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话(2 / 2)

李世民笑道:“像不像?”

“像,像。”于志宁忍笑忍得辛苦,在观向粉墨登场的李小六时乐得更欢,“小六尤为肖似。”

以为他是在夸自己,李惜愿弯弯眼梢:“怎么样?”

长孙无忌视她得意表情,自上而下将她望去,笑道:“妙极,该予唐国公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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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城南,已然月上柳梢,恰是观星最佳时分。

今日月色清朦,兄妹俩趁着这点依稀微光上坡,见台上围拥了十余人,其间一男子身着蓝青道袍,头戴灰白纶巾,虽光亮昏暗无法辨认面目,却亦可窥得其松风鹤形,神清骨秀。

“那便是相士袁天罡,年纪虽青,然所观之相无有不准,生来便身负神异。”两人躲在一棵榕树背后,李世民小声介绍。

“为何有人天生就擅长这些深奥之理?”

“就和小六会书法,房杜二先生擅文政,而你侯段两个阿兄晓兵机一个道理,上天总会赐予某人一项天赋。”李世民瞳中又飞过光芒,这往往是他自诩自夸的征兆,“当然,为兄诸般皆通。”

“……”

李小六自齿间挤出一个笑容。

今日风大,高台上袁天罡音声被冲淡许多,因此落入两人耳中时,其实并不十分真切。

只隐约捕捉得甚么“斗魁”“分野”“心宿”,其余言语俱仅能依稀辨认,她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与李世民一道仰头观起天上的星星。

斜上方视野开阔,漆黑夜幕正中缀饰星点,随风盈盈闪烁,举目望去,恰如于茫然沧海中奔流。

再转换眸光,山下长安城安宁憩息,灯火萤萤,逐渐点亮李小六瞳底。

李世民稍晓一些星象知识,手指着为她讲演,她目不转睛注视,方知分野原是古人将华夏大陆分为十二组,与天空上的二十八宿对应,即为“十二分野”。

于是她不禁问:“长安属于甚么分野?”

“分星属鹑首,乃秦分野。”难不倒李二郎。

“阿耶又在哪里?”

李世民指予她看:“阿耶所在之处分星为实沈,星宿乃觜参,属晋分野。”

李小六貌似有悟:“怪不得叫晋阳,是否因为位于晋水之北?”

“贺喜小六,有望成为李家第一位小才女。”李世民揶揄。

她气呼呼瞥他,风中忽然传来一阵蜂拥的脚步声。

原来袁天罡已讲毕,监候们各自四散离去,此外高台还余留一人正与其促膝详谈,李惜愿凭着后世的惯性思维,理解为袁老师在给听不懂的差生开小灶。

她打个呵欠,捅捅李二郎:“他们都走了,咱们也回去睡觉罢。”

李世民点头答允,才扯着她袖管踏出离开的第一步,身后蓦然响起一道清朗男声:“两位藏于树后想必未听分明,何必急于就此离去?”

闻言,李小六顿时泄了气,瘪唇与李二郎对视:

还是被发现了。

“请二位上来高台,袁某愿不辞劳苦,重复一回。”袁天罡展袖相邀。

她只得硬下头皮跟在哥哥身后爬上梯阶,全程低垂脑袋,不敢对视。

袁天罡却格外和善,声调并无分毫怪责:“二位既费心来此,何以未得收获便急于告辞?”

“这不是做贼心虚嘛。”李小六老实承认。

身旁忽而响起一声笑。

李小六偷觑那人,乃是袁天罡有意留堂的差生,年纪与李二郎相当,面容清秀,亦与袁天罡着相似道袍,飘飘然颇具仙风神骨。

“不必心虚,李某亦非官身,久闻袁先生大名,故而前来讨教。”与李小六探头探脑上下扫视的目光相接,少年举袖作揖。

原来不仅不是差生,还是插班优等生,李小六问他:“郎君也姓李?”

“在下岐州雍县人氏李淳风,道号黄冠子,乃游历天下一小道。”

听起来很酷,只是大家都姓李,李小六却只能窝在家里埋头学习。

差距太大了,李小六在心里盘算,哪天当个小道姑就能正大光明出去玩。

李二郎尚未发现妹妹脑袋里冒出的全新从业道路,他更专注眼下,向二人长揖一礼:“世民与幼妹深夜搅扰,不胜惶恐,还望二位道长宽恕。”

“无碍。”袁天罡扬眉微笑,“二位易服乘夜而来,虽不合法度,然求知若渴之心,袁某自不能辜负。”

李惜愿惭愧地垂下脑瓜。

他取一树枝于半空指画,娓娓道来:“此为衡宿,即太微,为日月五星之宫廷,周边环绕的十二星为藩臣,东边者为文相,两边为武将,南面四星为执法。执法中空位为端门,门内六星为诸侯,诸侯内有五颗星,即为五帝座。”

“世民常听月与五星出入分别有不同预兆,可否烦请先生详叙?”

袁天罡颔首:“如月和五星顺行出入太微,主平安。如守在其中十日以上,则主文武执法等位之人,将受天子责罚。如若已然侵犯帝座,则主群臣有阴谋不轨。若来犯乃金星或者火星,则有亡朝之虞。”

听他侃侃而谈,李小六早已目眩神迷,小小的脑袋由衷发出感叹:“先生好厉害哇!”

袁天罡俯腰:“如若小六能将一段精诚贯注于所热爱之物,便知所谓厉害,不过是小六所付出之回馈。”

李小六点了点头,她听明白了。

她一定要好好学书法,做个和欧阳老师虞老师一样厉害的大书法家!

“小六要是实在有兴趣,哥哥送你随袁先生修道也未尝不可,不过也得袁先生肯收你。”李世民察她瞳目听得滚圆,不禁发笑,“若觉耐不住寂寞,我倒也能陪你修一段。”

闻言,袁李一并视向他。

李淳风挽笑:“令妹颇有学道慧根,而郎君还是打消此念头罢,天下还未有人比郎君更不适合出家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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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两人摸黑下山时,李二郎仍深觉挫败。

“李道长究竟是何意?甚么是我乃天下最不适合修道者?”他抚着鼻尖思忖,一只手紧紧牵着李小六,防止她深夜视不清山路跌倒。

李小六难得赢过哥哥一回,唇角微微翘起:“就是说你没有慧根,不如我有灵性呗。”

“莫要歪曲。”李二郎终于琢磨出深意,忽然大悦,“或许是我日后必成大事,若出家则白白耽误大好时光,如此则无疑是虚度光阴。”

当然,你将青史留名。

李惜愿心中所想还未答出,脚下一滑,踝骨倏然脱节。

“嗷,我脚崴了——”女孩痛得龇牙咧嘴。

少年不假思索弯腰蹲下,拍肩向她示意:“上来,哥哥背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