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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风来在心里疯狂地想着对策,正打算先随口乱说着敷衍,就见那名笑里藏刀阴阳怪气的俊秀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奇怪的像是画卷的东西。

“等、等等!你要做什么!”许风来挣扎两下,但身体却被那条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裹布捆得非常紧,越挣扎越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黎拿起自己的手指在那画卷上按了个印子。

“好啦,”顾黎愉悦地对着他笑:“这样你就不能说谎了,这可是世间难得的高级言灵法器,不过还没有试验过,如果契约成立了还说谎的话,我也没办法保证会发生什么呢。”

许风来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说:“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按了个手印就能订立契约的法器。”

顾黎懒洋洋的将画卷收好,像是累到一样的靠在乔青阳的身上:“随便你信不信。”

许风来在那里挣扎思考着,乔青阳觉得神奇,不过凡人向来都是如此神奇的生物,能够造出这样的法器也很正常,便小声惊呼一下:“好厉害,一山等会儿能给我用一下吗,他还没有还给我糖葫芦。”

“好,青阳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许风来:“……”

他莫名有种自己变成了顾黎讨人欢心的工具的诡异错觉,嘴角一抽,又听到那心狠手辣的男子懒散地提醒:“啊对了,如果超过半刻钟还没能执行的话,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呢。”

许风来:“……”

在半刻钟即将截止之际,他终于憋不住地开口:“我说!”

此话一出口,才感觉周身的压力都小下来一般,许风来舒出口气,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我说。”

他犹豫了一下,抿住唇轻声道:“我……其实不是人。”

许风来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表露过自己的身份,在凡间藏了这么多年,眼下终于能说出口,竟然有种松口气的轻松感。

他在这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旁边的几人却在那边打赌。

“呀,我猜对了,小青阳晚上请吃饭。”

“唔,知道了。”乔青阳和顾黎玩这种游戏从来就没赢过,但剑比谁都要倔:“我们再来。”

许风来:“……”

“喂,你们好歹尊重一下我。”许风来的胡子都被气得翘了起来,要掉不掉地挂在下巴上:“还听不听了。”

顾黎好心地提醒他:“不是我们听不听的问题,是你必须要说的问题。”

顿时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一般,偏偏那名冷脸少年还抱着剑站在边上盯着自己,还有两个一看也不好惹的修士,许风来只能闷闷地抱怨一句:“我怎么那么倒霉。”

来到凡间百年,尽遇到些古里古怪的人。

许风来不是人,但也不算是妖。

他出生在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中。

母亲是南海鲛人,父亲是人类修士,当年的旧事已然不可知,但总而言之许风来自战场上获得生命,也在同时失去了父母。

战争结束后,人妖魔三界暂时达成和平协议。

但多年来造成的创伤却并不是这样短暂表面的和平所能够弥补的,魔界尚且不论,妖界与凡间的入口在战后便被修士们合力封印。

作为一只鲛人和人类所生的半妖,许风来自然是被两界都嫌弃的存在。

再亲眼目睹着妖族入口在自己眼前关闭后,许风来只能选择留在人间。

鲛人血脉让他从小便容貌出众,没有流浪太久,很快就被一个小村庄的一对年老丧子的夫妻所收养。

因为是半妖,年幼时和凡间儿童并没有什么区别,老夫妻虽然贫穷,却慈祥善良,和他们相处的十五年是许风来过的最幸福快乐的十五年。

但很快这样的日子在许风来成年的那一天到了尽头。

那一日是在冬天,天上下了很大的雪,漫天的白色像是细碎的纸钱,到处都透露着不详。

鱼尾出现的那一刻,平日里都热情善良的乡亲村民们,一下子变了脸色,看着许风来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什么令人深恶痛绝的洪水猛兽。

“那个村子靠近大战的中心,村中的很多人都死在了妖魔手上,很多家庭甚至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怕我惧我恨我,都是应该的。”许风来垂着头看不清楚眼底的情绪:“但他们不该动我的养父母的,他们不能这样……”

那对夫妻是世上最良善的人。

但往往越善良的人,越容易陷入痛苦之中。

他们的儿孙都死于妖魔,好不容易抚养长大的养子,也是个长着鱼尾巴的丑陋妖怪,但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他们还是选择了站出来保护了在那时无措又无助的许风来。

这样的两个人,最后却死在了同族人的暴怒之中。

一个悲凉非常的故事。

就连本来一直喊着骗子的乔青阳都忍不住有些动容,只可惜顾黎是个冷血的人,闻言挑眉:“很熟悉故事,你说的那个村莫非是多年前养虎为患,惨遭鲛人屠杀的玉平村?”

玉平?

乔青阳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毕竟是曾经被卷入过三界混战的村落,作为被派来剿灭魔族的主力之一,听过也很正常,便不再细想,皱眉道:“你杀死了他们?”

剑毕竟是剑,他会同情无辜惨死的老夫妻,会怜悯失去亲友的村民们,也会感慨许风来生来可怜,但若是他真的犯了屠村一事,前面的这些同情的情绪却也不能作为乔青阳放过许风来的理由。

许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肩膀轻微地颤抖起来,过了半响才无力似的回答:“不是我,不是我……”

亲眼目睹养父母的死亡后,本就因为妖族血脉觉醒而痛苦不堪的许风来更是陷入了无限的挣扎之中。

鲛人的血液燃烧着叫嚣着要撕碎面前这些面目可憎的凡人,但另一半残存的属于人的良知又痛苦地阻止着自己。

一边想着凡人就是这样愚昧残忍的生物实在该死,一边又想着方才场面混乱,再加上村民们又情绪激动,也是无意之举,在自我撕裂的同时,又更加痛恨自己,觉得若不是自己,就不会导致如今这一场面的发生。

“我当时眼前一片红,只看到村民们在不断地用刀往我的尾巴上砍,我应该是挣扎了两下,但很快就放弃抵抗失去了意识,”许风来已经很久没有去回忆这些事情,但一想起来那漫天的雪和满地的鲜血还是近在眼前:“再醒来时,面前就躺下了无数的尸体。”

那场面太过血腥可怕,因为太过害怕,尚且年轻的鲛人还是选择了逃跑。

后来便一直被修士以及皇帝的人所追杀,从九洲之北一直逃到了南方。

尽管那些尸体上的伤口从表面上看似乎的确是出自鲛人的利爪和尾巴,但许风来也一直都坚信不是自己杀死的村民,虽然被盖上了屠村的帽子,但暗地里却一直在调查着他们的死因。

只是几十年过去,玉平村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眼中,就连穷追不舍的修士们都已经忘却了,仿佛只有许风来还记得此事,还深深地陷在那个下雪的北方小村。

每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许风来都会忍不住怀疑,莫非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相,自己其实就是罪魁祸首,或者连玉平都只是自己的一个幻想。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痛苦的挣扎和怀疑之中,直到某一天,我意外进入了黑峪村。”

终于说到关键的地方了。

几人相互看了看,都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板,认真听起来。

许风来应该是自从黑峪村和外界失联后,第一个进入到黑峪村的人。

只是那时的村子还没有带面具的习俗,许风来一进入到黑峪村,便知道这个地方自己再难离开。

他见到了许多怎么也没想到会再见的人。

那些他本来亲眼目睹着已经变成尸体,不可能再有生还可能的村民,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有喜欢在村口坐着抽老烟的李大爷,有会蒸大白馒头的王婶,还有隔壁胆怯的说话结结巴巴但爱笑的小姑娘。

尽管他们在脑中最后的记忆都是凶狠且面带恨意的,但在此刻却好像忘记了往事一般,看到许风来也像是曾经一样热情的喊他:“是风来呀,好久没看到了。”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体温,仿佛真的是个活人一般,就连说话也是和平常一样,除了不在意许风来异于常人的鱼尾巴之外,几乎和玉平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我还看到了我的爹娘,他们就像曾经一样站在地里,佝偻着身体挥手喊我先回家。”许风来伸手盖在眼睛上,苦笑一声:“这要我如何能离开。”

第47章 “风、风来哥哥,请、请你吃鱼。”

许风来就这样又惶恐又惊喜的在黑峪村中生活了小半年。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又死而复生的事情发生,也不可能会有长得一模一样还共享记忆的人出现。

但那时他已经被回忆和愧疚折磨地快要疯魔,他就像是抓出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想要留住这个村子这些人,哪怕知道都是假的,也甘愿沉沦在其中。

但很快,异象就渐渐的开始出现。

先是半夜传来奇怪的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动扑腾的声音,甚至还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再是养父母身上时不时出现的诡异黑色鳞片。

许风来早就有所察觉,但一直麻痹着自己,甚至来冷静地想着该如何隐瞒起这个村子的存在。

既然他能够进来,就有其他人都能够进来,万一进来一个认识玉平村的人,就有可能会导致一切都化为泡沫。

因此,他甚至编造出奇怪的习俗,哄骗着全村的人都带上了面具,遮住脸。

说来也奇怪,许风来这样无理的提议,竟然能让全村人都听话,毫无异议地就带上了面具。

但鲛人的美梦却在海祭后破碎。

和玉平村不同,黑峪村有着海祭的传统。

许风来眼睁睁地看着隔壁的那名小姑娘哭着被送进茫茫大海中,白雾弥漫,很快小姑娘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但恐怖的事情却在第二日发生了。

许风来在隔壁的大门前发现了一条长着黑色鳞片的鱼。

它已经死去多时了,翻着白眼直直地盯着许风来,腥臭的味道飘散出来,蚂蚁爬满它的躯体。

它长着那名小姑娘的脸。

许风来心脏狂跳,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在看到鱼的一瞬间,他立马便地将它的尸体烧毁,等只剩下一点点灰烬后才收回颤抖的手松口气。

本以为又能继续麻痹自己,但又过了几天,许风来忽然听到了隔壁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子传来些动静。

没过多久,就到了门被敲响的声音。

打开门,就看到那名小姑娘面露羞涩地仰着头,小声道:“风、风来哥哥,请、请你吃鱼。”

她手中端着的盘子里,放着一条已经被煮烂的黑鱼。

————

“呕!”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本来一直面无表情地听许风来讲述的六姨,在听到他那句话后便睁大眼捂住嘴巴,跑开去吐了出来。

乔青阳在这方面的神经比较粗,不明所以地望着她,有些担心:“六姨怎么了?”

但却发现暗三的表情也不算太好,嘴唇忍耐似的紧紧抿住,半响才缓慢地对两人比划着说明原因。

看了暗三的动作,就连顾黎的眉头也轻微地皱了起来,在乔青阳好奇的注视下,说道:“他们也收到过一条黑鱼,就在海祭的第二天。”

然后,六姨将它吃了下去。

黑峪村人人带着面具,谁也不知道来敲开你的房门的那人的面具下,长着的是谁的脸。

眼下和许风来所说的事情联系起来,乔青阳也明白过来,但却没有像顾黎想的那样会恶心地皱起眉,在这种情况下,剑居然是几个人中表现地最平淡的那个。

乔青阳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玉平这个地名十分耳熟了。

南海有鲛,鲛人之躯沉底而生鱼。

通体漆黑生人脸,以吞食魂魄而活,一魂养万鱼,厮杀上岸者得生。

前面半句不知是真是假,后面半句说的就是一种生长在深海之底的怪鱼。

它们靠着吞食生灵的魂魄为活,大部分的时候都处于休眠之中,一旦有魂魄的喂养,就会慢慢长出那魂魄之人的脸来,等到成熟之时就会尝试突破海底的束缚,游上岸来。

但一个魂魄能唤醒成千上万的鱼,它们相互啃咬厮杀,一直到最后一条鱼带着完整的灵魂上岸。

那只生着人脸的鱼会努力地扑腾到灵魂死去前的最后一个家中,如果被接纳认可就会在第二天长出四肢和身体来,重新成为人,如果没有,则会在一个时辰之内腐烂死亡。

灵魂重新进入海底,开启新的一轮厮杀。

这种鱼太过诡异奇怪,世人对它的态度也不一,有些人将它当做鬼怪避之不及,有些人却将它当做救命稻草,作为复生的希望。

从海里爬出来的那个东西,哪怕长着和原来一样的脸,哪怕说着和曾经一样的话,甚至拥有同样的灵魂,但谁也不能知道它究竟算不算得上是本人。

甚至,算不算是人。

这种逆反生死常理的情况,至少在明面上是不为正道所认可的,一旦发现就会被尽数绞杀,再加上此鱼生长环境特殊,哪怕上了岸也需要在一定时间之内再次回到海底浸泡,因此它已经许久没有再大范围的出现过了。

乔青阳之所以觉得玉平耳熟,就是因为那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人脸鱼事件。

一个村落的人全部都是人脸鱼所化,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够长时间呆在岸上而不死,时间长了,连他们自己都忘记自己是鱼了。

但鱼就是鱼,不管怎么伪装也成不了人,终于还是在某一天被人间修士发现了踪迹。

修士们花了很大的力气将那些鱼尽数杀死,却因为不了解此鱼的习性,让魂魄回到海中,没过多久又再次爬上岸来。

一而再再而三,哪怕有意将消息封锁,但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恐慌。

乔青阳那时刚刚失去剑鞘,整日里闷闷不乐,便被神君们派下凡去处理此事。

他一剑刺破深海,将还在孵化和厮杀中的鱼全部消灭。

但那些灵魂因为经过了太多次的撕裂缝合,已然变得残破不堪,在海中痛苦的哀鸣着,就连往生之路都走不得,乔青阳犹豫了一下将它们封印在了海底的巨石之下,让它们永远的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只是百年之前的事情而已,但剑的生命太长太长了,如果每件事情都要记得的话,只会导致陷入到无尽的苦恼之中,因此,乔青阳会选择性地遗忘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就比如玉平。

听了许风来的描述,从时间线上来看,玉平村的那些村民应该是死于人间修士们之手,为了不引起恐慌,才将其伪装成了鲛人作祟的样子。

乔青阳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评价这件事。

说他们是正道,却嫁祸给无辜的鲛人,说他们冷血,却又在最后放过了同样作为妖族且昏迷了的许风来。

但凡人本就是这样复杂的生物,剑搞不懂也的确正常。

乔青阳便略去了与自己有关的部分,将百年前的往事在众人面前道出来。

许风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不可能,我与他们相处了十余年,是人是怪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这故事听起来离奇,但细细想去,却也简单,顾黎挑了下眉,随口问道:“但那十余年你却十分年幼,除了玉平外也没怎么见过外界的人,现在再去回想,难道真的想不出来一点他们异于常人的地方吗?”

顾黎的声音浅浅淡淡的,却令许风来心头一跳,睫毛颤动着,嘴里虽然喃喃着这不可能,但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心其实已经偏向了相信的那一边。

此时蹲在一旁呕吐的六姨也走了回来,她随手擦过嘴边,冷眼看着陷入崩溃状态的许风来:“是鱼又如何,是人又怎样,难道换了个种族就不再是你的父亲母亲了吗?”

许风来的身体被白布束缚着,脑袋垂下来,过了半响才轻笑出声:“……你说得对。”

如今在黑峪村的这些人尚且不论,但至少在玉平之时,那些人或者说是那些鱼是的的确确真正作为自己的家人存在的。

那日隔壁的小姑娘给自己端过来的鱼汤后,恰巧老夫妻也来到了身后,他们的脸上身上冒出许多许多黑色鱼鳞,却仍然无所察觉似的关心地问他怎么了,见到这个场景,许风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忍不住断裂开。

他疯了一样的冲进那片白雾中,扑进诡异的海中。

许风来本就是鲛人半妖,双腿化尾,但却并没有感受到清凉的海水,反而是像火一般的灼烧感。

众人都下意识地看了眼同样经历过此事的暗三,但暗三只是短暂地接触了海水便退回来,许风来却只是直接扑进了海中。

“尽管全身剧痛无比,但我当时已经发了疯,拼命地往前游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感觉我的鱼尾已经被烧成灰烬,甚至连整个身体都不复存在了,只有海水在呼啸着,等我再一次睁眼时,就发现我又回到了来到黑峪村前的那个地方。”

从此之后,许风来就发现了自由进出黑峪村的方法。

穿过那片火海,等身体变成灰烬,等意识都变得模糊不清,就能重回外界。

但也并不是每一个回到外界的人都能幸运的活下来,至少剑阁的那名带信的暗卫就没有。

暗三让每一名暗卫身上都带了同样的信纸,就是期望有一天有人能够意外回家,将黑峪村的消息带给阁主。

只是没想到回家的路,竟是如此痛苦艰难。

“过了很多年,我又一次鼓起勇气来到黑峪村,”许风来说:“这一次,终于让我窥见些这座村庄的奥秘。”

他的嘴角扬起来:“你的那个法器是假的吧。”

顾黎按住画卷的手微微收紧,并未回话。

乔青阳觉得有哪里不对,先一步将顾黎等人往后退,漂亮的眉眼冷冽地望着被捆住的那人,轻声嘱咐:“别靠近他!”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本来空空荡荡的地下突然刮起厉风,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悄悄汇聚。

许风来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他想要伸手将泪擦去,却发现手被白布裹住无法移动,却也不恼,笑着对众人说:“那个姐姐说的对,是人是鱼又有什么不一样,只要我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风声越来越大,细细听去还能发现有水流涌动的声音。

许风来的眸子最后落在了站在最前方那个面无表情的漂亮少年身上,眨眨眼:“抱歉了,之前骗了你,那今天再骗一次也没关系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砰的一声响,仿佛什么东西破开了,接着无数汹涌的海水涌进来,在一瞬间,就将地洞淹没覆盖。

蓝绿色的鳞片若隐若现,粗壮有力的尾巴轻轻挥动着,身上的白布在海水的浸泡下变软,许风来伸展着腰肢,笑眼盈盈地向着前方游去:“既然你们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黑峪村的秘密,不如就留下来当做秘密的养料吧。”

但游了几米就觉得不对,在深海中,他竟然找不到那几名凡人。

危机感陡然袭来,鲛人僵硬着转身,但下一刻那些柔软的布料却又再次聚拢,死死地将他束缚住。

海水中,淡淡的金光将那些人类所包围。

最前方站着的少年黑发飞扬,容貌比鲛人还要艳丽几分。

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乔青阳摩挲着缠绕在手掌上的白布,白色的长条在水中飞舞着,长剑在身后直直竖起,中心一点红色灵光闪动。

“死、骗、子!”

第48章 我并非你的母亲

藏在海水中的黑鱼在长剑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像是见了肉骨头的狗一样,疯了似的涌上去,深蓝的海水中一大片黑色袭来,诡异扭曲无比。

但等它们争先恐后地挤上来,却发现那并不是什么肉骨头,而是杀人的刀,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就命丧当场。

许风来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不断地挣扎扭动着,但身上的白布却紧紧地将他缠绕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从开始到结束。

“不要……”

说是屠杀却也算不上,毕竟它们甚至算不上是生命,只是被人用灵魂喂养的傀儡。

那些被困在鱼身上,不断被撕裂重组的可怜生灵的魂魄才是最应该得到解救的。

乔青阳将最后一条向着他们扑过来的黑鱼斩碎,便看到海中冒出无数人类的灵魂出来。

他们都目光呆滞,表情痛苦,百年来被折磨地痛苦不堪。

乔青阳伸手将他那些灵魂唤过来,长剑微微颤动。

在许风来剧烈的挣扎中,乔青阳难得地叹了口气,轻声开口:“我本以为将灵魂封印便能减少他们的痛苦,但却忘了不应该的存在才是痛苦的根源,既然如此……”

长剑灵光闪动,那些灵魂在一瞬间化为星星点点的碎片。

“不!!”许风来睁大了眼,努力伸手想要握住那些星光。

乔青阳收回剑,海水将少年的长发缠绕着,像是小心翼翼的亲近,他的眸色浅浅,正色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让该消失的消失。”

许风来的手指张开又收缩,原先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被满心的恨意所掩盖,他的指甲疯长,用力地挣扎想要将白布撕开,怒吼着:“你懂什么!你凭什么去评判他人的生命!”

“他人的生命?”顾黎冷笑了一下,他可没有乔青阳那样的好脾气,直言不讳道:“阁下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难道有考虑过那些被你们霸占的灵魂的感受?你说的生命不过是偷了别人的灵魂和外表拼拼凑凑出来的傀儡罢了。”

玉平村的那些村民本就是吞食了原本的人类的灵魂而爬出来装人的鱼,或许是装的太久连自己都忘记了真正的身份。

或许修士正道一昧绞杀的态度太过极端,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许风来的行为就是正确的。

许风来本来因为乔青阳的举动而痛苦愤怒地挣扎,但听到顾黎的话后却诡异的安静下来,隐隐泛着红的鲛人眸子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几人,还是重复道:“你们这些人根本不会明白。”

“哪怕是鱼又怎么样,他们也要比你们这些伪善的凡人善良得多!”

顾黎勾起嘴角,如若不解地问:“你说的善良,指的是故意养大遗失的半妖鲛人,利用鲛人血液延长在岸上的寿命吗?”

“这么说起来的话,可能你自以为是因为成年妖族血脉觉醒导致的失控,说不定只是身体承受不住长期被吸取精血,而爆发出的保护措施呢。”

许风来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话,冷言道:“胡言乱语。”

但他故作的冷静却在下一秒被打破。

那名看上去无害的病弱男子,云淡风轻地说出鲛人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往事:“你当然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毕竟当年那些村民们可是在你失控攻击他人,即将被修士捕获时不顾一切的保护了你呢。”

许风来面无表情的表情有一丝破裂,猛然抬眼:“你怎么知道?”

在鲛人成年那天,他的确失控在众人面前显露出了妖族形态,但村民们却并没有像许风来之前对众人交代的那样翻脸攻击他,反而是许风来被修士发现抓走之时,拼命地反抗和保护鲛人。

也正是在这一片混乱中,村民们人脸鱼的身份被修士发现。

许风来恢复意识后,便看到了一地的尸体,而那几名修士已然不见了踪影。

也是因为这样,就算已经知道这些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村民们身份存疑,鲛人也不愿意和他们分开。

哪怕是耗上生命的代价,他也要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这几乎已经成了许风来的执念,在人间浑浑噩噩百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复活’亲人的方法,现在不仅计划被人打破大半,甚至还告诉他连亲人都是假的,这让他怎么能够相信。

妖怪最重情,鲛人尤甚。

但那和顾黎是没有关系的,他弯弯眉回答鲛人的问题:“那些修士私自捕杀鲛人,剑阁恰巧是负责后面的收尾工作的,你见不到他们,可能是因为都倒在我们剑阁的剑下了。”

这毕竟是丑闻,除了剑阁之外,也只有道盟的几个人知道。

哪怕是剑阁,可能也只有历代的阁主在翻阅陈年密卷时会发现。

恰巧,顾黎不仅是阁主,还是个闲得发慌天天翻藏书阁的阁主。

“人脸鱼化成的人虽然有记忆,但却没有自我意识,他们的动作行为都是根据模仿着记忆和本能做出来的,会保护你,多半也只是出于对你血液的渴望。”顾黎这样说道:“你仔细回想,难道就没发现自己的生长速度要比其他妖族慢上许多吗,哪怕是半妖,也不应该直到成年才第一次化形。”

“不……不可能,不是这样的……”许风来抿着唇低下头喃喃自语着。

乔青阳对当年的事情已然记不太清楚了,神君们只告诉他凡间有异物作乱,到了地方才被告知是人脸鱼作祟,却不曾想最开始竟然是为了猎杀鲛人。

其实剑并没有太听得懂顾黎和许风来之间的谈话,在他这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修士猎杀鲛人是错,人脸鱼吞食其他生灵魂魄害其无法转世是错,鲛人为了一己私欲禁锢他人灵魂,甚至还因此迫害其他无辜之人更是错。

“你可曾询问过那些被鱼吞食掉的灵魂是否愿意一次次地经历撕裂缝合之痛,是否愿意因为你的执念被迫留在人间?”乔青阳抬起手,白布便轻飘飘地从鲛人身上散开。

少年摊开手,将被自己特意留下来的最后一点灵魂碎片递到神情恍惚的鲛人面前。

“是不是你亲自去看一看便知晓了。”

金光闪过,本已经破碎不堪的灵魂在乔青阳的神力作用下再次汇聚,短暂地恢复了她在这人间的最后一点意识。

一个女人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海中,淡淡浅浅的,随着海浪轻轻地飘荡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散开。

许风来眸子一颤,忍不住游上前,小心翼翼地喊她:“母亲?”

女人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长了一张非常慈祥的脸,浑浊的眼珠子慢慢变得清澈,但在见到许风来的一瞬间却又变得痛苦不堪。

她蜷缩起来,微微弯曲的背脊显得更加佝偻,退后一步阻止了鲛人的靠近:“我并非你的母亲,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早就死在了妖怪的口中。”

那一日漫天都是血,整个村落都被杀红了眼的妖魔们侵袭,无一人生还。

她的丈夫、儿子媳妇甚至才出生几个月的孙儿,包括她自己都失去了生命。

本以为这就是尽头,却又被人撕扯着灵魂,被无数的鱼吃掉又缝合,一次又一次,属于自己的意识逐渐消失,她仿佛处在看不见光的深海里,只能放任着其他生灵霸占自己的回忆。

许风来睁大了眼,手指动了动还是垂下来,不敢上前,鲛人的眼角通红,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又慌乱又痛苦。

女人看见他的模样,挣扎了两下,忍不住落下泪来,苍老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鲛人,轻轻地喊了声:“风来……”

她的灵魂早已破碎不堪,随着这句话她的身体已经慢慢开始消散。

在最后一点身体也化为微光之前,她只是重复道:“我并非你的母亲……”

像是叹息,慢慢地融入浩瀚的海中。

许风来终于控住不住情绪,身体不住地发着抖,分明已然没有被束缚,却再也难以移动分毫。

那条漂亮的蓝绿色鱼尾,像是失去了光泽一般垂下来。

鲛人闭上眼仿佛就打算这样沉入海底。

但下一刻,却被一道力量硬生生地抬起来。

一睁眼身上又被裹上了那些烦人难缠的白布。

那名漂亮的少年丝毫不在意鲛人是不是经历了巨大的打击,淡淡的注视着他,有点不满地开口:“糖葫芦都还没有还给我,还想跑。”

本来正沉浸在痛苦之中的许风来:“……”

鲛人摇摇头没什么表情,心如死灰般地看着乔青阳道:“我不想活了,你等我死后,将我的鳞片变卖了去买糖吧。”

半生所求竟然都是空,在意的人已然不在,以为在意自己的人却只是骗局。

若是能够就这样死在大海深处,也不失为一个解脱……

许风来想着便又想要闭上眼,却被乔青阳摇醒。

剑真的想不通,歪歪头道:“你的鳞片又不好看,我拿来干嘛?”

许风来:“……”

“你要是死了,我就只能去找小鸟要钱了。”乔青阳苦恼地小声道:“他不会不给我吧。”

鲛人本来还丧丧的表情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他仰起头皱眉:“你们找到了齐旭?”

齐旭也就是齐家主。

顾黎笑眯眯地回答:“不然阁下认为我们是从哪里找到的黑峪村的入口。”

目前能进到与外界隔绝的黑峪村的入口只有齐家后山的深洞,许风来说他是第一个来到黑峪村的人,那他大概率就是齐家主口中的在后山修炼掉入洞中的弟子,第一次是意外,但后面再进黑峪村,肯定需要有齐旭的同意。

要说齐家主对这一切都不知情,顾黎是不相信的。

“那么多破碎的灵魂,要修复起来很困难吧。”顾黎温和地摸着手中的画卷,就像是在聊天气一般随意而温言细语:“你们骗那些修士进来的时候,没有想过过度地吸取灵力,也会害死人吗?”

“地位尊贵的齐家主,想不到竟然在背后和鲛人勾结做这样不干净的事情,若是被道盟的人知道了……”顾黎啊了一声,又补充道:“不过他似乎本来也不是人,应该也不会在意人族的规定吧。”

许风来慌慌张张地打断他:“都是我做的,齐旭他不知道这些!”

村民们的灵魂经历了太多次破碎又缝合,已经变得不再完整,为了能够拥有“完美”的记忆和人形,许风来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灵力来修复它们。

但他个人的灵力是永远也不可能会够的,只能从其他的地方下心思。

鲛人憎恨着凡人修士,对他们的生命自然也毫不在意,甚至故意放出黑峪村里面有着修炼至宝的小道消息,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哪些个贪婪的修士们进来。

但也并不是每一个修士都会成为黑鱼们成长的养料,只有被白雾所蕴含的能量所吸引,抑制不住内心的欲,念的人才会成为许风来选择的对象。

这也是整个黑峪村都是通过灵力来做交易的原因。

“你们说得对,这都是我的一己私欲造成的,”许风来咬住牙:“齐旭也是被我所骗,你们不要再去找他的麻烦,我的性命任由你们处置。”

剑发现了,这条鱼是条特别自作多情的鱼。

乔青阳迷茫地说:“我拿你的命来干什么?”

剑是来找剑鞘的,要一条鱼的命干嘛。

“你们妖怪真是奇怪,”乔青阳平淡又不解地对着面前的鲛人道:“你一口一个不在意修士性命,但用尽全力地为整个黑峪村留下保护的法阵,那白雾看似危险,实则却能在修士灵力耗竭之时加以庇护。”

“你分明是不愿取人性命的。”少年说。

第49章 你好顽强

从最开始来到黑峪村之时,乔青阳便发现了白雾的奇怪之处。

虽然各种灵力混杂,过度地去利用它来修炼,反而会让人难以从中辨识出属于自己的那份灵力,从而适得其反。

但在白雾中却也另有一道灵力,它也如同其他被吸入雾中的灵力一样,混杂在白雾里,最初之时,甚至连乔青阳都没能发现它的存在。

直到在路过那名结巴女孩儿的小摊,用灵力买卖之时,才感受到了一股温和的力量轻飘飘地一闪而过,在剑的指尖落下一层浅浅的保护罩后又再次融入到白雾中去。

如果说整个白雾的存在既保护了黑峪村,又给修士带了了负面的影响,那这道神秘灵力的存在则是为了尽量减少那些负面影响的存在。

在许风来化出鲛人形态的瞬间,藏匿起来的灵力也溢出来,乔青阳立刻就发现了他的灵力与白雾中那道神秘的灵力如出一辙。

鲛人会骗人,但他的灵力却不会骗人。

也正因为如此,在听到他诉说这对修士的厌恶憎恨,对生命的不屑一顾之时,乔青阳才会觉得困惑和不解。

“如果你真的毫不在意他们的生命,为什么又要费尽心机地作出这样一个法阵来限制和保护那些修士呢?”

甚至退一步讲村民手中用来提取灵力的法器,若是心狠一些,直接在修士使用之时,大量提取就是了,又何必这样老老实实地一点一点地做交换。

单是这样准确小心提取灵力的法器的制作,也需要不少的心力。

乔青阳不相信一只完全憎恨人族修士的鲛人会特意制作出这样的法器来。

但许风来明明是不想要杀人的,但却为什么还是造成了那么多修士的死亡。

听到少年的疑惑询问,许风来却没有回答,过了半响才勾着嘴角随口道:“妖怪也是有善心的啊,当然我的善心是有限的,后面厌烦了当善人,不行吗?”

沉默了许久的六姨却在此时开口:“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故意放我们的人离开。”

许风来嘴角的笑意僵住,却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乔青阳眨眨眼,忍不住称赞道:“你好顽强。”

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坚决不听不相信的。

许风来:“……这个词不该这样用吧。”

不过剑又不知道,剑又没上过学。

这句话后几人又再次僵持在了原地,大家都知道鲛人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黑峪村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但许风来却嘴硬地不说话,只闭着眼睛装死。

乔青阳其实不喜欢水,不管是天上掉的水,还是地上的水,或者是现在的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咸咸的海水。

剑泡多了会生锈,神剑虽然生不了绣,但讨厌水的心是共通的。

见许风来一点配合的样子都没有,乔青阳终于失去了耐心,一把将鲛人打包成‘鱼条’随手往后丢。

冷静地一剑挥下:“那就去找小鸟。”

海水瞬间从中间截断,一条缝隙出现在众人眼前,古朴的长剑飞出横在半空中。

本来想要抓住旁边唯一不会御剑的凡人丢到剑上去,但一伸出手又变成了轻轻地扶住腰。

少年小声地扯了扯顾黎的袖子:“等会儿记得抱住我哦。”

顾黎当然会抱,还是那种扯都扯不开不留一丝缝隙的抱,但他当然不会这样说,反而故作紧张地手指按在了少年劲瘦的腰身,清清浅浅地道:“那青阳可不要丢开我了。”

腰上痒痒的,让乔青阳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但脸上却还是正正经经地点头:“不会。”

这边的两人在含情脉脉,莫名接受了一只发疯的鲛人的暗三却很无辜,对着挣扎扭动的许风来,抱住也不是丢开也不是。

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六姨一把将鲛人丢到自己的剑上,利落地飞上天:“我来抓住他。”

这片海水不知道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底下的水被乔青阳斩断后就像是枯竭了一般,慢慢地合拢消失。

乔青阳冷眼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海水,便迅速地御剑飞开。

身后的凡人似乎是有些害怕,十根手指环过来,将少年的腰紧紧地扣住,连脸也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样便几乎是没留什么缝隙地贴在了一起。

乔青阳害怕自己一激动就把顾黎摔了下去,不太敢有大的动作,但顾黎的气息却又太难让剑忽视,剑只能悄悄地抿紧嘴唇,身体僵硬地努力控制住剑身。

偏偏顾黎还故意凑到少年的耳朵边上骚扰他:“青阳的剑是第一次上人吗?”

其实本来之时很正常的一句话,但顾黎却偏偏说得缠绵悱恻,带了些奇怪的不同意味。

乔青阳虽然听不太出来,但也莫名地耳朵一热,有些不好轻轻应道:“嗯。”

“这样啊……”在少年看不见的身后,顾阁主满意地扬起嘴角,餍足地感受着属于乔青阳的气息,意味不明地问:“那青阳觉得我这个‘客人’表现如何?”

乔青阳没有太听懂好友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地侧过些头,从顾黎的角度能看到他浓密纤长的睫毛。

他正正经经地说道:“很乖。”

顾黎:“……”

本来打算逗小孩儿的顾阁主反而将自己逗了进去,因为乔青阳的这两个字,心脏瞬间就收紧起来,又是欢喜又是不满足,仿佛是在被什么小刷子逗弄着,让故作聪明的凡人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顾黎呼吸两下,好不容易将狂跳的心脏声按下去,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便被一道让人怒吼声传过来:“你不是说不去找他的吗!”

你扭头,就看到被六姨豪放地夹在胳膊下面,摆动着鱼尾巴的鲛人。

乔青阳言简意赅:“我没说。”

鲛人还想要在挣扎挣扎,但海面却已经近在咫尺。

乔青阳收起剑,打量了一下陆地:“这是哪里?”

许风来被随手丢到地上,闻言崩溃地摆了摆尾巴:“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哪里,那干嘛要过来!”

剑早就发现了妖怪都不太聪明,小鸟是这样,他们鱼也是这样,皱了皱眉:“不是告诉你了,是来找小鸟的吗。”

在鲛人不解且愤怒的注视中,顾黎适时地拿出了一只刻着火鸟的小哨子,微笑道:“刚刚趁着你装死的时候,我闲着无聊随便吹了一下这个。”

虽然那些齐家的弟子没有及时赶过来,却给出了回应。

那回应便是从这片奇怪的海的上头穿出来的,只是鲛人当时满心失望和痛苦,根本没有注意到。

许风来自以为聪明地谋划了十余年,却也没想到就摆在了这份聪明上。

早知道就不去得罪这两人了。

但后悔已然来不及,乔青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海,海的中间被自己砍出来的尚未完全闭合的缝隙缓慢地合拢着。

往前走了几步就踢到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是个木板模样的东西,嵌进了泥土中,只有一点边角露出来。

上面似乎写了字,但大部分的字都被掩藏在了泥土之下,只能看到一点点露出的比划。

许风来见到它的瞬间脸色微变,催促道:“你不是要去找齐旭吗,站在这儿做什么。”

但他越这样说,剑越是不走,还利落地将那块木板挖了出来。

将上面的泥土擦干净后,原本的刻在上头的字也显露了出来。

顾黎轻轻地念出那几个字:“黑鱼村。”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眉心一跳。

乔青阳看着面前的这一片荒芜,看不出有人居住过的地面,也忍不住皱眉:“莫非这里才是真正的黑鱼村。”

没想到来抓个偷剑的鱼,还能顺藤模瓜地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但如果这里是黑鱼村,那他们之前呆的又是什么地方?

太多的疑问涌上众人心头,但显然这里能够解答这些问题的人只有一个。

乔青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又开始装死的鲛人:“快说。”

剑威胁道:“你不说,我就把你的鳞片扒光光。”

许风来:“……”

本来他早就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少年的威胁下,鲛人好久没有的危机感陡然出现,叹了口气:“我其实也知道的不多。”

自从村民们死去后,许风来便在人间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在他即将陷入疯魔之时,却偶然得知了一个复生的方法。

他跟随着那个指引来到了一片海中,本就是鲛人的他很容易就在深海中找到了村民们的灵魂,并且将它们投喂给了在海洋深处的黑鱼。

可等他又遵循着那个指示离开后,却再以找不到那片海的入口。

再之后便是意外地落入了黑峪村,后面的事情其实和他讲给乔青阳他们听得大差不差。

许风来再一次鼓起勇气来到黑峪村的时候,终于意外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封印,将它打开后,便被海水所包围,从海面出来,就是现在所在的地方。

“我在海中发现了许多休眠的人脸鱼,想要长久的维持住父亲母亲的人形也只能靠它们,我便依托着原本的封印,在两个空间之间修上一处暗道,方便喂养人脸鱼,以及……”他顿了一下,似乎还是没有办法将自己视为亲人的村民们当成鱼,抿住唇道:“以及方便成年上岸的人脸鱼进入海水中修养。”

但这两个地方究竟有什么关联,黑峪村的白雾究竟是何物,许风来表示自己其实也不知道。

“这样啊,”顾黎笑眼盈盈:“那你口中给你指引的人又是谁?”

许风来抿住唇:“不知道。”

“好吧。”

顾阁主只能失望地叹口气,然后轻声道:“忘了告诉你,在下的法器可不是假的哦。”

鲛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但下一秒,一股剧痛遍布全身,浑身像是被撕裂了一般,让许风来立刻就痛呼出声。

“唉本来不想这样的,但总有人觉得我们剑阁的东西是假货。”顾黎拉了下同样没想到还被凡人的法器唬得呆住的少年:“青阳,你说是吧。”

剑抿住唇点头。

一山好像有点点可怕……

神剑大人终于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第50章 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

鲛人的鱼尾在上岸后就变得渐渐透明,最后慢慢变回修长的双腿,因为疼痛而蜷缩在一起。

许风来的眸子紧缩着:“你骗我!”

顾黎挑起眉,但他还没开口,旁边的少年就先一步地帮他怼回去。

“一山又没说他的法器是假的,”剑就算迟钝地意识到了自己认为善良单纯的好友似乎是有点点腹黑,但该护短的还是护短,皱着眉头凶巴巴地看着鲛人:“你吼什么吼。”

恰巧此时有一阵风吹过,将海腥味吹到了岸上来,顾黎抬起手来捂住口鼻咳嗽两声。

乔青阳更不高兴了:“他本来身体就不好,都捂住嘴巴咳嗽了。”

许风来:“……”

要不是他现在痛得说不出话来,动也动不了,他真想站起来跟面前的少年理论理论。

长得漂漂亮亮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许风来眼神复杂地盯着乔青阳看,但也没看多久便觉得身上一寒。

抬头就与站在少年身后的那名青年对视上。

顾黎笑眼盈盈地冲着他眨下眼,却令鲛人顿时寒毛倒竖。

乔青阳没有发现这一人一鱼的暗流涌动,在顾黎想要拿出法器之前将他的手按住:“他不愿意说就算了,别再用这个法器了。”

哪怕是乔青阳也鲜少见到效果这样大又能被凡人所使用的法器,虽然不知道顾黎是从哪里找到,但法器越是厉害,对使用者的消耗也就越大。

顾黎没有说法器带来的负面影响,但多半还是有的。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能少用还是少用。

剑的想法非常简单,但落在顾黎的眼中,却是少年不愿意让鲛人疼痛,为了鲛人而阻止了自己。

阁主的表情阴冷下来,轻轻地扫了一眼才刚刚松口气的许风来,语气不明:“好啊。”

岸上一片荒芜,只有一些要倒不倒的老建筑存在着。

鲛人因为违背了法器的契约,说了谎话遭受反噬,手腕被捆着一瘸一拐地跟在众人身后走。

乔青阳伸手轻轻从坍塌的墙壁上抹过,手指在鼻尖闻了闻,回头告诉其他人:“咸咸的,像是海水的味道。”

几人对视一眼,便分撒开去查看身边那些残留的建筑。

顾黎若有所思地从不远处捡起一只像是瓦片样的东西,手指摩挲两下:“的确有被水浸泡过的痕迹。”

暗三和六姨也点点头,表示肯定。

但此处距离岸边不算太远,或许就是涨潮是被淹到的。

乔青阳抿住唇握紧剑:“再往前走一点。”

但奇怪的是,这一路上所有的建筑都像是被海水浸泡冲刷过一般,从内而外的染上了海的气息,就连最高的一处房子也是如此。

很显然寻常的涨潮不可能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顾黎不知在何时凑到了乔青阳的身边,凉凉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挨着少年,玩笑似的说:“难不成这地方原来是生在海里的?”

或者它曾经完完全全地淹没在了海中。

乔青阳本打算认真思考,但顾黎蠢蠢欲动的指尖实在是让剑太难以忽略。

慌慌张张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暗三两人,发现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后,才送出口气,飞快地掐了一下顾黎的腰,小声地说:“不要蹭我的手啦。”

明明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却一点也不显得凶,反而有点可怜巴巴的意味:“好痒。”

这本来只是撒娇般的话语,但不知道今日的凡人是怎么回事,听到乔青阳话后,却又故意道:“青阳不想被我蹭,难道想被其他的东西蹭?”

顾黎抿住唇:“那条鱼鳞片要掉不掉的,哪有我好摸。”

乔青阳:“什么?”

剑常常会因为听不懂好友的话而苦恼,迷茫无措地抱住剑。

顾黎的话一出口,便被自己酸到。

但阁主毕竟是阁主,哪怕连自己都听不下去自己酸不拉叽的发言,也依旧能够面不改色。

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青阳,你看那里有一群长着翅膀的人在飞。”

乔青阳隐隐觉得这话有些熟悉,皱着眉头道:“一山不要骗人。”

但下一秒,剑吸了吸鼻子,感觉空气中好像真的飘了点小鸟味。

好不设防地转过身,便看到一群长着两只红色大翅膀的鸟人从天而降。

如同火焰般的翅膀艳丽无比,在阳光下发出细碎的光,最前方的那妖怪光着上半身,狭长的眸子冷淡高傲,发出清亮绵长的一声鸟鸣,修长的脖子微微扬起。

在这一声鸟鸣后,他们便化为了原形。

在角落中站着的鲛人抿住嘴唇,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们,嘴唇张开了一点又闭上。

然后下一秒,那些姿态不凡的鸟族妖怪就急急地往下俯冲,像是一只只锋利的箭,直直地冲进了海水中。

海面一片平静,无波无澜。

“嗖!”

一道道破空声响起,海浪的平静被打破,鸟鸣声中一只只艳红的身影飞出海面。

它们的羽毛光滑细腻,没有染上半点水渍。

每一只鸟的嘴中都或多或少地含着几只黑色的鱼。

走在最前方的那只鸟姿态优雅地将鱼吐出来,抖了两下干燥的羽毛,刚刚懒洋洋的抬起眼,就被一道黑影所笼罩。

鸟眼前一黑:“!啾咪?”

剑手疾眼快地将耍帅装高冷的小鸟抓到了袋子里,面无表情直截了当:“鱼不还我糖葫芦,你要替他还。”

鸟也就是齐家主在袋子里挣扎了两下,也只伸出来一只小小的爪子,终于放弃抵抗,羞恼地说:“你先放我出来!”

剑已经是聪明的剑了,才不会被狡猾的妖怪欺骗:“你先答应。”

齐旭快要气死了,但武力值不及这怪力少年,只能咬着牙说:“不就是糖葫芦吗,又不是不给你,让我出来!”

乔青阳眨眨眼:“你答应我了吗?”

齐旭:“……答应了。”

乔青阳满意地点点头,非常信守承诺地将袋子下面的口子打开,缩成小团的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从袋子里滚了下来,靓丽的毛毛变得乱糟糟的。

齐家主生怕再被揪住毛丢进袋子里,连忙化为人形离乔青阳远了几步,才扬起下巴说:“你们怎么才找到这里,真是无用。”

作出的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如果忽略他那一头乱乱的黑发的话。

乔青阳手腕一用力,藏在角落中装死的鲛人便被白布硬生生地拉到了前面。

剑很守信用,将许风来推到齐家主的面前:“喏,你要的鱼。”

然后凶凶地瞪了齐旭一眼,用其他人听不到的音量小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办到了,你不许去一山面前揭穿我的身份了。”

为了不掉马,神剑大人在人间委曲求全,甚至被掉毛小鸟威胁之时都敢怒不敢言。

在来到黑峪村的前一日,乔青阳答应了齐家主帮他找到一只蓝色尾巴的鲛人。

齐旭闻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鲛人一会儿才点点头:“嗯,成交了。”

许风来:“……”

他忍不住开口:“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齐旭诚实地说:“我威胁他,让他找到你带给我。”

说着就自然而然地想要伸手将他拉过来。

齐家主本来以为鲛人会欣喜若狂,甚至痛苦流涕地抱住自己的大腿喊救命恩鸟,但没想到许风来却是犹豫了一下,躲开了他的手,轻声道:“你不该来的齐旭。”

这句话齐旭已经听过无数多遍了,但鸟就是这样叛逆的种族,他们谁的话都不会听,只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齐旭皱着眉头正想要将同样叛逆的鱼扯到自己旁边,却扑了个空。

有些破旧的白布一闪而过。

布的另一头握在乔青阳的手中。

“你耍赖!”

少年丝毫不惧地迎着小鸟凶恶的目光,平静地用裹布在许风来的身上打了个街,细长的手指扣在鲛人的脖子上。

“现在你的鱼被我绑架了。”

————

齐家主和乔青阳约好会在子时到来之际,带他们去看这座小村庄的秘密。

在子时到来之际,几人便呆在岸边休憩。

海边,火鸟们互相帮着同伴梳理羽毛,海浪轻轻地拍打着岸边,一副温暖祥和的画面。

不远处的白衣少年背负长剑,身姿修长,海风将他的衣摆吹起来,柔顺的发丝也轻轻晃动着,更显出几分生机。

被五花大绑住丢在树下的鲛人看着这样称得上美好的画面,本来如同一片死寂的心脏也难得地升起几分温度。

然后下一秒就看到那安安静静的漂亮少年,一把剑砍进海里,一瞬间海水冲天而起,伴随着吧嗒吧嗒的声音,无数海洋生物被被冲到半空中,又很快掉到岸边。

少年冷漠地戳了戳边上正在顺理毛发的一只无辜小鸟,指挥它道:“水会把我弄湿的,你去帮我捡过来。”

“啾咪!”鸟看他一眼,往边上移动两步。

少年抿住嘴唇小声商量:“我分你一条鱼。”

“啾咪!”

【不要。】

一剑一鸟叽叽喳喳个不听,一下子就将鲛人的滤镜打破。

许风来的嘴角抽了抽,默默地努力扭动身躯离他们远一点。

才移动半步,就撞到谁的身上。

一股熟悉的危机感袭来,鲛人僵硬着身体往回看。

果然见到了阁主大人熟悉的脸。

顾黎弯着眉眼看上去很是和蔼,白净的手指却死死地抠着树皮,看着岸边的少年和鸟,笑着问:“你说他们还要玩多久?”

鱼怎么知道,鱼只是无人在意的鲛人罢了。

许风来本来还有点惆怅的心情在看到被凡人抠下来的树皮后消失,他收回视线继续装死。

而身后那个人还在轻声细语,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鸟有什么好看的,将毛拔光了都一样。”

明明说的是鸟,但鲛人却莫名觉得尾巴一痛,默默地降低存在感。

另一边,剑还在和小鸟僵持。

乔青阳又戳了戳鸟的翅膀,故意威胁:“我可是绑架了你的鱼,你不听我的,小心我拔光他的鳞片。”

齐旭:“那你拔完了能送我一点吗。”

还可以卖掉来买漂亮的衣服首饰。

没办法呢,剑只能气呼呼又肉痛地再此退步:“那分你一半。”

“啾咪。”成交。

鸟的爪子挠不花剑,却能将剑讨厌又想吃的鱼肉和螃蟹处理的很干净。

火焰在这座无人小村庄中升起。

乔青阳被鸟分走了一半的战利品,委屈地凑到了好友的身边,将自己仅剩下的食物拿给顾黎看:“螃蟹,好吃。”

一个人偷偷躲在树底下阴暗扭曲的凡人突然被喂了一只蟹腿,脸上阴冷的表情差点没来得及收回去,眨眨眼:“青阳不是在和他们玩吗?”

剑却抿住唇小声道:“他们的火很厉害,烤螃蟹好吃。”

顾黎一顿,心里一软,没忍住摸了摸少年的黑发,本来阴郁的心情好上许多。

他还没说话,六姨就先插上一句话:“啊,说起来,阁主大人的厨艺好像也还不错呢。”

她一说,乔青阳就立刻想起来之前在师祖秘境中吃过的‘李故’的烤鱼,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顾黎从少年手中将还没处理好的各种食材接过来,苍白的手指难得地露出些莹润来:“那就看看是他们的火厉害,还是我的厨艺更好。”

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

阁主深谙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