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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务新事 Your唯 20100 字 3个月前

第21章

◎你的心好软。◎

顾望笙顿时声势弱下去:“抱歉, 我马上揭。”

他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抬起手抓住喜帕两侧,略停了下, 然后再温柔不过地一寸一寸地慢慢揭开它。

最先露出来的是因为太瘦而显得有点尖的下巴, 随即是白皙的脸庞, 精致的鼻尖,最后便是谢善淩低垂着的眼眸, 沉静而忧郁。

忽然谢善淩的眼睫微微一颤,抬眼对上顾望笙的视线。

“……”顾望笙无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心头鹿群横冲直撞。

谢善淩收回视线,微微低头看着地面, 道:“有劳将凤冠帮我摘下,我脖子真的有点疼。”

顾望笙忙伸手将他头上重重的凤冠摘下。这一摘,好家伙, 真是沉甸甸。

“这全是真金做的啊?”顾望笙打量着凤冠。

谢善淩感觉自己的脖子终于活过来了,放松地长吁一口气,呼吸都顺畅许多。他边低着头转动脖颈活动, 边接话。

“何止真金, 上面的宝石点翠哪个都比金子贵重,更别提这精巧的手艺。但你别打它的主意,这是我娘成亲时戴的,过后我要还给她。”

顾望笙悻悻然道:“你这话把我当什么人了?”

谢善淩毫不迟疑地回答:“土匪。”

顾望笙:“……”

屋里又安静下来,谢善淩的脖子好了些,想想还是缓和一下关系, 别第一天就闹太僵, 三日后回门, 万一被家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他努力镇定下来,抬头看去,正要开口,话刚到嘴边便停住了,怔愣片刻,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顾望笙把凤冠戴他自己脑袋上,此时正双手抱胸微微挑眉地看过来。

见谢善淩被自己逗笑,顾望笙也勾起嘴角,继续逗:“好看吗?”

不问还好,这一问,谢善淩本来要不笑了的,这下又绷不住了。

边笑边打量着作怪的顾望笙。之前在喜堂上光顾着生气,没多看今日一身大红色喜服的顾望笙,这一细看,察觉有些不一样,试探地问:“你也涂脂抹粉了?”

顾望笙一摊手,很是无奈:“非说我肤糙,我涂上香膏还不够,打了一层那个什么……玉容散,惹得我打了半天喷嚏,我还没说什么,他们先嘀嘀咕咕说京城贵家子弟如今都用惯这个,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和眼神你是没见着,就差明说嫌弃我土包子不及那些纨绔精致。”

谢善淩憋笑憋得腰间的肉都有些酸。

原本过了大半天,他脸上的脂粉掉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笑久了,两颊从内而外浸出一片薄薄的红晕。

微微跳动的烛光下,清俊的五官轮廓越发柔美,甚至是娇憨。

顾望笙抱怨着抱怨着就没声儿了,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谢善淩看。

恍惚间想到,若自己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那群人见着,会不会又嘲讽自己是土包子?呵呵,随他们说去。

谢善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刚要开口,顾望笙关切询问:“冷啊?”

“……不是。”谢善淩岔开话题,“你打算戴着那冠到何时?”

“啊?哦……我试试有多重!”顾望笙这才想起自己脑袋上还顶着的东西,道,“是挺重的,辛苦你戴这大半日了。”

说着上前一步,伸手贴在谢善淩颈后,隔着衣领轻轻给他按摩起来。

谢善淩不料他不知会一声就动手,身体一僵,不自在地看向别处。但依旧没有拒绝。

顾望笙精心卖力地给谢善淩好一顿按,直到谢善淩道:“多谢,不用了……”

顾望笙收回手,摘下头上的凤冠,连带着喜帕一起去旁边桌上整齐放好,回到床边又坐下,朝谢善淩道:“背过去,我再给你按按。”

谢善淩顿感无语。

这人莫不是按上瘾了?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在这儿干什么……

谢善淩及时醒悟,暗道自己莫不是傻了不成?差点倒还催着顾望笙那什么了……按摩挺好的。

谢善淩便听话地挪了挪,背对着顾望笙,由他给自己按。

顾望笙老实巴交地卖力,卖着卖着忽然说起话来:“还记得咱俩小时候在圣林禅寺那次相见吗?”

谢善淩应了一声。

“其实我当时先去偷看你来着。听到你家人说你吃鱼卡着了刺,我便暗暗打算,将来与你成亲后,我替你剔刺。”

“……”想真远,想真多。

谢善淩正犹豫是否将心里话说出来羞羞他,毕竟若总不接话也尴尬,顾望笙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当时年幼,其实也没想其他,只是想着我的未婚妻大约是我唯一的家人。”

他说得平静,谢善淩却听得眼底猝然一酸。

顾望笙仍给他按着肩颈,忽的话锋一转,说:“刚刚我没喝多少酒,你的那些堂表兄弟都在帮我拦着,大约是怕我醉后伤你。”

“……是,他们一直都待我很好。”谢善淩说,“我幼时看似乖巧其实顽劣,爱耍弄他们。他们不与我计较,有时明明知道我又在使坏,还故意装作中计来哄我开心。”

顾望笙发自肺腑:“我想到刚刚你被我逗笑的样子,颇能理解他们。”

谢善淩:“……”

顾望笙笑笑,感叹道:“真好,你家的人都疼爱你,不像我,只能孤零零在圣林禅寺里被菜园的大和尚戒贪欺辱,父亲不见我,舅舅也放弃了我,还总有刺客要取我性命。我每日吃不饱,穿不暖,夜里也不得安寝。”

他说得如此凄惨,更惨在都是真话,谢善淩忍不住想回头看着他安慰一二,可还没来得及动作,顾望笙就搂了过来,胸膛贴着后背,将人抱在怀中。

谢善淩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他闻到一些幽幽的甜腻香气,是香膏和玉容散。他不用玉容散,但京城贵族间确实流行。

顾望笙将脸埋在谢善淩的脖颈间,嗅到淡淡的檀木香,清冽疏远。

他轻声倾诉:“那时候,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和念想。我无数次有熬不下去的念头,可是一想到我还有未婚妻,我不会一辈子都那样孤独,未婚妻名字还那么好听,我一定要熬到娶她的那日。”

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笑了。

却不料正笑着,忽然手背上落下湿热的水珠,一怔,忙将谢善淩拉转过来朝着自己。这一看,果真对方的脸上有了泪痕,眼眸澄澈而湿润。

谢善淩撇过头去,抬起手胡乱地擦脸。

顾望笙赶忙去水盆架子拿了棉巾过来,看着谢善淩接过去低头擦眼泪,忽的伸出一只手来抚住他的一侧脸庞。

谢善淩抓着棉巾的手一顿,渐渐放了下去。

维持着这样的局面过了一会儿,顾望笙忽然道:“你真是好奇怪。”

谢善淩:“……”

“明明平日里一副冷漠的模样,以前则是刚烈之极,可是却会因为我说那样的一番话而可怜我到落下泪来。你的心好软。”顾望笙缓缓说着。

谢善淩不语,只是一味垂眸看着顾望笙袖口的花纹,好像是镇定的,似蝴蝶翅膀一般微微颤动的眼睫却悄然出卖着他。

顾望笙倾身凑过他脸前,几乎鼻尖蹭着鼻尖。如此一阵,顾望笙略微侧了侧脸,试探地将嘴唇贴得更进些,谢善淩疑心有好几下其实已经碰到了,他依旧没有躲。

可是当顾望笙的嘴唇实实在在地与自己的贴在了一起时,谢善淩还是忍不住想做逃兵,往后躲了躲,而顾望笙已经亲上了他,就不再迟疑犹豫,一路紧追不舍。

最终谢善淩被他堵得逃无可逃,背后抵着雕花的床栏,抬起手要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然后那嘴唇又吻了上来。谢善淩只好紧紧闭上眼睛,好似掩耳盗铃的人,如此就能当无事发生。

虽然唇间的湿热纠缠与时不时被咬到的舌头令他其实并不能够真的自欺成功。

不知过了多久,谢善淩脑袋昏昏地被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量推搡着朝床褥上倒去。

……

顾望笙神色郑重地望着身旁沉沉睡去的谢善淩,有点后悔。

策略错了。

原计划是先给谢善淩甜头尝,待人被甜得头晕眼花之际自己好趁机成事。可却忽略了谢善淩的身子弱这一极为要紧的条件。

因此,谢善淩确实是尝到了甜头,也叫顾望笙得以好成事了,可顾望笙才成一回,谢善淩加起来已经成了两回,再不能行。

其实顾望笙那一回也是见谢善淩已两回了而勉强为之。

此刻长夜漫漫,他意犹未尽,却又寸步难行,实在是煎熬。想来想去,无声地长叹一声,拢拢谢善淩的被子,正要睡觉,忽的目光一利,警惕地望向门口。

有人在廊下徘徊。

顾望笙内心挣扎再三,还是起身披上中衣走去拉开了门。开门的瞬间,神情已经变得温和,看着站在门口的谢善淩的陪嫁小厮,亲切地问:“有事吗?”

小厮兢兢业业:“我是想着这么晚了,一次也没叫水,过来问问。”

“叫水?哦,茶水屋里有,没事儿,你睡去吧。”

虽然早就凉了,不过顾望笙以内力催温也不费力,喂谢善淩喝了小半杯,自个儿倒是不拘冷热都行。但这就不必对其他人说了。

小厮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殿下,是擦身的水。”

不是清晨起床后再去沐浴吗?顾望笙不动声色,佯作稳重:“好,那就有劳了。”

小厮很快打来热水,端着盆就要往里进,被顾望笙赶忙拦住:“给我就好,你去睡吧。”

“殿下千金之躯,哪能做伺候少爷的事,还是我……”

顾望笙一把夺过盆:“行了你去吧,本殿下会!明日打赏你!”

言罢,赶紧关上门,生怕被人挤进来。谢善淩如今这副模样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

擦洗过后,顾望笙终于能又回到被子里,瞅瞅一直没醒的谢善淩,凑近闻闻他,闻闻被子,啧啧称奇:头一回见人睡觉把被窝给睡香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老婆就是香。

此条状态获得年度点赞量第一。

第22章

◎不待顾望笙有所反应,又低低地呼喊了一声顾裕泽。◎

屋外的夜色越发浓厚, 渐渐顾望笙的呼吸平稳起来,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谢善淩的声音。他本就觉浅,立刻睁开眼看去:“怎——”

话刚出口, 听到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呢喃:“裕泽……”

“……”

关切的神情一下子僵在了俊美的脸上。

不远处的龙凤烛还在燃烧。

谢善淩的脸上有着异样的潮红之色, 额头浸出了一层细腻的汗。

他依旧闭着眼睛, 似乎在梦中,眉头却紧蹙, 不待顾望笙有所反应,又低低地呼喊了一声顾裕泽。

顾望笙:“……”

*

大夫在夜色中被紧急请进了大皇子府, 一番望闻问切,先开了副退烧药让小厮去抓了熬煮, 视线落回昏睡中的谢善淩身上,捋了捋山羊胡,疑惑道:“不该啊。”

“小的经年为谢公子看诊, 殿下说他今日并未发过病,何况往日发病也少见发烧……”

顾望笙脸色很不好看,没说话。

大夫想了想, 瞥一眼他, 轻咳一声道:“或许是今夜着了凉,又或者是过于操劳。”

顾望笙的脸色更难看了。

就在大夫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闷声回了句:“没让他太操劳。”

大夫打量外袍披在中衣外的顾望笙那高大的体格子,再看看床上病弱的谢善淩,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要说的话尽在不言之中。

“……”顾望笙略略回想, 坚定道, “真没。”

大夫见他言之凿凿,就没说了。

*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谢善淩醒来时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艰难地坐起来,抚着额头四下一看,屋子里空落落的,谁也没有。

“……”

垂眸默然了一会儿,缓过来了,慢腾腾地下地去穿衣裳。

没走两步,突的一僵,脸白了白,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难堪地咬了咬唇,攥紧了拳头。

*

小厮正在院中反复犹豫是否要将昨夜姑爷太过粗鲁害少爷发烧一事告状给郡主,突然听到少爷叫自己的声音。

他腾的从地上起身,转头一看,跑去窗前:“少爷!终于醒了?烧退了吗?姑爷说让你睡,如果没醒到点儿了再喂你药。”

少爷依旧是平时那副淡然的模样:“无事了。你为我准备热水沐浴。”

小厮关怀:“刚生过病,不宜沐浴吧,万一着凉。”

鲜见的,少爷似乎在隐忍什么,加强了语气,带着怒气一字一顿:“我、要、沐、浴。”

小厮不敢再劝,赶紧去准备。

*

顾望笙:“父皇!”

皇帝头也不抬,淡淡道:“听说昨夜谢善淩病了请了大夫,朕不是今早让人去知会了你,免了进宫请安吗。”

顾望笙道:“善淩之所以会病倒,全是因为昨日潘成栋跑去大闹他和儿臣的婚礼,父皇要为儿臣做主!”

皇帝依旧看着手中的奏章:“嗯,你四弟昨日已经和朕说过了,他之后返回西北军营会带上潘成栋去吃苦,你别闹了。”

顾望笙半晌没说话,皇帝这才抬眼瞥一下他,见他模样怔怔,没好气道:“瞧你那点出息!你四弟比你小三岁,如今建功立业替朕分忧,你却成天就围着个谢善淩为了潘成栋的那点子恩怨转悠!给朕惹麻烦。”

顾望笙撇撇嘴,立刻换上谄笑模样道:“儿臣流落民间这么多年,终于和父皇团聚,自然是想多承欢父皇膝下,不舍得远离父皇。”

皇帝嫌弃得很,并且用表情和言语表现出来:“你都二十五了,站起来比朕还高,朕要你来承欢膝下?!你离朕远点吧!别来朕跟前嚷嚷朕都谢谢你。”

顾望笙沉默片刻,眼看张嘴就要起调,短短数月皇帝如今已经颇有经验,立刻制止:“闭嘴!你既已成亲,整日闲逛不成样子,朕给你安排了京军营的差事,给你半个月的婚假,到时自己去报道!”

顾望笙瞪大眼睛惊慌失措:“什么京军营?军营?军营不是很累吗?!”

皇帝若有其事地瞎编:“累就对了,累是朕对你的殷殷期许。说起来,前几日你母后给朕托梦,嫌朕太纵着你,宽是害,逼着朕磨练你。莫非你要对你母亲不孝吗?”

京军营的活儿确实非常繁重,皇帝特意为这个烦人精挑的,累死最好!再不济也能累得没空再来嚷嚷了!

顾望笙的神情看起来似是仍旧不情愿,可皇帝那样大的一顶帽子砸下去,他不情愿也只得情愿!

看着顾望笙一脸吃瘪地磕头谢恩,连嚷嚷都没心情,闷着头匆匆告辞滚蛋,皇帝心里舒坦极了。

*

顾望笙怕自己走得晚了一步,万一当场笑出来,那可难圆。

京军营的差事对他这叛军头子而言,可真是好差事啊!

但还在宫中,唯恐有数不清的耳目,顾望笙只得装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朝宫门走,走着走着,突然见着迎面而来的四皇子顾裕泽。

“……”

顿时装出来的黑脸就多了十分的真心。

一想到昨夜谢善淩竟在和自己圆房后发着烧叫了大半宿顾裕泽的名字,顾望笙真是生啃了这个便宜弟弟的心都有!

——难道不是谢善淩不甘心与自己圆房,念着情郎,活生生给念病了吗?!谁能忍受这样绿头王八的耻辱?!

他早就打探清楚了!谢善淩和顾裕泽是竹马,自幼便来往密切,顾裕泽应当是知道谢善淩男扮女装的,也应当是知道谢善淩和当时还没被废的自己有婚约的!

什么都知道,还敢恩怨纠葛!

将灵都罢了,敌国奸细,没素质很正常,顾裕泽这小子竟觊觎大嫂,真当大哥死了吗?!大哥只是失踪!简直荒谬!目无伦理!

谢善淩也不是好东西,若还旧情难忘,昨日自己又不是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自己同意的,却在事后迅速病倒,给谁看的啊?!

还有……算了,谢善淩的毛病太多,一时根本骂不完,推后另议。

当然,还要怪那潘成栋,若没他闹场,顾裕泽哪来机会那么潇洒登场!说不定谢善淩原本是旧情淡了,却经过那一番才给整复炽的。

电光火石间,顾望笙心中已经将人骂了一个遍,但脸上还是挂起了再虚伪不过的假笑,与顾裕泽迎面见了个礼。

“大皇兄。”

“四弟。”顾望笙假惺惺道,“昨日多亏有你……”

顾裕泽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我有公务急于向父皇禀报,请恕失礼之过。”

说完便与顾望笙擦肩走了过去。

顾望笙:“……”竟还嫌弃上我了?!到底谁欠谁啊!

有耳目看着也不怕,他拉下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并且十分贴合自己如今粗鄙角色地扭头呸了一口。

*

谢善淩沐浴过后,觉得整个人都舒爽多了,又喝过药汁,用了早膳,身体舒服很多。

管家此时领着府中下人来拜见他,逐一介绍给他过目,并呈上账册请他今后主持中馈。

谢善淩一点也不想管这些,可昨日已经将漂亮话说出口,只能尽力为之,不管那个匪徒在外造反的事儿,自己作为他妻子为他将这大皇子府打理好。

他认真听管家说完,将账册接了过来,确实递给了站在身侧的陪嫁小厮谢聪。

谢聪虽然在旁的事上与聪字基本无缘今生,却有一个长处就是打理账目。他的死脑筋用在账目上恰恰对了。也因此谢府把他给陪了过来,就是让他做这个。

一切安排好,谢善淩问管家自己带过来的书放在哪里,闲来无事想看。

管家道:“随嫁过来的东西暂且都放堆放在库房,还未整理,可能要找。若皇子妃想看书,不妨去书房,大皇子知道您爱读书,特意打通了两间房,到处寻来书籍,甚至还有他从宫中藏书阁要来的珍本孤本。”

“……嗯。”谢善淩应了声。

管家将他带去书房,简略介绍过后,叫人送来茶点放下,便出去不再打扰他。

谢善淩缓步在堆放着满满书籍的架子间,随手拿放几本,真是难得一见的版本。顾望笙……确实用了心。

他选了一本去榻上坐着翻看,却没多久就不自觉地走了神。

回想起昨日自己醒着时顾望笙的种种行为言语……算了,也许后来那只是无心之失,没什么好计较。而且原本也是自己的事儿,只不过自己那会儿晕过去了罢了。

不过想想自己为何会晕过去……谢善淩一个头有两个大,甚至有种早知今日不如一开始就别结亲、就让自己被自己的八字克死得了的赌气想法。

顾望笙的性情根本就是一头只会横冲直撞的蛮牛。

佘郡主怕儿子惹事,千叮咛万嘱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谢善淩暗道:娘没说倘若那是头牛的话又该当如何呢?

思来想去,他手中抓着书缓缓朝前趴倒在矮几上,烦恼地长叹一声,还是觉得忍一忍算了。

*

顾望笙不知如何面对骗婚不够骗心不止连身也要骗的绝世大骗子谢善淩,在外逛了一天,也不怕耳目觉出端倪——

毕竟大家都知道昨日顾裕泽和谢善淩当着自己的面眉目传情了大半天,也知道谢善淩当晚就病倒,有脑子的都能把自己的这顶绿帽子分析得清清楚楚。

入夜后他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去,对迎上来的管家道:“去收拾出来府里离主院最远的小院,今后我住那里。”

“啊?”管家迷茫。

就算大殿下怜惜皇子妃的身子骨弱……那话听起来却不像怜惜,而像是置气啊。

顾望笙给自己找补一点颜面,也是给谢善淩一点颜面,道:“哦,我是看这么晚了,他应该睡了,别吵着他。”

那也不用去最远的小院长住吧?管家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说立刻就去办。

管家说完,转身正要出去招呼人,目光一定,叫道:“皇子妃。”

顾望笙正身心疲惫地端着茶水往嘴里喝,闻言差点一口呛死,及时忍住了,飞快地看一眼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的谢善淩,垂眸装作无事发生。

“无妨,你忙你去的。”谢善淩道。

管家立刻走了。

谢善淩走去顾望笙两步的地方停下,平静地问:“怎么了?”

顾望笙不看他,说:“没怎么啊,以为你睡了,怕吵着你。”

“我还没睡。”谢善淩说。

“哦,那你早点睡。”顾望笙说着搁下茶盏,起身朝外大步走去。

谢善淩回头看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径自回了房,又等了一阵子,那人始终不再出现,确定是真不打算来了,便熄了灯自己去睡觉。

——正好!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在赶工收拾出来的冷冰冰客房被窝里含泪撕花瓣。

第23章

◎我会在人前装出对你千好万好,但你我都知道,我、恨、你。◎

谢善淩清静了仅仅一日, 翌日晌午他去花厅吃饭,就又见着了发疯的顾望笙。

顾望笙笑眯眯地问候他身体,时而神秘且肉麻兮兮地说怕克制不住自个儿令谢善淩伤上加伤才不得已忍痛分房。

谢善淩专心吃饭,懒得搭理他演给站旁边伺候的丫鬟们看。这人阴晴不定, 看起来比自己病得深。

“不过, ”顾望笙凑过他身边话锋一转, “刚想起你若夜里又有个头疼脑热的叫人也没人应就不好了,我今晚就搬回去, 再不与你分开。”

谢善淩还未说话,站一旁的谢聪道:“没事儿, 我在廊下待着呢,从前就是我守着, 少爷有事儿就找我。”

顾望笙扭头朝他笑:“那你很忠心了。”

谢聪听不懂好赖话,当即自豪将自己与少爷虽穿两条开裆裤但确确实实是一起长大的情谊讲述一遍,讲完了发现姑爷没听, 扭过头去贴着少爷不知道又在肉麻些什么。

少爷还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淡然吃饭的模样,气质十分飘然。

谢聪又为钟灵毓秀却多灾多难的少爷心疼起来,左思右想, 不如扭过头去不看。

*

说是晚上回屋, 吃完午饭顾望笙也没走,谢善淩去书房他跟着也去,还一路没话找话,自卖自夸体贴入微,谢善淩当他放屁。

直到谢善淩拿起昨日未看完的书继续看,顾望笙才闭嘴, 也拿了一本书装模作样。

屋内静谧下来, 午后暖洋洋的阳光和清爽的微风流入窗下的小塌上, 可这样舒服的时光没过多久,谢善淩突然身侧一重,是顾望笙又作妖,倒过来靠着他。

原本顾望笙靠就靠了,谢善淩没管他,却不料忽然出现一只作乱的手。

谢善淩登时扭头瞪他:“麻烦你自重,这还是青天白日。”

顾望笙歪着身子,一副饱暖思淫|欲的无赖样儿:“可这天迟迟不黑啊~”

谢善淩扭头下地去墙角靠着墙继续看书。

这是一本深入拆解三十六计的书,三十六计谢善淩早已学过,但这本书的特色是收集了许多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编者自撰的事例,还算能自圆其说,并不粗糙,当作史实看引人深思,当作故事看也引人入胜。谢善淩便看入了迷。

可某些人就爱打扰别人。谢善淩刚刚重新看起劲,顾望笙又贴过来,一边勾着他衣带一边小声揶揄:“不是说读遍史书万念俱灰了吗,怎么又看起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善淩有点烦,“我最讨厌别人在我看书时吵我。”

顾望笙原本想忍的,他最能忍了,可这回这事儿不知怎么的无论如何也忍不了,咬牙切齿道:“我还最讨厌你在我床上叫别的男人名字呢!”

谢善淩闻言愣了下,与他四目相对,终于知道他昨天又怎么了,嘴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半晌只低低道了句抱歉。

见他居然并不解释,顾望笙越发狂怒:“道歉有什么用?”

他恨极!

昨夜在下人匆忙打扫出来的简陋客房里那冷得如同他一颗心的被窝里辗转反侧,痛不欲生,几度发誓再也不会被谢善淩表面的清纯柔弱所欺骗!

十二年前在圣林禅寺得知谢善菱是谢善淩的时候就原该懂的!

可笑他刚刚之前还在想,若谢善淩肯解释,他也还是能权且勉强一听,不那么偏听偏信……

可是谢善淩他不解释!是因为解无可解吗?!哈哈哈,好好好,好你个谢善淩!你好!!

顾望笙正恨海滔天,谢善淩瞥着他,也不知这样冷俊霸气的一张脸怎么竟搭上了那样的一个脑子。

顾望笙回过神来,冷声道:“怎么?看我没有顾裕泽丰神俊朗老持稳重?看我没有他兵权在握随便说几句话潘成栋就服服帖帖的?看我没他那么能在别人的婚礼上大出风头?看我——”

他越说越激动,却被谢善淩突的打断:“我前晚发烧时说梦话了?”

“……是啊!”顾望笙冷笑连连,“谢善淩你若不乐意,难道我逼你了?没有吧?!我再三问你,你自己说的心甘情愿,哄我失身,却又——”

“下回记得将你的东西都弄走。”谢善淩说着别过脸去,实在是没眼看他。

“呵呵,我什么东西?我——啊?我什么东西?”顾望笙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善淩迟疑再三,不欲与他多说,抬脚便要离开,顾望笙脑子转得慢却眼疾手快,横跨一步拦住谢善淩的去路,跟个当街调戏的恶霸一样。

谢善淩往旁边绕过他,他又横跨一步拦住。谢善淩继续绕,他继续拦。

几番下来,谢善淩被他堵到了墙角,无处可绕。

“你说清楚!还是你在胡乱扯开话头?不是你骗我?”顾望笙咄咄逼人。

谢善淩苍白的脸又红了,抬眼直视着他:“你说什么东西!”

“我说什么东西?我知道什么东西?你是个骗子,你一张口黑的能说成白的!”顾望笙再度冷笑,“还以为是我把你哄得好了,哄得心疼我到哭了,结果……那时候,你心里想的是可笑的我,还是顾裕泽?还是将灵?!你一喊还喊两个!就没见你喊一声我,呵呵,我也是白费力气,无情的人绝不会领情!”

“……让开。”谢善淩说。

“我不让你又能怎么样?”顾望笙问。

谢善淩使劲推他,推半天非但没有推开,顾望笙反倒越发朝前俯身逼近,脸上分明挂着故意。

谢善淩几次想解释,可看他这恶劣的模样,脾气也上来了,不想解释,只是一味继续推。

推着推着,顾望笙突然按住谢善淩的两边肩膀,低头就重重地吻上来。

谢善淩不再与他客气,当即挣扎着对他拳打脚踢。可顾望笙皮糙肉厚丝毫不惧,倒是吻得更用力了,为了报复还趁乱咬了几口。

谢善淩情急之下顾不上分寸,混乱地往顾望笙脸上扇了好几下,还要再扇,顾望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逼着他这只手举过头顶按在墙上,又来啃他嘴。

右手被俘,谢善淩改用左手,却同样被顾望笙一把按在头顶。

他便用脚去踹,却被顾望笙用膝盖给钉在墙上,现在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如同刀板上待宰的羔羊。

“顾……顾望笙!”谢善淩悲愤道,“你要做什么?!你不要太过分!”

顾望笙也很悲愤:“你先那么过分你还委屈?!你刚跟我做完就叫顾裕泽,你过不过分?!”

“我发烧了!”谢善淩怒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发烧说胡话都惦记叫的人必然是你最心心念念的人啊!”顾望笙道。

“你不可理喻!”

“你水性杨花!”顾望笙崩溃道,“既如此你为他守身如玉我也不挑你的理了,你却又要引诱我!你端的什么心思啊谢善淩!你不是头一回我是!但我现在也不是了!谢善淩你和采花大盗有什么区别?!”

“……你……我……你闭嘴!”谢善淩的声音始终克制压抑,此时难堪地转头看向窗外方向。

“怕被人听见啊?我不怕!又不是我水性杨花!又不是我骗取别人清白之身!”顾望笙继续叫。

谢善淩忍无可忍:“你不妨去大街上叫嚷!写成檄文贴城墙上去!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清白之身被我骗了!”

顾望笙欲骂又止,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瞪着谢善淩。

谢善淩这会儿被他逼急了,嘴唇自己不用看也知道肯定被他咬破咬肿了,便针锋相对地瞪回去!

半晌,顾望笙突然笑起来。只是这笑容未免过于扭曲狰狞。

谢善淩却不害怕,只是冷眼看他。

“好,你喜欢睡男人是吧?我继续给你睡。”顾望笙咬牙切齿道,“我还让你夜夜睡。但我不会再怜惜你!你摆出再柔弱的模样我也不会再相信你。”

他附到谢善淩耳边,低声恨语:“从今往后我与你之间只有相互利用,绝不会有一丝真情。”

谢善淩知道他是误会了才如此,却也讨厌他不分青红皂白的粗鲁作风,当下什么都不愿再解释,也故意笑道:“多谢殿下,我求之不得。”

“你!好好好,好你谢善淩……”顾望笙肺都要气炸了,忍着说,“别以为就你有情郎,我也有!”

谢善淩:“那殿下刚刚说自己清白之身是在放屁吗?”

“我和你可不一样!”顾望笙绞尽此刻仅剩脑汁编,“我那相好跟你那罔顾人伦通奸大嫂的相好可不一样,我相好他……他知书达理,家教严谨,我们发乎情止乎礼,所以我还没来得及碰他。”

“敢问他是谁?”谢善淩问。

他大爷,我知道他是谁?顾望笙匆忙之间想到一个看起来最像小白脸的兄弟,胡乱道:“宋淮安!”

谢善淩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顾望笙问。

“白龙匪军头子宋淮安?知书达理,家教严谨?”谢善淩反问。

顾望笙硬着头皮道:“是啊,匪军头子都比你冰清玉洁。你还状元呢,书读……读不知道哪儿去了!”

谢善淩气极反笑:“读你肚子里去了。”

“你——”

不待顾望笙说出口,谢善淩接着嘲讽:“那你完了,如今你不再冰清玉洁,看来今后不能和你相好团圆了。”

谁要和他团圆!那小子,脸都不爱洗,比我都糙。

顾望笙深沉道:“所以我恨你,谢善淩,我这一生不得幸福,不能再和宋……不能再和淮安团圆,我就也不会让你和顾裕泽团圆。”

他狠狠威胁:“你心中做好准备,今后我会夜夜睡回主院,就算你再厌烦不愿,我也不会顺着你来。你哭也没用,你哭我只会更兴奋!我已没了清白,不如索性破罐子破摔,只顾爽快。但我再也不会哄你笑,也不会再对你笑!我会在人前装出对你千好万好,但你我都知道,我、恨、你。”

谢善淩:“……悉听尊便!”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大犟种。

佘郡主:死鬼的错(抹泪)

谢三大人:……好吧,你不要哭,都是我的错(宠溺)

顾望笙:能不能不要一个个的莫名其妙理所当然地来抢别人的镜头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岳母岳丈不是外人,当然可以!

第24章

◎即便恨谢善淩,也要有原则地恨,有计划地恨◎

当天晚上, 顾望笙非常仇恨地和谢善淩做了一场。他满怀怨愤与冰冷,果真如他自己所言,他不再哄谢善淩笑,也不再朝谢善淩笑。

谢善淩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绝不服一声软。

结束后, 顾望笙不像头一晚那样并排躺在被子里满怀柔情地凝视谢善淩, 畅想夫唱妇随携手造反的美好未来,而是坐在床沿上, 踩着靴子,留一个冷漠深沉而宽广的背影给谢善淩猜。

……顺便也给自己静一静。

也是见了鬼, 头一晚这会儿自己精神无比,今晚没静多久就困了。

困了自然要睡觉!总不能因为不想挨着谢善淩, 困了不睡觉吧?那不显得怕了谢善淩似的?凭什么床要给谢善淩一人睡?显着他谢善淩的脸了!谢善淩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就在此时,谢善淩撑着疲累至极的精神与身体爬起来,经过顾望笙身边, 正要下床,顾望笙猛地扭头将他按回床上,不分青红皂白对他脸和脖子一顿啃。

啃完了依旧摁着他, 如同雄狮摁着猎物, 双眼定定,冷冷地问:“想去哪?找顾裕泽去?让他给你做主?”

“……”

谢善淩犟起来的起来也是犟得惊人,明知自己该解释清楚,却堵着胸口的闷气就是不愿。既如此,不过就是玉石俱焚。

但他亦没拿顾裕泽来说话,只是淡淡的, 也不给顾望笙好脸。他说:“叫水沐浴。”

顾望笙冷笑连连:“怎么, 这么厌恶我, 迫不及待就要洗去和我亲热的痕迹?”

“……”谢善淩原本没有看他的,闻言忍不住将视线挪到他的脸上仔细逡巡。

顾望笙:“看什么看?被我说中了心虚?”

谢善淩:“头一回见猪脑袋长在牛的身上,稀奇。”

“你!”顾望笙大怒!“你还骂我!”

谢善淩正要说话突然一顿,脸颊一热,随即更白了,咬牙隐忍道:“那你要不要想想我为什么骂你……放手,我要沐浴。”

“不许。”顾望笙说,“我立的规矩,从今往后无论是什么穷讲究的用水还是沐浴,统统不许。完事儿就给我待着睡觉,睡醒了早上才准沐浴。我就要让你带着我的气味入睡,别说做梦,做鬼也休想摆脱我!”

谢善淩稍稍冷静,告诉他:“那我又要发烧了。”

“你还威胁我?”

“顾望笙你脖子上到底长了个什么东西?”谢善淩不可思议。

“你管我脖子上长了个什么东西。”顾望笙说,“你只需要知道,你欠我的越来越多,落我手里的把柄也越来越多,就行了。”

谢善淩与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瞪了一阵,猛地挣扎起来,却无济于事,只把谢善淩自己给累得气喘吁吁,两颊红透。

……香汗涔涔。顾望笙的脑子里反复掠过这个词儿。见鬼又见鬼,怎会有男人流汗也这般……那什么。

但是不能再……他艰难克制自己。

绝不是为了谢善淩好!而是为了谢善淩不争气,恐怕再一次真要发烧,进而短命,那自己岂不是亏了?仇还没报完,仇人不能死。

即便恨谢善淩,也要有原则地恨,有计划地恨,要从长远的角度规划如何将恨意发挥到最大限。

如此一想,顾望笙便心灵通透了,只又俯身将人脸和脖子啃了一顿,然后躺到旁边盖好被子说睡觉。

谢善淩见状,撑着最后一口气忙要从他身上爬出去,却被他轻轻松松地捞入怀中紧紧搂住,语气恶劣地说:“说了有规矩就有规矩,我是你夫君,我给你立的规矩你就要从。”

谢善淩反复深呼吸,一咬牙,不解释也不再挣扎,就这么睡,就这么死,来回这无望的人生已一片漆黑。

……

大夫再一次深夜被紧急请到大皇子府给高烧的谢善淩看病。

“怎么又……”感受到极度不善的视线,大夫将剩下的话吞回去。行医数十年,蛮不讲理的病患家属他见得多了。

但是想了想,到底医者父母心,大夫还是勇敢开口:“我前夜问诊,见谢公子这病得蹊跷,回去后彻夜翻看医书思索,忽的想起件事儿……”

他瞅着大皇子黑黑的脸,上前一步,低声询问细则。

大皇子听完了有些不自在,目光闪躲了一番,却还是老实作答:“嗯……”

大夫叹道:“那就对了!恐怕问题就出在这!”

大皇子顿时面露疑惑,防备道:“什么意思?我有毒?”

“倒不是这意思……”大夫轻咳一声,低声细细说给他听。

顾望笙听得一愣一愣,看着大夫认真负责的脸色,回想起谢善淩说过的话,沉吟许久,拉了拉披在肩头的外衣,问:“当真?”

“当真。”大夫说。

“不是他郁结于心的心病吗?”顾望笙没脸将自己的绿帽子描述得更直白些,只是将信将疑地问,“你拿什么保证?”

我能拿什么保证!我就一个看病的,你爱信不信!

——自然不能这样回答。大夫隐忍道:“大殿下可以试试,来日照我所言去做,看谢公子会否还发烧。”

“……嗯,我会试试。”顾望笙不动声色,心中却若有所思。

*

顾望笙试验之前,先陪谢善淩回了趟门。

如他曾经所言,他当着外人的面装得那叫一个熨帖,不仅给谢府人备了丰厚的回门礼,更是一路对谢善淩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临出门前,谢善淩实在没辙了,以死相逼顾望笙才肯放弃将他从大皇子府一路抱去谢府的打算。

反正两家离得近,顾望笙觉得是可以的。无奈谢善淩矫情。如此虚弱还要矫情,呵呵。

恐怕是怕同样住附近的顾裕泽看见,呵呵……这屁大点地方,还都挤着住!

虽然大夫说谢善淩发烧不是因为心中郁结,也就不是因为思念不得相伴的情郎,可谢善淩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叫顾裕泽总是确有其事的。

顾望笙决意继续恨他。

但面对谢家人时总要装一装。

然而,顾望笙的一番殷切并未换来谢家人的好脸。

他们比起成亲当日冷淡许多,也就是敢怒不敢言罢了,还不是因为怕顾望笙的大皇子身份,而是“人质”在顾望笙的手上,怕顾望笙背地里报复在谢善淩的身上。

——成亲短短三日,谢善淩已经深夜发过两次烧请大夫入府治疗。这消息想不知道也难。

虽然大皇子在别的礼数上周全,想来也能想到是什么原因导致谢善淩深夜发烧,从某种角度来说也许还会有些人觉得这代表大皇子宠爱谢善淩至深……可大皇子就不能看在一个如此虚弱的病人的面上克制一些吗?!这种宠爱不要也罢!

事实上当时佘郡主得知消息就要冲去大皇子府,谢聪早一步回来阻止了她,说是谢善淩猜到了,让他回来劝她别去,他没别的事,大约是一开始不适应皇子府生活,让她别担忧,再看看。他又不是傻子,若实在适应不了,自然会想法子跑。

此时顾望笙挨了一通冷遇,根本不敢有怨怼,臊眉耷眼地看着岳母对着谢善淩抹眼泪,口水吞了再吞,讪讪搭话:“是我的不好,我今后会更小心照料,不再让善淩生病。”

佘郡主不搭理他。先前装得那似模似样的,还拿个小本子记下如何照顾谢善淩,骗得她心甘情愿将宝贝儿子嫁给他,谁料这才三天就照料成这副模样!

“才三日就又瘦了。”

她对着谢善淩说话,却分明是对着坐在谢善淩身旁的那个混球说。

混球讪讪地赔笑:“会叫府内厨子好好给他补的,下次回府时必叫他胖些。”

佘郡主飞快地白他一眼,看回谢善淩,又开始忍不住抹眼泪。顾望笙如坐针毡,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善淩并不希望母亲和其他家人为自己担忧难过,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在人前替顾望笙圆场:“母亲何故如此?大殿下待我很好。只是我自己身子弱,倒叫大殿下为我操心,夜里为我喂药端水,从不假手他人,一守就是大半夜。”

后面几句倒是实情。

顾望笙怔愣片刻,悄然直了直腰板,偷偷瞅谢善淩的脸色。恰好谢善淩转过头来看他,冲他腼腆羞涩地嫣然一笑,如同春风吹化了白雪,夏雨绿遍了江岸……不,这个“绿”字不好,不该再提。顾望笙暗自如此思忖。

佘郡主见儿子这模样,也愣了,细细观察两人眼神交缠,儿子固然露出了她头一回见到的、令她汗毛直竖的可怕娇羞之感,大殿下更是盯着儿子一副迷恋得失了神智的没出息样儿……

佘郡主想了又想,暗暗决心一会儿趁大殿下不在时劝一劝儿子节制些……

她此刻怕就怕不止大殿下不知克制,谢善淩也跟着胡闹,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但一时半会儿没找着时机,倒是谢老夫人派人过来请问大殿下和谢善淩愿不愿意一大家子吃顿团圆饭。这俩人自然都愿意,丫鬟立刻回去传话,不多久又来了,说老夫人请他们先去前厅一边等着上菜一边聊聊。

*

佘郡主走在略微前面两步,忽的装作不经意地转头看向某处,实则余光狂瞥身后那小两口。

谢善淩主动示好,抬起手臂轻声对顾望笙道:“我还有些不舒服,你扶着我一些。”

顾望笙火速扶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绕过他背后揽住他的肩,柔声道:“多谢你替我向岳母解释。”

“应该的。”谢善淩温柔道。

关键时候谢善淩竟是如此善解人意,不计前嫌地体贴自己尴尬,顾望笙喉头干涩,生出愧疚来。

说来说去,其实主要是顾裕泽的错。倘若顾裕泽不是断袖,不就没这回事儿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我在演,你呢?

顾望笙:……

皇帝:他在当[小丑][小丑][小丑][小丑][小丑][小丑][小丑]

第25章

◎啧啧,谢善淩可真是的……◎

谢家人爱一起吃饭, 不过这些年谢老太师身子不好,一言不合就又开始犯老糊涂,他不愿扰了大家用餐,总不来, 谢老夫人要照看他, 渐渐也不来了。

今日难得二老露面, 一应孙辈也都几乎都在,自然与谢善淩、顾望笙一样忙着陪二老叙说近况承欢膝下。

老人家隔代亲昵, 今儿老夫人做主,她与丈夫和小辈们一桌, 不上不下的倒去了陪桌坐。

趁这间隙,坐在陪桌的佘郡主与妯娌低声说了些话, 妯娌转身就向自家丈夫说了。

一餐盛宴用完,女眷们拥簇着二老,捎带上曾放话两耳不再闻窗外事的谢善淩, 移去旁边的暖阁里继续说话,男眷们则另寻地儿通通最近外界各类琐事的气儿。

谢大伯特意请了一声顾望笙。

明显可以察觉出一顿饭下来大家的态度和缓许多,不和早上站门口迎接时一样眼睛鼻子对不上账。

顾望笙暗道那自己刚刚席间兢兢业业给谢善淩剔的鱼刺可真是没白剔……

还是谢善淩主动提起来的, 原本他虽见着鱼想起这事, 还在迟疑落寞,谢善淩轻轻用手肘撞他,小眼神一瞥那鱼,细声细气道:“难道你说小时候在圣林禅寺偷听到我被鱼刺卡了,当时就想以后成亲我吃鱼都你为我剔刺,只是说得好听吗?”

顾望笙被嗔得心神荡漾, 好不容易才神魂归位, 余光瞥见周围人都在不动声色地注意着自己和谢善淩, 不由脸上一热。

啧啧,谢善淩可真是的……自个儿这脸皮都有些羞,他竟就若无其事地当着大家的面这样朝夫君撒娇,还说出那样的夫妻闺房里说的甜蜜话,谢善淩可真是的……嗐,谢善淩他——他可真是的!

佘郡主隔着桌子都出声了:“善淩,你怎可如此任性。大殿下,不必管他,他在家时被老太太惯坏了。”

谢老夫人连连道:“确实如此。”

说是这么说,分明声音里都透着满意与欣喜。

谢善淩这言行举止无一不展露着他与大皇子殿下的感情好,至于夜里请大夫,咳咳,想来不过是因为两个年轻男子碰到了一块儿……还是事后委婉劝劝节制吧。

谢善淩还没说话,顾望笙急忙表态:“不任性,不任性,我愿意的!”

桌上一静,随即各自闷笑起来。

顾望笙轻咳几声,红着脸细心给谢善淩挑鱼刺,谢善淩全给吃了。他童年梦圆,大为亢奋,大有将桌上的鱼给包圆的架势,还是谢善淩微笑着看着他说了三次够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停止。

……

虽然谢家子弟如今都不是什么高官要职,可在京为官,许多看似无足轻重的小卒亦能接触到军国大事。

顾望笙一副谦逊样儿默默聆听,看似不起眼的随口一句话也记在心中,从中分析出个背后的含义来。

可一旦让他发言,他就拢着手老实巴交:“我如今四书都认不全呢,哪懂这些,就不贻笑大方了。”

听着寒碜,却也可怜。

想想才思敏捷的谢善淩竟嫁了个文盲,谢善淩也可怜。唉,好歹对谢善淩体贴痴情,甚至还会说“贻笑大方”,算了……

揣着复杂的心绪,倒是不让顾望笙为难,继续各自说各自的,只盼顾望笙听多了稍微也能受些熏陶、有些进步。

顾望笙拿了颗橘子正低着头剥皮,忽的听到一个谢家子弟说道:“我在吏部听说孙瑛最近闹着要辞官。”

孙瑛虽是奸宦司马忠良一派的人,却连清流说起他也会留许多情面,只因他是能干且愿意干实事的,率兵去攻打或抵抗各地叛军可圈可点,难得也并不因此跋扈。

甚至有清流真心实意地劝他为后世名声着想也不要再在司马忠良的门下。

他说:“司马公待我有知遇拔擢大恩,我若为自己后世名声而叛出,天地不容。诸君不要再劝,我孙瑛得诸君认同,感怀之甚,却要恕我决不能从命。但诸君放心,我此生只愿以微躯报效朝廷,匡扶社稷,别的一概不做。”

一番话说得有情有义,众人也只能唏嘘。

可如今孙瑛却要辞官?

他若辞官,顾望笙可太高兴了!他此番为何着急亲自入京?归根结蒂是因为这个孙瑛!这确实是个人才,却愚忠。

原本就算没有临江仙的计策,白龙义军亦不是寸步难行,可屋漏恰逢连夜雨,司马忠良将孙瑛派去对付,义军就……就寸步难行了。

顾望笙和宋淮安打听过孙瑛的为人,其实也挺钦佩,动过说服的念头,送信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他睁眼看看如今朝廷昏庸民间困苦,却反被他回信痛骂了祖宗十八代。

好家伙,一个武夫,文笔还不错,不枉费弃笔从戎前的秀才出身。

顾望笙倒无所谓,骂更狠些他都喜闻乐见并且深以为然,唯独遗憾不能让孙瑛知道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就是孙瑛誓死愚忠的当朝皇室。

宋淮安就不一样了,气得他大骂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也不是就不骂了,改为小骂。

如今孙瑛要辞官,顾望笙已经在想找个什么借口去皇宫门口放鞭炮庆祝了。

可惜谢善淩不是谢善菱,否则就说害喜了,大不了事后再推说是大夫诊错。

其他谢家人也对此很是关切,追问怎么一回事。

那子弟道:“此事他们说得含含糊糊,还再三叮嘱不能外泄。我只隐约知道似乎是和司马忠良有了争执,究竟是什么令他竟闹着不干了,知道的都讳莫如深。”

“以孙瑛为人,那必然不是小事。”

“也说不定是他终于勘破,不再愿为奸佞门下。”

“可他也不能辞官啊,若他一走,南边的白龙匪军岂不又要势如破竹?”

顾望笙低头吃着橘子。

当务之急就是将这条消息赶紧通知宋淮安,查明原由,若有机会能将孙瑛揽入旗下,那可真是……不枉费自己被谢善淩骗走的清白。

当然了,话又说回来,只要谢善淩愿意痛改那些风流浪荡的前非,回归家中,从此一心一意地将日子过好,也不是不能原谅过往种种!男子汉大丈夫,自当爽快大度!

*

结束男眷间的聚会后,顾望笙怀揣着爽快大度的男子汉大丈夫胸怀去找此前频频示好、有明显痛改前非迹象的谢善淩。

女眷们已经散了,佘郡主让丫鬟带话给顾望笙,告诉他谢善淩回出嫁前的小院去午觉歇息了,让他这边散了自去寻。

顾望笙走去的路上再三措辞,打算一会儿等谢善淩醒来就耐心问问他今日种种为自己解围是不是愿意收心好好儿过的意思,若是,自己就原谅,之前重重都不再提。

小院里很宁静,四下依旧是打理得干净利索,墙角香草花朵生长得颇为旺盛。怪不得谢善淩走哪儿哪儿香呢,顾望笙心道。

顾望笙进到屋内,谢善淩仍在床上午睡。他侧身躺着,头下枕着个软枕,手伸出被子,搭在身侧,手底下竟也枕着一个软枕。

顾望笙站在床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依旧不知道为什么手底下也要枕个枕头这样娇气,却觉得格外可爱,仿佛一只猫搭着爪子。

又想到,有时猫在外玩,被人见着喜欢,少不了强行逮回去养的。说不定顾裕泽就是这样的人,谢善淩就是在外晃悠却无辜被逮……

刚这么想着,谢善淩闭着眼睛发出低喃:“裕泽……”

顾望笙:“……”

嘴角一僵,渐渐下垂,眼也渐渐失去了光。

谢善淩:“裕泽……怎可抛下我……”

顾望笙:“……”

拳头渐渐攥紧。

谢善淩:“裕泽……说好我们……裕泽……”

顾望笙反复深呼吸,只觉天旋地转,牙都要咬碎。

他下定决心,毅然转身大步匆匆走出这间逼仄丑陋腥臭肮脏黑暗吃人的房,否则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把这破屋子给拆了!

好好好,谢善淩你好!!!

他再也不要相信这个骗子了!为什么……为什么今日又被这骗子给骗到了?!为——什——么——!

谢善淩!他此生都不会与谢善淩再和解!原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谅鬼也不原谅谢善淩!!!他做鬼也不原谅谢善淩!!!谢!善!淩!你现在可没发烧!!谢!善!淩!!!!!!!!!

听着脚步声远离,谢善淩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一丝睡意,沉静而冷漠。

照习俗不能留吃晚饭,因而即便再不舍得,也只再留到了傍晚,谢善淩和顾望笙便告辞了。好在住得近,今后若想回来也方便。

顾望笙笑吟吟的依旧体贴的模样,谢善淩却看出了与之前的明显差别,只不动声色地继续与他当着家人与路人的面扮演恩爱夫妻。

待回到大皇子府,当着下人的面顾望笙还在演,谢善淩就懒得再奉陪了,转身回了卧房。

顾望笙跟进来关了门,咬牙切齿:“谢善淩!”

谢善淩淡淡看他,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这回你总该提离婚了吧?

顾望笙: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谢善淩:所以离婚吗?

顾望笙:你做梦!老子拖死你俩!

谢善淩:……

顾望笙:你算是真的惹到我了谢善淩,我真的暴怒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拼命把你身体养好,然后一夜七次!七次都不准你沐浴!我要让你追!悔!莫!及!

谢善淩:?!

宋淮安:兄弟,真的是去搞情报和劝临江仙的吗?真的吗?Hello?

顾望笙:别管!我正在劝!

上一章修改了一些细节,最后加了点情节。

第26章

◎“谢善淩……”顾望笙的声音嘶哑,哽咽着骂道,“你这混蛋!你欺人太甚◎

谢善淩被他抵在床上了仍旧一言不发, 只是闭上眼睛,一副随意他侵犯的模样。

顾望笙恼道:“你——你……”

“你”了好几下也没“你”出什么内容来。谢善淩根本不搭理他。

半晌,顾望笙含恨道:“既然你不愿和我好好做夫妻,那你就做回临江仙, 辅佐义军。”

谢善淩没有睁开眼睛, 过了会儿才淡淡道:“我不是那个人, 也没有不愿和你好好做夫妻。”

“你没有不愿那你还那样!”顾望笙悲愤指控。

谢善淩终于睁开眼睛,反问:“我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