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话(2 / 2)

“他是孝子,再刚强也硬拗不过焦母。”杜楚客反驳道。

李小六摇摇头,作出笃定结论:“我不管那么多,反正像刘兰芝这般才貌双全,就是不该嫁人。”

见身旁观者皆在做功德,她便也掏出两串钱用作捐资,刚将荷包塞回兜里,鼻尖下方赫然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五谷粥。

李惜愿两眼登时放光,喜笑颜开地接过,朝雪中送炭的杜如晦咧起嘴。

杜楚客抗议:“怎么无我的份,阿兄就盛了一碗?”

“多大的人,怎生还与阿盈抢食。”

杜楚客白眼上翻,明明自己就比小六大两岁,这待遇差异,啧啧。

李惜愿口中嚼着清甜的大颗桂圆,腮帮子鼓了一块,无视杜楚客哀怨神情,含糊问:“小杜先生怎么出门还带碗?”

“向寺内僧人借的盆钵。”

好聪明,她怎么就未想到。

李小六脸颊堆满狗腿笑容:“小杜先生真好。”

杜楚客:“我不赞同。”

正巧腹中咕咕喊饿,她一阵风卷残云,将五谷粥消灭干净,起身拍了拍坐麻的膝盖,跑向水池处将钵洗了,将之还予杜如晦所指的小师傅。

下一场俗讲需晡时方开场,其间有长达半个时辰的空闲,诸听众已寻机结伴赴堂中品用斋食,杜楚客耐不住饥饿,亦随人潮前去购买心仪素食。

耳旁房玄龄与杜如晦已在探讨达摩岌多所讲经文,诸多名词翻转缠绕,于李惜愿眼中与天书无异,她听得百无聊赖,直打呵欠,想着方才还不若跟上杜楚客,一道瞧瞧有甚么好吃的斋点,好过原地罚站。

蓦然,四处打量的目光无意间瞥过一人,李惜愿深吸一息,瞳孔惊恐放大。

她顷刻矮下身子,忙不迭往房玄龄杜如晦身后躲,扯住袖管遮面,二人不禁生疑:“阿盈可是看见了甚么仇人?”

“嘘,虞老师怎么也来了。”李惜愿缩缩脖子,打手势示意他俩噤声,“莫让老师瞧见我,让他发觉我又在外面玩,会和阿耶告状我不好好学习。”

檐下廊间,一身苍青道袍的老者正与白髯高僧相谈甚切,清明瞳目朝不远处人潮中扫过,忽见两位年轻男子风度秀逸,卓然于人群之间,不由定睛细视。

须臾认出二人,旋即与身畔高僧低叙数语,联袂踱来。

“虞某竟能在此偶遇二位郎君,实乃天赐巧合。”虞世南捋须与老僧介绍,“师傅,此二人俱是我大隋青年才俊,腹藏万千诗书,前路无可限量。”

房玄龄与杜如晦低首行揖,谦道:“晚辈承蒙谬誉,不胜惶恐。”

虞世南复展袍介绍老僧:“此为虞某学书恩师,山阴禅师智永。”

语方竟,他目见面前房杜二人宽袖之中,如幕帘般倏然被一双爪子扒开,随即一张小脸钻出,探头四下打量:“智永?智永在哪里?”

众人不禁笑叹。

虞世南轻拍她脑门:“这孩子,躲老师又是做甚?老夫早发现了你,不言出智永禅师大名,你还缩着不肯见老夫。”

“嘿嘿。”

李惜愿尴尬咧唇,摸摸脑瓜,眼神炯炯盯住他身旁高僧,脑海内作出一番判断:“您就是智永禅师?”

老僧轻颔:“正是。不知小友是……”

“我是虞老师的徒弟李小六,仰慕您已久,没想到今日总算见到了您!”

学书法之人最了解此刻她心中欢跃,智永乃是王羲之七世孙,最得书圣真传,又将二王笔法授予学生虞世南,所写《真草千字文》直至千年后依然是学习书法的范本,亦深刻影响了有唐一代书风。

求他一幅字者络绎不绝,甚至将其所居寺院的门槛踏破,无奈只得以铁皮包裹,是以更名作“铁槛寺”。

虞世南展容作解释:“这孩子便是学生与您提过的那位女徒弟,自幼习字,悟性颇高,稍经点拨即进展飞快。”

李小六脸上顿露喜色。

看来自己还是有值得人挂在嘴上的优点。

虞世南又道:“六娘习恩师千字文甚是刻苦,虽平日油嘴滑舌,但其言仰慕,倒非虚话。”

“老师莫要抹黑我。”笑容立时褪去,李小六不满。

嘴巴甜怎么能说是油嘴滑舌呢!

智永苍眉微弯,灰眸中漾含蔼然,和善如春风霏雨,稍曲身视向这位个头才到胸口的女孩,语音清和:“承蒙小友喜爱,乃贫僧之幸。”

您太谦虚了。李小六不由一阵感动,仰起小脸对着他眨眨眼,心道无愧为世外高僧,待自个儿这等小人物也能尊重至此。

俄而见他从僧袍袖中取出一幅字帖,递往自己身前时,她忽觉呼吸几乎静止。

“小友既一心向学,今贫僧将亲笔所书《千字文》赠予小友,望小友勤加习练,早日成才,莫辜负你师傅殷殷期盼之意。”

李小六顿如被陨石砸中,头脑骤然一阵眩晕,心脏擂鼓,猝而膨胀开酥酥麻麻的幸福感。

《千字文》真迹!

这可是后世的无价之宝欸,今日还有谁比自己更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