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裴璟站到裴家主面前，作揖行礼。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裴家主震怒道，“你明知道裴家心法可以压制蛊毒，但你却任由情树生长！”
是的，他中了蛊毒的时候就知道，裴家心法可以压制蛊毒对他的情绪影响。当他感受到蛊毒在不停地放大他情感的时候，他选择了纵容，纵容冰川下那一粒早已出现的情树种子，破冰成苗。
“你现在立马给我去把蛊毒解了！再也不许和那个虞家小女来往！”
面对裴家主的责骂，裴璟还是面容清疏，处事不惊：“父亲，情树已成，就算蛊毒解开，我心有属，此生不变。”
“你！”裴家主气得把平日里最喜欢的茶盏往裴璟身上砸去，茶盏瞬间四分五裂，“我都给你选好了未来少夫人的名册，清水上官家的嫡女，平山叶家的嫡女，再不济，裴家旁支中也有几位出色的女子，都比那仙骨缺失的虞家小女好吧！”
“在儿子心里，她便是最好的。”
最后，裴璟被裴家主赶到了家祠当中思过。
裴家主是想用列祖列宗叫醒这个不孝子，但却低估裴璟的坚定。
整个家祠威严寂静，聚集了锦川裴家的先魂灵气，是绝佳的修行之地。
裴家主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放他出去，裴璟便盘膝而坐，凝气修行。
在他入定不久，突然听到外边传来极轻的敲门声。
裴家家祠除了有子弟需要举办授冕之礼外，平日里只有嫡系一脉能够进入。
“裴璟，裴璟”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裴璟连忙站起身打开门。
果真外面站着的是宝月。
“你怎么来了？”裴璟见四下无人，赶紧将人带进来，把门关上。
宝月一见到他，就直接冲进了他的怀里，环抱住他的腰，抬头看他，灿若星辰的眼眸里满是思念：“我太想你了，就让岁寒带我进来。”
裴璟见到她依赖自己的模样，心都快化了一半，回抱住她，道：“我会尽快说服我父亲，你等我。”
宝月在他的臂弯里答好。
两人拥抱了一会儿，就在一旁的书案前坐下。
裴家家祠寒气重，宝月不禁打了哆嗦。
“冷么？”
宝月点点头。
裴璟皱眉道：“我让岁寒带你回去。”
“不要。”宝月搂住他的脖子，不愿意走。
裴璟却坚持让她离开，怕她的身体支撑不住这么多寒气。
可宝月却不松手，反而变本加厉，整个人都贴到了裴璟身上：“阿璟，你不想我吗？”
一声“阿璟”让裴璟愣住，也就是趁这一瞬，宝月的娇唇贴近了他的唇。
裴璟立马反应过来，侧头躲过。
“宝月，不行。”
“为何不行？”宝月一脸困惑，眼睛里满是受伤，委屈道，“是因为你父亲吗？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不是这样的”裴璟只感觉脑中一团乱麻，找不到哪里出错了。
“那为何拒绝我？”宝月整个人都坐到了裴璟腿上，双手搂住他的后颈。
裴璟怕她坐不稳，只能扶住她的腰。
面前的人儿明艳绝世，般般入画，每一处都在撩拨着他的心弦，他怎会拒绝她。
只是觉得这一切，似乎不是真的，却又道不上所以然。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与她经历的记忆是如此真实，怎么可能有问题。
裴璟暗自嘲笑自己太过警惕，正想从善如流地接受面前一切时，一道空灵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裴璟裴璟醒醒”
怀里的宝月没有察觉到面前男人气息的变化，想着他已经深陷其中了，又娇俏地靠近他的薄唇。
快凑上的那一刻，裴璟眼中划过一丝锐利，轻痕剑直直地刺进了她的腹中。
宝月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腹部，跌倒在地上：“你为何要杀我”
“别装了，你不是她。”裴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将剑指向她的颈部。
“你怎么发现的？”
“她绝不会在家祠与我做这种事。”
只有魔才不会在意家祠对仙族世家的意义。
贪念化作的宝月瞬间化作一团黑雾消失，裴璟眼前的家祠场景也突然变转。
*
宝月正侧身靠在裴璟身上，伸手掐着他的耳朵，试图用疼痛唤醒裴璟。
突然感受到身边的人气息的变化，宝月低头看他。
四目相对。
宝月惊喜道：“掐耳朵还真有用啊！”
裴璟怔了一瞬，看着宝月毫无防备的趴在他的怀里，杏面桃腮，气若幽兰，但眼中却没有半点旖旎，一只手正用力掐着他的耳朵，要是他再不醒，怕是这耳朵都要被她拧下来了。
裴璟舌尖微抵，无奈地笑出声。他可就喜欢她身上这股娇纵气，处事大胆，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向来就是有仇当场就报。
不可否认，他一开始就被她吸引住，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都不会如此有耐心带她入世尘楼挑战，只不过他自己不肯承认而已。
情树种子早已出现，却一直被尘封在冰面底下。
直到蛊毒的出现，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的情感。
这一次，他选择了妥协。
宝月看裴璟莫名其妙一笑，困惑道：“这贪念术还会使人变傻吗？”
她又掐了一下裴璟的耳朵，想让他清醒过来。
裴璟吃痛嘶了一声，伸手将她的手拽离他已被掐红的耳朵。
宝月两只手都落入他的掌心。
她歪头看他，少女娇憨的模样让他心痒得不行，最终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
宝月娇嫩的脸一下就红了，气鼓鼓地伸手拍开他的手。
“你干嘛！”
见宝月在生气的边缘，裴璟也不再逗她，收回了挑逗心思，问她如今是何情况。
裴璟正经的模样出现，宝月才觉得他正常了，将刚刚听到的话告诉他。
“这个贪念术是什么？”宝月问他。
“我们应该是掉进了贪王的陷阱。”
“贪王？”宝月未听过他提及过。
裴璟和她解释：“魔界深渊吸收了死魂魔气中的贪痴嗔三种恶念，在深渊中修炼万年，化形，自命为深渊中的三王。但这三王极少出现在深渊当中，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具体地域，我以为此行不过是寻找蛊毒，应该不至于会碰到三王，真没想到刚入深渊就碰到三王中的贪王。”
“他厉害吗？”
“在深渊中存活万年，且能够操控别的魔兽的地域，能不厉害？”
宝月沉默了，难不成真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放心。”裴璟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一定带你出去。”
第37章 有勾结
“那我们现在如何做？”宝月问他。
裴璟看外面守着的人影, 道：“先出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宝月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一直在这里呆着, 等下贪王直接过来了，他们逃都逃不掉。
宝月跟着裴璟轻手轻脚爬下床。
只见裴璟指尖一道金光, 外面那个小喽啰就身体一软跌倒地上。
两人打开门，顺着长廊离开房间。
没想到这贪王在这深渊之中造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府邸, 乍一看, 她还以为到了某个仙族世家。
里面有许多往来服侍的下人, 各种魔怪的都有，有长着两个大角的牛魔, 有三尺高的小魔童, 甚至还有人脸鱼身的怪物, 竟然都人模人样地穿着统一的下人服饰, 在府邸内各司其职。
宝月和裴璟躲在暗处。
有两只魔怪经过他们, 其中一只道：“那两个小仙子给大王送去了吗？”
“刚送去, 那两个仙子刚中大王的贪念术就被贪念吞噬了，那香味啧啧啧”
两个小仙子？
是上官海棠和容紫璃吧。
宝月见裴璟一脸沉思的模样，道：“你要去救她们是吗？”
裴璟点点头, 再怎么说, 他也不能放着仙族子弟在这里不管。
宝月自是也知道不能放任那两人不管。
她取出一簇魂灯的火焰, 递给裴璟：“这是我刚刚唤醒你的宝物, 你等下就用这个试试唤醒上官海棠和容紫璃。”
少女身上稀奇古怪的宝物多，裴璟已经习以为常, 伸手接过来收好, 并问她：“辉明呢？”
宝月从储物镯里拿出披风。
披风在裴璟手中展开，他将衣带穿过宝月的脖子, 微微弯腰在她胸前绑好带子，同时叮嘱道：“你躲在这里等我，如果院子里发生动乱，就朝着西边跑，传送阵就在西边。”
宝月垂眸看向正在为披风打结的修长的手指，顺着手指看向面前的少年，少年认真细致的模样，仿佛在他手中的不是衣带，而是一个珍宝。
帮宝月穿好辉明，裴璟最后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开。
宝月躲在视线死角处，来来往往的魔怪都没发现她。
直到她看到了院子里面出现的熟悉身影。
一身红衣的芙莲大摇大摆地走在院子当中，进入了一个房间里。
宝月内心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芙莲先进了一个屋子，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苍白男人过来，所有院子里的下人都低下了头。
这难道是就是贪王？
见到贪王走进芙莲所在的房间，宝月心下一沉。
她这是探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魔界深渊虽然在魔界地域，但是与魔界却是两个不同的地方，自成一派，向来互不干扰。
如今魔族的人在深渊魔界来去自如，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宝月顺着墙沿偷偷绕道后方，蹲下身侧在窗边偷听。
“人给你抓到了，本王要的事情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做到？”贪王不耐烦地声音传来。
芙莲一贯妖娆的声音道：“大王想要的事情魔王已经在准备了，深渊各处也已经布置好了，您就等着吧。”
“本王已经等了万年了！你们若是还不完成，魔族就别想再进入深渊！”
“您放心吧。”芙莲走到贪王身边，翘腿坐在他的身上，手扶上他的脸，安抚他，“万事只欠东风，您不必着急，我们的筹谋必成。”
得到承诺，贪王这才松口先不与她计较，苍白的手搭在美人身上。
芙莲顺水推舟道：“我炼制了上次您给我的蛊虫，着实是效果非凡，若是您能再给我几只”
贪王冷哼一声，道：“不就区区几只蛊虫，在后院一抓一大把，你若把事情办好，就随便你拿。”
“谢谢大王。”芙莲欣喜万分，“这蛊虫依附贪念而生才能如此强大，多加研制，必定能够真正炼制出我最想要的蛊毒，到那时”
声音越来越轻，宝月稍稍直起身想要听清。
霎那间，眼前天旋地转，她整个人摔在了内室的地板上。
身上的辉明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直接化作了碎片。
一只苍白的手掐住她的下巴，宝月被迫抬起头。
“竟然还有人能够抵挡本王的贪念术。”
宝月双目凛凛地看向面前的贪王，就算下巴被紧紧掐住，但她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胆怯。
“你让本王抓的人当真有趣。”
芙莲施施然走到贪王一侧，在贪王松手的那一刻，五指丹蔻就直接掐住宝月娇嫩的脖子。
“那可不是，能毁了我在人界的计划，确实有趣的很，不过”芙莲手又掐紧一分，道：“再有趣，今日也得死在我的手下。”
宝月已经满脸通红，手腕的储物镯一亮，绛夜凭空而出，一口咬住芙莲的手腕。
瞬间血珠冒出，芙莲吃痛把手收回，宝月趁机往外跑。
芙莲一手抓住想要逃走的绛夜，将它狠狠甩开，绛夜被甩到墙面上，墙面瞬间被砸出一个大洞，绛夜闷哼一声，蓝色毛绒身体软软倒在墙边，不见动静。
“绛夜！”
宝月脚步一顿，被芙莲抓到机会，面前燃起三丈高的魔火，拦住了宝月的退路。
回头间，只见芙莲身形一闪，迅速到了她眼前，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
双脚离地，宝月额头上的青筋冒起，难以呼吸，痛苦地拉扯着芙莲的手。
见到宝月如同弱小的蚂蚁任人宰割，芙莲心中畅然无比：“放心，你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锦川裴家的未来家主中了我的蛊毒，你一死，他就会跟着死。”
“你们不是喜欢坏人好事吗？这次就让你们尝尝毁别人计划的后果！”
“不过就这么掐死你，便宜你了。大王，可否借您的深渊魔气一用。”
深渊魔气进入宝月身体的那一刻，剧痛传遍了她的全身，仙骨和仙脉都被带着烈意的深渊魔气灼烧、撕裂，像是有千百把利刃刺进她的体内，脖颈处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她体内的痛苦。
鲜血从宝月嘴角流下，染红了她嫩黄色的衣裳。
宝月的意识逐渐模糊，隔着一扇墙，依稀听到外面传来的骚动声。
芙莲凑到奄奄一息的宝月耳边，道：“你的情郎来找你喽，可惜，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宝月神思恍惚，只觉得沉重的身体逐渐变轻。
她这是要死了吗？
前世的濒死感受在今生重现，她承认，她此刻害怕了。
或许她不应该独自跑到世尘楼。是她太自信了，以为自己能够应对这些问题，但现实给了她猛猛一击，短短几月，她已经数次陷入险境，且都难以自保，
但她还是不甘心。
重来一世，她不甘心只是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不甘心自己因为仙骨缺失而难以修炼，不甘心她还没找到前世的真相，不甘心又一次要面临死亡。
内心的不甘和对自己无能的痛恨，让宝月心中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
我不能死！
宝月脑海中只剩下这一句话。
她尝试调动体内的灵气，但是深渊魔气不断灼烧她的仙骨仙脉，灵气还未使出，就被魔气灼烧殆尽。
走投无路。
她只剩下一个选择：魂灯。
可她从未将魂灯用于斗争当中。
但这是唯一的出路。
宝月尝试将剩余所有的灵气都倾注到魂灯当中，魂灯却没有丝毫反应。
当最后一丝灵气进入魂灯的那一刻，宝月的气息忽地暂停，她感觉自己的仙魂脱离了自己的身体，轻盈的，虚无的，如同一张纸片，无风自起，腾空而上。
她在半空中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芙莲和贪王，以及他们体内的魂。
此时的芙莲正在给宝月最后一击，脆弱的脖颈在她的手下如同枯株朽木，一折即断。
突然，眼前的少女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瞳深处，一只华美绝伦的金色凤凰展翅而起。
少女嘴唇轻启，轻念道：“定魂。”
瞬息之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以少女为核心爆发，芙莲和贪王在听到凤凰一声高昂啼叫后，就感受自己的灵魂不受控制的颤抖。
芙莲也被迫收回了掐着宝月的手，突如其来的灵魂压迫感让她直接跪在了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明明没有感受到任何伤害，但是就感觉灵魂被人架在了悬崖高空，无法动弹，稍有不慎就是被撕裂搅碎。
被松开脖颈的宝月就那样站在原地，有金色碎片划过的冷目直直地看向地上的芙莲，她的手轻轻抬起，对着虚空中作出揉捏的动作。
“啊！！”芙莲捂着身体大喊，她的灵魂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碾碎。
灵魂破碎，必死无疑。
芙莲大喊：“你不能杀我！毁人灵魂者，必遭到反噬，你现在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反噬。”
但宝月也如同失魂了一般，不管不顾地继续想要碾碎芙莲的灵魂。
贪王在后面也好不到哪里去，魔界深渊里的魔物依附魔气而生，虽然力量强大，但灵魂却最为脆弱。
就当宝月的手即将成拳的那一刻。
一声呼喊在她身后想起：“宝月！”
宝月乌黑的瞳孔一怔，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如同月光洒下清辉般的人出现在她眼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交给我。”
宝月身体一颤，瞳孔中的金色花纹逐渐退去，意识再次陷入模糊，只记得最后一幕：裴璟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正在冒着血，但他却依旧带着对来者的淡漠，坚定地、无畏地，将她护在身后。
第38章 拥中泪
宝月陷入了昏睡。
深渊魔气蔓延在她的七经六脉, 其中一簇进入她的识海，开启她尘封的前世，以及很多她曾漏掉的细节。
前世。
她带着下属匆匆赶往帝都, 中间遇到了几波刺杀的人，保护她的下属已经折了一半, 金衣和玉满牢牢将她护在身后，银屏带着人在前面杀敌。
最后一波人倒在她面前的时候, 银屏将其中的领头人带到她的面前。
金衣正在审问他：“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被金衣控制住, 道：“清水上官。”
在意料之中, 之前来刺杀她的都是世族的人。
金衣继续问他：“你们是怎么知道二公主行踪的？”
那人讥笑一声，讽刺道：“当然是你们帝都的叛徒。”
她们一路都是走的隐秘路线, 没有道理能够被人一直追杀, 只可能是帝都的叛徒了。
只不过这刺杀的人也是听命行事, 并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她们只能继续赶往帝都。
进入帝都后, 她直接冲去了仙宫。
仙宫里已经乱成一团, 身着不同颜色衣裳的世家正带着人攻上帝都。
她从仙宫小路进入, 但一路也遇到寻找漏网之鱼的世家子弟，她眼睁睁地看着银屏、金衣、玉满一个一个倒在她眼前。
她抹着眼泪穿梭在宫殿当中，受了伤, 挨了刀, 却还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儿时住的宫殿。
她寻不到任何人, 父帝、母后、兄长、阿姊, 还有帝都里唯一熟悉的叶哥哥。
她以为回到宫殿里就能等到他们来寻她，可没想到等来的确是提着剑而来的裴璟。
死亡再一次降临。
但裴璟不知道的是, 她体内还有一盏魂灯, 保住她的命。
魂灯在慢慢修复她的命脉，昏迷之间, 她又听到一声一声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魂灯破裂的声音。
她痛苦地睁开眼睛，顺着来者的长靴往上看，额头淌下的血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却丝毫不影响她辨别出对方。
“为什么？”
宝月用尽最后一份力气，问他。
“因为你是这帝都的公主。”
多么可笑的答案。
魂灯已碎，命脉流失。
她笑了笑，泪水却从她的眼角落下。
当她最后一丝气息散尽时，不知是不是魂灯长期在她体内的作用，她的魂魄竟脱离了身体，飘在宫殿之中。
这次，她看见了倒在血泊当中毫无声息的母后，看见了被百余世家子弟围住的拼死抵抗的兄长，看见了站在城墙顶上满身鲜血击鼓的阿姊，看见了站在仙宫中央用自己最后灵气为帝都之人建起屏障的父帝。
还有那些她虽不熟悉，但都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帝都之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一倒在仙宫之中。
她泪如雨下，心中的苦痛难以言表，与其让她面临这一切，还不如让她这无用之人替他们死去。
虽是已死之人，但是她却依然能感受到心底的痛楚和愤恨，尤其是在人群中看到那人时，她恨不得冲过去将他碎尸万段。
她也那么做了，魂魄冲向那人。
近在咫尺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归吧”，天旋地转，画面消失。
*
宝月从前世的梦里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洞穴中，身下是柔软的被褥。
旁边传来一阵很轻的窸窣声，宝月侧脸望去，入眼就是少年褪去衣裳后如玉般的后背，清瘦但却流畅而有力。
裴璟正在往身上的伤口涂膏药，心有所应地回头看她。
就见刚刚还睡着的少女不知何如坐了起来，眼眶格外的红，蓄满了泪水，精致的鼻尖哼抽着，强忍着就是不让泪水流下。
裴璟心一紧，拿起放在手边的中衣，随意一套，一拉，就几步走到宝月面前单膝跪坐，问她怎么了。
宝月抬头看他，泪水盈眶，模糊了双眼，却还是倔强地强制暂停自己的抽泣，问他：“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家族被所有人都认为有罪，你的家族让你来处置我的家族，你该如何？”宝月问他，后又想了想，加了一个限制条件，“在你我都不认识的情况下。”
裴璟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但看着她倔强的眼神要他诚实回答，便答道：“那我必然先会自行调查清楚。”
此话一出，宝月眼角的大颗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了。
裴璟看得心痛，伸手抚上少女光滑的脸颊，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为何哭成这样？”
宝月知道裴璟言行一致，也就是说，前世的他必然是找到了帝都有罪的证据，才会才会如此斩钉截铁对她说：“仙族帝家勾结魔族，残害同族，害童家子弟，毁世家基业，罪不可赦”
可是她绝不相信这么好的父母兄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帝都有罪的事实已经深刻地印在仙界的世家们的脑海中。直到死，帝都的罪名都无法洗清。
越想，宝月就越难过，为前世无法洗清罪名的帝都而哭泣。
裴璟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如何让宝月如此伤心，有些手足无措地捧住她的小脸。
四目相对。
裴璟道：“没有这个如果。”
“你我相识，我信你，能教导出你这样的家族，一定不会有问题。”
本以为是安慰的话，宝月听了，眼神却更加得悲怆，心脏感受到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她与裴璟相识不过数月，他便能说出这话。
而他呢！！
宝月不想裴璟看见她眼中的恨意，微微直起身，伸手搂住了裴璟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
裴璟被突如其来的温香软玉撞个满怀，愣在了原地。
感受到自己颈窝传来一阵湿意，少女轻薄的肩膀微微颤抖，抽泣声在他耳边响起。
少年手僵硬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纤细的后背，安抚着她，嘴巴却不敢再出声，怕又说错了什么惹小姑娘不开心了。
少年越是小心的动作，宝月就哭的越伤心。
少年单衣的前襟已经湿了一片。
不知哭了多久，从一开始的抽泣，到中间的放肆大哭，最后哭累了，就趴在裴璟身前哽咽。
裴璟也不打扰她，让她自己缓过来。
宝月也算是把前世的那股郁结给哭出来了。
以至于她突然反应过来，裴璟如今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
区别于裴璟清冷的气质，少年的身体却散发这独属于男人的热气，将宝月的脸染红了一分。
她干咳一声，掩饰自己刚刚情绪失控的尴尬，松开手，将脑袋收了回来。
“不哭了？”
宝月点点头。
裴璟拿出一个帕子，给她细细擦去满脸的泪痕。
宝月乖巧地抬头任由裴璟用帕子把她的脸抹干净，心里则盘算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前世的事情她已有了结果，但现在还不是解决它的时候，需要等她出去之后再筹谋。而现在，更重要的是她今天目睹的一切，她道：“我听到贪王说，你身上的蛊毒就养在他的后院。而且我听他和芙莲的对话，这魔界深渊似乎和魔族有什么交易。”
裴璟道：“贪王确实奇怪，我刚刚去救上官海棠和容紫璃时，就看到他这里聚集了大量不同的魔怪。魔界深渊向来都是同族而居，像贪王这样的倒是少见。”
此事关系魔界背后的目的，不容小视。不过当下，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裴璟道：“你体内现在有深渊魔气，魂灯虽然能够暂时隔绝魔气，但是时间一长，必然会对你造成影响。”
“你知道魂灯了？”
“嗯，看到了。”
他也不奇怪，只是感概江南虞家对她倒真是宠爱，搜罗了天下的宝贝就给她一人。
“魂灯的力量虽然强大，但你现在还无法用它驱散魔气。现如今，只有深渊三王能够帮你驱散魔气了。”
“三王？”宝月想起贪王对她下的毒手，惊讶道，“他们怎么可能会帮我驱散魔气。”
“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深渊魔气多留在你体内一日，就越难完全剔除。传言中，三王中的痴王性情最为和善，我们先去找他试试。”
宝月尝试调动体内的灵气，果真与裴璟说的一样，紫黑色的深渊魔气停驻在她体内，虽被魂灯隔绝在仙骨仙脉之外，但却压制着她的灵气，不让她运转，且还有隐隐试探之意，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一拥而上，就能完全霸占这副身躯。
那如今便只能听裴璟的话，先去寻找痴王尝试驱除魔气。
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宝月突然脑中一闪，大喊：“绛夜呢？”
刚刚被前世的梦阻碍了思考，一时半会儿都没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她赶紧看向储物镯里，绛夜就在她的酒罐子旁边昏睡。
裴璟见宝月想拉出绛夜看看，连忙阻止她：“酒妖恢复能力强，就让它一直呆在酒旁边，对他的伤势更有益。”
宝月赶紧又把已经快捧出来的绛夜放回去，心想：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有事就跑的绛夜，竟然在关键时刻抗在她身前，等它醒来，必定要多给它几十瓶好酒。
宝月又问起了上官海棠她们如何了。
“我让容紫璃直接带她去最近的传送阵了，她身后的小跟班们也不是蠢的，定也去找了上官家的人来帮忙，不需要我们再管了。”
裴璟又让她休息一会儿再出发。
少年细心为她盖好薄被后，就准备站起来，却被宝月抓住了一手的小指。
宝月这段时日总觉得少年对她有些不一样。答案呼之欲出，但她却刻意忽视了那个答案。
世家和帝都，本就不可能。
但今日，少年的温柔让她再一次放下心底的防备。
她很想问他一句：是不是心悦她？
话至嘴边，她却还是放弃了。
有些事情，不点明的时候，才是最好的。
她又默默将手收回。
却被裴璟一把抓住手，纳入手心。
握着她的手，裴璟席地坐在她身边，道：“睡吧，我陪你。”
第39章 寻痴王
等宝月再次醒来后, 两人就准备去寻痴王。
要寻到痴王的位置倒也不是一件难事，毕竟深渊里的地域划分极为分明。
只不过来深渊的人，都恨不得不要遇到这些可怕的魔物, 直冲魔物的确是极为少数。
裴璟抓了一只落单的魔物，将剑架在魔物的头颅上, 问它痴王的位置。
魔物虽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去找三王，但也怕丢了小命, 颤巍巍地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两人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行。
中间路过几波魔物, 裴璟手起剑落, 都被他解决了。
看着裴璟熟练应对魔物的模样，宝月好奇地问起一直以来都未提及的一个疑惑：“你看起来似乎不止一次进入深渊。”
裴璟正斩下一只魔物的脑袋, 转头用眼神问她为何这样问。
“‘忆生’中你能造出几乎和深渊一模一样的幻境, 不可能去一次就能复原得如此真实、如此细节, 还有你对魔物和传送阵的了解, 我都感觉你不止来了一次。”
只是她想不通, 为什么会有仙族一次又一次来这魔界深渊。
裴璟沉默了一瞬, 提及了一个无关的事情：“你知道裴家心法吗？”
宝月点点头。她自然知道，裴家心法是锦川裴家剑法的核心，只有学会了裴家心法, 才有可能学会裴家剑法。
“裴家心法其实有两种学法。”
两种？被誉为仙界第一的裴家剑法竟然有如此隐秘？
宝月感觉自己即将听到一个极为震撼的秘密。
“第一种学法就是按照裴家心法的口诀参透, 而另一种则是利用魔气。”
裴璟给宝月讲了锦川裴家先辈的故事：“其实, 裴家剑法诞生的目的是为了斩魔, 裴家心法是为了抵御魔气。而自从魔仙两族泾渭分明，立下停战之约后, 裴家心法也随着变化, 更多的是为了提升剑修修为。”
宝月听懂了，也就是现在斩魔已经不再是裴家心法的核心。
“脱离了斩魔的裴家心法, 虽然依旧能够在剑修当中立足不败之地，但是我父亲始终认为最正宗的裴家心法依旧需要靠魔气来学习。因此，在裴家其余剑修只是通过参透裴家心法来提升修为的时候，我父亲将我送下了魔界深渊。停战的是魔族和仙族，魔界深渊不归魔族管，我在这里斩杀魔物，自然也不会影响魔仙两族。”
裴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说明了自己来到魔界深渊的缘由，可宝月却听出了背后的残忍。仙族之人一般三百岁就要开始修行，心法作为最基础、最核心的，定然是最开始就要学习。
也就是说，他三百岁时就来到了这个深渊里。
“怎么？心疼我？”裴璟突然凑近宝月的眼睛，嘴角带着一抹笑，似是要通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她内心的想法。
宝月偏头，移开视线，撇了撇嘴轻声道：“才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
“你告诉我这么多，就不怕我把裴家心法偷学了去。”
“不怕。”
“？”
“你学不会。”
“”
裴璟揉了揉被惹到的小姑娘的脑袋。
“走吧，快到了。”
大约又走了半日，魔物逐渐减少，他们便知，快到痴王的地盘了。
只不过这个痴王的地方，看起来却如此的独特。
一间木屋，一个小院，两把躺椅。
宝月上前礼貌地敲门。
手还没搭上门，门就自己打开了。
“又是谁这么大胆子来本王这里了。”
木屋的门打开，一个赤足青衣女子从里面走出来。
女子纤细的脚上各挂着一串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好年轻的痴王。”
宝月没想到这痴王看起来，竟与她年龄相似。
裴璟向她拱手行礼，道明了来意。
痴王并未立即答复。
身形飘起，她翘腿坐在空中，细细打量这两人。
准确来说，是在打量宝月。
许久，她才开口：“本王向来是有来有往，若是帮了你，必是要有所回报。”
“你，过来。”
痴王朝宝月招招手。
宝月上前一步。
痴王轻身飘到她身前，盯着她看。
这痴王的眼睛竟然极为空灵，当宝月看向她眼睛的时候，就情不自禁被她吸引，深深地陷入到她的眼眸当中。
“有趣。”
说着，她伸手触向宝月。
裴璟想阻止，但看见宝月体内的深渊魔气顺着痴王的手脱离了身体，收回想阻止的手。
但眼睛还是一瞬不移地盯着两人之间，防止痴王突然下手。
深渊魔气被痴王一点一点抽取出来，宝月体内的灵气逐渐恢复正常。
最后一丝魔气脱离身体的时候，宝月感觉身体一轻，深渊魔气带来的压制感消失。
宝月才回过神来，就见痴王拍拍手，回到原位：“好了。”
“这么快？”
“对啊。”痴王见怪不怪道，“这深渊魔气对我们来说就是魂之根本，家常便饭，而且这在仙人体内运转过的深渊魔气更是味极好。”
如此容易就剔除了魔气，宝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果真，痴王下一句就道：“既然本王帮了你，你也应该回报本王了。”
宝月刚想问她如何回报，就见痴王之间出现一张红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她的体内。
裴璟来不及阻止，眼中杀意尽显，剑指痴王，道：“给她解开。”
“小伙子别着急呀！”痴王指尖一挑，裴璟的手就不听使唤地颤抖，但少年却还是牢牢地握住剑，毫无退却之意。
“小小年纪，实力倒是还不错，再练上几年怕是这深渊都任你横着走了。”痴王松开了对少年的施咒，道，“我不过是在这小女娃身上下了一道印记，等着本王呼唤你来这深渊帮本王完成一件事情。”
“何事？”
痴王摇摇头：“现在可不能说，不过本王向你保证，她如何来的，本王便让她如何回去。”
“那我来。”裴璟直言要代替宝月。
痴王哼了一声，高傲地抬起头，眼里满是嫌弃：“我要她，不要你。”
裴璟眉头紧锁，坚决不让步。
反倒是他身后的宝月思考了一番，问痴王：“此事只能我来做吗？”
痴王点头。
宝月继续问：“很重要？”
痴王也思索了一番，直言道：“很重要。”
闻言，宝月眼睛弯弯，伸出一根手指，道：“那我再找您帮一件小忙不为过吧。”
痴王眉梢一挑，顿时明白了宝月的意思。
这小女娃，是发觉自己特殊，来向她讨要更多好处了。
她确实看中这小女娃。不仅仅是因为她体内的魂灯，还有她这上乘的体质。毕竟人人都可以拥有魂灯，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将魂灯融为己用。
看起来，这小女娃也不知道自己的资质。
但她也不着急，魂灯的修行不能急于一时，她很期待看见她带着修炼好的魂灯来见她的那一刻。
“说吧。”
痴王还真欣然答应。
“不行。”裴璟出声打断宝月，皱眉不赞同道，“不可轻易与深渊之人交易。”
“呵。”痴王嗤笑一声，“你们仙族之人就好的了哪去？一个个不都是道貌岸然之物。”
裴璟面容冷峻，薄唇紧崩，挡在宝月身前，不再发一言。
宝月拉了拉裴璟的衣袖，在他侧耳过来时，轻声和他说：“没事，她不都说了我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你信？”
宝月狠狠点头，掰着手指和他说：“首先，她帮我驱除了深渊魔气；其次，她还愿意帮我做其他事情：最后，她看起来就比那贪王好。”
“小女娃说得好！”痴王扬唇大笑，“你这忙本王帮了。说吧，是何事？”
宝月怕她反悔，赶紧道：“我们想去贪王后院取一物，您能带我们去吗？”
竟然是为了他的事。
裴璟神色一顿，看向少女的眼神越加深沉。
宝月没想那么多，自从知道蛊虫在贪王后院之后，就在想该如何进去，毕竟贪王那边看守的魔怪可比这边多得多。
如果痴王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此事必然容易很多。
“痴王的后院？可都是那个老不死养的丑虫子。”痴王将目光落到裴璟身上，果真察觉到一丝蛊虫的气味，“原来是这小子中了蛊虫。”
“行。那本王就送你们一程。”
痴王单指掐诀，指尖的青光中暗藏黑色的字符，眼眸空灵，身后的长发无风自起。
半空中出现一道撕裂的虚空，隐约能看到虚空后的院子。
“深渊之间泾渭分明，本王也就只能帮你们到这步了。”
“多谢。”
宝月拉着裴璟走进那道虚空，感觉身体一轻，就无法控制地被卷入。
身后与现实相连接的撕裂的门正在关闭，宝月回头望去，与痴王那双空灵的眼睛相对。
“我很期待与你再相见的那一天。”
痴王淡淡一句话传进她的耳中。
便再不见踪影。
突然，脚下的虚空倒置。
裴璟揽过宝月，将她护在怀中。
眼前的虚空快速轮转，又在一刹那暂停，两人踏上一片实地。
到了。
他们站在了贪王后院中。
与其说后院，这里更像是一个单独被隔出来的小院，四面都是高耸的栅栏，栅栏上面紫黑色的魔气缠绕，应该是防止里面院子里的蛊虫跑出去。院子只有一个出去的门，栅栏之间隐约看到外面来往的身影，是后院巡逻的仆从。
两人轻手轻脚进入院子里唯一一间木屋。
木屋里没有一点光源。
宝月往前走了几步，感觉头顶处总会撞到什么摇晃的东西。
手心燃起一簇凤凰火种。
抬头看去，一阵呕吐感立马涌上宝月喉咙。
是数以万计的在蠕动的蛊虫！
她刚刚头顶碰到的就是一只绿色的蛊虫，尾巴被一根细丝缠绕住，挂在悬梁顶上，阴绿色的眼睛正看着她，一直在扭动身体，还时不时吐出一些绿色的粘液。
看得宝月又感受到一阵反胃的呕吐感。
贪王这是什么恶趣味，不把蛊虫好好地放在盒子里，就这样悬挂在屋子的半空里。
另外一边的裴璟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竟然还有胆量细细观察这些蛊虫。
宝月强忍住自己恶心的感觉，问道：“这里这么多蛊虫，该怎么找？”
“这里应该都是母虫。”裴璟指了指面前蛊虫的腹部，宝月细细看去，发现这些蛊虫的腹部确实呈现不一样的肿大，应该是它们体内的虫卵，那这必然是母虫了。
“我体内的血液有子虫留下的痕迹，母虫感受到后必然有反应。”
裴璟划过自己的指尖，指尖立马出现一道伤口，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他分出其中一滴，落在了宝月的掌心之上。
“我们分开找。”
宝月点点头，一手举着凤凰火种，一手悬空捧着裴璟给的血珠，往屋子的左边找。
两人安静地找了一会儿，就听到宝月那边突然传来一阵低喊声。
裴璟皱眉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她白锻金丝的衣袖上沾上了不知名的黑色浓稠液体。
她伸手直接隔断了那一截衣袖，心疼了一瞬这一件天下少有的锦缎，就继续抬头寻找。
裴璟的目光也跟随了她一段，见她没事，才收回目光。
没想到贪王养了数以万计的蛊虫，这找起来确实得花不少功夫。
“找到了！”
宝月摆手让裴璟过来看。
果真，在宝月的手心血珠靠近的时候，一只悬挂在角落的银边黑体的红眼蛊虫发出了难听的呲啦声，扭动的幅度也极为强烈。
就是它了。
只要带着它出去，裴璟身上的蛊毒就能解开了。
宝月拿出一个盒子，解开缠绕红眼蛊虫的细线，想将它装进去。
可手指刚触碰到那个用来悬挂蛊虫的细线。
鸣叫四起。
一瞬间，房内的所有蛊虫就跟疯了似的，全都发出了难听至极的嘶叫声。
宝月捂住耳朵，感觉自己的脑子被这嘶叫声被拉扯得四分五裂。
震耳欲聋的声音。
无法掩盖的动静！
外面的木门被打开，能听到许多仆从闯入的声音。
宝月脑中只能想到两个字：完了。
第40章 传送阵
裴璟没有丝毫犹豫, 一剑斩断缠绕蛊虫的细丝，蛊虫顺势掉进了宝月手中的木盒里。
“我们走。”
外面的仆从破门而入，却只看到两道身影破窗而出, 一下就没有了踪影。
领头的仆从面色阴沉，指挥着身后的仆从：“赶紧去禀告大王有人闯入后院, 剩下的人和我一起追！”
“是！”
贪王的后院连着一片黑木林，当有人穿行其中的时候, 黑木树枝上的黑鸦被惊起, 成群飞起。
黑木林中少有人来往, 横枝丛生，行走不便。
裴璟在前面掠风而行, 挡去了大多的阻碍, 宝月跟着他往前走。
只是他们在穿过黑木林的时候, 树枝上的黑鸦被惊起, 行迹被黑鸦暴露, 身后的仆从紧追不舍。
宝月叫停了裴璟, 指了指树枝上的黑鸦，道：“我们如此一路过去，定会被他们追上。”
可是黑鸦不受控制, 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成群飞起。
如何才能让黑鸦不动？
宝月思索了一番, 想起了那日她用魂灯控制住了贪王和芙莲的样子, 他们的灵魂似乎被定住了。如今她体内的深渊魔气被驱散, 体内的灵气逐渐恢复，运转顺利, 或许能够再试一次。
裴璟看出宝月的意思, 收回剑，双手环抱, 靠在一旁的树边，道：“试吧。”
宝月问他：“你不怕如果我失败了，等下他们都追上来了。”
“大不了都跑快点。”
裴璟一笑，看起来任由宝月尝试。
宝月倒是被他这一笑怔住，之前听宋思拂说，裴璟这人如同天山寒冰，刺骨高冷，但他在她面前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一笑，带着些许温和，带着些许纵容。
宝月扭开头，平复自己有些错乱的心情，凝神感受体内的魂灯。
这算是她正儿八经将魂灯用于对战之中。
裴璟站在她身边看着她，适时告诉她之前的错误：“你之前那次用魂灯是将灵气一次性全部注入到魂灯当中，就会导致灵气耗尽，体力不支而昏迷。”
遇到关于使用魂灯的事情，宝月也不敢隐瞒：“可是之前只有我将灵气全部投入之后，才启动了魂灯，使出了‘定魂’。”
“每一样仙器都有专属的开启方式，魂灯作为上古神器自然也是如此。你之前是将灵气注入到魂灯的每一处才打开魂灯，但其实只需将灵气注入到其中最关键的一处就可以启动它。”
裴璟淡声在一旁指导她。
“尝试去感受魂灯力量的源泉，将灵气注入其中。”
力量源泉？
宝月想起了她每次开启魂灯的时候，金底红面凤尾花提灯中央亮起的那展翅金凤。
它或许就是裴璟说的力量源泉？
这次，宝月将自己的灵气一点一点地注入到魂灯中央。
在注入自己三成灵气的时候，魂灯中央的火焰当中亮起一只金凤。
以宝月为中心，魂灯力量瞬间喷薄而出，带起了一地的尘土。
裴璟淡定地在眼前罩起一个屏障，挡去了这漫天的尘土。
“你目前在魂灯中注入的力量已经能够打开魂灯，但是在它启动后，就明显过多了。就如同冷水在大火的加持下能够瞬间沸腾，但如果只是保持热度，就不需要一直大火。你现在无法完全操控魂灯，过多的灵气反而会让魂灯无法控制，需要慢慢开始。”
确实如此，她上一次就是一股脑将灵气全部注入到魂灯当中，最后反倒意识不清，让更加强大的魂灯操控了自己。
宝月听从裴璟的教导，尝试将魂灯中过多的灵气抽取出来。
身边飞扬的尘土逐渐平静，体内魂灯躁动的力量逐渐平复，变成了她能操控的程度。
就是现在。
“定魂。”
随着宝月声音的落下，无数道光辉从她体内散出，落到了黑木林中的黑鸦体内，黑鸦瞬间被定住，在树枝上一动不动。
宝月欢呼着蹦跳到裴璟身边，骄傲地抬头看他：“我成功了！”
“嗯。”
裴璟拍了拍她的脑袋，赞同道：“很棒。”
看着裴璟俊朗的面容，宝月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
自从那日她在他怀里痛哭之后，这心跳总是奇奇怪怪的。
回去之后是不是得让玉满给她找个仙医看看
刚刚一直顺着黑鸦动静寻找的贪王仆从，面对突然一片寂静的黑木林，陷入了沉默。
一仆从疑惑道：“怎么突然不动了？难道他们跑掉了？”
带头的仆从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这么快离开黑木林，定是用了什么法术让黑鸦不动了。所有人分散开来，一有踪迹，立马汇报！”
“是！”
宝月和裴璟继续躲开贪王的手下在黑木林当中穿行。
裴璟依旧在前面开路，宝月则操控着魂灯将一路上黑鸦的魂魄定住。
没有了黑鸦的动静，贪王的手下追得并不精确，但是他们兵分八路后，整个黑木林都可能会突然冒出追捕他们的魔怪。
精神依旧紧绷。
“嘶。”
宝月撞上了突然停下的少年后背。
“怎么了？”宝月歪头问他。
“有人。”
裴璟单手持剑，冷厉道：“出来。”
裴璟手中轻痕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冲出去一剑穿透对方的命脉。
“璟哥哥！”
泪眼朦胧的上官海棠从一旁的黑木灌丛中提裙走出，后面跟着容紫璃。
裴璟眉心一皱，看向上官海棠身后的容紫璃，眼神质问她们怎么还在这里。
容紫璃无奈地耸耸肩：“我都已经找到传送阵了，但是上官大小姐不肯走，硬要等你一起。”
上官海棠泪眼汪汪地站到裴璟身边，顺便耸肩将刚刚紧跟着裴璟的宝月往旁边一挤，道：“璟哥哥，我可担心你了。”
宝月被推得一踉跄，手摸摸鼻尖，乖巧地站到一侧，给两人腾出点空间。
裴璟抬眸瞧她一眼，后者却也不看他，晃着脚尖低头把玩自己的指尖。
裴璟眼底暗沉，情绪不佳，上官海棠倒是没一点察觉，绕着裴璟问他有没有受伤。
“传送阵在哪里？”裴璟不理上官海棠，问她身后的容紫璃。
“就在黑木林的边缘，前面不远处。”
“带路。”
容紫璃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她刚刚也察觉到黑木林中多了许多魔怪的身影。
她连忙拉过还在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上官海棠，在前面给裴璟带路。
“走吧。”
裴璟行至宝月身侧的时候，示意她跟上。
宝月点点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裴璟又看了她一眼，眼色深沉，想说什么，但看宝月脸上带着“终于要出去了”的喜悦，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罢了。
慢慢来。
*
当他们走到黑木林一处边缘的时候，看到了地上明显的传送阵。
容紫璃快步走到传送阵旁边，手腕一翻，轻念口诀：“天地悬空，一念倒转。”
传送阵被启动，逐渐亮起。
突然，黑木林中黑鸦惊起，强悍的压迫感从黑木林中铺面而来。
裴璟是最先察觉的。
指尖划过眉心，眼中划过一丝金光，掌心向上，金色的屏障立起，护住了传送阵边的四人。
紫黑色的魔气呼啸而来，冲撞在金色屏障之外。
容紫璃心惊，手一抖，传送阵的光亮瞬间减弱。
裴璟道：“别停。这传送阵年久未用导致启动时间长，现在不能停。”
容紫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凝聚灵气，传送阵重新亮起。
上官海棠见到扑涌而来的魔气，怔怔道：“这怎么了？”
宝月在看到魔气的时候，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应该是贪王追上来了。”
“什么！”容紫璃手一抖，传送阵差点又被她关掉了，她赶紧稳住，“可传送阵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启动。”
宝月道：“我们撑着，你只需专心把传送阵打开。”
上官海棠闻言，倒是冷笑一声：“你不过初入下君，还想与贪王相抵抗，真是不自量力。”
话落，她双指间出现一张符箓。
“冰蟒天煞。”
半空出现一条冰身巨蟒，身上掉下的冰渣子将黑木林上的黑鸦冻住了一片，伸头一口咬碎了从紫黑色魔气当中走出来的几只魔怪。
上官海棠轻蔑地看向宝月。
她对于自己上官家的符箓极其自信，她就要让这虞宝月看看，区区江南虞家如何能和五大世家中抗衡。
谁知后者却没半点反应，连点惊讶的表情都不曾出现。
上官海棠翘起的嘴角一僵，心里的火气成簇地往上涨，转头继续操纵着冰蟒咬碎从深渊魔气当中走出来的魔怪。
她就让宝月看看，只有自己这样的实力，才能配得上裴璟。
然而，宝月并没有理睬她的所作所为。
这些魔怪只不过是前奏，若是在传送阵开启之前贪王来了，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想什么来什么。
一道尖锐的笑声从深渊魔气当中传出来。
“这次，你们逃不掉了。”
红衣长裙的女子从深渊魔气中走出来，身后跟着的就是贪王。
芙莲的眼神一点都没落到那巨大的冰蟒身上，手轻轻一挑，那冰蟒身上就被火焰沾染，瞬间化作一滩水。
上官海棠的符箓被破，一部分力量反噬到她的身上，她瞬间口吐鲜血，瘫倒在地。
宝月和容紫璃都无暇管她。
容紫璃手下的传送阵还差一点就开启了。
宝月凝聚仙力，点燃魂灯中央的金凤，想故技重施控制住贪王和芙莲的魂魄。
可魂灯还没发力，另一股巨大狠辣的力量直接冲破了裴璟金色的屏障。
屏障破碎。
那股力量直逼宝月。
宝月来不及用灵气竖起防护罩，一瞬间本能地闭上眼睛迎接疼痛的到来。
疼痛并未到来。
宝月眯着睁开眼睛。
裴璟挺直的身姿挡在她的身前，双指闭合，轻痕竖直立在他的身前，凌厉的剑气将二人环绕在其中，抵挡住贪王这一击。
可是贪王毫无保留的一击，就算是仙族半神实力来了，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仅仅抵御了几瞬，轻痕就已经支撑不住，巨大的冲击力将轻痕击飞，硬生生地插入到附近的崖壁上。
冲击力也击倒了裴璟和宝月二人。
裴璟率先找准时间，环抱着宝月侧身一滚，齐齐跌倒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宝月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被震得耳朵嗡嗡耳鸣。
记挂着为她抵去了大部分伤害的裴璟，宝月强忍住浑身的疼痛，开口刚想问他怎么样了，就感觉自己的脖间一凉。
是裴璟嘴角涌出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