底要让他看些什么,慵懒尾音又轻轻拂过心坎。
“太阳出来了。”
霎那间,万千金光穿透天空,像是不满被乌云遮蔽许久,这光芒盛大得几乎要把眼睛刺痛。
地沉星尽没,天跃日初熔。
叮——
车辆到站了。
“好看吗?”放开路骁,席昭笑着问到。
他的脸侧迎向这片金辉,光线流淌,眼睫都因此显出几分透明,细细密密的影子歇落于眼睑之下,垂眸低阖,是从红尘香火间走出来的玉像。
路骁想,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
与此同时,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头也不回地下车,差点被车门夹住的贺子铮:……
某个路人的手机不小心外放了一首很火的“电灯泡之歌”——I cant believe that its finally,me and you and me just us,and your friend Steve! DoDoDoDoDoDo…Steve!
他就是那个在小情侣旁边的“贺Steve”。
……
*
当年的学姐叫“元心粟”,从里斯克林转入青河高中后依旧是艺术生,下学期就要参加美术联考。
今天星期四,里斯克林放了月假,其他高校还得进行正常教学,等三人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寻到青河高中校门,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商量过后,席昭拍板先去吃饭,下午分头在附近问问情况,等元心粟放学去画室练习再找对方谈谈当年的情况。
街边面馆坐下,路骁表情明显有些心神不宁。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席昭问。
闻声路骁迟疑点点头,干笑一声:“毕竟都两年没见了,万一元学姐都不记得我了呢?”更担心,这样突然的拜访会不会给对方的生活造成困扰……
“那就想想最遗憾的。”
“最遗憾?”路骁微怔。
“不一定要靠这次见面解决所有问题,所以为了不浪费机会,就说你最想说的,或者曾经想说,却来不及告诉对方的,”席昭的声音很平静,“别一直留着这些遗憾。”
有些时候,让人难以释怀的并非一整段时光,而是时光里几件无法挽回的事情,像一支残缺的乐谱,如果有机会,不如补上那些缺漏的音符。
路骁若有所思,心头正动容着,一旁“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瞬间什么氛围都没有了。
见琥珀眼瞳无语望来,坐立不安的贺大少“啧”了一声,想吐槽“这里环境也太差了”,可一看席昭都好好坐着,张张嘴巴,还是憋了回去。
路骁边翻白眼边把顺手买的消毒湿巾递过去:“话说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我是帮席同学,哪里帮你了?这是贺子铮的心声,但看看油腻的桌面,又看看路骁手中的湿巾,咬咬牙:“我们赫利舍兰家向来乐于助人。”
路骁一听就知道不是实话,没说几句两人又吵了起来。
席昭索性出去买水让他们吵个够,并不是很想掺合这种小学鸡的弱智互啄。
走出面馆,从小卖部冰柜拿出一瓶苏打水,黑眸毫无征兆地盯上右前方的狭窄小巷——一片纸屑被风卷起,巷子口前空无一人。
淡淡收回目光,席昭掩去一瞬寒芒。
——又来了,那种被窥伺的感觉。
……
*
夕阳铺陈街道,青河高中的校门打开了,贺子铮去了另一边调查,等在画室路上的就只有席昭和路骁。
这家叫“美和”的画室由一间仓库改造而来,离青河高中很近,下课没多久不少学生就背着画板朝这边走来,发现手里空荡荡的两人偶尔还会扭头打量一眼。
席昭观察过周边的情况,又点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画室针对高三美术联考的课程六点半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她应该快来了。”
席昭的推断少有失误。
几分钟后,当一道瘦削身影出现在路口,路骁眼神立刻有了变化,席昭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那是一个身形十分柔弱甚至给人一种“易折感”的beta女孩,几缕碎发凌乱散在额前,背着一个笨重的大书包,始终沉默着低头往前走,像刻意避免同他人目光对视。
孤僻、自卑、不合群。
席昭心中有了初步判断,人的内在性格大多情况都会影响外在表现,至少这就是元心粟初见给他留下的印象。
身边某位同学还在犹豫,席昭搭上路骁后背轻轻推了一把,这一点力道仿佛给棕发少年注入了无限勇气,跨过最艰难的一步,路骁终于走上前去。
席昭没有一起,两个alpha男生同时挡在一个beta女孩身前会增加对方的心理压力,所以他只留在原地远远看着,看路骁叫住了那个女孩,看一丝愕然从对方眼底浮现,脸色随路骁的话语越发复杂起来。
忽然地,元心粟抬手揪了揪额前碎发,席昭瞳眸微眯,意识到情况或许比预计中的还要不顺。
果不其然,某句话后, beta女孩摇摇头,竟然直接转身跑掉了,徒留路骁手臂尴尬僵在半空,不知该拦还是该放。
“她好像不太愿意提起以前的事……”
小狼崽子失落极了,席昭还没来得及安慰两句,元心粟离开的小巷中忽然炸开一声尖叫,一个浑身裹在连帽衫里的混混抓着那个大书包迅速朝另一边逃跑。
没有半分犹豫,路骁气势骤然狠戾,闪电般地追击上去。
席昭眉心微蹙,看看巷子里惊魂未定的beta女孩,还是先过去探查了她的情况。
“我是路骁的朋友,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没有去握眼前伸出的手,除了猝不及防被抢劫时的尖叫,女孩迅速镇定下来,离得近了,席昭才发现这张看起来柔弱无比的脸上还有一种防备极重的尖锐。
撩起青白虚弱的眼皮,元心粟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似警惕,似熟悉。
少见地,席昭竟然无法立刻分辨出一个人微妙复杂的心绪。
……
另一边,路骁追着那个抢劫的混混穿梭在复杂小巷中,他的优势在于体能速度,劣势在于对地理位置的陌生,青河街不知名的小巷太多了,每每他要抓住那个混混了,对方总能及时窜进另一个拐角,几十个弯连续不断地绕来,就算路骁也有点犯晕。
又一个拐弯,路骁发狠跃起,一脚踩上墙面借力,另一脚顺势踢中那个混混的后背,对方倒地哀嚎一声,可在路骁靠近时又迅速拽翻墙边的一排竹竿,路骁下意识抬臂护头,就这么一耽搁又让混混爬起来了。
可恶!
三番两次被跑掉,顶级alpha的尊严遭遇极大挑衅,龙舌兰酒的香气瞬间挤满了小巷,那个混混也察觉不妙,竟然再次转向。
路骁不知他要逃去哪里,但很清楚再让对方这么泥鳅般地钻来钻去,自己很容易跟丢,脑海迅速回翻过刚刚跑过的路段,他一个跃步灵巧跳上周边矮墙,打算从高处截断对方。
果不其然,跳出狭窄巷道后视野豁然开朗,不需来回拐弯,路骁直接从一个墙头跳上另一个墙头,惊险刺激得像在拍什么国际动作大片。
那混混回头一看顿时吓得够呛,和快一米九的席昭站在一起看不出什么,可单拎出来路骁也是实打实的一米七几,少年身姿矫健,肌理紧实,逆着阳光半蹲在墙头狠戾扯开嘴角,阴影侵袭,琥珀眼瞳泛起幽光,像极了月夜捕食猎物的野狼。
混混再次加快脚步,要逃去的地方竟然是一处幅度极大的斜坡,再往前一点就是一片树林。
路骁也不废话,疾跑脚步急促叩击在墙头,一个腾空跨越好几米的距离,站定之后远处忽又浮现一道熟悉身影。
从近路跑来的席昭一看就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脸色迅速沉了下去,语气从未如此严厉:
“路骁,回来!”
身体本能一个哆嗦,可看着快要跑入树林的混混……路骁咬咬牙,竟然强行瞥过脸去,直直从近两层楼的高度跳上了那处斜坡!
落地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情况不妙,这里坡度太大了,以他落地时的冲击力完全无法保持平衡,身体失控般地向前栽去,这一次却没有公交车上及时护住他的手臂,只有右腿膝盖狠狠刮蹭过地面的剧烈痛感。
或许要补充一则消息,“疯狗”这个外号并不是里斯克林的学生给路骁取的,而是那些看他不顺眼专门来围殴,结果反被他揍得惨绝人寰的外校混混们。
借着落地摔倒的惯性,路骁就势一个翻滚,身体再度被离心力甩了出去,下落之前强行调整重心,像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精准砸中了混混后背,粗喘一声夺回对方手里的书包,他毫不留情一拳砸歪了对方的鼻子!
灰尘、汗水、蹭破的血丝,配着过于狠戾嗜血的眼神,竟有种病态似的疯癫。
重拳再度落下之际,一缕薄荷苦香冷厉刺上神经,路骁陡然清醒,茫茫然地抬头,只看见一张俊美至极也冰冷至极的脸。
——如同他们初见时那般陌生冷酷。
浑身一僵,像出门鬼混、泥潭里胡闹打滚的小狗回来遇见主人,尤其主人手里还拎着鸡毛掸子,路骁内心惊恐尖叫——
完了!席昭生气了!
对上光速转变成可怜心虚的眼神,席昭看过那一身狼狈,尤其是西裤都被摔破正狰狞渗着血珠的右膝,冷厉一笑:
“真厉害。”
路骁抖得也更厉害了。
……
不久后,当席昭扶着一瘸一拐路骁回来,左看看席昭面无表情的脸,右看看浑身狼狈的路骁,被叫来照顾元心粟的贺大少显然没太搞懂情况。
“你们这是……打了一架?”
路骁瞪他一眼,察觉身侧气息更冷,又蔫巴巴地拽了拽席昭衣袖,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但席昭将人扶稳后就收回了手臂,半个眼神都没有回应。
气氛相当古怪。
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路骁垂头丧气地把书包还给元心粟,不知道比刚才难过了多少倍:“学姐,还给你,你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摔坏……”
元心粟眼神复杂,打开书包,还好画板和画本都完好无损:“你……谢谢……”
路骁摇摇头:“其实该我和你说声谢谢。”
元心粟微怔。
偷瞄一眼表情冷峻的席昭,路骁叹气,却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对上元心粟的眼睛:“我这次来找你,最想说的就是谢谢。”
无论是天台上绘画知识的教学,还是不用异样眼神来看待当时人人畏惧的“疯狗”。
眼眸微垂,元心粟扣了扣书包肩带:“我其实,并不觉得我和你是朋友……”
出乎意料,听见这种“伤人”的话后路骁反而笑了:“我知道啊。”
两年前他就清楚元心粟防备心有多重,如果不是有“绘画”这个由头,两人或许不会存在半句交流。
“但有人告诉我,说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所以我认真想了想……”明明面对的是元心粟,全部心神却都在关注一旁冷凝稍缓的黑发少年,路骁声音柔和下来,“两年前,我最遗憾的,应该就是没能向帮助过自己的人好好道谢和道别。”
席昭没有看错,路骁对两年前的事情的确相当在意,可除开那些疑团,当初他从禁闭室里被放出来后,面对突然消失的故人,最难过的却是没能认真感谢元心粟显露的那点善意。
从小到大,不掺一丝利用的善意他所获的实在太少,因而一星半点都显得弥足珍贵。
不过……
琥珀眼瞳专注映出那唯一的身影,路骁想,我现在已经找到更加珍贵的了。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
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同帮助过自己的人好好道别,然后抓紧眼前更该珍惜的人和事物了。
这一刻,路骁忽然觉得就算永远得不到真相也没关系了,只要他还能和席昭并肩站在一起。
带着释然又明朗的笑意,他同元心粟好好告别,也告别过去那个只在纸上孤独画着自己的小小少年。
毕竟,笔下不是早就多出了另一个人么?
转过身,黑发少年表情依旧严肃,但气息好歹没那么“生人勿近”了,路骁低头看看已经不太流血的膝盖,“大气酷哥”瞬间“虚弱无力”,他试探着凑近,像新生小动物一样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席昭的胳膊。
“好痛……”
连嘟哝的声音都似幼犬呜咽。
席昭看来,只觉相比初识,某位同学真是越来越敏锐狡猾了。
——人只有在偏爱面前才有委屈的权利。
“去买药。”
瞧着那又忍不住得意甩动的尾巴,他指尖发痒,心中冷冷一笑。
但是啊,很早就说过,他的“心软”都是有代价的。
他是个很“吝啬”的主人。
……
拿手机叫了车,准备去上车点前席昭还顺便叮嘱贺子铮把元心粟送回画室。
贺大少:? ? ?
合着我今天跟来就是专门给你们跑腿收尾了?
“呵,走吧,你应该为本少亲自送你回家而感到荣幸。”
能无视贺大少发癫的人又多了一个,看着两道相携离去的背影,元心粟攥紧手中的书包肩带,说不出的情绪在眼底剧烈挣扎着。
……
……
*
找了家还算干净的旅店,席昭拎着伤药回来,脏兮兮的小狗已经 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正乖巧坐在床头看他面无表情地翻阅药物说明书。
强烈又浓郁的压迫感中,路骁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悄咪咪往后缩了缩:“呃,我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确认没有过敏成分,席昭拿起双氧水似笑非笑道:“一会说痛,一会说不痛,路同学,你的痛感神经很有个性啊?”长腿逼近,黑眸居高临下,“裤子脱了。”
路骁耳朵瞬间就红了:“啊,这么快吗?不,不,不好吧……”
“你不处理膝盖的伤口?”
路骁:……
“处理伤口就处理伤口嘛……话怎么说一半呢……”
搞得我还莫名期待了一下……
小路同学碎碎念着解开了腰带,正准备继续脱时忽然想到什么,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住了,磕磕绊绊地问:“我,我能不能去厕所脱了再出来……”
不是伪装,琥珀眼瞳真切流露出了一丝哀求,搭在腰胯上的指尖都开始颤抖。
席昭选择一手掐住两只挣扎的腕骨,一手将摔破的黑色西裤直接褪到了腿根,看着那依旧板正的衬衫下摆,终于明白路骁紧紧咬唇不敢和他对视的原因。
——shirt stays,衬衫夹,一种为了防止衬衫上滑,套在大腿上起固定作用的夹子。
小路同学今天这一身“乖乖学生装”总算显出隐藏其中的特殊。
眉梢微挑,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还挺讲究?”
路骁脸颊烧得更烫,想要并住膝盖挡一挡,却反而夹住了席昭抵在身前的小腿,莫名勾出几分“欲迎还拒”的暧昧。
“就,就正常服装配饰……”
瞧着某人都快把舌头咬掉了,席昭不置可否,指尖从下滑的裤腰落到腿环,才轻轻一碰,被勒出凹痕的肌肉就开始无助瑟缩。
路骁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鲜少见光的地方稍白一些,粗粝的黑色腿环箍在上面,对比强烈的颜色撞出一种微妙欲感,更由于他不安分的挣扎,勒住的地方很快就被磨红了。
“正、常、配、饰。”
席昭慢条斯理地重复了这四个字,修长食指也似语气那般慢慢勾入弹性极佳的布料和皮肤之间,手腕抬起,在路骁越来越红的眼尾里不断拉高,直至下唇都被咬出一个浅浅齿印,倏尔轻笑,随意散漫地放开了拉伸到极致的黑色带子。
啪!
“啊——!!”
路骁猝不及防痛叫一声,犹如案板上待宰的小鱼,才弹起一瞬就被不容置疑地按了下去,想要伸手去挡,可双手又被冷白有力的手指牢牢固定在头顶,只能无力蜷缩着膝盖。
仿佛是担忧他买到“假冒伪劣产品”,席昭“好心”检查了另一只腿环,清脆至极的“啪”声,和他疼到打颤的腿肉成功证明这个牌子的shirt stays质量相当过关。
呆滞失神地望着旅舍天花板,路骁只想穿越回去掐死那个计划用整洁衬衫给席昭留下好印象的自己——也妹想到今儿个会刺激得“脱裤子”啊!
两条腿全红了,听着耳边讨好似的呜咽,在路骁哭出来前席昭终于放过了到手的“新玩具”,褪下西裤开始给人处理伤口。
全身就剩一件衬衫和四角小裤,路骁也不敢要条毯子给自己盖盖,揪住衣角,耷拉脑袋,别提有多蔫巴了。
膝盖上其实也就看着吓人,席昭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很快消毒处理好了伤口,比起这点刺痛,光着腿还被掐住腿骨更令路骁感到难耐。
修长指尖用温水捂热,上药时无意摩挲过皮肤,偶尔他颤栗挣扎还会警告似地轻拧一下,等包好纱布,路骁呼吸都沉了。
洗了个手,席昭一出来琥珀眼瞳便殷切追逐过来,没有他的允许,犯了错的小狗依旧乖乖坐在床头,微微仰头,脖颈上的项圈和腿环是一个颜色,喉结同锁扣一起缓缓起伏,见他伸手揉过脑袋,脸颊还无意识地蹭了蹭掌心。
浑身上下就传递着一个意思——看!我多乖!别生气了好不好啊?
席昭捏住下颌朝自己拉近,路骁也露出那颗小虎牙任由他观察打量,他简直气笑了。
这会听话了,刚才不顾一切往下跳呢?
手中力道一重,他厉声问到:“我是不是说过,以后动手,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路骁眼神一慌,下意识想解释什么,可捏住下颚的手掌又制止了所有话语。
“路骁,你要明白一件事,”黑眸越发冷厉,“如你所说,这件事还有别的解决方式,我会出手调查,和你那位学姐的遭遇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你很在意,它有可能对你造成影响,但如果处理过程中你反而受到了更多的伤害——”
一字一句,席昭望进琥珀眼瞳颤抖的深处:
“这会让我怀疑,我的选择是否正确。”
路骁脑中一“轰”,慌乱程度远远超出当年,从席昭口中说出的“怀疑”竟然比什么伤口都令他痛苦窒息,顾不得“乖巧听话”了,他奋力挣扎抓住席昭手臂,见那眉心微蹙似乎想要退开,更两眼发直地跌撞过去,紧紧搂住席昭腰身不放。
“不是的!”
路骁急急吼着,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我会那么着急把那个东西抢回来,虽,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帮学姐,但更重要的是,是……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你失望!”
指尖一顿,席昭垂眼看来,良久没有回应,直到怀中这具身体颤抖得越发强烈,不安几乎要化为实质了,这才轻轻搭上后颈颈骨。
路骁浑身一松,收紧的心脏终于获得一丝喘息,继续磕磕巴巴地说着:“本来就是我惹出来的麻烦,你,你帮了我那么多……但,但今天见到学姐的时候,她一点交流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就想着如果能帮她找回东西,至少,至少,能像你说的一样……至少跟她好好说声谢谢……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路骁很清楚,自从相识以来,一直都是席昭帮他更多。
秦文洲下药、被困商场影厅、拒绝路云琛的邀请、野外训练的陷阱、补习的三项约定、月考毫不犹豫的相信、生日宴会的舞曲……一桩桩一件件,不知不觉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而每当他身陷困境,都是席昭向他伸出手来,将他拉出泥潭,路骁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那是从心理到实力都不在一个层级上的巨大鸿沟。
他不会不知好歹明明是受益一方还自作矫情,但是,但是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好,更能接近一点席昭的高度,更希望自己能够用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不要每次都是让席昭解决全部的问题……
——不要辜负席昭用在他身上的每一份关注。
我真的很想很想成为你口中的“特殊”,也真的很想很想足以配得上你口中的“特殊”。
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想要和你站在一起的我,也要变成一个足够好的人才行啊!
心绪动荡,路骁都不知道自己颠三倒四地说了什么,直到口中不知不觉尝到咸涩,才明白自己竟然说着说着丢人地哭了。
呜呜呜,太丢人了……
温热掌心轻轻落在头顶,还有犹如救赎般,轻缓又确定的声音。
“不是你惹出的麻烦,你也不会是麻烦。”
怀里的人呜咽一声,好久好久没有抬起头来。
……
利益交换才需要“计较”,计较自己每一分付出是否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但“喜欢”不需要,至少在席昭这里,他有足够的自信做出这样的定义,如同很早便已遵循的原则——“一切只随我愿”。
可如果他愿意承担这份责任的人也在努力向他靠近,无论如何,这份心情总是令人愉悦的。
就像照料一株小树苗,无意回首,发现它正努力长高,几片生长出的稚嫩枝叶都用力伸来,希冀能为你提供一点阴凉。
倒也真真可爱。
树也是,人也是。
……
……
慢慢地,怀中哭声停了,一个心虚的声音弱弱飘来:“那你还要罚我吗……”
席昭:^_^
席昭:“你说呢?”
路骁又想哭了,看看自己包着纱布的膝盖,提出了一个“天才般”的建议:“先欠,欠着好不好?”
席昭挑眉:“欠着?”
“你看啊,反正,反正我后面补习肯定还会挨揍,欠,欠着一起算嘛……”
黑眸笑意越来越浓,小路同学额头冷汗也越来越多,脑子一抽,又不怕死地加了一句:“还能给你省点力气……”
席昭是真的笑了出来,俯身凑近,笑得赶尽杀绝:
“我用你帮我省力气?”
说罢不容路骁反应,单手捏住后颈用力朝自己按倒。
重心倾倒往前一扑,路骁整个腰身都跌在席昭腿上,身下膝盖轻轻上顶两瓣屁股就撅了起来。
啪!
“呜——!别别别!不省力气不省力气!你最厉害了啊——!!”
稍微来了两下活动活动手腕,席昭看着从脖子红到额头的某人,颇为“怜爱”地摸摸颤抖的小狗脑袋:
“三十下,自己数着。”
“呜呜呜……”
琥珀眼瞳里打转的眼泪又一次悲愤滴了下来。
苍天啊!大地啊!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