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察觉他言语中隐含戏谑,她转了转瞳目:“你肯定猜不到,其实我是在晒月亮。”
月色濯洗周身,又倒映于她眸中,是独属于女孩的天真与烂漫。
长孙无忌笑道:“想不到小六还是个高雅之士。”
以为他是不相信,李惜愿决定对他以实言相告,面容忽而严肃:“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必须向我作出保证,不许往外说。”
“我保证。”他压下心底笑容,随她正色。
李惜愿这才旋身,撩起脏污的裙摆,向他疾速展示一瞬,复立刻垂下,语调空落:“我的襦裙脏了,无脸见人,所以我只能跑来外面看。”
圆月悬于上空,投下淡薄光影,令他倏然视清女孩眸底怅色。
“你很想跳舞么?”他忽问。
李惜愿微愣,惊讶于他竟能随口猜透心底所思,又点点头:“气氛这般热烈,我也想加入他们的队伍中,一定很好玩。”
可她裙摆浊污,且身为女孩,不可仿男子于大庭广众之下起舞,再欣羡也只有旁观的份儿。
“我倒有个主意,小六愿不愿听?”
“甚么?”
“小六有无发觉,庭内月辉胧明,比之厅中燎燎烛火更美,纵无乐声伴奏,借用厅内琴音亦无差别。”
李惜愿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点头赞同:“嗯。”
长孙无忌眼尾上挑:“那请小六赏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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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面色愉悦地踏出厅门,紧牵身畔长孙知非指尖,袖际摩挲,于夜色中言笑晏晏。
“适才听裴闻喜口风,圣人有放阿翁外任之意,消息可确切?”
李二郎忖道:“裴闻喜乃圣人近臣,所言若非属实想必不会轻易出口,应有八分确信。”
“二郎要随阿翁同去么?”
“阿耶与我正有此意,你愿陪我么?”
长孙知非眨目:“你猜。”
他扬唇:“但愿我非自作多情。”
“那我也难说。”
与她指间缠握,李二郎由衷生发感慨,瞳目锁住她面庞,“容我私心作祟,只盼往后诸多欢笑时刻,皆有阿音在旁相陪。”
忽然间,他目光似瞥见远处两道熟悉人影,遂拍长孙知非臂肘,疑道:“那两人怎生有几分眼熟?”
长孙知非循迹望去,见园中伫着一男一女,男的正是自己不知何时离开的兄长,女孩却是借故从席间溜出来的李小六。
她正借着厅内传出的欢快乐声跳拍张舞,宛然一只兴奋的白兔,此舞并无任何复杂动作,只需依节奏韵律拍击肩膀、胸口与腰背,足步踢踏,观之便能被那股活泼情绪所感染。
长孙无忌作为唯一的看客,负手静视,偶亦附和李小六,暮色中隐约能见他唇梢轻笑。
“小六!”李二郎高声唤,向她招了招手。
“哥哥嫂嫂,我们在跳舞。”李小六停了手足,亦踮脚向他们扬臂。
衣袂翻飞,他趋前步至李小六身旁,长孙知非握帕拭去她额角汗珠,搂过她的肩,李世民问:“小六今夜快乐否?”
“快乐到无以复加,谢谢你们愿意陪我一起玩。”李惜愿不假思索回应,仰起笑脸,晶亮瞳珠轮流转向周边三人,“这是我在长安最快乐的一晚。”
良夕佳景,亲朋作陪,此一宵,自胜人间千百宵。
“那你如今还讨厌我么?”她由衷地感叹毕,长孙无忌忽然问。
“甚么?”这句问话莫名其妙,李惜愿皱眉不解,嘟哝道,“我为何会讨厌你?”
长孙无忌淡笑:“曾几何时小六对我的评价不是很妙。”
李惜愿努力回忆了番,须臾她明白了。
他所指乃是七月第一回见面时,她近似抱怨的一句“说话不好听”与“态度不友善”。
李惜愿挠挠脸:“我对事不对人哈,辅机哥哥怎么还一直堵在心里,莫要因此对我有意见,求你赶快忘了罢。”
“我不过是记性较好而已。”
所以她依旧过分在意他人想法,生怕因自己的无心之过惹人反感。长孙无忌一瞬思道。
“那请辅机哥哥记住我接下来的话。”
“嗯?”他抬眼视她。
暮光里,她认真神情映在他眸中,郑重地说:“我发现,其实辅机哥哥的灵魂也很有趣。”
迟了迟,她又作补充:“我就喜欢和有趣的人做朋友。”
辅机可非你一路人。李二郎默于心底插言,仅仅是出自爱护小妹妹之心,暂且顺着你罢了。
夜间一行人归家,长孙无忌因居邸顺路,便与李二郎他们一道同行。
道旁民坊均已闭户,灯烛屏息摇曳,几人于是放低声音,沿路细语交谈。
“辅机有所不知,方才席上他来与阿音叙话,还问你去了何处。”李世民道,“阿音知你不愿见,便借口托词你有他事,先行告辞了。”
长孙无忌面色冷凝,语调殊无波澜:“阿音竟还愿与他多费唇舌。”
“我亦不愿与他多言,他见我态度,自觉讨了没趣便寻故告退了。”
李惜愿不发一语竖起耳朵聆听,意识到他们口中的“他”,定是今日宴席上令长孙无忌悒然不悦的那人。
而能令素日好脾气的嫂嫂也如此不快,想那人委实是品行不端,道德堪忧。
幸好围拢在自己身边的都是明明如月的好人,还有这世间最好的哥哥嫂嫂。
李惜愿起初还为那人气鼓鼓,忽转念作此想,顿又满足地乐开了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