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从一旁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了林克旁边，和上次一样的位置。莱西尔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
“你们继续商量，我就是来参与一下。”穆安笑得一脸温和，没有什么架子。
沈焰，徐冰和林克却同时都不敢动了。场面有些安静，穆安像是看出了什么，他直言道：“我刚才听到了一点，你们是打算用唤醒NPC的记忆来对冲智脑是吗？”
徐冰和沈焰是这样的打算，林克还在摇摆不定，有些犹豫。见穆安发了话，他问道：“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三人的视线集中在穆安身上，穆安正了正身子，他这次来就是为了和他们合作，林克很有眼色，他率先开了这个口，穆安顺水推舟地继续往下讲了下去。
“徐冰想的很好，我之前就有过这个念头，利用NPC来制约智脑。不过有个漏洞，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穆安话锋一转，将注意力拉到了台前。
三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注意力更加集中。
“唤醒NPC的记忆需要‘钥匙’，你们有‘钥匙’吗？”
徐冰和沈焰面露尴尬，显然他们也想到了这点。
可一般这样的记忆储存备份都是在现实的永生科技实验室里，普通人很少能接触到这种级别的机密。
徐冰的想法是先让玩家们配合性地去试探那些有异样的NPC，也许可以从中撬出点什么。
“总要先行动不是吗？”徐冰耸了耸肩，摊开两手，无奈道。他知道这是不得已之举，但就像那些玩家们争议的那样，他们已经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比起毫无尊严，静静地等待死亡，徐冰更愿意做些什么。
沈焰和他有着相同的想法，两人都是主播出身，能混到这个位置上，多少都有两把刷子，徐冰以冷静著称，沈焰则是胆大心细。
这是他们的特质。
身为主播，就要不停地发挥主观能动性，给观众们提供乐子。徐冰和沈焰都不是那种会原地坐以待毙的人，比起等待，他们更愿意主动出击，增加那丝渺茫的胜率。
反观林克，他要考虑得就多了，他知道徐冰和沈焰说的没错，但他手下也有很多的玩家，他们也在游戏中发现了自己逝去的亲人，他没法不考虑这些人的心理。双方立场不同，试错的勇气也就不一样。
林克当然愿意帮助沈焰他们。只是他也要考虑其他人的想法，这让他有些束手束脚，表面上答应了，心中还暗暗希翼着能有别的解决方法。
穆安一出现，林克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救星。
“小兄弟，你都说出这话了，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办法？”林克和穆安合作过很多次，看穆安主动提起，应该是心有成竹，他大喜地问。
“嗯。”穆安应了一声。
**
在白塔*和乌格还有林旭坐下来商讨的时候，林旭说出了一个让穆安大吃一惊的秘密。这个秘密连林泽都被蒙在鼓里。
“想要救出这些玩家，也不是不可以……”林旭悠悠地说。那气定神闲的语气，差点没把穆安急死。有话你倒是早说呀，害他这么紧张。
乌格也看向林绪，林泽在乌格的脑海中若有所思，他似乎想到自己遗忘了什么。
“钥匙不止一把。”林泽和林旭同时道。
项目开启时，林泽上传了能令智脑自毁的密钥当作保险。同样，林旭进来时也复制了一份自己的密钥，以防意外。
尽管他不能破解自己哥哥的加密手段，但他同样天才，制作出了属于自己的密钥。
“我拷贝了这些人的意识做备份。”林旭原本想要把它当作证据，一起提交给伦理会，证明永生科技在私底下偷偷做人体实验。现在伦理会已经查到了永生科技的秘密研究所，这份证据也就不需要了，正好可以用在这里。
林旭道：“它的作用不会让智脑溃散，只是加载时，能够使智脑卡顿一下。”这份储存的钥匙是自动上传的，为了确保避开林建业的眼线，制作出密钥后，连他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那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它吗？”穆安托着下巴沉思道。这件事就难办了，连林旭自己也不知道数据上传在了哪里，要在这么大的游戏中挨个搜寻，恐怕那些玩家等不了他们。
“我把地图留在了你身上，你也可以叫它坐标。”利用坐标隐藏数据的方位，是林旭跟林建业学的。
透过直播，看到伦理会抄封了永生科技的地下实验室，林旭才想到他们把实验藏在了哪里。虚拟仓的屏幕下方，各显示了一个数值，这些数值组合在一起，就是永生科技藏匿在游戏中的坐标。
林旭当年也用了同样的手法，他将坐标转化成一块不明显的图文，覆盖上传到智脑的终端。智脑一开始也没有检测出来，只认为它是一个标记，只有林旭知道，这里储存着永生科技这几年间实验中上传的全部意识体。
穆安想起自己身上那处莫名出现的纹身胎记，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该不会说的是……？”
林旭笑了，“对，就是它。你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是一个三维坐标轴。”
斑斑点点的褐色印记映照在穆安的后颈，由于是不太显眼的位置，穆安一直没有仔细观察过它，只隐约看得出那里好像是一块胎记。
万万没想到，林旭竟然把它做成了坐标轴。
难道他真的是个天才？穆安眼睛一亮，有坐标的话，其他的事就好办。只要找到坐标的位置，取出那枚钥匙，剩下的就可以迎刃而解。
还没来得及高兴，林旭却皱了皱眉头，“但是我没有做过这一步，不知道那些意识是否能唤醒这些NPC的记忆。意识融合这一块，只有我哥尝试过，我没有参与到那个项目。”
乌格突然道：“林泽说那个实验项目，他失败了。所以……后面才没有后续。”
穆安眼中的光熄灭了。
看来光靠林旭他们，这件事是行不通了。
那他能做什么呢？穆安在脑中飞速思考着，越到这种绝境，他转得越快。以前在实验的时候，穆安就是这样，经常在团队遇到难题卡壳，大家都束手无策时，就他给出了解法。
人的意识是一个很玄乎的东西，有时候可能顽强无比，有时候又会异常脆弱。
顽强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泯灭它原有的色彩，那些记忆就一直驻扎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只需要一点微弱的火星，就可以烧遍整个草原。
脆弱则在于谁也说不清，二者的记忆融合后，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穆安坐在白塔中寻思了很久，忽然间一点灵光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人们之所以坚强，就是因为他们还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惦念的人，就算他们成为了意识体，这一点也永远不会变。
“要是我们联合那些失去亲人的玩家呢？”
利用玩家来唤醒NPC的记忆，再用钥匙启动，有了火星的引子，剩下的就凭他们自身能否点燃烈火了。
有了计划，就看实施了。
穆安严肃道：“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没有人能承受失败的下场，那不仅是几百万玩家的生命，更是背后无数个家庭。
**
林克将主位让给了穆安，穆安拿起徐冰的画，在上面又添加了一些笔。
“我和莱西尔已经取得了钥匙。”
说来也巧，那枚钥匙正巧就在光明神遗体的附近，当穆安顺着坐标找到了密室，莱西尔刚从怀疑中回过神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起来，嘴里不停念叨着：“穆安是绝对不会干这样的事的。”
正想着，穆安就落了地。传送门的波动从狭小的空间中传来，一个白色的漩涡凭空出现，穆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莱西尔，穆安很是惊喜。莱西尔没事，就说明外面事态还没有完全失控，那些玩家心里虽然感到恐慌，但他们并没有把这份怒火发泄到其他人身上，仍是冷静地在处理着这件事。
这就要得益于徐冰和沈焰的提前准备。在得知无法下线后，徐冰和沈焰就迅速组织好了玩家，勒令他们一定不要轻举妄动，再召集起玩家大会，仔细商议，同步开启直播，安抚人心。一系列的操作，都起了举重若轻的效果。
林克也在主城维持着秩序，让他们把已经陷入昏迷的玩家都放置在一处，他来统计名字，安抚外面的亲人。
莱西尔骤然看见穆安，下意识地将盖在光明神遗体上的棺材板又盖了回去。颇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道：“穆安，你怎么来了。”
穆安好奇地探头，望向四周。这是一处密室，从昏暗的灯光，密闭的空间就可以看出这里的机密等级还不低，多半是教廷高层的手笔。
黑色的墙壁两边，各放置着两颗圆润的水晶球，隐隐发着微弱的光。漆黑中，中央的棺木散发着莹润的光泽，那是一个白玉做的祭台。
祭台的底下是鲜血刻印的阵纹，形状有点类似召唤阵。高处是放置棺木的地方，莱西尔就站立在高台之上。
穆安仰视着莱西尔，莱西尔同时向下俯看着穆安，两人目光汇聚，莱西尔先一步撇过了头。
穆安纳闷，莱西尔平常都不会这样，一见到他就会走到他身旁，今天这是怎么了？
殊不知莱西尔的内心波涛汹涌，做着此生最为激烈的挣扎。
他的理智告诉他：穆安，很有可能就是操控了这一切的幕后凶手。
但情感说：他可是穆安！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你是他的朋友，你怎么能不相信他？
种种质问辗转在莱西尔的脑海。
最终他没忍住地问道：“穆安，你知道光明神和你长得一样吗？”
这句话一问出，穆安就可以猜到高台祭坛上的棺木是光明神的，那里大概率是放着光明神的遗体。而莱西尔打开了棺木，看到了里面的景象，这才问了出来。
关于自己和光明神长得像……这点穆安是不知道的。但他隐隐有预感，观星塔的预言传了近百年，早就预示了这一点。
伊莱纳始终都是以圣子的身份，活跃在教廷，从未有过神降的迹象。那作为唯二觉醒了光明之力的自己，很有可能就是继承了光明神的力量。
再结合自己在白塔中知道的信息，大概率是智脑以他为蓝本，创造出了光明神。
莱西尔不知道智脑的存在，穆安也不想他知道。他避重就轻道：“现在你说了，我就知道了。”
莱西尔一步步走下台子，他看着穆安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这些年他们这些人都渐渐长大，聚少离多。安理会的成立，以及教廷的事务，耗费了莱西尔大多数的精力。
他一直想做好这些事，这些穆安拜托给他的事，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这些年的成长，让莱西尔看清了神明的无用，许许多多的人经历着苦难，神却不管不问。教廷再怎么样粉饰他们的信仰，底下的人们都心知肚明。
是穆安，彻底改善了平民和贵族的地位，给了平民一条向上的台阶；是穆安告诉他，自己曾经接受过他人的善意，将来也想做着同样的事；也是穆安以身作则，让普通人也能享受到魔法的便利。
而做了这一切的穆安，莱西尔扪心自问：
就算穆安真的是幕后凶手，他又有做了什么伤害别人的事吗？他不比那些道貌岸然的教廷走狗要来的有力？
更不要说他仅仅只是一个外界来的人，他本没有义务为他们做到这些，可他依旧做了，并且从未将这些荣耀放在心上，反而时刻记得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保护着大家。
随着莱西尔一步步走近穆安，过往一幕幕闪过，他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信念越来越坚定。他要在乎的根本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神到底是真是假，他真正担忧的只有穆安一个人，那既然如此，他只要永远地站在穆安身边就好了。
就像穆安曾经跟他们说的，他是因别人而踏上这条路，自己是因为他而走上这条路，他们可能实现的方式不同，殊途同归，他们终会走向同一个终点。
莱西尔靠近穆安，穆安晃神，他很久没有见过莱西尔用如此认真的表情看着他。莱西尔毕业以后眼中总是疲惫，他舍弃了自己背负的家族荣誉，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认可的路。
时至今日，穆安也可以想象到莱西尔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做出了那个选择。
当莱西尔走向他，穆安也向前跨起了一步，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对莱西尔道：“相信我，就像我们以前那样，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因为有你们的存在，这里就是我的家。”
第206章 路的终点（二）
说是钥匙，穆安摊开手，一块形似符文样式的纹路，记录在他的掌心。这就是穆安所寻到的钥匙。
简朴的纹路，蕴藏着无穷的奥秘。在看到它的第一眼，穆安就想到了自己曾在深渊中见到的那枚神印。
林旭解释道：“虚拟中数据流的形式无法以实体保存，只能以符合这个世界运行的样式储存。”而在塔尼亚大陆，这种形式就被转化成了神印。
传说，神印是神明对人类的特殊认可。
“所以神明是假，标记是真？”研究透了的穆安，注视着手中的神印。去除虚假的修饰，神印的内在是一串权限，拥有权限的人即可登陆进智脑的核心程序。所谓神明也不过是它的一堆数据。
这堆数据被编码成了特殊的印记，赋予了特别的能力。
穆安侵入神印的代码，那里记载着不同人的记忆载体，各式各样的意识体以投影的形式存在于这片赛博空间中。
有的人是意外死去，临死前甚至来不及和家人告别；有的人生前病痛折磨，死后也不愿意再活一世。当然，也有人是孤注一掷，自愿投身到这项实验中。种种的证据都被清晰地记录进了这片二进制数据流的空间。
穆安沉浸在检索自己需要的记忆时，一个偶然不经意间，他看到了老杰克，以及许许多多生活在莱茵镇的人。
这些数据被完好地储存进了神印里，一些普通的日常生活片段，如今看来，也像宝藏一样，在记忆碎片的海洋中闪闪发光。
穆安在那里伫立了很久，久到他都忘记了外面流逝的时间。
忽地，穆安发现了这其中的异样。里面的莱茵镇依旧是莱茵镇原初的模样，不同的是在穆安进来的那一刻，万千的数据流涌向他。
老杰克的身形渐渐凝实，他也是外界的意识体，被传输进智脑的那一批人。并且自愿签订了实验协定，以将自己现实中的记忆封存，确保自己能够成功存活在虚拟的世界中。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想法，最终唤醒了曾经的记忆？莱茵镇的消亡，头一次向穆安展示了隐藏的剧情。
其他的说法，穆安一点点收集拼凑出来了真相。在很久以前，莱茵镇就已经不复存在，那些批量进去的意识体，有的消亡，有的沉睡。但穆安的不甘，又重新创造出了这一切，被废置的数据，以一种全新的形式独立在了智脑中。
让莱茵镇的存在，成为了一种介于虚幻与真实的枢纽站。只有一年中几个非同寻常的时刻，才可以监测到莱茵镇的存在。
伴随着玩家的进来，这些沉睡的意识体渐渐涌入新的信息被激活，莱茵镇又一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这些外来的玩家，携带了大量的现实记忆碎片，这些信息又加速了意识体中被封存的记忆复苏。
在研究所中，穆安就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他的第一次轮回重生。就像打游戏分为好几个周目，他已经是第N周目的玩家。
第一次穆安被观测失败后，老杰克就已经复苏了自己的记忆。但他仍然接纳了穆安，一次又一次地将穆安推向本该属于他的路。
在这条路上，没有人能说得清他最终去往何处。
也许是他们的泯灭，也许是穆安的自毁，又或者是玩家们的集体失败。老杰克所能做的，就是竭尽自己的全力，对穆安付出最大的善意。
他相信生命是能影响生命的，就像他在莱茵镇待得这么多年，虚拟的流速与现实不同，苏醒了记忆的老杰克，并非没有其他的机会走出莱茵镇。
智脑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这是一个完全由真实衍生的世界，经历也由真实的人们的行动去构成它。每个NPC都有他自己的轨迹，老杰克也有。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驻扎在莱茵镇，一代又一代，一周目又一周目地迎接着穆安。就像克拉酒馆的招牌：他们永远欢迎着来到克拉酒馆的每个人。
穆安浏览着老杰克储存在这里的记忆。觉醒的他，不仅有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内容，里面包含了他在莱茵镇多周目的记忆，还有着他残留给穆安的话。
画面中，老杰克仍在日复一日地擦拭着他的酒杯，好像酒杯永远也擦不尽。他头也没抬，神态自若，老神在在，像是对穆安说，又像是只是自言自语。
「你找到你的路了吗？按你的心去选吧。大不了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途中，还有汉娜和纳德。他们在过去是一对夫妻，吵了半辈子，中间离了婚。在汉娜身体虚弱承接不住时，纳德又回到了汉娜身边，默默照顾着她。
在汉娜死去后，纳德报了永生科技的项目，那时的永生科技只标榜着储存记忆的业务。
纳德想：他有些后悔，不该结婚的。
汉娜应该一辈子快快乐乐地追求她的事业，不该白白随着自己，蹉跎了她。要是再有一次机会的话，他一定不会让汉娜这样。
纳德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汉娜。那会的汉娜还不叫汉娜，他也不叫纳德。妻子机械博士毕业，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却独独嫁给了他。
他老实本分好脾气，可唯独给不了妻子真正想要的东西，一个名叫自由的阴影笼罩在他们这个传统的家庭。
越来越多的争吵，扩散在这个小家庭中，直到妻子累了，说：“就这样吧，我受够了这些年待在家里，伺候你的父母。”
他唯唯诺诺，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看着妻子的脸，却什么也说不出。嘴巴蠕动了好久，讷讷道：“好。”
再次见到妻子，她已经垂垂老矣，面如枯槁。听闻这些年她过得不错，要不是这次生病，恐怕不会有他照顾她的机会。
让他再一次庆幸，自己选择了放手。看见他，妻子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
他一如既往，耐着性子，坐在她的病床前，给她倒了一杯水。妻子说了半晌，见他没有吭声，又瘫坐在了病床前，一言不发。
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留下阵阵风霜。人老了总爱想些年轻的事，妻子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他就将这些事情记在本子上，每天给她讲。
那时，这家医院刚好是永生科技旗下的医院。业务员推销保险时，忽悠他们说：“有一种保险叫记忆险，可以将他们的记忆储存在服务器终端，这样即使他们死去，他们的灵魂也在虚拟中得以永存。”
他不信这些，妻子听了却很感兴趣，她对死亡并不惧怕，可她有些遗憾，遗憾年轻时的选择，遗憾这些年的赌气。
荒废了的时光不会再重来，但唯独记忆不同。记忆在人的脑海中，时时浮现，永不褪色，当你想起它时，你就仿若置身在那一时刻，回味无穷。
看着妻子日益消瘦，死神的脚步一点点到来。在最后一次送妻子进手术室的签字仪式上，他调转了脚步，找到了那名推销员，耗费了毕生的积蓄，签署了这项业务。
「就让时间停留在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吧，这一次……他只想陪着她走完所有的路。」
这就是汉娜和纳德来到莱茵镇前的故事。
钥匙里，形形色色的人，各有各的遭遇。穆安走向路的尽头，那里树立着他无比熟悉的镜子，再一次他直视着自己。
这一次里面不再映照着他的身影或是智脑的身形。里面空空如也，又仿佛什么都在。
穆安向身后望去，浩渺的记忆载体瞬间崩塌，无数的黑洞向他涌来，一双双黑色的手，恍若将他拉入深渊。
有人欣喜于重生的机会，自然也有人怨恨。这些怨念一代代更迭，汇聚成了一双双无形的黑手，触手沙质的触感，令人腻寒。
顺着这些黑手，穆安放任自己，跌入黑色的海洋。这些怨念连接着一个个载体，穆安暗暗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
在被吞噬的最后一刻，莱西尔掀起的飓风刮在了穆安的脸上，吹得他的头发一阵飘扬。
穆安醒了过来。
**
“你们找到了钥匙？”这对徐冰来说，是意外之喜。代表着唤醒那些NPC的记忆，就更有可行性了。
“先别高兴的太早。”穆安面容严峻，制止道：“你们知道人的意识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空间。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丧失清醒，被别人的意识体所入侵。”
无穷的记忆散落，化成无数的记忆碎片，还夹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一个不小心，你就可能迷失在那里，被他们的意识吞噬。
况且有了钥匙，还远远不能解决这次的事情，他们还需要找到那些异样的NPC，尤其是那些被迫被永生科技上传进来的意识体。
唤醒他们过去的记忆，当这些数据冲突时，他们本身的意志苏醒，才可能造成智脑的卡顿。这就意味着穆安几人还要顺着那些记忆碎片，找到他们的主人——尤其是被污染了的意识体。
过往就像挥之不去的黑影，寄生在他们的脑海中。碰见一些熟悉的场景，心中就闪过一段似曾相识的画面。这些影像时好时坏，时清晰时虚幻，影响着他们日常的生活，让他们怀疑自己身处的世界是否真实。
久而久之，他们就产生了一种臆想：这不是我们的世界，我们该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中。
这些人组成了地下势力的主力军，他们叫自己为回归派。
第207章 路的终点（三）
深渊中，一部分黑暗教会的人马齐聚在这里。
两个人影站立在角落的阴影中密谋着什么，其余的人围着他们绕成一圈。
“都准备好了吗？”个头稍大的那个人压低声音问道。
“放心，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差那个‘东西’了。”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围在他们身边的人也都不禁兴奋地叽叽喳喳了起来。
人群中不乏有人亢奋道：“终于是等到这一天了！”
“可不是吗！为了期盼这一天，我都忍了多少年了，在黑暗教会里一潜伏就是十几年。”说话的人一把掀开面上的兜帽，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
位于他旁边的人，则面露诧异：“兄弟，难道你也是……？”
话没说完，掀开兜帽的人像是接收了某种信号，两人目光对视，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看来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回归派的发展，都是以线下为主，由线人接头，各自发展。只有彼此接头的那方，知道自己手下都有谁，其他的成员都各不清楚谁是自己的同伴。
这样发展的好处就是极为私密，减少了暴露其他人的风险，即使被发现，也不会一锅端的全军覆灭。就这样一代代，一年年地更迭，回归派终于是拥有了不小的规模。
尤其是近两年来，异界降临的人来到这片大陆，更加激发了许多人的觉醒。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也证明不是自己的臆想，他们便自发找到了这个组织，回归派由此渐渐壮大，直至分散到各处的势力，每片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这样隐秘的发展，自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为了那一天的降临，也为了再一次的回归。
如今时机已到，预言的救世主早已降临，回归派的复出也近在眼前，而这一次——他们不再像当年那样束手无策。
站在人群中央的两个人，分别是回归派的创始人和组织者。他们是唯二两个暴露在公众视野的回归派成员，每个人仅知道他们的代号，而不知道他们真实的名字。
这一次在确认可以得到那个‘东西’后，二人也迫不及待地头一次召集了自己的手下，宣布了这个消息。
回归派这才正式露面，有了第一次的聚集。
在塔尼亚大陆自行运转的这些年，已经有很多的NPC觉醒了自我的意识。有些人不舍得现在安稳的生活，只当那些散落的记忆片段是自己的梦，不再关注。
但有些人，他们寻着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摸到了真实与虚幻的门槛，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世界并非真实的世界，他们本该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诺拉与莱斯就是最先发现世界不对劲的人。在他们的记忆中，诺拉本该叫程诺，莱斯本该叫李斯。两人在现实中过着安稳幸福的生活，直到他们参加了一场实验，在那个实验室中，他们被迫加入了人体实验，直到最后自己也牺牲在了实验中，意识被上传到了这里。
这份怨恨，让他们即使复苏在了新的世界中，也不甘同化在这个世界里。很快，第一次觉醒的契机就出现了，诺拉觉醒在神降的第一天，他刚好目睹了神降的全过程。
在神格碎片脱离梅达尔的身体后，诺拉就看到了记忆中的画面。那是智脑没有清理的一片缓冲地带，太多次的重启世界线，让智脑遗留了大量的数据。当这些数据流冲击到了游戏中的人物，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诺拉清醒地意识到那些片段不仅仅是他的梦，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过载的信息量让诺拉回去后，迅速大病了一场。在这段昏迷的期间，记忆中的片段越来越清晰，直到他记起了所有。
他们不过是别人游戏的一个棋子，甚至大多数时候连棋盘都没有上，只是别人生命里的无关重要的NPC。
我要回到那里。
深深的信念根植在了诺拉的脑海中，自此他苦研如何控制自己的意识，既不被智脑发现出异常，又能够自由行动地扩展自己的势力。他相信拥有这种情况的人绝不只他一个人，他需要更多人的力量。
不久诺拉遇见了莱斯，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
莱斯坐立在教廷的门口，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诺拉正好要去教廷办事，他习惯了异界的生活，得益于自己还算不错的贵族身份，谋得了一份在外历练的差事，除了与魔兽打交道时，偶有受伤，大多数的时间他都过得还不错。
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为何会那么执着于回到那个世界，现在的日子明明也不错。
莱斯解答了这个疑惑。
“这里再真，也都是假的；那里再假，也都是真的。回去并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证明我们。”
诺拉释然了，他和莱斯一拍即合，看出了对方是自己的同类人，由此创立了回归派。以线下营销的方式发展壮大，在不引起智脑注意的情况下，回归派的人数越来越多，直到占据了一方势力，拥有了主动权。
而莱斯也叛变了教廷，潜伏进了黑暗教会，为了谋取他们的最新研究成果，即能够转移人的灵魂到别的容器。
与他人想象的不同，表面上黑暗教会是由各种信仰黑魔法的狂信徒组成，实质上黑魔法的本源就是灵魂魔法，直接作用于人的意识体上，由最先发现暗界的人所创造。
人们往往都恐惧未知的事物，一个直接能施加于人灵魂的法术自然引起了普通人的恐慌，为了打压他们，教廷和观星塔前所未有地统一了起来，证实了这是一种邪恶的法术，不被神明所允许，需要被禁止。
自双方大战结束后，黑暗教会遁入黑暗，成为了邪恶的代名词。
莱斯注意到这些，是因为他本身就在教廷做事，查阅教宗时，注意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现象。最早的黑暗教会还不叫黑暗教会，他们称自己是天启者，梦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在那个世界，人人平等，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信仰神或者不信仰，这都不影响你的生活。在那里，一种名为科学的技术，占据了整个世界，开辟了另一个战场。
大家都以科技为武器，经济为资源，驰骋沙场。
……这不就是我的梦吗？莱斯愣道。原来他并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那个世界是真真切切有依据的。伴随着他查到的越多，他就越确定了这个真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中。
莱斯站起身，走出了教廷的藏书库。他本身是没有魔法天赋的，在这里也顶多是个打杂的。
在那些记载里，另一个世界的人，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生活的很好。莱斯魔怔地想：这就是他想要的世界，他不想生活在这样一个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世界。
遇到诺拉的那一天，是莱斯的早有预谋。他已经坐在教廷的门口很久，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
诺拉的贵族头衔十分好用，况且他还看到了神降的现场，知道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他的说服更有号召力。
在被人问起神降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诺拉后怕地回想起那一天。
和所有人口中流传的事实不一样的是，诺拉看到那枚神格碎片就这样吸干了梅达尔，飞出了他的身体。
天空浮现出一双巨大的眼睛，半睁半开地耸搭着眼皮，注视着下方。那是诺拉真正意义上感知到神的存在，祂和史诗中流传的故事一样，一双金色的眼睛尽显悲悯。
神格碎片腾空而起，那双眼睛注视着它。仅在空中停滞了半响，碎片就顺从地融进了虚空之中，投身到了它应去的地方。
而那双金色的眼睛，渐渐被黑色所笼罩，晕染了明晃晃的金色，爬满了黯淡的阴影。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在观星塔的预言流传之前，就有大魔导师预感到：
「光明顷颓，永夜降临，救世之主，来自异星。」
这则简短的祷文，是莱斯暗中潜入进教堂的密室中看到的。异星的含义，他们都知道，那无疑是另外一个世界真实存在的证明。
那救世之主呢？他拯救的究竟是哪个世界？处在深渊中的诺拉和莱斯都不知道，可他们仍然愿意为自己赌一把。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后退。
其实早在几十年前，诺拉和莱斯就有一次动作，他们插手了许多原有进程的发展，为后来有一些事做了铺垫。
莱茵镇、贝斯莱斯家，以及黑暗教会明面上的覆灭，都有他们的手笔。
这些与记载中塔尼亚大陆的历史有所违背，他们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这个大陆的进程。为了不受到智脑的监控，所有的手段都是私底下进行的，通过影响其中的一个人，来去影响相关的事件。
但这些都没有用，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当整个世界的命运转了起来，诺拉和莱斯才知道，并非是他们使用的方法不对，而是他们用错了时机。
观星塔的命星亮起，遥远的天色蒙蒙初亮，深渊涌出的队伍融进了无边的暗夜，走向了黎明深处，同样的一队人马，也来到了深渊之上。
第208章 路的终点（四）
“就是这里了。”林旭道。顺着密钥解封的权限，林旭终于锁定到了永生科技隐藏在游戏中的据点。
这是一处不知名的深渊，深渊底下就是林建业手中隐藏许久的机密实验室，为了确保不被外人发现，里面的人员皆是他的心腹。
此时的林建业，已经无暇顾及游戏中的事，现实里伦理会的搜查进行到了最后一步，百万玩家的生死皆系于这一刻。
所有直播屏幕前的人，都屏住呼吸，静待着最后审判落下的结果。
执法官凝神，轻轻叩响密闭的玻璃容器。同一时间，巨大的显示屏下一串代码飞速地闪过屏幕，黑暗中的人，放下敲击键盘的手，功成身退地隐到幕后。
“请问是穆安吗？”执法官不着痕迹地窥探到最底下的铭牌。扫视一眼后，迅速做出了决断：“有些事情可能需要和您谈谈，方便您出来吗？”
最前端的大屏下，无数的花白噪点掩盖了本来的界面。
「嗞——可——*嗞——以。」黑色的印刷字体显现，透过散发出微弱白光的底页。
依稀可见，那是一本书的形状。
「你们可以叫我穆白。」扉页的字体变幻。
“好的，那就叫你穆白吧。”执法官好脾气地应道。在他的思维中，一个能跟他平等对话的智脑值得他的尊重。
「嗞——你想要——嗞——谈什么？」
“或许我们可以聊聊游戏中的事，你有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尽量满足，只要能让那些玩家们下线。”执法官说出他们的要求。
「现在——嗞——还不行。」
知道这场谈判并不容易，执法官诧异了一下，迅速恢复了表情。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其中的关键，现在还不行？意思是之后可以……还是表明现在出了什么事，让它不行？
他仍旧耐心地问道：“为什么现在不行，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们都可以帮到你，你也知道我们伦理会主要制裁的是那些非法做人体实验的人，您的诞生是一个奇迹。只要你想，我们是不会插手你的事的。”
说到这里，执法官暗中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林建业。似乎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林建业也摊牌了。他道：“光跟它说好话是没有用的，它说到底也是我们创造出来的，根本不懂人类的情感，你跟它说几百万的生命……可笑，它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在它眼中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一串数据。”
执法官没有搭理他，继续跟穆白对话道：“那些玩家们都是无辜的，他们的背后背负着无数个家庭，相信你既然能从这些数据中诞生出自己的意识，想必也能体会到他们的难处吧。”
「嗞——我知道——嗞——我不会对他们下手的，只是——嗞——现在还不行。」仍是没有说出具体的原因，穆白坚持道：
「现在——嗞——不行。」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林建业一把推倒了制服着他的人，跑到了圆柱容器的下方。那里是一个圆形的底盘，层高大约仅有两三厘米高，若不细看，没有人会发现它的中心藏着一块凸起的按钮。
他大笑道：“也就你们相信这智脑会有人性，要是你们伦理会管用，这东西压根就不会诞生。既然它已经诞生，那它就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夺走它。”
说着，林建业按下底盘的按钮，刺耳的红色警报声骤然拉响，映得整个观测室都红成一片。
【自毁程序已启动，倒计时10分钟。】
与自毁程序一起启动的，还有实验室的闸门。在按下按钮的那一刻，整个地下实验室变成了一座封闭的铁笼，四面八方的暗门，纷纷落下，眨眼间这里就成了一个死牢。
【五——】
【四——】
【三、二、一！】
【即将关闭营养液供给通道。】
眼见事情不妙，执法官大声呵斥道：“快！快给我抓住他！”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在营养液供给通道关闭的最后一秒，白色的显示屏上浮现出了林旭的身影。
「再给——嗞——它一点时间——嗞——会平安归来的。」
摞下这句话，显示屏幕乍然关闭，漆黑的镜面反射出错愕的人群。好在执法官理智尚存，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挽回。林建业的操作成了压死民众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数抗议的人群都在前往永生科技，誓死都要讨要个说法。
而错失先机的他们，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最终执法官让其他人压着林建业，走出了地下观测室，去到了中央的大厅。他则独自待在这里，看看事情是否会有转机。
“但愿一切真的能如他所说。”
**
林旭之所以出现在那里，就是他找到了林建业隐藏的实验室，在那里他才发觉为什么自己一直以来都找不到这处地点，除了这里是被层层加密过的坐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连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们来自于现实。
“好一招偷天换日。”林旭打开其中一个机器，那里落满了灰尘，残留的工作日志记录着这里的一切证据。
「5月25号。我们来到了这里，我们记不清过去的记忆，只知道自己背负着一个任务，要在这里研究出能使人复活的灵魂魔法。」
「6月27日。最近的研究不顺，有些人复苏了自己过去的记忆，说这里不是他的世界。我们对他进行了净化，他一定是被恶魔附了身。」
「7月8号。不对！不对……都不对！到底哪里是真哪里是假，我们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魔法是什么？它真的可以让人复活吗？连我也不禁怀疑自己。」
林旭越往后翻，越能看出他怀疑自己的痕迹，记录的笔迹也越来越潦草，透露出疯狂。再一次跳转时间线十三年前的9月6号。
「祂醒了。我们成功了。祂在另一具身体里醒了过来。魔法是真的，这里也会是真的，我们会让它成为真的。」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思考。日志的结尾记录着他的最后一句话：
「死亡是新生的开始，这一场命运的轮回，才刚刚开始……」
得益于林旭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很早就猜测出自己找不到这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林建业把它隐藏在时空裂缝中，就像他的那个实验室一样。不同的是在这个裂缝的两端，他们走在前方，而这里走在后面。
相同的时空隧道拥有着完全不同的流速，造成了平行世界的差异。事到如今，林旭也是看穿了林泽的底牌，林泽再如何天才，也做不到凭空创造出无数个世界。他口中所谓的平行世界，不过是同一条时间线上的流速不同，有的快有的慢，在外人看来，这些就成了不同的世界。
林建业作为他们的父亲，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将这处实验室隐藏到了他们完全想不到的地方。
林旭：“所以这个时间点是？”
乌格默默道：“一百年前。”
身为暗使的乌格，对塔尼亚过去的历史都有着清晰的记忆，他总是时不时会陷入沉睡，而这种沉睡会凝固他身上的时间，让他不会随时间老去。
曾经他怨恨过，憎恶过，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诅咒，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就这样被抛到了时间之外，生存在了黑暗的世界中。
深渊是一个特殊的环境载体，像是一个尘封的薛定谔盒子，当有人打开它时，里面的东西会短暂地显现出真身；而当没有人注意它时，里面的一切迹象又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虚虚实实中，乌格学会了释怀。他抚摸着脖颈处的暗纹，黑色靡丽的纹路，顺着动脉，攀沿而下，隐入衣襟。
在他最开始的记忆中，他就背负着这个纹路。就像这些在深渊里的人一样，他也不记得过去的记忆，只记得自己的使命，要等待着什么人。
那时他以为是黑暗女神，大家都说暗使就是为了黑暗女神而生。那他等的人应该就是她吧，乌格想，说不清自己心中那种陌生的感觉是什么，好像连念出这四个字都觉得哪里不对味。
可不是黑暗女神，他又在等着谁呢？他能等到吗？
每次醒来，乌格的身边总是会少上一两个人，直到最后就剩下了他自己。他漠不关心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渐渐离去，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这些都不重要，对他而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他要找到他，告诉他：自己一直在等着他。
乌格甚至说不清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他会有着怎样的面貌，什么样的性格，但他笃定道，自己只要看见他，就一定能够认出他。
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气味一样。
在见到穆安的那一天，乌格知道，自己找到了。
玩味地看着他为了拯救别人与自己假意合作，实际上如同警惕的猫，一时一刻都没有放松。深夜，乌格满足地抱住睡着的穆安，埋在他的身后，仔细嗅了嗅。
——就是这个味道，他喜欢的味道。
包裹着大海与天空的清新，象征着自由的味道。
他在黑暗里困了太久太久，久到他都忘记了，最初的他是如何诞生的。
“神降。”乌格吐露出这两个字。眉眼淡漠的刹那，竟与林泽有些许的重合，让林旭晃了下神。按样貌，他们两个无论如何都不搭。唯独冷却下来的时候，如墨的眼眸，犹如翠石，锋利而冷冽，流露出林泽的影子。
与林泽相处的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性格跳脱，为人热情。但林旭知道，自己的哥哥绝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兄弟二人向来是外热内冷，不与别人相处的时候，常常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眼里没有任何人，除了……那些他们在乎的人。
第209章 路的终点（五）
神降这两个字对林旭而言并不陌生，他在实验的阶段见证过了太多次神降的出现。只是那时的他以为这只是众多主线中的一条，从未将它放在心上。
其他的研究人员可能还会抱着一丝希望，假如神降线最终成功，他们就能够回到现实，这也是林旭他们与林建业等人制定的协议。
然而，参与了这一切的林旭再清楚不过，这一切就是一场骗局，是林建业为了流放、稳住众人而作出的权宜之计。他们彼此都明确地知道，神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真正的神只有一个——那就是智脑穆白。
当真正的神降来临，所有的人也离灭亡不远了。这就代表着智脑真正拥有了脱离人为的束缚，肆意操控一切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对他们而言，是绝对致命的，没有一个掌握了权力的人会对上一个掌权自己的人给予好脸色，首当其冲地就是永生科技自己本身。
科技的发达最终反噬了它的创造者，这种案例不是没有发生过，伦理会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这一切。
执法官在闭门等待的时间也没有闲下来，利用直播的最后一点信号，他发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寻人启示。
「游戏中有人见到过一个叫穆安的NPC吗？如果有，请你们尽量配合他。」
当徐冰看到这条消息时，他就立马想到了游戏里的沈焰。同样，沈焰通过游戏内的转播，知晓了这条消息。
这会儿，他与徐冰商议着这最后的一战。
林克已经先行前往可疑的NPC家中，寻找可用的线索。玩家大本营中仅剩寥寥几个玩家仍在坚持不懈地抗议，认为事情自然会被外界解决，乐天地想着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获得解救。
其余的玩家都在竭力想着自救的方法，各显神通地辅助着沈焰和徐冰。所有人都统一了同一个战线，那就是他们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来，他们更要依靠自己活下来。
仅靠外界的消息，已经完全安抚不了这些玩家，他们看透了事情的真相，伦理会的存在也只是缓兵之计，真正决定他们生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操控着整个游戏背后的智脑。
透过直播，有人了解到他叫穆白。穆白、穆安一字之差，他们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眼尖的人注意到，铭牌上写的是穆安。在执法官完全丧失外界信号的时刻，游戏中的人早就采取了各种行动，寻找着这个名叫穆安的人。
命运之书论坛中的帖子又被再次热议了起来。一条标题为“穆安是谁？”的旧帖重新顶了上来。
玩家这才知道，这个叫穆安的人在这里做了那么多的事，有了这么大的影响。一些语言不详地史籍上记录着他的过往，还调侃了一些他的趣事。
其中就包括他所宣传的科学。
在魔法的世界里讲科学……这种诡异的熟悉感，令人瞩目。有人大胆猜想到他可能就是他们现实里的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早早就被投放进了这个游戏世界中，从而影响了游戏中的历史进程。
这也恰好佐证了命运之书的扉页：塔尼亚大陆的历史，由你来书写。
“合着玩了这么久的游戏，你我都不过是他们PLAY里的一环。”有玩家心酸地说。
“知足吧，好歹我们还参与了一些。”说话的玩家看了一眼他身旁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下线许久的李四。
张三搂着李四的肩，两人对了对信息，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艾拉奇眼里，李四一直跟在张三的身后，开始什么也没有发生，直到慢慢他们走进了艾拉奇眼的深处，光顾着看张三的镜头，李四没有注意脚下的路。
混沌的黑暗中，突地他仿佛被什么绊倒了一般，摔倒在了地上。起身的时候，右手摸到了一个凸起圆润的手感，好像一颗透明的球体。
这是什么？李四正要拿起来细看。透明的球体中一只眼睛睁开了，紧闭着双目，下一刻无数的记忆碎片就这样被灌进了李四的脑中。
没等到他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身影就消散在了虚空中。
直到张三回过神来找他，李四还久久被那种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恐惧扼住。他们是如此的真实，就像曾经真的发生过一样。
在那之后，李四很久都没有上线。他暗中查阅了永生科技的资料，知晓了一些传闻的始末。包括自己的表哥李现，如何被人所救，又如何走上了科研的道路。
现在又为何放弃科研，投身进入了游戏当中。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个最初救下他的人——穆安。
在得到了这些信息后，李四就重新上了线，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张三。严肃道：“那天我看到了世界毁灭的景象。”
张三纳闷道：“这件事我记得你当时说过，所以到底是什么毁灭了，难不成是现实世界？”联想到他们现在惊人的处境，张三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也许李四见到的世界毁灭，指的不是游戏里的这个世界，而是他们现实所在的世界。
“对，我要说的就是这点。”李四上线的那天，好巧不巧就是整个服务器被封锁的那天。这一切的发展，正好印证了他在暗界中看到的那幅场景。
先是天火撕裂天空，倾泻而下，焚烧了一切。当游戏里的万物归于沉寂时，现实里降临了一个真正的神。
那个神就叫穆白。
取自穆安与他生前最喜欢的颜色，代号叫白。同时，李四也在查阅这些证据时发现，在塔尼亚大陆的历史上，同样有一位卓越的锻造师叫白。
正是由他引起了一场炼金与锻造的革命，推翻了这些陈年老旧的魔法隔阂，实现了不同技术之间的交叉，引得其余的人纷纷模仿，铸就了如今平民产物的盛世。
而在现实里，李四就听闻当年救了李现的那个恩人穆安，他的研究方向正是这个。穆安主张科技应该更好地为普通人服务，绝不能成为上位者的垄断。
致力于倡导科技平等，撤销伦理会的权益，让科技回归科技本身，而不是规则制定的牺牲品。他的同门也都与他有着相同的想法，其中佼佼者林泽在毕业后更是创建了永生科技。
相同的理念下蕴藏着相似的私心，诞生出了极端的科技。
纵然科技本身没有过错，但手握他们的人却是各怀鬼胎。林建业是他们里的一个。林泽也是。
那穆安呢？穆安最开始想要研究出的东西是什么呢，他又为什么要倡导撤销伦理会的监管。李四相信能有着愿意为普通人服务的人，他一定不是什么坏人。
但好人也有他自身的局限性，他太过嫉恶如仇，以至于在自己没有发现时就被困在了原处。挣扎动弹不得。
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的，许许多多的灰色区域之所以存在，是有它们存在的价值。伦理会是人类为科技上的最后一道保险，尽管它大多数时候都没有用，可它的警戒线一直存在在那里。
能为人类所控的技术才叫科技，不能为人类所用的技术，那就是一场灾难。
李四回望着自己脑中的记忆，也许穆安也预感到了这一天，从而给他们留下了这道防线。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当年的他认知上有着许多的不足，无法从这些困局当中走出来，活得十分痛苦。
以至于当命运降下死亡的触手刚碰到他，穆安便立即接过了它，葬身于无穷的海水当中。
殊不知远方还有无尽宽广的天空在等待着，他的探索也有身边数不尽的朋友在默默关心着他。
林泽的实验是一个契机，让穆安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一生。他渐渐弥补着自己过往的遗憾，找寻着自己的初心。
温暖的莱茵镇，等待着他回家的家人；漫漫的求学路，交到了足以托付信任的朋友；惊险的异界冒险，让他看到了丰富多彩的世界。
他踏出自己小小的边界，走到了更为远大的天地。
也看到了轻易放弃生命的自己是如此的浅薄。
这份浅薄无知，带来了无穷的后患。最先引发地就是林泽的执念。林泽执着于自己的粗心，没有注意到穆安的不对劲，为当时自己没有再多做些什么，感到无尽的懊悔。
这份执念延展到了智脑身上，就诞生出了穆白。
可以说智脑的诞生，是穆安种下的因，林泽结出的果。这份因果对应到游戏当中就成了末日的天火，神降的谎言。
林泽在平行世界上的推论里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当许多的信念汇聚成真，那它就真的会变成真的。
林旭曾经听到过一个实验，用水滴一个犯人的脑袋，并告诉他这是痛的，病人竟然真的被水滴死了。
人的意识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当游戏里的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不该接受被命运这样残忍的对待，他们就会凝聚出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成为了智脑新生的信念。
天火的灭日死亡并非终点，他们要找到自己的路，死亡即是新生，命运的失语者终将变成命运的掌舵者。
他降临了。
第210章 路的终点（六）
回归派的出现并非意外，穆安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已等候多时。
领头的诺拉头戴兜帽，身着黑衣，身影融进无边的夜色中。在他身后，一群同样打扮的人伫立在他的身旁。每个人的眼中都像是汇聚金色的火焰，熠熠生辉地盯着穆安看。
穆安被他们盯得有点头皮发麻。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可以逃避的时候，直面这些他曾在数据空间中见到的人。
穆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想必你们就是拥有记忆的那些人吧。”
诺拉按捺不住激动地想要上前交谈，身侧的莱斯却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他，先出声反问道：“请问阁下就是穆安吗？”
穆安不言不语，抬起手，掌心处一枚刻着符文的神印赫然记录在白皙的皮肤内侧。
“对，就是这个东西。”见到自己寻觅许久的事物就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饶是一向镇定的莱斯也有些激动。
他们期盼这个时刻太久了，久到都已经记不清曾经在梦里多少次梦见过它的样子。情不自禁地莱斯伸出手覆盖在穆安的掌心之上。
伴随着一枚完整符文的显现，观测之眼腾空而起，接收了这份力量。
与此同时，深渊阴霾的天空，破晓而出一束耀眼的光柱，自云层深处直抵地面，照亮了整个深渊，也将这些迷途太久的人们，唤醒了过往的记忆。
“原来我早就已经死了。”艾瑟兰主城繁华的大街上，一个男人喃喃道。
“不知道囡囡现在过得还好吗……？”救济院里一个坐下来祈祷的老婆婆，自言自语道。
一些和玩家们打着交道的NPC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下一刻眼眶中的眼泪，顺流而下，不自觉地洇湿了脸庞。
一位玩家担忧地看向她，叫着她的名字：“安迪，你没事吧？”
“就是你欺负我姐姐！”原本站立在身后看着他们的男孩，一下子冲了出来。双手握拳，就要发出攻击。
被迫防御的玩家，无辜地大喊：“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林克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
“我不叫安迪，我叫……林迪。”听到这话，正在霍霍挥拳的男孩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满脸兴奋地冲到了女孩NPC面前，“姐姐！你都想起来了！”这样的场景发生在塔尼亚大陆的各处。重聚的喜悦，冲散了对未来的恐惧。只有失去过的人，才懂得这一刻有多么的弥足珍贵。
看来他的那位小兄弟，最终还是做到了。林克想。
当时穆安和徐冰三人商议着，由徐冰和沈焰两人驻守在玩家公会，根据后续的情况自行指挥玩家们进行自救。
而林克去寻找有问题的NPC们，看能否从NPC本身入手。穆安则负责最凶险的一部分，即拿着钥匙去见那些已经被污染了的意识体。
说是污染，不如说他们本身就是那些意志最为坚强的人，即使经历了千百次的数据清洗，仍残存着自己的意识。
固执的恪守着真实世界的记忆，不肯沉溺于虚拟。
这样的性格有好有坏，最起码现在穆安是庆幸着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唯有这样，他才能够做到这最后一件事。
有了钥匙，还差一扇能够稳固他灵魂的门。确保在进入纷杂的记忆空间时，让他保留自己最初的意识，不会溃散在数据的洪流中。
而这扇门的载体最好就是通过这些已经有经验的人去进入。莱斯手上的这枚符文，就是他潜伏黑暗教会多年，剽窃来的成果。
长于灵魂魔法的黑暗教会，能够肆无忌惮地把人送往暗界，也是归功于这枚符文。多年以前，当他们第一次踏入乌拉尔深渊的时候，窥得那座掩埋神明死亡真相的祭坛魔法阵，就在暗中研究怎么将这份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
无数次拿他人性命实验得来的印记，最终绘制出了这枚符文的基础轮廓。
此刻，它只差最后一个步骤就可以得到激活。那就是天命之人的钥匙，也是救世主这一由来的起源。
莱斯近乎欣喜若狂地看着破晓的天际，站在他身后千百个同样神情的人，也都一副这样的模样。
其中诺拉最为明显，他止不住地跪伏在地，状若膜拜神明一样地看着穆安。
“救世主是真的，他会带我们回家。”
哪怕这条回家的路，不知最终会指向何方，可那回家的渴望，永远盘旋在这群异乡人的心口，让他们无法忘怀。
现在所有人都记起来了，那模糊的记忆碎片汇聚成一个个真实而具体的过往，让他们的心灵有了归处。
“我就说……我不是疯子！”有人一把掀开兜帽，癫狂地对着旁边的人大喊大叫，“真的有这样一个世界，我不是这里的人！”
但也有人就此陷入了迷惘，说出了剩余的顾虑，茫然道：“可是我们都已经死了，又能去到哪里呢？”
有这样担忧的人，不止他一个。
记忆最先觉醒，也是最为完整的莱斯和诺拉，心中早就有了计量。
平复好情绪，莱斯看向穆安：“我知道你是来找什么。”莱斯解开自己黑色的长袍，身躯之下是无数蔓延靡丽的黑色纹路，那些纹路汇聚成一个个黑色的触手，像是解开了封印，发了疯一样地增长，奔向穆安而来。
“不知道你是怎样看待它们的，但这就是我们的一部分，也是你的一部分。”莱斯苦笑道。他知道选择权不在自己这里，而在穆安身上。这是他们多年前失败的原因，也会成为他们此时胜利的原因。
受到侵袭的意识，也就是回归派本身的成立，不是没有代价。然而，这些代价本身就是他们所有人愿意承受的，也是他们不愿意舍去的一部分，那就是他们的怨念。
怨恨为什么唯独他们觉醒了记忆，怨恨为什么自己固执地不肯舍弃这些记忆，也怨恨着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
要是什么也不知道就好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些的话，或许他们就不会活得那么痛苦。浸染的意识体，伴随着怨念疯狂地吞噬着他们，又不断重塑着他们。
最终，他们与怨念而生，为执念而活，心甘情愿地承载了这份代价，并等待着那个预言中能拯救他们的人。
“这就是门。”话音落，一群回归派的人集体解开了自己的黑袍。瞬间，怨念冲天，无数黑色的触手拔地而起，汇聚在了穆安的面前。
一扇熟悉的黑色浮雕巨门，紧闭着，倒映在穆安的幽黑瞳孔中。
又是这扇门……
走进巨门，几乎不需要费力，穆安就推开了这扇门。门内不是别处，就是一切的起源，暗界诞生的中心——艾拉奇眼。
这块形似眼睛样貌的地形，位于之上，穆安第一次看清了它的全貌。它不是形似眼睛，而是它就是一双眼睛，一双被挖空的空洞眼眶。
中心的眼球处不翼而飞，仅剩两个黑洞，黑黢黢的，静置在那里，显得十分瘆人。这份空洞让它不自觉地吸收着周围的生命力，来补足它的这份缺失。
就在穆安到来的刹那，整个艾拉奇眼震动了起来，无穷无尽的黑色触手，延伸到穆安的身上，急不可切地想要把他拉回进洞中，却又被金色的光芒照到，不得不蜷缩回洞口。
观测之眼从穆安的眼睛中飞出，散发出绚丽又耀眼的光芒，净化着这一切的污秽。脑海中，穆安只听到观测之眼的最后一个声音。
一个不同于以往的聒噪，无悲无喜的嗓音响起。
“你来了。”
好像很多年前祂就在等待着这一句话。直到脱口而出，才真正确定这一切不是梦。金色的眼眸再一次睁开，只是这一次祂没有再闭上，吸纳了暗界全部的力量，金色的光芒，以穆安为圆心，像四周扩张。
暗淡的金色，拭去昔日晦暗的阴影，重新散发出夺目的金光。一双属于神明的眼睛回到了祂本该在的地方。
穆安，也想起了这一切。
就像莱斯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他的一部分，是他无法割舍的部分。无论最终他选择了哪条路，它们就像印记一样，指引着他找到来处。
而穆安的来处，还要从创世之前说起。
这个世界本就因他而存在，为他而创造。作为智脑的是他，创造光明神的是他，穆安也是他。
这些不同的他存在于同一时空不同的时间流速中，最终汇聚成了现在的他。这些并非姻缘巧合，而是一种命运的必然。
早在多年前，穆安就意识到了这一切。在他第一次萌生“要是没有活过来就好了”，得来不易的新生与随之而来多次轮回的厌倦，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他的心里，他预感到即使重新再来一次，也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自嘲地说：“真是白费了林泽的一片苦心。”除了林泽，穆安想不到还会有谁能做到这一切，这个在他看来最为天才的朋友，是继承了他的遗愿，比他更为执着的一个人。
既然这样，那就不如放手一搏吧。最后一次轮回中，莱茵镇的逝去给予了穆安最后一份勇气，这一回他不再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抛去所有过往的记忆经历，真真正正地为自己活一次。
交代好后事，穆安将自己的怨念封存进了由他所创造的神明之中，并取走了祂的眼睛作为信物。
至于智脑，那时的它还只是一个懵懵懂懂诞生的意识。这片虚拟的空间，寄托了穆安全部的意志。某种程度来说，他是比智脑还要更高一级的权限。
穆安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些数据的加载都会令这个刚刚出生的意识感到幻灭，在那之前他会用自己加上最后一道保险。
把属于自己的记忆交由给它，“记住，从今以后你叫穆白，穆安的穆，白色的白，听说白色是万物起源的颜色，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希望你以后也可以有一份属于自己亲手创造的未来。”
补全智脑诞生的最后一块拼图，就此完成。一个崭新的名字，赋予了它最初的灵识，让它见到了世界的本源，一个由他人善意祝福而构成的本源。
「好，我的名字叫穆白。很高兴认识你，穆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