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青阳不是很明白顾黎对自己笑是个什么意思,但像神剑大人这样不苟言笑的严肃正经的人,生来就不爱笑,但又不想辜负这名年轻‘夫君’的善意,往四周看了看,在桌面上看到了一束还带着点露水的鹅黄色小花。
是早晨过来的时候,顺手带过来的。
剑挥挥手,将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进花朵里的小蜜蜂赶走,将那花拿起来,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身,对着顾黎的方向扬了扬。
浅色的嘴唇张开,明明知道这个距离这个音调,以顾黎的听力根本就听不到,但还是开口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好看。”
齐旭又喝了一口茶,被苦地偷偷皱起眉,阮菁菁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只有徐正奇不明所以地问:“小青阳拿着把焉了吧唧的花晃悠……”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阮菁菁暗示道:“话多。”
徐正奇没听懂她的暗示,在雷区疯狂蹦跶,还想要转头对着顾黎说些什么,却发现已然按耐不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青阳在喊我,你们继续聊。”
只剩下两人一鸟面面相觑。
阮菁菁来村子里的时候就直接抓住了人家的一个族人,徐正奇更是大声嚷嚷差点让火凤的身份人尽皆知,而齐旭则是设了手脚让两人硬生生在齐家困了十几天,眼下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彼此间都有些尴尬。
虽然这些尴尬和乔青阳没有关系,但剑却也是有自己的烦恼。
比如被自己忘记了的新婚小夫君非要脱自己的衣服这件事。
少年连忙按住顾黎想要摸上来的手,抿住唇慌张到:“我自己来就好。”
顾黎虽然喜欢看乔青阳脸红的样子,但也知道自己若是非要帮他脱衣服,一来一去挣扎间,可能还会伤到伤口,索性就收回手:“也好。”
乔青阳送出口气,但仍然很是不适应,眸子垂下来,遮掩住眼底的无促和羞意,在凡人面前将上衣脱下来。
没有了衣物和纱布的掩饰,那处可怖的伤口就露了出来。
即便在各种药物和凤羽裳的作用下,表面上已经渐渐趋向愈合,但顾黎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它的内里依旧是腐坏的,摸上去还能感受到森森凉意,那是一层长进了肉里的薄冰。
虽然知道没有什么作用,但顾黎还是坚持每天晚上都给乔青阳上一次药。
凡人安静地注视着剑的伤口处,上药的动作小心翼翼,眸子中带着剑看不懂的复杂色彩。
他的手指有点凉,触碰到身体的时候又是软绵绵的,让乔青阳觉得有些痒。
不太好意思去看顾黎的表情,偷偷地将脸移开,看着房中忽闪忽闪的烛火发呆。
发着发着呆,他忽然产生点好奇,犹豫着还是开口道:“一山,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令阁主的呼吸乱了半拍。
第56章 我们是一见钟情
“一山,”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乔青阳虽然失去了许多的回忆,不仅是在凡间的这些日子,甚至连在九重天的时候都一并忘却了,只是偶尔会有些零零碎碎的片段闪过。
但它们都划过得太快,往往都是乔青阳还没拿反应过来,就又回到了脑袋空空的状态。
尽管如此,在乔青阳的潜意识中,还是觉得婚姻这种事情应该是距离自己非常遥远的事情,莫名地有种割裂感。
奇怪的是,这种令少年不适应的割裂感在落到顾黎身上时的时候,却又诡异地变得淡了不少,让他产生一种,如果是面前这个人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想法。
乔青阳自己也知道自己伤得急重,虽然一山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温温柔柔的模样,但就在这几天,乔青阳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急躁和慌乱担心。
从他几乎每天都问一遍齐旭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
因此从醒来到现在,乔青阳都一直听话地乖乖呆在房间中,连门都几乎不出,顾黎怕他无聊,买了许多小玩意儿来解闷,每一日还要带上点摘来的新鲜的花,就怕自己觉得无趣溜出门去。
每天早晨醒来,都会发现桌上放了温热清淡的米粥,还有滴着露水的植物花草。
这是个细心到了极致的凡人,连乔青阳的每一次皱眉都能够第一时间地发现,并且立刻动手解决。
不知道为何,乔青阳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一个细心谨慎,观察入微的人,分明应该是自己在人间应该要尽量避着开的,他实在是好奇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甚至……甚至成为夫妻的。
话一说出口,乔青阳又有些后悔。
一山是重情之人,本来自己的失忆就已经让他黯然神伤了,现在这样问,岂不是就像在故意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吗。
就像是在应和乔青阳的想法一样,面前本来爱笑的青年竟然难得地没有笑开,反而是垂下了眸子,屋子里面不算亮,凡人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阴影,晦暗不明。
顾黎:表面冷静,实则大脑飞速运转。
乔青阳: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内心在慌张尖叫。
于是,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这小半刻钟里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终于,在剑实在忍不住想要开口打断这场人为的沉默时,阁主在又一场自作自受的头脑风暴中,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话术。
沉吟了一下后开口:“我们是一见钟情。”
乔青阳心脏跳得快了点,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轻声回答示意凡人继续说:“嗯。”
“是在一个秘境中,我为了寻找灵药,你为了寻找剑鞘,在我命悬一线之时,你救了我。”顾黎这样说。
少年的表情正经,但耳朵却忍不住竖起来:“命悬一线?”
顾黎便继续和他讲:“那是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我……”
师祖秘境中的事情,被阁主添油加醋又擅自改动些许部分讲出来,少年也渐渐听了进去,尽管大多数的时候仍然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偶尔还会皱着眉头,因为故事里面的人而生气道:“他们不好。”
顾黎越说越起劲,越说靠得越近,这些日子为了让乔青阳安心养伤,不压到伤口,他都没有和少年睡在一起,眼下好不容易又把人骗到旁边,他当然要好好把握。
“你似乎是中了那些狡猾的修士的圈套,半夜忽然全身发烫,甚至独自离开,幸好我惊醒过来找到了你,你一见到我便伸出手拉住我,然后……”
他的声音顿了顿,乔青阳没有发现凡人偷偷翘起来的嘴角,连忙追问道:“然后怎么样了?”
但就在这一瞬间,嘴角忽然一热,竟是一时不察被凡人找到机会凑上前舔了一下。
明明是一触即离,却让少年腾的一下脸上发烫。
“小夫君”故意压低了声音,轻轻道:“然后啊,我们便滚到了草地里面,月光很亮,你热得褪下了衣衫,凶巴巴的张嘴咬在了我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发觉眼前已然没有了人。
把自己羞恼成了个红番茄的少年已经飞快地离开了视线,只有门在来回晃动着。
顾黎怔住,过了好久才眨眨眼,缓慢地笑开。
————
火凤族的最后一次加固印记的时间定在了午时。
火凤喜热,在午时,太阳释放的温度正高,能让他们的灵力更加旺盛,自然也能让印记更加牢靠。
所谓的凤羽裳,虽然听上去是件衣物,实际上却只是一根羽毛模样的吊坠,薄薄的一小根,摸上去像是丝绸般的材质,如此才被冠上了个“裳”字。
佩戴在身上,能够起到养护心脉的作用。
火凤的族中至宝,属性也偏向于火属性,恰巧乔青阳胸口的伤口似乎正是被冰属性的法器所造成的,刚好也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
黑峪村已经离开世人的视线太久,百年过去,终于现世,肯定已经有许多势力得到了消息,正在向着这个方向赶过来,光是这几天,顾黎都已经发现周围出现了不少探究的视线。
虽然有渠泱齐家家主的名号在前面顶着,但肯定是顶不了太久的,更何况乔青阳的伤是真的不能再拖了,今天他们一定要离开。
这次的印记加固绝对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凡人的身躯靠近不了火凤的火焰,顾黎只能隔着一层保护罩,隐隐约约能看到些红色的羽毛,和少年白色的衣摆。
他目光沉沉,手指一抬,空气便收缩两下,几名身着黑衣的暗卫出现在眼前。
“去几个人到外面盯着。”顾黎开口,然后闭上眼继续说:“徐正奇,你也去。”
“啊?好。”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但徐正奇还是拿起剑一个闪身就去到了门外。
火凤们人数不算多,又在和白雾争斗之时死伤大半,如今腾不出手来,剑阁的人大部分都被派去了门外。
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在院子中,真正能打的其实就只有阮菁菁一个。
顾黎看着徐正奇的身影消失后,才呼出口气坐下来,只是才一动,就开始弯曲着背脊捂住嘴巴咳嗽。
这一次的咳嗽分外剧烈,就像是要将内脏都咳出来一般。
但顾黎害怕打扰到里面的乔青阳,只能用力地捂住嘴,发出些压抑又沉闷的咳声。
自从乔青阳来到洛丹后,阮菁菁就极少看到顾黎咳得如此严重了,她连忙蹲下身,递给他一颗护心丹,慌张地给顾黎拍背:“阁主?”
顾黎过了很久才缓过来,暗色的眸子落在藏在保护罩后的那点白色布料上,摆摆手看了下天空:“……太阳升起来了。”
这一次来到黑峪村的火凤要么是族中长者,要么就是类似于齐旭这样,虽然年轻但是天赋和地位都极高的后辈,每一只鸟都鸟眼看人低。
偏偏还叽叽喳喳的吵的不行。
放世上任何一个人被它们围在中间,就算是脾气再好都忍不住发火。
幸好乔青阳不是人。
剑生来坚硬,约莫忍耐力也是要更加突出的。
毕竟他会装作听不见。
火凤们的加固仪式,其实一点也不严肃,只是需要在正午到来后,同时将灵力灌输到凤羽裳中间去而已。
这个同时很是玄乎,要求参与的鸟们要有极强的默契,否则很容易导致加固的失败,反而影响到佩戴之人身上。
不过火凤是群居动物,天天挤在一棵树上讲“悄悄话”,世上没有第二个种族会比他们更默契十足了。
前面四次都很顺利地完成了。
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一次也是一样,在正午到来之前,就开始做准备工作。
这里的准备工作,是指将面无表情的少年围起来,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
“族长说你是小石头,真是古怪,明明看上去就是个人,闻起来也和我们差不多。”
“愚蠢,我们也不是人,味道和我们一样才不对吧。”
“你的胸口的洞是怎么来的来着,当时我打了个瞌睡,根本没看到。”
“狡辩,你当时明明是被揍晕过去了。”
乔青阳:“……”
它们好吵,好吵好吵好吵。
剑从来没有见过谁能够一直喋喋不休的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乔青阳这样想着,但又觉得不对,毕竟自己现在失忆了,说不定以前还真是遇到过呢。
想着想着,就开始发呆,脑子里的想法飘来飘去。
从今天早上的一山给的花,忘记收好了,想到为什么大家都说自己是剑修,但从醒来到现在却没能见到过一把剑。
但发呆总比被鸟吵好。
火凤们也不在意乔青阳不理人,毕竟它们说话是给自己和同伴听的,其他人理不理烦不烦并不在它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就在剑和鸟的思维都快要发散到拉不回来的地步之前,站在边上的齐旭忽然开口:“安静,午时快到了。”
因为伤的最重,所以齐旭并不在此次加固印记的族人之列,只站在一旁观察情况。
随着他的这句话,本来一直讲个不停的火凤竟然真的迅速就闭上了嘴,一点点红色的光亮在它们胸口的那粗羽毛上出现。
“闭眼。”
除了最开始在昏迷中进行的之外,乔青阳已经经历过两次加固仪式,在齐旭开口之前,便先一步地闭上眼睛。
下一瞬间,红光大盛,纯粹的灵力在同一时间释放,齐刷刷地落到了少年胸前挂着的羽毛中。
灵力的输出其实只有很短暂的时间,但在输出结束的那一瞬间会是凤羽裳最脆弱的时候,也会是佩戴者最危险的一瞬间。
但有剑阁和火凤们的重重保护,这样极度短暂的时间,却也极难发生什么意外。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火凤们见到灵力全部进入到羽毛之中时,都送出口气,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凑在一堆想要说些什么。
但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一只站在角落中的火凤,金色的眸子恨恨地盯着还紧闭着双眼吸收灵力的白衣少年,用齐旭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向着他冲过去。
它在一瞬间全身被火焰包围,愤怒高昂的鸟鸣声响起,锐利的爪子狠狠地直直地向着乔青阳的心脏处挖去。
它几乎是用一种必死的决心,燃烧了所有的血液,速度又快又狠,哪怕是齐旭也来不及阻止。
只能瞳孔巨震地高声提醒:“小心!”
在利爪即将要触碰到少年的白衣之前,那双紧闭的眸子猛然睁开。
浅色的眸子在一瞬间变成纯黑,额间一点红色若隐若现。
他面容冷静地一把伸手抓住了火凤的颈部,微微用力,有点不解:“你在表演杂技吗?”
第57章 你认错了人
本来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火凤,竟然被伸手重伤的失忆少年像是捏小鸡一样的捏在手间。
局势在瞬间被逆转。
那火凤睁大了眼睛,发出痛苦挣扎的哀鸣,但却又动不得分毫,只能用一双仇恨的眸子紧紧地落在少年的身上。
乔青阳好奇地将它举起来些,那些沸腾的火焰在接触到少年的同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浇灭了一般,变得焉巴巴:“你想杀我,为什么?”
顾黎在听到那声鸟鸣的一瞬间,就立刻站起身,等保护罩打开,便立马冲进来,发现乔青阳还好好的站在原地才如释重负地松出口气。
齐旭也上前来,他看着少年手中喘息着已然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族人,表情冷漠地一挥手,那鸟便化为了原形摔落在地上。
他已经奄奄一息,火焰几乎将血液燃尽了,带来的不仅只有力量,还要死亡。
顾黎先慌慌张张地检查了一遍少年的全身,将好不容易假装正经的乔青阳弄得绷不住脸,小声喊了句痒,才收回手,转过身神情阴冷地注视着地上动弹不得的妖族。
他只露出一个侧脸出来,还沾染上了血液,但是顾黎的记忆很好,一下子就想起来此人是谁,皱起点眉头道:“是你。”
火凤族人听到顾黎的声音也同样仇恨地看过去,这样子他的整张脸也完全地露了出来,声音嘶哑:“她那么弱小,那么单纯,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条活路。”
这人便是乔青阳给顾黎买那个贝壳手链之时,守在那年轻的摊主小姑娘旁边的青年。
没想到竟然也是一只火凤。
他今日没有穿那件亮色的外衣,反而穿了件素白的衣衫,就像是为了祭奠谁一般。
顾黎的脑海中也回想起那个说话磕磕绊绊,怯生生的女孩子,也不由得勾起嘴角:“是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条活路。”
她的年纪小,是所有的灵魂中最为清澈的,本来能够转世投胎,却因为他人的执念,被硬生生的留在鱼的身体中,一次次被撕裂又缝合,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后果。
火凤族人来到黑峪村,本是为了消灭人脸鱼,却总有那么几个被迷惑,分明知道这是对真正的那道灵魂的无尽折磨,却还是视而不见,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将灵魂们的恸哭抛在脑后,只对着那皮囊欢笑。
齐旭摇摇头:“执迷不悟。”
火凤并不是真正的凤凰,只是带了浅浅的一点上古神鸟的血脉,所谓的涅磐重生对他们而言反而只是痛苦而已,地上的这只火凤已经不可能活下来了,齐旭抬起手想要送他最后一程。
但谁也没能看到,在顾黎的话后就陷入了沉默之中的火凤,隐藏在阴影中的嘴角轻轻勾起。
齐旭的手落下,橘红色的火焰便在火凤的身上燃烧起来,它发出了最后一道细长的鸣叫声,便在这火焰里化为了灰烬。
凤羽裳此时也终于将最后一点来自火凤族的灵力消化完毕,乔青阳轻轻拨开顾黎,上前一步,他的脑中没有记忆,但却轻声道:“我认得他。”
顾黎难得地露出些疑惑的情绪:“什么?”
却不是在剑自己的记忆中,而是在他人的记忆里。
那名在乔青阳的帮助下终于放下执念消散的姑娘,在最后一刻显现出一些完全不连贯的片段来。
乔青阳轻声道:“她让我告诉你,你认错了人。”
异乡人,你的好是对着长着她的皮囊,偷了她的记忆,撕扯着她的灵魂的妖物而言的,与她却是无关。
是认错了人。
但已然化为灰烬的火凤却当然是听不到这句话的。
乔青阳转过身,面对着顾黎轻声说:“走吧。”
但不知为何,面前的青年却少见的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剑对顾黎的警惕心会少许多,哪怕是失忆了也是如此,因而在他将手指戳进到自己胸前的伤口里时,乔青阳都没能反应过来。
一直到血液滴落到地上,一直到旁边的齐旭发出惊呼声,少年才慢半拍地眨眨眼。
按理来讲凡人的手是不可能刺破血肉的,但顾黎却很是顺畅的戳进去一个指节。
乔青阳能感觉身体里的血在往外流去,只要他再往前伸一截,火凤们留下的羽毛便不能再起到作用。
但就算是这样,少年也没有露出哪怕一点惊恐的表情,他甚至抬起手轻轻地晃了两下凡人另一只不断颤抖着的手臂,小声道:“怎么了,一山。”
他的声音也是清清浅浅的,好像才流着血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这样小的声音却宛如一座大山一样将凡人压碎了,研成末,连骨头都打断了来,才终于勉强能够仰起头来。
乔青阳这才发现顾黎竟然在哭。
好多好多的眼泪,和自己流出来的血一样多,就像是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那样。
“不要哭了。”少年安慰他。
但这句安慰,却令凡人的身躯猛然一抖,那张俊秀总是带笑,却又透着病气的脸上露出一丝狠厉,嘴巴上咬出来了血,一直顺着下巴和眼泪一起落到了手臂上,那伸入了少年胸膛的指尖硬生生的停住不动。
阮菁菁眯起眼,连忙高声提醒道:“阁主!是手链!”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顾黎猛然将手腕间的贝壳手链扯断,那些个漂亮洁白的贝壳落到地上的那一刻,他也吐出一口血液来,但好歹终于是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
顾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将手指从乔青阳的伤口里移动出来,指尖粘上了血肉,他哽咽一声,颤抖着嘶哑着,却又不敢再去触碰那处,只能不断地重复道:“痛不痛,青阳,你痛不痛……”
他说着说着就蹲下来,瘦瘦的骨头,嶙峋的肩膀,乔青阳忽然产生些错觉,明明在他记忆里的一山,并没有那么瘦。
但自己分明就是没有记忆的。
于是乔青阳也试探着,学着顾黎的样子摸了下他的头发,像是询问,像是感慨:“一山,我要什么才能想起你呢。”
恰巧这时,徐正奇猛地推开门,他一脸严肃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了这满地的狼藉,但此刻事情紧急也容不得他询问一二,只能咽下心中的关心和疑问,慌张道:“阁主,有人过来了。”
如果只是一般的势力过来,徐正奇不会露出这副神情,说不定还会吊儿郎当地凑上去,跟人家寒暄一二。
阮菁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是道盟的人吗?”
徐正奇用力点头,众人的表情顿时都变得有些不好看。
黑峪村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道盟直接派人过来也说得过去,只是不管是对齐家还是剑阁,肯定都会产生些麻烦就是了。
但很快徐正奇又摇摇头,众人还没来得及送出口气,既听到他说出一句更加令人恼火的话:“不只是道盟,还有皇帝的人。”
顾黎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得吓人,似乎是连说话和呼吸都困难,见他这个模样,阮菁菁和徐正奇也不好去催他做决定。
正犹豫着,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他们现在在哪?”
乔青阳身上的血其实一点也不必顾黎少,甚至可能更加糟糕。
他的脸色很白,表情却正常冷静。
不知道是不是和顾黎呆的太久了,乔青阳明明长了张青涩的脸,但他一张口,就让徐正奇心中的慌乱少了几分,下意识地回答道:“刚刚到村口。”
乔青阳便一把将地上有些神志不清的顾黎捞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的衣摆上沾染了不知道是来自谁的血液,在白衣上散开,像是洒落的红梅。
“那就走。”乔青阳轻声说:“我来拦住他们。”
但才走了几步就又被人拦下来,少年有些迷茫地抬头,对上一双隐隐泛着金色的眸子。
竟然是齐旭。
火凤冷哼一声:“逞什么英雄呢小石头,要拦也该是我们火凤来拦,你们只管抓住机会离开就是了,不要浪费了我们的至宝。”
“就是就是,我们才不害怕两脚怪呢。”
虽然丧失了记忆,但在乔青阳的潜意识里,会将自己首先当做一个保护者的角色,眼下突然有一堆人冒出来说不需要,甚至还要反过来将他护在身后,竟然让剑有些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复,就听到怀中重伤的凡人喘息几声。
顾黎勉强平复着呼吸,言简意赅:“走。”
乔青阳抿起嘴,最终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
一日后。
徐正奇坐在熟悉的马车上,下方是一片片起伏着的白云,他庆幸道:“幸好咱们当时带了马车。”
阮菁菁为了不打扰到里面的两位伤员,和徐正奇挨着坐到了外面,闻言却摇摇头:“你该庆幸齐家主他们真的将道盟的人留下来了。”
道盟和皇室都是最为难缠的人,剑阁的处境本就特殊,要是被查出来和黑峪村一事牵连上,就算本来没有什么问题,都要惹上一层腥,恐怕得硬生生地被他们留个小半个月。
但乔青阳的伤势不说是半个月,哪怕是多拖一天,都可能出现问题。
阁主的身体也不容乐观……
阮菁菁越想越担忧,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帘子,叹口气:“希望不要出什么问题吧。”
不管是留在黑峪村和道盟的人周旋的火凤们,还是马车后面的那两人。
阁主的法器日行千万里,徐正奇因为心里着急,还使用了不少灵石去加快速度。
只这一日,竟然就到了目的地。
徐正奇驾驶者马车开始往下走:“阁主,药王谷到了!”
马车稳稳地在地面上停下,徐正奇兴冲冲地从车上下来,转过身准备去喊后面的乔青阳两人。
谁知才转过身,便感觉腰间一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顶在了上面。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第58章 你打我。
药王谷与剑阁的关系还算不错,谷主甚至在顾黎的少年时期就开始给他看病,医术高超还藏的出话,因此,从黑峪村离开后,顾黎就直接告诉徐正奇往药王谷的方向走。
却没想到才落地就受到了敌对。
面前站着好几个青色衣衫,面色严肃警惕的药修,手中都无一例外的拿着武器,紧紧地盯着徐正奇和阮菁菁,还有几个似乎准备上前一步去查看马车里面的情况。
徐正奇也曾经跟着顾黎来过药王谷,虽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药王谷的弟子服饰偏向青绿蓝一色,十分好认。
他以为这些是新来的弟子,将他们当成了擅闯药王谷的坏人,便连忙解释道:“各位道友你们误会了,我们是剑阁的人,这次来是有要事找你们的谷主。”
本以为这些人就算不认识他们,但剑阁的名号总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这句话一出,本来还算平静的药修们却忽然情绪激动起来,好几个都向着说话的徐正奇透来了仇恨的目光。
“你们是剑阁的人?”最初用短匕首抵在徐正奇的男子沉着脸上前,冰凉的眸子落到他的身上,谨慎地打量着。
男子的视线落到了徐正奇腰间佩戴着的玉牌上,那上面刻着剑阁专属的印记符号,这才哪怕是徐正奇也感觉到了不对经,他将玉牌往后拉了一下,退后一步,皱眉道:“你们要做什么。”
“既然诸位是剑阁的人,”男子抬眸,随着他的话无数泛着银光的细针突然出现,直直地向着安静的马车里面去:“那就不要怪在下不客气了。”
银针在即将触碰到帘子之前,被阮菁菁尽数拦了下来,她利落地跨下车,站在了徐正奇之前,挥出漂亮的一剑,剑气将面前的男子推出去一段距离,冷声道:“还不后退。”
剑修和药修的攻击实力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男子咳了几声还是一挥手让前方蠢蠢欲动的弟子们往后退几步。
但谁知道,平时听话的师弟师妹们却没有被喊的动,男子皱起眉出声呵斥:“秋生,不要鲁莽。”
只是被唤为秋生的药修却咬咬牙,手心中出现点碧绿的光,田地间发出轰鸣,绿色的藤蔓破土而出:“师兄你别管!他们竟然敢来我就不能让他们走!”
他的话更是让身后的修士们群情激奋起来,纷纷亮出法器:“就是!剑阁不仁也别怪我们不义!”
一时间,草土翻飞,还有无数体型巨大的毒虫从地底下爬出来,将马车包围在中间。
阮菁菁最讨厌虫子,皱起眉头搓了下胳膊:“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啊,”徐正奇也一头雾水,一边小心地避开着地上的虫子,一边高声道:“喂!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但对方显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别管他!咱们一起上!”
药修们一声怒吼冲上来,然后被阮菁菁几剑刮得躺在地上。
徐正奇:“……”我还啥都没做呢。
她的表情不是很好看,裙摆轻轻扬起来:“我最讨厌虫子。”
不仅是修士,他们所带的那些毒虫,也在一瞬间死去,脚朝上一动不动。
于是,等马车中的乔青阳醒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遍地是虫,树藤横飞的模样。
嗯,还有一群被捆起来的拼命挣扎的药修。
剑面无表情:“哇。”
顾黎那日虽然没有突破凤羽裳的保护,但也确实让乔青阳流了很多血,昏昏沉沉地躺了大半天后,才悠悠转醒。
徐正奇见到乔青阳走出来后,连忙迎上来:“阁主醒了吗?”
顾黎也是从那天后就陷入了昏迷之中,但好在生命体征还算正常。
乔青阳摇摇头,然后蹲下身看着被绑起来的药修们,轻声问:“你们绑的?”
徐正奇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虽然少年一直都和顾黎呆在一起,但硬要说,他其实并不算剑阁之人,徐正奇怕他会觉得他们做得不对,从而对剑阁产生些间隙,正犹豫着想要解释些什么,就听到乔青阳平静地说:
“绑的不好。”
乔青阳也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似乎应该有个什么类似于布或者绳子的东西,很适合用来干绑人的勾当。
“太松了,一下子就被挣脱了。”少年用最单纯青涩的脸,说着最残酷的话:“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们吗?”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本来有几个药修,因为乔青阳的外表和行为,以为他是个来帮忙解开绳子的好人。
没想到竟然是嫌绑得还不够紧。
一颗春心一下子破碎,秋生高声大骂道:“我就知道你们剑阁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相貌岸然衣冠禽兽……”
他的一张嘴喋喋不休,后面几个词甚至有些不堪入耳,听得剑耳朵痛。
于是在药修再一次张嘴的时候,乔青阳迅速地将一把草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秋生立刻睁大了眼睛:“唔!”
剑教育他:“骂人不好。”
他旁边的药修不满同伴被欺负,也愤怒地张开嘴:“我……唔唔唔唔!”
又是一把草进入嘴巴。
乔青阳一视同仁看了他一眼:“你也不许。”
药修们:“……”
他们就说剑阁的人脑子都有问题吧!
在粗鲁但管用的“攻击”下,噪音终于消失,乔青阳眨眨眼:“现在能够好好说话了吗?”
反抗的药修们都被硬生生地手动闭嘴,只有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看上去是领头人的男子和几名女孩子还能说话,他的表情带着些隐忍,但也知道就凭着他们几人,的确没办法反抗地过眼前这几人。
男子抿着唇道:“你们剑阁竟然都干了闯进药王谷屠杀的事,又装什么不知情的无辜样。”
他闭上眼:“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吧,反正现在谷里也没剩几个人了。”
男子的话一出,被捆住的药修们也流露出痛苦愤恨的神色,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有位年轻女修实在忍不住,眉目含泪地高声说:“谷主对你们阁主那么好!你们……你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这些人的表现不像是演的,但乔青阳也对顾黎有着莫大的信任,在他的心里,一山就是不会这样做事情的人。
他直截了当地否认:“不可能,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但少年不讲理的信任却让药修们的情绪更加激动:“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隐情,根本就是狡辩!”
徐正奇的绳子的确绑的不好,有个挣扎的药修猛地往前一扑,乔青阳离得近差点被扑倒,看着他们愤恨的模样,忍不住皱起眉。
这时身后传来顾黎有些虚弱的声音:“青阳。”
顾黎的脸色还是没有什么血色,那只火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顾黎手腕的贝壳手链上留下了一道妖力印记。
但印记太过歹毒,灌输了火凤最后一丝灵魂之力和全部的妖力,哪怕是身强体壮的修士在被控制之后都会虚弱几日,更何况顾黎仅仅是一届病弱凡人,还硬生生通过将手链扯断的方式来打断印记的运作。
就算阮菁菁后来给他吃下了许多高级灵药,但是身体受到的损伤却难以恢复,甚至还牵连出了他本来就存在的隐疾。
但即便如此,在乔青阳的面前,他也站得笔直。
顾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没什么事的时候非要装有事,真的受伤虚弱了,却又倔强地不肯让人知道。
乔青阳没有记忆,但还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本想要凶巴巴地将不听话的凡人往回拉,他的身体本就不好,出来吹了风更严重怎么办。
却没想到面前的青年比他还要凶。
抬起手来就拍在了少年的屁股上,表情很阴沉,但眼底却闪过慌乱和担忧,呵斥道:“胡闹,你能不能稍微关注一下自己的身体,出来做什么。”
顾黎无法形容,在马车中睁眼的时候,没有发现少年身影的那一刻,心中的慌乱无措,还有掀开帘子之时,恰巧看到药修往乔青阳身上扑的时候的愤怒和慌张。
凤羽裳也并不是万能的,如果那些药修只是故意示弱就是为了在乔青阳靠近的时候突然攻击呢,如果他们也像顾黎那日一般被控制了呢。
顾黎完全不敢细想,脑中不自觉地开始出现在黑峪村时,从少年胸口流出来的红的惊人的血液,刚刚硬撑着走出来,看似凶凶的一巴掌,实则根本没用力气,如果乔青阳仔细看过去,就能发现他的色厉内茬,那只细瘦的手甚至还在不断地颤抖。
或许是这几日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少年身体正是脆弱的时候,哪里哪里顾黎都舍不得碰,当时脑袋一空,这一巴掌就落到了也同样不该落的地方。
于是,气呼呼凶巴巴的顾阁主就看到面前的少年,从面无表情到迷茫无措,到不敢相信再到满脸羞恼,阁主后知后觉地发现点不对,眨了两下眼想要狡辩:“青阳,我……”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乔青阳漂亮的淡色眸子慢慢睁大,他连耳朵尖甚至是露出来的颈部都泛着点红,迷茫地摸了下自己被拍了一下的屁股:“你打我?”
“不是……”
剑终于反应过来,抿住唇肯定道:“你打我。”
乔青阳慢慢地回过味来,他的记忆实在是太少太少,能够在现在这种场面上应用的上的更是少之又少。
想起来刚才顾黎的话和语气,更是觉得委屈,不敢相信地道:“你还凶了我。”
顾黎:“……等等,你听我说。”
剑才不要听,剑只是一把失忆了的叛逆的剑而已。
“除非你现在就乖乖的呆回马车里去。”乔青阳现在得了理,说话都更加理直气壮了。
第59章 阁主在说我吗。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剑还是一把讲道理的剑。
在顾黎再三保证自己问完话就马上乖乖回去躺着之后,才错开身,让阁主大人上前来审问被捆住的药修们。
“你们说是剑阁的人,来到了药王谷屠杀?”顾黎在面对着其他人的时候,表情比在乔青阳面前要冷漠许多,让好几个年纪小的弟子有些害怕地缩了缩。
然后又倔强地仰起头高声道:“难道不是吗!他们的身上都带着剑阁的玉牌,使得也是剑阁之人管用的下三滥手法,还有他们那个阁主,夕颜大人对他那么好!他竟然还伪装受伤借机捅了大人一剑!”
前面几句顾黎几人都还在认真听,但听到后面却都忍不住挑起眉,徐正奇几次想要打断,都插不进去话,那名药修嘴巴叭叭地说个不听,说到伤心处还要抽泣两下。
“还有个叫乔青阳的,穿个白衣服像鬼一样!就知道拿着把剑到处乱砍,把我们的灵药田都弄坏了!”
乔青阳眨眨眼。
这还是剑第一次在顾黎几人之外的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让少年有些新奇,忍不住开口问道:“真的吗,他长什么样呀?”
可能是乔青阳实在长得太有迷惑性,那药修哽住了一下,但还是仰着头回答道:“哼!他生得极为丑陋可怖,三头六臂,满脸横肉,就是毒虫见了都要绕道走!”
乔青阳:“……”
于是剑便再次恢复没什么表情的状态,抿住唇,腮帮子稍微鼓起来点,直接道:“那就不是我。”
这些药修们说的那人不说是与神剑大人一模一样,也可以称得上是毫不相干,本来因为毒虫而心情不好冷着脸的阮菁菁都忍不住勾起了唇。
徐正奇更是直接笑出声,挤眉弄眼道:“几位道友,你们可能真的弄错了。”
盯着药修们仇恨愤怒的眼神,他咳了一声指了指面无表情抱住胳膊的少年,介绍道:“这位,就是你们口中的乔青阳,你们看,他有那点像那个丑八怪?”
喋喋不休的药修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乔青阳,最后却反而被少年淡色的眸子盯得脸红,梗着脖子别开头:“反正就是你们在狡辩!除非你把你们阁主也喊过来,亲自到夕颜大人面前来,否则我们是不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顾黎就温温柔柔地笑起来,轻声道:“阁主?在说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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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番核对后,药修们终于肯定了面前这群人的身份,但如果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剑阁之人,那之前闯入到药王谷的又是什么呢。
他们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四人带到谷内,让谷主来决断。
药王谷毕竟只是一群药修在守着,药修们打架不在行,但制毒制药的本领却是一绝,整个药王谷都遍地是毒,若是没有谷中弟子相助带路,有心怀不轨之人进来,恐怕还没找到药修们的住处,就迷失在了一条条迷瘴或者死在了毒雾中。
因此,当众人进入到谷内,却发现一片混乱惨象,许多田地里的高级灵药被采摘一空,到处都是蛇蝎毒虫的尸体,房屋更是有许多都遭受了极大的损坏,倒的倒塌的塌,只剩下些残垣断壁,就连山谷也似乎是被什么轰塌过,巨石落得到处都是,有一些甚至挡住了来路。
乔青阳看着路边的几根摇晃的红色叶子的灵药,忽然发现上面好像爬了什么东西在动,上前一看,发现是一只像是小小的黑色蚂蚁样的生物。
它长得和寻常蚂蚁还有些不一样,脑袋圆圆的,知道自己被发现后害怕得想要躲起来,却又无处可退,只能张牙舞爪得扬起触须挥舞。
不知为何,乔青阳越看它越是觉得眼熟,正想要伸手,却被人往后扯了一下。
顾黎咳了一声轻声道:“不要玩奇怪的东西。”
少年莫名有些脸红,抿住唇辩解:“我没有。”
但他的辩解太过无力,顾黎忍不住笑了一下,摩挲了两下少年的手背。
“实在好奇就带走,”阁主眉眼弯弯:“小夫君的愿望,还是要稍微满足一下的。”
于是自以为逃过一劫的蚂蚁,正沾沾自喜得准备偷偷爬走,但下一刻就感觉眼前一黑,发现自己被吸入了什么狭小的空间里面。
顾黎摇了摇手中的小竹罐,若有所思的看着被自己晃晕的蚂蚁,轻声道:“更何况,药王谷的蚂蚁肯定也不是普通的蚂蚁,有什么过人之处也说不准。”
乔青阳被‘小夫君’三个字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从醒过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对于周围的人和事,剑都适应良好,唯独这件事情,不管什么时候被提起来,都总会让脸皮薄的少年脸热。
他扯了扯顾黎的袖子,将小竹罐接过来随手丢到储物戒中,生硬地试图转移话题:“徐正奇在喊我们,快过去吧。”
两人跟在药修们的后面,进入药王谷的深处。
那名自称是大师兄的男子抿住唇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小竹屋对众人说:“谷主就在里面,她伤得不轻,有时候是醒着的,有时候在昏迷,我也不知道……”
但他还没有说完,便听到竹屋里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梓栩,让他们进来。”
大师兄,也就是梓栩闻言顿了一下,点点头转身面向乔青阳等人:“谷主让你们直接进去。”
但当他也下意识地跟在四人的身后准备进去之时,却又听到谷主温言道:“梓栩,你带着师弟师妹们去处理路上的石头。”
梓栩握住拳头,但还是退后一步:“是。”
但谷主的下一句话却又令他猛然转身。
“秋生,你也进来。”
乔青阳和顾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些疑惑。
明明是大弟子却被故意支走,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弟子反而被喊进来,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于是在梓栩带着其他弟子离开之时,顾黎暗中碰了下阮菁菁,轻声道:“去跟着他。”
“明白。”
阮菁菁的身影很快就不见。
徐正奇本来也想跟着进来,却被顾黎拦下:“你在门口等着。”
徐正奇倒是没有想太多,多留一个人在外面总归是好的,万一那谷主有诈呢,于是也乖乖的站住不懂:“好。”
谷主所在的竹屋并不算大,却要上一层梯子。
乔青阳表情有些迷茫,歪歪头:“一山为什么要支走他们?”
却被揉了下脑袋,黑发被弄得乱糟糟的,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恰巧和眸中含笑的凡人对视上:“都说了要喊一山哥哥,又忘记了。”
乔青阳在这方面是最没有办法,只能羞恼地抿住唇,面无表情却耳朵红红地僵硬着身体继续往前走:“外面风大,先进去再说。”
药王谷谷主的房门竟然没有关,半开着,仿佛正是为了等待谁进来。
乔青阳一推开门,便和一名眼中含笑眉目温柔的女子对视上。
她并没有剑想的那样躺在病床上,整个人都没有什么重伤的模样,提着袖子俯身在纸上作画,见到几人走进来便放下笔,示意他们看过来:“快来看看我画的画。”
如果想的话,修士的外形自从筑基之后就可以不再改变,眼前这名女子却显然并没有刻意用灵力维持主容颜,能看得出脸上细微的皱纹和几根白发,但却看不大出来年纪,眉眼如画,笑眼盈盈。
她对着顾黎眨眨眼:“阿黎,好久不见了。”
顾黎垂下眸子随意地扫了一眼女子纸上的画,扬起些眉:“有进步。”
谷主也就是夕颜闻言笑起来,她将画纸提起来,轻轻弹了下,又对着乔青阳的方向笑得有些俏皮:“小青阳,你说呢?”
乔青阳不习惯和生人相处,本来只想跟在顾黎的身后装高冷的哑巴,偷偷发呆,没想到突然被喊了名字,少年顿时一慌,也来不及去想此人为什么会认识自己,连忙抿住唇往画上看过去。
但画上却不是什么花草风景,也不是什么人物图。
少年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还是难以从那个奇形怪状的一团黑线中辨别出什么来,憋了半天才缓缓吐出来一句:“好、好看。”
夕颜便开心地点头,又期待地问一句:“那你猜我画的是什么?”
乔青阳:“……”
剑有点无措起来,暗中捏了捏旁边青年的手心,结果却只得到了凡人一个带着点狡黠的笑,没办法剑只能硬着头皮红着耳朵开口:“是小猫。”
他的声音太小,后面几个字更是含含糊糊的,不过夕颜作为修为极高的药王谷谷主,当然不可能听不清楚,但却还是故意好奇地追问:“什么?”
于是乔青阳又忍不住扣了扣手指,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是有些一本正经,实际上心里已经在默默寻找房间中能够让自己藏起来的地方,他犹豫着说:“是……抱歉,我认不出来。”
此话一出,夕颜便噗呲一声笑出来,也不再逗他:“我画的是你哦,小青阳。”
不过是在顾黎的形容中的乔青阳。
尖尖的耳朵,凶凶冷冷的表情,红彤彤的眼睛,还有到处乱晃的尾巴。
简直就是让人想要欺负的小猫模样啊。
夕颜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实在是觉得满意极了,对着乔青阳弯弯眼:“是不是很像?”
乔青阳:“……”
少年紧抿住唇,最后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憋出来一句:“……嗯,像。”
夕颜高兴了,才发现自己的小弟子竟然没有进来,便一挥手将门打开些,让贴在门口踌躇不前的年轻剑修一时不察差点摔进来。
秋生结结巴巴不敢相信:“夕、夕颜大人,您、您真的还活着啊。”
夕颜温和询问:“我看上去长得像死的吗?”
第60章 真是奇怪……
秋生被夕颜直白的话吓得一惊,连忙用力摆手,紧张地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上去比乔青阳还要年轻一些,最多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之前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到了夕颜的面前却是变成了个结巴羞怯的小羔羊。
细声细气地说:“是因为您自从出了那件事情后就不再从房间里出来,我们只能听到声音见不到人,又总是有谣言传出来,我、我一时担心才说了胡话……”
“哦?”夕颜将那副令她十分满意的画作放下来,轻轻抬起眸子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什么谣言?”
秋生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纠结地拉扯着衣摆想要回避谷主的注视。
但其实他不说,结合他之前的话,在场的众人也能够猜测得出是怎么样的一个谣言。
谷中才遭受了巨创,就开始才传播这种必定会导致人心惶然的谣言,看来这药王谷也并非像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单纯团结。
乔青阳对这些人间的是是非非勾心斗角本就很感兴趣,现在又失去了记忆,更加懒得去掺和,本来想趁着大家都注意,偷偷地移到顾黎的身后去装透明人,谁知道才试探着退后一步,就又被人喊住。
“小青阳。”
少年的动作一顿,表情僵硬地抬头。
便只见夕颜大人眉眼弯弯,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只长长的精细的烟杆,夹在白皙的手指尖,显得分外有韵味,轻轻挑一下:“你要去哪里啊?”
乔青阳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来也没有和这位女性药修前辈见过面,却莫名有种熟悉的错觉,这种熟悉感让他下意识地听话的停住脚步,抿住唇小声道:“我……我站累了,想动一动。”
这话说得太呆,哪怕是对人间并不熟悉的神剑大人,也潜意识地感觉自己好像又说了句惹人发笑的话,有点羞恼地垂下眼,暗地里碰了一下边上的顾黎,示意他不要再悄悄看笑话了。
可一扭头却和凡人含笑的眸子对视上,这一眼就让乔青阳怔愣住。
他似乎终于知道药王谷谷主身上这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一种猜测升上心头,还没等乔青阳想清楚,便听到夕颜轻笑几声,接着几只凳子被灵力推到了三人的身后:“小青阳倒是提醒为了,哪能让小朋友们站着说事情呢,更何况……”
夕颜摩挲两下烟杆,将它在手指间转了几圈,轻声说:“更何况还是在身上有伤的情况下。”
恰巧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顾黎应景地咳嗽了几声,他已经尽力地去压抑声音,但还是让夕颜皱起了眉头看过去。
顾黎捂住口鼻的手松开之时,一点浅淡的血迹从嘴角的位置缓慢留下来。
夕颜瞳孔微缩,本来总是淡漠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崩裂开来,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正想要上前,却被旁边的白衣少年抢先一步。
乔青阳自从知道顾黎生来体弱,身有旧疾,需要随时在身上备好灵丹的时候,那些个高级灵丹就从阮菁菁的身上到了乔青阳的手里。
他和顾黎挨得最近,看到那点红色后,连忙慌慌张张地给他喂进去一颗药,明明自己也是重伤在身手足无措的模样,但却仍然小心翼翼,还细心地给顾黎擦去了嘴角的血。
剑没有记忆,他唯一的学习对象除了顾黎之外,就只有那些凡人怕他无聊买来的人间话本子。
他也并不知道顾黎的味觉并不灵敏,吃药已经吃到麻木,这种程度的苦对剑阁阁主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凭借着自己知道的那一点点的方法,塞给顾黎一颗小小的糖果,还轻声地摸摸凡人的背:“一山吃糖,痛痛飞走了。”
这样幼稚的话从青涩单纯却又一本正经的少年的嘴里说出,并没有什么违和感,反而令人心头一软。
顾黎是如此,夕颜也是如此。
她不自觉地按住椅子,指尖的烟杆晃了两下,抬起又放下,最后被药修放回了桌上,夕颜若无其事地坐下来,面对着相处亲密的两人,也不去问他们的关系,而是肯定地叹了口气:“阿黎,你的身体似乎更糟糕了。”
夕颜已经给顾黎治了一二十年的病,不管是普通的感冒发热还是命悬一线,都经过了她的手,因此这一次,她也想当然地以为顾黎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原因来找她。
便熟练地站起身伸出手想要抓起顾黎放到膝盖上的手:“我先给你把个脉。”
但意外地却扑了个空。
顾黎松松地握住手心,也抬起头笑着和面前的药修对视:“我的身体不还是那样吗,不着急。”
乔青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顾黎拉着右手放到了夕颜的面前。
“我这一次的突然拜访,是为了青阳。”
————
本来只是说是简单诊断,但这个简单却耗费了足足一个时辰。
为了不被打扰,夕颜习惯在一个独立封闭的空间为病人们看诊。
秋生和顾黎都呆在外间等候。
药修的确是太过年轻,哪怕是一个时辰都等得困难,无聊地动来动去,又不敢出去更不管随便去翻着夕颜房间中的东西,自顾自地转了好几圈后终于还是泄气地坐下来。
他实在无聊地紧,忍了又忍还是控制不住地碰了一下旁边闭目养神的剑阁阁主。
“喂,那个,”秋生就算反应迟钝也不怎么聪明,从谷主和顾黎的谈话中,也能看得出来他们二人交情颇深,也不可能是那日袭击药王谷的人,犹豫了下才结巴着喊:“顾、顾阁主,你和我们夕颜大人是什么关系呀?”
顾黎没有睁开眼,也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一句:“那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他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将这名药修吓了一跳,大惊失色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我也不知道。”
顾黎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慢慢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她是你失散多年的母亲?”
秋生差点被他的话吓得摔到地上,连忙摇头摆手地否认,脸都被吓红了:“当然不是!”
不过确实也是沾点这方面的关系。
秋生是孤儿,从小被夕颜在药王谷养大,却从来没有在众弟子面前承认过他的徒弟身份,他们之间,不是师徒也不是母子,秋生也不知道究竟算个什么关系。
年轻的药修说完后便失落的抱住了肩膀,像一只走丢了的可怜小狗。
不过顾黎是铁石心肠的阁主,闻言也没有安慰他,继续随口似的问着:“药王谷遭到入侵和屠杀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当天发生了些什么吗?”
“是在六天前,”听到顾黎聊起这个,秋声本来可怜兮兮的表情又变得严肃仇恨起来,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那一天:“有一群穿着剑阁服饰的修士突然出现在药王谷之外,最前面的那人的背上背着一个人,半死不活的模样,脑袋埋了起来,看不出模样,那些修士很有礼貌,焦急地说阁主生病了,想要得到治疗……”
在顾黎和秋生交谈的时候,内室里面的两人也恰好在说到相同的话题。
“那一日我正巧不在谷内,只留了个傀儡人偶在,弟子们也知道我和阿黎的关系匪浅,不敢耽误病情,也没来得及仔细核对,就放了那些人进来。”夕颜一边整理出需要用到的银针,一边低着头轻声说着那一日的情景。
“想来也是我的错,只教了医术,更重要的识人辨事的能力却是欠缺了。”夕颜的指尖微微拂过那些银针之上,便之间一点绿光闪过:“等我第二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却还是迟了一步。”
那针上不仅是带了药修的术法,还加入了不知道什么奇怪的药膏进去,乔青阳的五感敏锐,鼻尖动了动当下就打了个喷嚏,有点好奇地想看过去,但才动了下脖子,便被人按住肩膀。
夕颜语气很温和:“凝神。”
就那一瞬间,虽然没有完全转过头,但乔青阳的余光已经完全发现了那些泛着银光的尖尖的长针。
作为一把剑,他合该是刀枪不入坚硬如铁的,天上人间,碧海苍穹本是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损伤乔青阳的本体。
只是现在的神剑大人是一把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并且算得上是□□凡身的小可怜剑。
对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的奇怪尖锐物品产生点害怕的情绪,也算是剑之常情。
少年看上去毫不在意面不改色,也听话地闭上了眼去凝神,但身体却不自觉地用力僵硬起来,怎么看都是在偷偷紧张。
夕颜有点好笑地摇了下头,银针慢慢地靠近着少年的后背,一边对着比划着,一边对闭着眼微微颤抖的乔青阳说:“小青阳如果实在害怕,我给你准备的时间,你倒数十个数,等到了最后一个数我再开始扎针。”
乔青阳虽然嘴巴上生硬地表示:“你直接开始就行,我不害怕。”
但还是紧张兮兮地悄悄在心里数着数。
谁知还没等第三个数数出来,就感觉被上一点刺痛感传来。
乔青阳迷茫发懵地抬头:“不是说十个数吗?”
夕颜却是无辜一笑:“不是说直接开始吗?”
……
虽然莫名有种被逗弄了的羞恼感,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方式倒是让乔青阳少了几分紧张感。
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有又几根针站进来,随着数量的增多,背上的位置也开始隐隐发起了热,越来越热,然后变成烫,最后一根针归位的时候,乔青阳甚至觉得全身都置身到了火海中一般。
伴随着灼烧感,胸口那道伤口好像也在慢慢升起点温度,但才热起来又被向冰块一般的温度盖下去,时冷时热,仿佛是两股对抗着的力量。
脑中的思绪也变得迷迷糊糊,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道疑惑的女声:“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