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皮肤白,原本就容易留下印记,手腕上被坚硬地皮带绑了太久,又用了力气挣脱过,磨出了丝丝缕缕地血印子,看起来触目惊心。
季晓妮无法想象陆承渊是怎么一点一点解开人手腕上打着死结的皮带的,也无法想象陆承渊赶到时究竟看到了什么,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她只知道,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如此低气压的陆承渊,眼底是一片阴云密布。
陆承渊平复着呼吸,压抑着心口处翻涌出来的暴戾。
踹开房门的那一刻,宋晴昀的巴掌正落在姚金玉的脸上。
他不知道在自己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有没有吃到亏。
只是当看到人手腕上缠着的那条皮带,一瞬间激起了他很久都没有再涌上来过的失控感。
陆承渊鲜有这么个状态,季晓妮是个审时度势的。
她庆幸了很久自己来得快,不然她是真的怕人搞出来人命。
陆承渊的失控,这辈子季晓妮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原本定好的欢迎仪式也没有了心情。季晓妮赶着要去签解约,没再多停留,只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慢点开。”便下了车。
车上只剩下陆承渊和孟亭曈两个人,等季晓妮转了弯再也看不到视线,陆承渊这才发动车辆,平稳地驶入进车流中。
一路无话,这个时候正赶上京市的晚高峰,红色的尾灯像一双双魔鬼的眼睛,将宽敞地高架桥堵得水泄不通,宛若一条身缠万鬼的恶龙。
车里的气氛太过于压抑,逼仄的空间快要使人窒息。
孟亭曈无焦点的视线看向窗外,却在看到一处建筑物时突然撩起眼皮,转过头来轻声喊人:
“陆老师?”
“嗯。”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孟亭曈弯了下眉眼,“给你看个好玩的?”
那笑意明明乖巧,陆承渊却总觉得莫名看出了一些狡黠。
他淡定应下人要求,驱车下了桥,停在了一家五星酒店的门口。
随后又淡定地跟在人身后,听着人向前台要求,一定要开一间八楼的房间。
陆承渊心口的暴戾被一点点抚平,他也没意识到缘由,只沉默地跟在人身后,盯着人奇怪地一举一动。
然后那张乖巧地脸回头,身上还披着大一号的外套,将身前的一片春色遮挡,有些失望地开口:
“抱歉啊陆老师,好玩的看不了了,”孟亭曈低声说,“八楼的房间是高级会员的专属,我没有这里的vip……”
陆承渊眉梢有片刻的抽动,随后抬手,顿了一下又想到自己的衣服在孟亭曈身上,便停下了动作,“内侧里有张卡,你再去试试。”
孟亭曈抬眼,视线似乎亮了一些,随即低着头从内兜里翻找了半天,拿出来一张金属质感的卡片在陆承渊脸前晃了晃,“是这张吗?”
大厅里明亮的灯光打在那张卡上,反射出来的光似乎晃了下陆承渊的眼。
孟亭曈又转身将卡片递了出去,没多久值班经理便满是歉意地出现在前台,堆着笑亦步亦趋地领着二人上楼。
陆承渊没懂孟亭曈意欲何为,不过无妨,他就这么随着人走,情绪便一点点平静下来。看着人的视线中还带着自己察觉不到地笑意。
晚餐送了上来,孟亭曈不怎么挑食,想着毕竟是霍枫邀人的专属酒店,再差也差不到那儿去,便也没多问合不合陆承渊胃口。
二人简单吃了几口,偌大的房间内只有清晰地碗筷碰撞的声音。
用完餐后,孟亭曈刻意将门开了了个缝隙,朝着门外看了一会儿,这才在陆承渊面前坐下,出声询问:“陆老师不问问我要带你看什么?”
陆承渊抬眸,看着人已经取下来自己的外套,只着了一件单衣在身上轻飘飘地挂着,不禁蹙了下眉。
孟亭曈低眉笑着,“你知道……为什么在你把他扔下楼去的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吗?”
这说的便是姚金玉了。
一提到这个名字,陆承渊的眉心蹙地更紧了些,眼瞧着有些不耐。
当时的姚金玉从楼梯上滚下去,尽管狼狈不堪,却依旧是一副得意洋洋地笑脸,看向陆承渊的视线满是怜悯和高傲,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孟亭曈低声道:“其实他以为,你是被我骗了。”
陆承渊沉声回道:“为什么。”
“因为我给了他一张房卡,”孟亭曈笑,“就在隔壁,今晚,8108。”
陆承渊还没答,孟亭曈耳朵尖,他对着人做了个“嘘”地动作,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从虚掩着的门缝中露了半个脑袋出去。
应该是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人,孟亭曈又回身,朝着陆承渊招了招手。
陆承渊顿了片刻,也不知怎的竟然跟着人动作起身,脚步放轻,陪着孟亭曈玩着这出极其幼稚的游戏。
孟亭曈向旁边侧了些身子,给陆承渊留出了些位置,示意人往门外看。
陆承渊比人高,此刻挨得又有些近,视线之下是孟亭曈那颗圆润的后脑,和看起来毛茸茸的脑袋。
脚步声临近,陆承渊收回视线看向门外。只见姚金玉抱着一大捧玫瑰出现在走廊,停留在8108的房间门口时还刻意整理了一下衣领,打理了一下那满是发蜡固定的一丝不苟的发型。
陆承渊沉默了。
身前的孟亭曈却好像极小幅度地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屏息以待着什么。
随着8108的房门被打开,姚金玉走进去,房门关闭,走廊又陷入一片诡异地寂静。
陆承渊刚想开口,只见眼前的人突然转过身来,一双眉眼亮晶晶地,带着一副看好戏地模样,扬起脸小声问人:“陆老师喜欢吃瓜吗?”
这还是他刚从网络上学到的新鲜词汇呢。
陆承渊垂眼,那衣领开的实在有些大,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那白皙又平直的锁骨简直一览无余。
陆承渊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方才那紧闭的8108的大门被突然拉开,嗖地一下从里面扔出来了一大捧红玫瑰。
看包装……不是方才姚金玉手里捧着的那一束。
紧接着两声熟悉地嗓音从屋内传了过来,听起来实在是暴怒无比。
“怎么是你?!”&“你他妈谁啊!”
“宋晴昀不在这里?!”&“宋晴昀去哪儿了?!”
“靠……你找他想干什么?!”&“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质问我?!”
&……*&#¥#%&(…*(*&%4……!!!
随即而来的是一片不堪入耳又混乱无比地谩骂声,姚金玉被人一拳挥在脸上,踉跄几步跌了出来,紧接着他从地上爬起来,抓着手边的那捧玫瑰当武器,又冲到屋里和人打了起来。
孟亭曈终于是舒坦了。
陆承渊看着那方才在屋门口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身影,眉心不自觉跳动了一下。
没认错的话……
陆承渊淡淡开口:“霍枫找你了?”
孟亭曈反手关上房门,将所有的不堪、肮脏和咒骂尽数关在了屋外,只剩下屋内一片寂静,垂着眉眼“嗯”了一声。
陆承渊没再问,想也不用想霍枫来找人干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了下拳,玄关处昏暗的灯光洒在人头顶,却在人身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他不想去猜测宋晴昀将他带到此处、给他看这么一出好戏究竟是个什么用意。
他沉默半晌,最终给人留下一句话:
“以后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孟亭曈弯起唇角笑了起来,没说“好”还是“不好”。
却在低着头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向陆承渊平整的衬衣之下、那印象中是平滑紧实的腹肌时,莫名觉得手有点儿痒。
——姚金玉被坑惨了。
他顶着被揍成猪头的脸,才刚出院回到公司。
紧接着又收到宋瑾祈已经签下解约协议,宋晴昀已经彻底离开祈愿娱乐、归属于同晖传媒的消息,气得他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再次入院。
他终于幡然醒悟,宋晴昀压根就不是拿他当猴耍。
那是在拿他当傻x。
姚金玉无能狂怒,拿着那副高尔夫球杆在办公室里狂砸一通。祈愿娱乐上下所有人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姚金玉迁怒,直接砸了自己的饭碗。
——霍枫的日子也不好过。
眼见着新剧组那边等着开机,他却肿着半张脸、一侧的眼眶上全是乌青,上多厚的遮瑕膏也遮挡不住那血瘀,更何况还是张大小脸,完全无法开拍。
他气得恨不得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生吞活剥,连夜调查宋晴昀的背景,却除了是宋家抱养来的孩子之外什么也没查出来,整个人便更加气愤。
“什么时候连姓宋的都能不把我放到眼里、居然敢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他霍枫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直到突然接到剧组换人的通知,经纪人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制片找导演找了一大堆的人也于事无补,直接追杀到他家里一通怒骂。
霍枫这才听明白是怎么个事儿。
那个叫宋晴昀的,背后靠着的居然是陆氏集团。
霍枫终于冷静下来,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一旁的助理正在自己脸上敷着药。
“陆家?呵,”
霍枫冷笑,“也不知道是被哪个陆保的,陆盛阳还是陆承渊啊?总不能是陆家那个老头子吧嘶——!靠!你轻点儿!他妈的会不会上药啊?!”
助理被吼得手一哆嗦,不小心在人伤口处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疼地霍枫龇牙咧嘴。
——孟亭曈倒是正在季晓妮的办公室里。
陆承渊手里拿着还没有满员的四份剧本,这些本子已经被逐一看过,俨然是已经有了决定,如今似乎只是走个过场似的,沉声问道:“有没有哪个想去的?”
孟亭曈眼瞧着陆承渊明显是更为中意那部清朝晚期的正剧题材的剧本,顿了半晌,还是做出一副没看出来的模样,从中挑选了另外一部,笑着开口:“我还蛮想尝试一下这个的。”
“……”陆承渊手一顿,下意识地抬眼看人。
孟亭曈却笑得坦然,一副真的是被剧本吸引了的样子,想要挑战突破一番,挑选了一个比较有难度的角色出演。
只不过这个角色并不是人,字面意义上的,是一只修炼成妖可以幻化成人形的狐狸。
——还是一只自带魅惑撩遍全剧组钓人与无形的男狐狸精。
季晓妮从陆承渊那八方不动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古怪。一直以来,只要是陆承渊决定好了的事情,还没有哪个人能轻易更改的。
她刚想开口打个圆场劝人,免得陆承渊又专断独裁地冷声呵斥“不行”,宋晴昀才刚刚签进来,之前的经历又实在太不愉快,她不想人小孩儿在第一次做决定就被否决吓到,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哪想到孟亭曈见人沉默,又无知无觉地笑着开口问人,“不过这个角色好像有些难……”
“陆老师,会教我的吧?”
然后季晓妮破天荒地听到陆承渊就这么一口答应了下来,丝毫没有半分不悦地语气,只淡淡回了人一声:“好。”
季晓妮:“……”
真是出了邪了。什么时候太阳是西升东落的了?
她居然能听到陆承渊居然如此轻易地改口,就这么因为人一句话就改了主意?
天知道明明前一天晚上她才刚听陆承渊说让她联系另外一个剧组的导演、连档期都已经给人排好了呢!
她眼睁睁地看着陆承渊就这么把另外三份剧本放到一边,再没给一个眼神,唯独只拿着宋晴昀手里那份,看得那叫一个专心,实在没忍住闭了闭眼。
没眼看。真的没眼看。
宋晴昀乖得跟什么似的,就那么安静地坐在人身边,等着那位陆老师给他研读剧本,笑得春暖花开。
“啧,这才几月份啊……”
季晓妮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怎么感觉都能闻到花儿香了?”
春天还没到呢!什么花儿已经开了?!
第37章 第 37 章 “我会跟到底。”……
试镜通过, 确定了进组的时间。孟亭曈突然接到宋瑾祈的电话,说要带人参加一场慈善拍卖会,届时京市各家豪门子弟几乎都会聚集于此。
宋瑾祈特意驱车到同晖传媒的大楼下, 极其诚恳地邀请人。
“宋家三子都收到了邀请函, 我来接你过去, 就当走个过场也好。”宋瑾祈不知道宋晴昀为何突然要走,就当他是为了自己更好的发展罢,宋耀德都发了话, 他这个当大哥的更没有什么身份立场阻挠下去。
“不管怎么样,你依旧是宋家的二少爷,不至于让外界人说我们宋家三子不合,连这种官方活动都不带你出席。”
慈善拍卖会?
孟亭曈想到季晓妮昨日也和陆承渊提过此事。
京市但凡有些头脸的人物都会参加,说是拍卖会, 那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名利交际场。原先的宋晴昀想去过很多次, 却没有哪一次以宋家人的身份出席过。
如今孟亭曈却是替了他的名字收到了邀请函。他沉思片刻, 看到陆承渊的车已经从车库中驶出, 便也随着宋瑾祈上了车。
只是走过过场。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这热闹他还没凑过,去看看也无妨。
宋瑾祈兜了个圈子打探他口风, 问他为什么突然要从祈愿娱乐离开。没打听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最终只说若是看上了什么喜欢的, 便给他买回来。
“我永远是你大哥。”
孟亭曈笑。他兜里原本就没有碎银几两,拍不回来什么顺眼的物件儿。
现场的座位排的很讲究。陆承渊全权代表陆氏, 坐在第一排中央偏左侧的位置,中间是主办方邀请来的政权上的人物,右侧坐着几个四五十岁的大叔,都是些对京市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企业家。
第二排偏右的位置,孟亭曈倒是看见了个眼熟的。
那是霍家的位置, 除了霍枫到场,旁边还坐着一位气质高雅的女士。
而宋氏,便是被安排到了第四排的最左侧。宋瑜愿坐在宋瑾祈的左边,孟亭曈便越过两人位置,坐在了里侧的位置上。
宋瑜愿在见到他的时候,那脸色着实有些不太好看。
连假模假样的“晴昀哥哥~”都不叫了,一见到他就开始摆脸子咬牙,跟仓鼠似的,果不其然被宋瑾祈呵斥了一声。
宋瑾祈将宋氏准备好的拍品双手递了上去,礼貌寒暄了一阵,落座后,给身侧两个人介绍了一下慈善拍卖会的由来和规则。
“拍品是由给各家提供,最终拍下的资金会通过慈善基金会认证,捐献给有需要的地方。”
“每年一届,按照当年各企业的创收额度发放邀请函。”
“这是宋氏企业第三次参加。”
宋瑾祈整理了一下衣领。那看似谦虚的话音里,隐隐带着些骄傲。
能参与这种级别慈善拍卖会的,相当于在整个京市都能排得上号的。
宋耀德在位时那可是一次都没有参加过。宋瑾祈接手后,已经连续三年将宋氏企业跻身于京市最上层的交际圈中,免不得想对两个弟弟炫耀一番。
开场是如出一辙的各位官商代表发言。孟亭曈听得无聊,宋瑾祈却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听得那叫一个认真。
等轮到陆承渊做简短陈词的时候,宋瑜愿也坐直了身体,一双星星眼支着耳朵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孟亭曈往前扫了一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陆承渊线条利落地侧颜,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打开小程序静音玩着小游戏。宋瑾祈还不悦地触碰了下他的小臂,示意他要态度端正。
孟亭曈百无聊赖地看着台上过了几个拍品,什么明器字画古董名人藏品等,没什么他太感兴趣的。
热闹凑了过场也走了,差不多到这里就行了。
孟亭曈小声和宋瑾祈打了个招呼,也没再看宋瑾祈略带责怪的视线,起身想先行离开。
“接下来参加竞拍的拍品,是由陆氏集团所捐赠的——红翡首饰一套!”
孟亭曈才刚刚起身,弓腰向前探去,还没来得及从宋瑾祈的面前越过,便听到宋瑜愿发出“哇!”地一声惊叹,满脸期待着看向宋瑾祈,“哥哥!我想要这个!”
孟亭曈闻言,下意识地往台前一扫,等看清那份拍品时,离去的动作瞬间一顿,整个人僵在那里。
【“乖乖啊……”
“乖乖?”
“乖乖仔,你又到哪里惹祸了?”】
孟亭曈僵直地站在那里,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展台上的东西,那抹极致的红色占据了他所有的目光,扭转了画面、扭曲了时空,在人眼前勾勒出一个窈窕的女人轮廓,恍惚间,孟亭曈仿佛看到了那张已经许久没有看清楚面容的脸。
【“乖乖仔,你又到哪里惹祸了?”身着旗袍地女人侧身蹲下,这才与面前那孩童身高近乎平齐。她伸出一双白净纤细的手,在那孩童脸颊上轻轻擦拭了几下,嗔怪道:“怎的可以不读书的,不读书……长大要做什么好?”
孩童皱着一张小脸,支吾不言。
那女人笑得温柔,连责怪人的语气都是软声细语的,手帕还带着体温的温度,将孩童脸上的脏污尽数擦拭干净。
“和谁打架了?”
孩童死咬着嘴唇,别开脸不想回答。
“为什么打架?”
女人太过温柔,将人领到软塌上坐着,还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青团,哄着人开口。
“你告诉娘,娘给你吃青团,好不好?”
小小的孟亭曈当时才不过五六岁,他刚从私塾下学,还不理解什么叫孝悌忠信,什么叫礼义廉耻,。
他只知道,有些话虽然听不懂,但是听着便教人生气。
一颗青团便可以将人哄好,孟亭曈握着比他拳头还大的青团,开口便是告状。
稚嫩地童声恰如利箭,直往人心窝子上戳,“他说娘是婊子!说我是婊子养的!”
女人身形一顿,孟亭曈无知无觉地咬了一口青团,含糊问,“娘,什么是婊子呀?”】
红色的耳坠在人脸侧晃呀晃的,晃得孟亭曈已经不记得,当时他娘究竟是如何回答他的了。
只是现下,他看向台前,那带着白色手套的工作人员正在展示着此次要竞拍的商品,浓郁地如鲜血一般的红色在明亮的光线下流动着温润又炫目的光。
两颗水滴形状的顶级品质的红翡玉石被古法金丝镶嵌工艺包裹着,明显是过去从宫廷里出来的手艺。除了一对耳饰外,那项链中间坠着的挂坠更是收藏级别中的顶级。那抹红明如旭日初升、又润如深秋枫叶,红得热烈又纯净,惹得人挪不开眼。
红翡绿翠玉石无价,万翠易得,一翡更是难求。可如今展台上的那套,色泽鲜艳透亮、玉质细腻如脂,是极上乘的冰种,稀少的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哪怕是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来这简直是最顶级中的臻品。
“起叫价——八千万!”
孟亭曈猛然回神,僵直的身体几乎站立不住,于原地轻轻晃动了一下。
——那是他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一套首饰。
“陆家出手的东西果然不凡。”宋瑾祈赞叹了一声,随着拍卖师喊出八千万的起叫价,除了宋瑜愿,现场还有不少人也一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慈善拍卖会不同于平常的拍卖会,毕竟是以慈善为主,很少会出现太过于名贵的拍品出现。而在此之前,现场竞价最高的拍品还是某位名家的藏品,拍出了五千五百万的高额成交价,双方一唱一和的,明显是那两位商业大佬之间的互相吹捧的利益往来。
而陆氏集团出手便是如此潜藏无限的珍宝,使得那些原本想趁机拍下陆氏的拍品以图在陆承渊面前做个人情的人一时没及时动作,这价位,对于现场一半的人来说多少还是要掂量一下的。
宋瑜愿还在说些什么,孟亭曈却已经听不清了。
他直起脊背,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那套首饰上,连落座都忘了。
“八千五百万——”
“九千万——”
“九千五百万——”
宋瑜愿还在那里对着宋瑾祈撒娇,宋瑾祈犹豫良久,虽然他此次来也有着拍下陆家拍品,在陆氏集团那里刷个脸熟的打算,但是如此价位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预算。
“以后还有机会……”宋瑾祈小声对着宋瑜愿说道。
上一届陆氏出来的拍品最终拍出了1.2亿的成交价,那还是在三千万起叫价的基础上。
这次直接从八千万起叫,想和陆氏攀上关系的人多了,还不知道最后会叫到什么天价上,如此敲门砖对于他们宋家现在能挪出来的流动资金来说,还是太过于冒险。
“哥哥……”宋瑜愿急得快哭了,宋瑾祈还一时奇怪呢,怎么宋瑜愿会对陆氏的拍品如此上心?
随即一声“一个亿”的嗓音响起,宋瑾祈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等看到宋瑜愿那张满是惊讶的脸,这才将头转到了右边。
那声“一个亿”,是就坐在他右侧的宋晴昀发出来的。
宋瑾祈顿时愣住,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已经起身要走的宋晴昀举起手中的手牌,随后将身前刚刚才系好的衣扣解开,礼貌又绅士地落座,长腿交叠,动作优雅到了极致,一改往日气定神闲的模样,目光笃定,悠悠地报出了一个天价。
宋瑾祈喉结滚动了一下,忙低声发问,“你干什么?”
孟亭曈却连头也没回,只扬着下巴尖儿看着台上的那套首饰,轻声回道:“你不是说我若是有看上什么的,便拍下来给我吗?”
孟亭曈语气很轻,可那扬起着的高傲的头颅,却似乎在告诉着宋瑾祈,这套首饰,他要定了。
宋瑾祈不知道怎么他两个弟弟都看上了这么个玩意儿,他头都要大了,这个钱宋家若* 是出了,宋氏的资金链很可能面临断裂!他根本不可能花这个价格去给这两个弟弟买一个没用的首饰!做一个不知道何时才能用上的人情!
“你们要是真喜欢,回头给你们买个类似的行不行?”宋瑾祈压低声音对着他那两个不省心的少爷说道,“干嘛非要盯着这个不放?”
宋瑜愿见宋晴昀叫了价,一时也急了,连拍卖师喊出“一亿零五百万”的声音都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奇怪,那同是宋家的两个少爷怎么在叫价上还抢起来了?
这种场合都多余验资,谁什么身家大家心里都是门清。
宋家二少爷和小少爷抢起来,最后不都是那个宋家的大哥出钱?
这要是落了槌,那便意味着交易已经完成,这种场合之下哪儿会有人因为不舍得出钱反悔的?他宋瑾祈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连忙按下宋瑜愿的手,怒目呵斥道:“你别跟着添乱!”
“一亿一千万。”
“一亿一千五百万——”
“一亿两千万。”
“一亿两千五百万——”
“一亿三千万!”
宋瑾祈才刚刚摁下宋瑜愿胡闹地手,坐在他右侧的宋晴昀那真是一个价一叫,惊得他额头上的冷汗都快出来了。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么想再生出来两条胳膊!把一左一右两个胡闹的人全部控制住不让人乱动!
孟亭曈已经再次举牌、叫到了一亿五千万。宋瑜愿瞪着那一双溜圆的眼睛,急得两条腿在座位下不老实地乱蹬,又快哭出来了。
宋瑾祈实在是分身乏术,他一边按着宋瑜愿的手,一边极力压低着嗓音呵斥着宋晴昀。
“别再继续了!”
“宋家丢不起这个脸,宋家也不会出这个钱!”
“你到底想干什么?!”
孟亭曈却仿佛完全没听到似的,他看了一眼第二排右侧的方向,最开始叫价的人都已经放弃,现在只剩一个一直咬着他竞价的人,是霍枫。
宋瑾祈几乎是绝望地深吸了一口气。原本一个霍家他就惹不起,更别提那陆家了,这要是最后真被宋晴昀竞拍下来,到了成交的时候他宋家拿不出来这么多钱,那是直接把陆家给得罪干净的问题!他以后还怎么在京市混?
“宋晴昀!”
“一亿七千五百万。”
“……”宋瑾祈几乎是咬碎了牙,他的教养和体面无法让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和宋晴昀起冲突。百般思虑过后,终于是做出了一个十分难堪的决定——
比起得罪陆家,丢了脸面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
事已至此,他一幕之下,也只能一走了之作罢。
“宋晴昀,你好自为之吧!”
宋瑾祈愤然撂下一句话,拎起宋瑜愿的胳膊,直接带着人离了场。徒留孟亭曈一个人继续坐在那里,举出天价的牌子。
真是疯了!
宋瑾祈一言不发,油门踩得跟碰碰车一样,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的宋瑜愿见状也不敢在此时招惹他的大哥,只得委屈巴巴地憋着眼泪,一边小声地抽泣一边心底里暗骂。
为了勾引陆承渊,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他到底是怎么敢的啊?他名下什么资产都没有,就不怕真的竞价成功吗?他想拿什么付款啊!
连宋瑜愿也觉得宋晴昀疯了。
——现场内。霍枫转过头来,朝着孟亭曈扬眉一笑,颇有种今日我跟你死磕到底的架势。
就这么想要?
我偏不给!
呵,有姓陆的作保又怎样?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霍枫再次举牌,竞拍价已经来到了一亿九千万。姓宋的曾经那么耍他,他今日就算竞拍不下来,也非得让人好好出点血不可。
哪想到那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端坐在那里,不论霍枫把竞价抬到了多么离谱的高度,只轻轻抬手举牌,“跟。”
火药味太浓,霍枫针对的又太过于明显。
那孟亭曈又是个从来没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新人,现场有很多人都觉得眼生,交头接耳地谈论起了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漂亮男生。
“疯了吧……想攀上陆家的生意也不至于叫到这个价吧?”
“他跟霍家的作对,能有他好果子吃?别到时候芝麻没捡到,还吃不了兜着走。”
“我的天他居然还敢跟……一下得罪两大家族,这到底谁家的少爷啊这么猛?”
“这也太年轻气盛了吧?他知道他在干什么吗!就这么想出风头?”
“快两个亿了!今天真是有好戏看了,看看到时候这两家到底该如何收场吧……”
“这么想要怎么不干脆点个天灯?”
现场的人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孟亭曈耳朵一动,捕捉到身后传来的说辞,他微微侧身,看向那个刚刚提到‘点天灯’的男人,出声问询:“你们这里点天灯是什么规矩?”
那人一惊,一时没压住嗓音,高声惊疑道:“你还要点天灯?!”
声音太大,传遍了整个现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此时将全部的视线都落在了扬言要点天灯的男生身上。
孟亭曈没在意众人的目光,只是又将询问的视线挪向了台上的拍卖师。
拍卖师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我们是正规的慈善拍卖会,没有点天灯这一说法。”
孟亭曈莞尔,那笑意看起来居然还带着些惋惜。
他还想着若是真的可以点天灯,也食指并着中指,干净利落地朝着那霍枫开一枪呢。
不过枪没开成,被那人一嗓门吼得,却让现场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年轻男生对此首饰,那是真的势在必得。
此刻的拍卖会上,灯光璀璨,人群窜动。那漂亮得不可一世的男生就如此安静地坐在那里,与紧张而焦灼的现场气氛格格不入。
他抬手、他举牌,明明生得那么一张美得让人觉得凌厉的脸,却带着温和的笑意,不疾不徐地开口:
“不论如何加价,”
“我都跟到底。”
现场瞬间一片哗然,连一直抬价不肯放手地霍枫都皱起了眉头。
陆承渊于前方回过头来,视线落在人身上,带着些不明所以的探究。
“两个亿一次。”
霍枫身边那位女士对着人不知道说些什么,眼瞧着霍枫还想再反驳,被那位女士狠狠瞪了一眼,终于是咬紧了牙关没再作声。
“两个亿两次。”
霍枫愤恨地剜了一眼孟亭曈,似乎是忘了自己曾撂下‘别让我在见到你’的狠话,直接摔下手牌离开现场。
“两个亿三次——”
陆承渊于第一排回头,正对上孟亭曈澄亮的视线。连陆承渊心底都有些起疑,宋晴昀怎么会对这套首饰如此情有独钟,不惜公然和所有人叫板、拍出天价也要拿到手。
将人签进来时不是没有做过背调。他清楚的知道宋晴昀名下没有任何资产,连宋瑾祈一时都拿不出这么多流动资金,他宋晴昀到底拿什么出?
“成交!恭喜宋晴昀先生最终以两亿的落槌价获得本拍品!”
拍卖师一锤定音。从来没有哪一次在慈善拍卖会上能搞出来如此惊心动魄的状况,现场差一点儿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等众人突然突然冷静下来,稀稀拉拉地掌声这才逐渐安静了下去。
只是等今日过去,宋晴昀的名字将会彻底流传在京市的豪门圈中。在慈善拍卖会上花了两个亿天价拍下一套红翡首饰,任谁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宋晴昀此番意欲何为。
接下来的几件拍品又恢复到了之前平和的竞拍流程。原本这钱就是拿来做人情的,最终的落槌价是要以提供拍品的人的名义捐赠出去。也就是说孟亭曈虽出资了两个亿,对外公布的向慈善基金会捐赠两个亿巨款的好名声却是他陆氏集团陆承渊的。
不然怎么会那么多人盯着陆家的东西拍?
孟亭曈此番势在必得,不仅打了霍枫的脸,还搅了原本想要和陆家攀上关系的人的好事。
不过孟亭曈倒是不在乎这些,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他从人群中捕捉到准备离开陆承渊的身影,起身走了过去。
第38章 第 38 章 你叫谁小狐狸呢!
这种场合的私密性做得一向很好, 并不怕会有人偷拍。
孟亭曈追上来的时候,陆承渊身边还围着几个圈内大佬,估摸着是在谈论什么公事。
陆承渊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着的人, 结束了寒暄的话题, 转身朝着孟亭曈走了过去。
孟亭曈站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 四下没什么人,只有那会场中心零星几个人朝着他投来几个视线,似乎是在打探着, 他到底和陆承渊有着什么交情。
陆承渊走近,于人身前一步的距离停下。
“怎么了。”
孟亭曈轻扬起脸,笑意盈盈地开口:“陆老师之前说过的,如果我遇到了麻烦,可以来找你……这话还作不作数?”
陆承渊看着人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心口却莫名一紧。
“……作数。”陆承渊沉声回答, 平白在人脸上又一次看出了一丝似有若无地狡黠。
果不其然, 孟亭曈十分坦然地开了口, “那……陆老师可否借我些银钱?”
陆承渊眉心一跳。
两个亿?
“你需要多少。”
“不多的,”
孟亭曈笑, “也就……两个亿?”
“……”陆承渊只觉得自己此刻的额角都有些抽搐。
陆承渊有些失笑, “你是说, 你要我出两个亿,去买下我自己送出去的拍品?”
最后那拍品不还在孟亭曈手上?
孟亭曈继续笑, “是这样呢。”
人极度无语的时候,一般都会笑一下的。
只不过陆承渊没笑,他是真的无语到失笑,他沉声提醒着人:“那拍品原本就是我花了八千万拍回来的。”
来来回回花了两亿八千万,最后连那耳坠子都不在自己手里。
孟亭曈语气有些轻, 带着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语地味道,“我可以给你立字据的。”
“……你可真是打了个好算盘。”陆承渊睨着眼前人,看着孟亭曈弯起的眉眼,笑容实在明媚。
“我会还的。”
陆承渊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没忍住轻挑了下眉梢,“怎么还?”
“从我的分成里扣?”
孟亭曈想了想,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能全部扣完的,还是要给我留一些以作零用,不然……”
“不然身无分文,很难度日的。”
孟亭曈那双视线实在是太真挚了,真挚到陆承渊都没有办法和人盘算自从将人签进来,他已经让步了多少。
他没在乎在人身上投入的那些成本起码要一年多以后公司才能开始转亏为盈,更别提这两个亿要还到什么时候去。
只是现下,他看着眼前那张轻轻仰着头望向他的脸,回想起之前在竞价时,那副不管不顾一定要拿到这套首饰的坚定神色,一时有些好奇。
平日里,宋晴昀惯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太有所谓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人对这套首饰产生如此执着的情绪?
陆承渊垂眸,睨了人半晌,最终没舍得拒绝。他将那张黑色的金属质感的卡片递了过去,在交到人手上的一瞬间,蓦地出声询问:
“我可以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孟亭曈结果卡片的手一顿,陆承渊却敏锐地捕捉了到人脸上只一闪而过的僵硬。
“好看嘛,”
孟亭曈眨巴下眼,瞬间恢复成笑颜,语气轻快,“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
陆承渊微微收束了下看人的视线。心道他在说谎。
不过陆承渊没再为难人。孟亭曈接过卡片道谢,刚转身欲走,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再度转过身来,正对上陆承渊打量人的目光。
“……一时忘记了,”孟亭曈磕绊了一下,“密码是多少?”
他还是没太习惯只需要一张薄薄的卡片就可以完成很多大额交易,还有那平时只需要用手机就可以支付购买的新鲜科技。
陆承渊平静看人,“没有密码。”?孟亭曈心下奇怪,不过却只是点头,没再多询问。怕是什么这个世界里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不过他倒是真的有些好奇,没有密码,万一卡丢了被别人捡了去,岂不是很容易便可以破解,然后刷他的卡、花他的钱?
可孟亭曈只是心里疑惑,陆承渊没等到问句,便也没有理由刻意出声告知人,这张卡哪怕丢了也不碍事的。
放眼全球没有几个人有资格拥有这张黑卡。那是直接绑定了身份认证的,就算被人捡到,别人也根本用不了。
唯一能够拿着这张卡使用的,除了他本人……
那便是一并打上陆承渊的印记,镌刻着他的名号。
“陆老板大方。”
大方的陆老板看着孟亭曈离去的背影,平直的唇角轻轻抿起了些-
拍卖会结束,孟亭曈前去签订成交确认书,对工作人员带着些古怪的视线没太在意,只当是没想到他真的能出得起这份巨额竞拍价。
陆承渊站在不远处,对着工作人员投过来的问询视线颌首以作示意,随后等人拿到耳坠后往他这边走。
宋家的把人自己丢在这里,陆承渊便多等了会儿,顺路送人回去。
“好了,现在陆老板是我最大的债主了。”孟亭曈弯着眉眼感慨,怎么听都没听出来那语气里会有哪怕一丝丝带着背负巨额债务的压力。
陆承渊看着身侧的人,平白生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还真有点像一只小狐狸。
想起不久前人挑选出来的剧本,此刻身边的小狐狸和剧本中的男狐狸精莫名有些相似,他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颇有种故意的意味在:
“你就不想问问,你需要多久才能还清吗。”
孟亭曈侧过头来,对上陆承渊平静地视线。
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他和陆承渊接触至今以来,还是陆承渊第一次主动开口和他搭话闲聊,那双带着笑的眉眼轻轻眯起了一些。
孟亭曈随口答着,“应该用不了太久吧。”
好生自信。
陆承渊现下对人的探究之心更甚,看向人的视线好似在问,为何如此笃定。
孟亭曈回视着人,视线里满是恣意张扬,“因为凭我是我。”
——我是孟亭曈。
陆承渊和人对视片刻,兀自补上了人没开口的后半句——一个名字。
只是他透过那双漆黑明亮的瞳仁,仿佛要看进人的心里,似乎马上就要问出一句,你是宋晴昀吗?
陆承渊没再说话,孟亭曈也默默移开目光,将视线瞥向别处。
也不知怎的,孟亭曈居然觉得方才陆承渊向他投过来的目光,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好似看穿一切。
不能的吧。
孟亭曈望着车窗外飞速抽离的景象想。
自来到这里,还没有人对他的身份起过疑心。那陆承渊之前又从来没有和宋晴昀接触过,怎的就会被他发现端倪?
他眉心有些发胀的酸痛,神色却一如往常,看不出来人是个什么情绪。
只是陆承渊在低头看文件的间隙,余光却看到孟亭曈握着那套首饰盒子的手,正不自觉一点点发紧。
这么喜欢的吗?
孟亭曈也不知怎么感知到身旁人侧目的视线,突然转头,那张有些茫然的脸蓦地撞进陆承渊的眼底。
陆承渊撩了下眼皮,出声提醒人:“太用力了。”
孟亭曈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手。”
孟亭曈这才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指关节都已经有些发白。
他蓦地卸力,修长的五指凭空抓握了几下,缓解着用力过后的酸软。
车辆平稳地驶入进无尽的车流中,陆承渊只不着痕迹地扫过身侧人的耳垂,看着那干净白皙还带着些许肉感的淡粉色上,压根没有一丝打过耳洞的痕迹。
这样一个人,若是再装饰上那明艳的红色,应该会漂亮的再挪不开眼吧。
待车辆停稳,孟亭曈下了车,临走时身形一顿,单手搭在还未关闭的车门上,微微弯腰看向车内的陆承渊,礼貌开口,“陆老师,要上去坐坐吗?”
陆承渊看着人一张一合的粉嫩的唇,顿了片刻,这才沉声拒绝:“不了。”
孟亭曈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的神色,反而是那眉眼里带着的笑意更深。
“那,回见?”
陆承渊“嗯”了一声,看着人逐渐远去的背影,这才让司机开车。
孟亭曈没回头,只是在离开后没多久,兀自笑着感慨了句,怎的生了这么一张性冷淡的脸、还生了那么一副清冷淡漠的性子。
他回到同晖给他配的新房间,将拍下来的那套首饰找了个抽屉放着,随后便继续研读着他即将要拍摄的剧本。
明天就是进组的日子了。
孟亭曈默背着台词,心口处那块不明显的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抬头看向窗外,偌大的落地窗前是一片浓郁的灰色,不知是起了雾,还是什么旁的。
又要变天了。
孟亭曈想。这北方的冬天,总是要多下几场雪的。
是夜,不出意外的,孟亭曈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
他不常梦到过去的,只是今日因着那熟悉的物件儿,使得他又梦到那片深灰色的天空,和那经久不散地硝烟味。
‘活下去……’
‘乖仔,要好好活着……’
太久了,久到他早已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
记忆中南陵的冬日总是无雪的,只有湿冷的空气、带着霉味的被褥、和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响声的木梯。
伴着窗外簌簌声再度浅眠,翌日,等孟亭曈出了门,才发觉昨晚那萦绕在耳边不知何物的白噪音,原来是特属于北方城市才独有的雪的声音。
大雪落了整晚,将这座带着寒冷肃杀之意的城市裹上了一层柔软的白。
不用再和其他人一起挤班车,下了楼便有专人驱车等着,车内的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还能在路上趁机补个眠。
签进同晖传媒,待遇和之前确实天差地别了些。
等到了片场,冷冽的空气扑入鼻腔,将人瞬间吹得清醒,也吹散了那许久没有翻涌上来的愁绪。
我在好好活着。
孟亭曈揉了下冰凉的鼻尖,稍稍弯起唇角,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这次的影片,讲述的得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妖与一个凡人相爱了三世的故事。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部影片的侧重,却不在千年狐妖和三世凡人,而是在孟亭曈所出演的角色——那只刚开灵智、不知道什么是“爱”的小狐狸身上。
故事从小狐狸的视角展开。刚修出人形的小狐狸不谙世事,有些顽劣,那修炼千年的红狐是他的姐姐。姐姐很温柔、修为很高,待他也极好,却总是要去寻找、什么是“爱”。
小狐狸回忆道,第一世,他的姐姐爱上了一位穷酸书生。
书生生得好看,唇红齿白的,可书生实在太穷,连肉都吃不起。
小狐狸不明白,他问姐姐,“这就是爱吗?”
后来书生死了。第二世,他的姐姐在大漠边疆爱上了一位将军。
将军生得俊朗,剑眉星目的,漠北辽阔的草原生不出狭隘的爱,可小狐狸却嫌人太糙,行为又粗犷,他缠上将军问,“你爱姐姐吗?”
后来将军也死了。第三世,他的姐姐在繁华的京都爱上了当今太子。
太子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虽出身三妻四妾的皇家,却与姐姐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可好景不长。朝中的大国师夜观星象,出了三句断言。
第一条便是无后之人不可继位。
原本和姐姐山盟海誓的太子为了开枝散叶,收了无数女子入东宫。
小狐狸很生气,问姐姐,“到底什么才是爱呀?”
姐姐却只说等有一日,你若爱上什么人,便懂了。
小狐狸自己不懂什么叫爱人,又觉得姐姐在敷衍他,一怒之下负气出走,恰逢春猎,不小心被利箭所伤,所幸被一个和尚给救了回去。
可是和尚是捉妖的,会伤害他的同类,小狐狸讨厌道貌岸然的和尚,总是不给人好脸色看。
小和尚脾气好,由得他惯着他闹。
小狐狸把伤养好了,便再次回到了姐姐那里。
又逢月圆,国师的第二条断言出现,说东宫有妖,主灾祸发生。
小和尚领了命,去了东宫,要查询那妖孽的来源,小狐狸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和尚,竟然当朝国师的大徒弟。
小狐狸更生气了,这个国师怎么总和他姐姐作对?这个和尚也阴魂不散的,看着便心烦。
他溜出去找和尚的麻烦,却不慎撞见和尚在洗澡。
小狐狸之前见得多了,没当一回事,哪想到那和尚却涨红了脸。
小狐狸顿时开心了,好生嘲笑了一番,还跑回去和姐姐告状,差一点没藏好身后的尾巴。
姐姐看着日夜和小和尚斗嘴的小狐狸,脸上总是很多忧愁。
小狐狸误以为是太子惹姐姐伤了心,跑去质问太子,“你到底爱姐姐吗?”
太子答得笃定,可小狐狸还是生气,他总觉得爱不是这样的。姐姐却不让他去找太子麻烦,他便只能去找小和尚出气。
终于一个不小心,被和尚逮到了狐狸尾巴。
人妖本就殊途,更何况一个是捉妖的和尚,一个是修炼百年的狐妖。
小狐狸登时急了,可那个一直以来正的发邪的和尚却说,“你走吧,我不伤你。”
小狐狸愣了下,缠上去问为什么。
小和尚却端坐莲花池中一言不发,闭着眼不敢看人。
太子继位前夜,再逢月圆,国师出关,终于是将矛头对准了他的姐姐。
第三条断言,主杀,落天罚。
小狐狸很生气。姐姐一生从未害人,为何要将姐姐置于死地?
怕太子不信,国师还说任何妖孽都扛不住三鞭,只要他姐姐可以抗下三鞭,便证明她不是妖,可以封她为后。
姐姐有孕在身,太子不允,抗旨不尊。原来他早就知道姐姐是妖,之前入东宫的女子都是修炼之人伪装而成的,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和国师抗衡。
小狐狸看向不远处的小和尚,奇怪道,“原来这才是爱吗?”
可那些人皆不敌国师。小狐狸为了保护姐姐,生生抗下了那打散他百年修为的一鞭,差点儿抽得小狐狸稳不住人形。
小和尚拦着国师,说他们虽为妖,却从未伤人,莫杀,可度。
国师却说,度化不成了,妖就是妖,更何况那姐姐身上,还背负着天劫。
小狐狸一愣。
他这才想起来,之前那两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书生爱姐姐,可一朝高中状元,皇恩浩荡,摇身一变成了当朝驸马爷。
将军爱姐姐,可为守城门,他弃了姐姐而去,血战沙场,尸骨无存。
小狐狸问姐姐,“这难道就是爱吗?”
姐姐看向太子,太子忽记起了两世记忆,泪流满面。
原来那第一世,书生抗旨,被一杯鸩酒毒杀。姐姐为了报仇,深夜弑君。王城之下突然群龙无首,异姓王纷纷揭竿而起,致使后面百年乱世。
而后边关被迫,外敌入侵,将军战死。城内尸殍遍野,民不聊生。
小狐狸全部想起来了,“可姐姐护下了那一城的人!几乎散尽了修为!”
可究其因,结其果,终是酿成大祸。国师漠然道:“天罚就是天罚,哪有什么功过相抵。”
人修千年便可成仙,妖也修了千年怎的就这么难?
小狐狸目眦欲裂:“天道不公!”
姐姐却认了天罚,愿意抵命,只求留下她的孩子。
但、天道不认。
雷劫落,谁也逃不过。
小狐狸不要命的冲上前去,小和尚却在此时散尽了满身的功德,将小狐狸护了下来。
姐姐死了。
一个妖,却早已修出了满是功德的金丹,只差一步,便可修出仙体。可散尽了毕生修为用那金丹护着的孩子,还是逃不过天降雷罚。
小狐狸恨极了,他终于突破了那层他百年来都没什么长进的修为,原来他竟是一条九尾白狐,天生便比别人修的慢。
可还是晚了一步。姐姐消散,太子殉情,而那和尚也为了保护小狐狸散了所有功德,连三魂六魄都成尘烟,永世不入轮回路。
小狐狸失去了八条尾巴,拼死护下了那个孩子。那国师一朝圆满羽化登仙,成为了一颗舍利。
小狐狸连恨意都变得茫然,他很想告诉姐姐,“我不想知道什么是爱了,姐姐你还能回来吗?”
最终,小狐狸久居深山中,孤身一人将孩子抚养长大。
然后那半人半妖的小小狐狸有一日修出了人形,仰着稚嫩的脸问他,“舅舅,什么是爱啊?”
小狐狸浑身一僵,他突然想起那冷面的和尚。
打从那和尚第一天见到他时,便知晓他是妖。
人妖殊途。
可和尚不杀只度,他度化了千百个妖怪,将它们引入轮回,重修正道。
最终以命度了小狐狸。
小狐狸看着小小狐狸,笑着摇头,什么也答不出来。
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是爱。他的姐姐没有告诉他,那和尚,也没有告诉他。
——孟亭曈第一次读完剧本时,曾良久无言过。
他沉思很久,忽然发现自己也答不出来。
做好了妆造,等待开机的间隙中,孟亭曈昨夜有些没休息好,此时正窝在角落里犯困。
饰演光头和尚的那个演员从化妆间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饰演小狐狸的孟亭曈。乐呵呵地便朝他走了过来,十分自来熟地和他打招呼:“你就是小狐狸吧?”
孟亭曈撩起眼皮,侧目睨了人一眼。心道多冒昧啊。
“认识一下,我叫许图南,而后乃今将图南的图南。”*1
这冷面和尚私底下可真是热情极了,笑得阳光又开朗的,与剧中的人物没有一处相同的,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丝毫没有什么陌生感,十分熟稔地直接在人身侧一屁股坐了下去,朗声道:“小狐狸,一会儿的第一场戏就是咱俩的对手戏,咱们一起先讨论一下剧本吧!”
刚刚赶来片场的陆承渊闻言停下脚步,看着孟亭曈身旁挨得很近的人,沉默地注视着二人的背影。
你叫谁小狐狸呢。
第39章 第 39 章 “很漂亮。”
许图南太自来熟了, 一见人就打开了话匣子,他说十句,孟亭曈能答半句都算是话多的。
可他却没觉得有什么尴尬, 反而越聊越起劲儿, 最后还和人聊到了剧本的结束, 说起那小小狐狸的问题。
“你说,导演最终想表达的爱,到底是什么?”
孟亭曈坐了很久的车, 到片场又做了三个小时的妆造,此时实在有些疲累,他将身后大大的狐狸尾巴抽出来抱在怀中,半阖着眉眼,“嗯”了一声, “你觉得呢?”
许图南一乐, “我也不知道, 咱这个导演, 那是出了名的喜欢故作高深,讨论一些没有具体定义没有实际答案的话题, 他之前的电影你没看过?”
看过。孟亭曈想, 进组前和陆承渊讨论剧本那日, 陆承渊曾经提到过这位邱天导演,是个能掏出来东西的, 但就是脾气有些古怪,因此很多演员如果有更好的本子选择,一般都不会太想进他的组。
像许图南这么开朗热情的人,很少会有人让他挑战那冷面和尚吧?
孟亭曈还没答,许图南就自顾自接上了别的话, “反正我要是爱一个人……肯定不会是小和尚这样子——哎?陆二哥!”
许图南起身,又热情洋溢地朝着陆承渊挥了挥手,“陆二哥好久不见啊!”
陆承渊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不经意地在孟亭曈身上落了一下,随即瞥到别处。
这称呼……
这俩人怕不止是单纯认识?
孟亭曈抱着怀里那毛茸茸的尾巴,也扯了个笑容,喊了声“陆老师”便当作打过招呼。
陆承渊仿佛只是无意路过此处,没多停留,已经朝着放置着监控器的导演位置上走了过去。
“邱天还没到吗?”
“到了,早到了,”副导演连忙起身给陆承渊让座,这才指着那水里一个扎着丸子头的高高瘦瘦的男子,“在水里泡着呢。”
陆承渊:“?”
“邱导觉得道具组整出来的满池莲叶不好看,非要自己再改一遍——邱导,邱导?”
“邱导!别整了!陆老师来了!”
陆承渊沉默。早就听闻邱天导演是个怪人,如今一见,确实是古怪。
邱天个子高,却干瘦,有些少白头,还留着长发,日常就是随手在脑袋后面一揪,扎出来的丸子头像个钢丝球。
若不说他是个拍电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个搞抽象艺术的画家。
然后那花白丸子头正皱着眉站在一满池的莲叶前,听到叫喊声这才水里淌了出来,松垮的阔腿裤贴在两根筷子上,也不嫌难受。
他干巴巴地和陆承渊寒暄了两句,然后回头对着副导说,“我还是觉着不对。”
顿了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转头看向孟亭曈* ,终于是察觉到问题,“小和尚不能坐莲叶!”
副导:“?”
可小和尚就是端坐在莲叶上,任由小狐狸攀上前来,这是做分镜时就定好了的,现在要突然更改?
邱天看着已经做好狐狸妆造的孟亭曈,几步跑过去,围着人转了几圈,看着那额前白色的狐耳、以及身前抱着的狐狸尾巴,右手攥拳狠狠地在左手掌心上拍了几下,连忙冲回去对着道具组大喊:
“去把那个莲蓬搞成枯的!要逼真!要加固!要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整个道具组:“……?”
太折腾人了,那能承受两个人的莲叶才刚做出来,如今又要人去做枯萎的莲蓬。
副导压低声音想劝邱天,邱天却依旧紧皱着那眉头,十分坚持,偏要这么做。
陆承渊看着那手绘的分镜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枯萎的莲蓬,确实要比绿色的莲叶,视觉冲击力更强。”
邱天瞬间转身,终于有人懂他的意思了!
“对!我想直接将这场戏的时间线改到冬天!”
邱天目光灼热,“冰天雪地之下,只有在盛夏时才会绽放绿色的莲花池,现在却是满池的枯叶!”
“可是那枯褐色的莲蓬上,却攀上来一个生机勃勃不拘绳墨的狐妖!”
“带着极强的生命力,缠上那无欲无求修身养性的小和尚!”
“小和尚死了!可是小和尚又没死!”
小和尚许图南:“?”
邱天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带着份诡异的狂热。听得副导陷入沉思,试图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
好美丽的精神状态。
道具组不语,只一味地散发出仇怨的视线。
陆承渊看了眼手机,沉声提醒,“雪会下到明天。”
“来得及,来得及!”
邱天急切地站起来,连眉梢都扬着亢奋,“快快动起来!把这满池的莲叶重新上一遍色!再搬到室外的池子里去!”
“记得要把那莲蓬加固啊!要能承重!”
道具组的人愁眉苦脸的开始动作,很快便把室内布好的场景撤了下去。
连刚做好妆造的孟亭曈也需要重新做一遍,将那狐耳狐尾取掉,换上了另一套衣服。
“和小和尚的这场戏改到明天再拍!正好你们可以提前交流一下感情,熟络一下!”
“今天先改拍其他的!”
重新布好场景,室外的雪越下越大,邱天的亢奋持续高涨,似乎天公作美,追着他喂饭,他一口气拍摄了好几场戏,中间连休息的片刻都没有。
天知道刚才邱天在白白浪费时间时,那副导有多着急。
他们预算原本就不太够,这还是因为宋晴昀进了组,这才有机会能在他们陆氏名下的温泉山庄取景。
有湖、有山、有雪、有林,还要有大片的草原……
没有比这家温泉山庄更合适的地方了!不然得东南西北的飞多少个影视基地才能拍完?
什么?你说还要有一望无际的草原?
离这儿不远不就有个高尔夫球场吗!
陆盛阳当时听说近几日要停业时,还以为陆承渊包场,是要带什么神秘人士约会呢。
结果一听又是工作的事,瞬间失笑,叹息摇头。
他这个弟弟,孤寡多年,迄今为止,他连人性取向到底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刚建成的温泉山庄,我才剪完彩,这几日正忙安排各家族的人去呢,你倒好,直接拿去给人做拍摄用?”
陆承渊平淡回道:“嗯,过几日还要用一下高尔夫球场。”
陆盛阳笑着扶额,他这个弟弟一向说一不二,他早就习惯了,还真和人计较不成?
陆盛阳失笑道,“一会儿我去一趟,有事要和你说。”
“电话里不能说?”
“上次好容易见你一次,一句话没说就走。”
“你忙,我去找你还不行吗?”
陆承渊扫了一眼正贴着那书生的孟亭曈,“不方便,拍摄内容一向保密。”
“别墅区总用不到吧?”
陆盛阳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态度温温和和的,“我待一晚便走,打扰不了你们,刚好也带人去放松一下,连着开了八天的会,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
这个角度看过去,眼瞧着孟亭曈都快贴到那书生脸上了,陆承渊没说什么只是很快挂断了电话,大步朝着监控器的方向走了过去。
“会不会太近了。”陆承渊开口,邱天却依旧亢奋,头也没回,小声回绝,“不会的!其实可以再近一点!”
“……”
陆承渊沉默。等邱天喊了‘卡’之后,看着人上前指导,孟亭曈的手几乎都要揽到那书生的脖子上,又道:“这是他姐夫。”
邱天:“对啊!但是他是狐狸精啊!”
“他就是一只刚开灵智的小狐狸,他能懂什么?他平时只能见到他姐姐怎么对人的,他就学着也这么对人,他哪里知道什么伦理道德三纲五常的,这是他姐夫,他不能这么做?”
“……”
陆承渊又沉默了。
他知道邱天说的对,在之前和人讨论剧本时,他当时也是这么和人讲戏的。
可讲戏时是一回事,现场看着又是另一回事。
他看了一会儿,心道陆盛阳是不是偷工减料了,新风系统没做好,怎么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些闷。
和书生在小木屋里的戏份拍完,下一场戏是和小和尚的。
小狐狸中了箭伤之后,被小和尚好生将养在房中,悉心照料着喂人喝药。
孟亭曈只身着里衣,半倚靠在床前,皱着眉头在和小和尚发脾气。
许图南在戏外虽然十分外向,可一旦入了戏,演技还是十分在线的。
他顶着那颗光溜溜的秃瓢,半阖着眉眼,虽然脸上面无表情,说出口的话却是十分温和。
“不吃药,伤怎么会好。”小和尚声线温润,低声开口,跟哄人似的,“你……听话。”
陆承渊默默地摘下耳机。空气更闷了,这新风系统是不是坏了?
随后“啪”地一声,小和尚手中的瓷碗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孟亭曈扬眉,唇是一片没有血色的白,可那皱着的眉眼、以及那出口就是责怪的话语,整个人看起来却很是鲜活。
陆承渊看着监视器画面里的人,没来由的多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好像,还从未见过人真正发起脾气来,是个什么样子。
“卡!一遍过!”邱天神情激动,“保持这个状态!下一场!”
工作人员又手脚麻利地调整布场。现场拍摄时,经常会遇到很多很奇妙的事。就像现在这样,全剧组上下没有一个掉链子的,大家都很在状态,拍摄的速度就会非常快,出来的效果也特别好。算是可遇不可求的小几率事件。
邱天也明白。有时候开机后也不知怎的,一路不顺,总是有各种意外情况发生,可能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就是会拖进度。
这次开机他却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仿佛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他这一边似的,越拍越顺,越拍他越亢奋。
“沈雪筠呢?换好衣服没有?快快!要拍姐姐的戏份了!”
人还未到,一声带着笑意的“来了”便先传了过来,媚而不娇,却酥麻到了骨子里。
沈雪筠一袭红裙,厚重的黑发只被一根红色飘带系着,收束在后腰上,她肤白,美的却不幼态,艳红色的唇在她脸上,更显出人是有一股成熟女人特有的魅力。
红狐化成妖,当该如此的。
这是孟亭曈在见到人时所产生的第一印象。
“就等这场了~”沈雪筠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孟亭曈,这又扯起人的手腕,丝毫不吝啬夸奖:“刚开灵智的九尾白狐,就该是你这样的~”
然后沈雪筠低下一侧的肩转身看向邱天,“如此贴角色的小演员,你们是打哪儿挖来的?”
“好有眼光~”
邱天皱眉回忆,好像只有小狐狸不是他们挖来的,是人家主动送上门来的。
“哟?陆大影帝也在啊~”沈雪筠转身的动作更大了些,翘起的另一边的胯骨顶出人腰部的曲线,扬起下巴给了人一个wink。
陆承渊依旧是那副八方不动的脸。
“走啦我的好弟弟~”
沈雪筠拍了下孟亭曈的手背,“准备下水湿身吧~”
三言两语间,孟亭曈还没从方才的戏份出来,又被沈雪筠带到了新的戏份里。
于外人面前张扬明媚妖娆至极的红狐,却会扯着他的手腕,亲昵的轻拍他的手背,朝他看过来的视线带着看晚辈的疼爱,明明是今日才初见的两个人,却仿佛已经一起度过了很久很久的时光。
孟亭曈轻轻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一点点走入那温暖的泉水之中,任由汩汩水流包裹着自己的躯体,热意瞬间遍布全身。
然后他从那水中探出身来,笑着将脸凑到了朝着自己伸过来的手上,不自觉地嘟哝,像在撒娇。
“那书生到底有什么好的……”
岸边的沈雪筠笑着,满目柔情的看着自己顽劣的弟弟,伸出手来替人摘下一缕被水沾湿贴在胸前的长发。
小狐狸却似乎会错了意思,无知无觉地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想让姐姐陪他一起玩。
沈雪筠耐心地和小狐狸解释着什么,小狐狸懵懵懂懂地听着,他听不太明白,视线里多出了几分无辜和不解。
“这就是爱吗?”
监视器前的陆承渊看着不断推进的镜头,和屏幕中一点点放大的沾染着水汽的脸。
小狐狸又说了些什么,是他和姐姐的体己话,沈雪筠笑出声来,伸手点了点小狐狸的额头。
小狐狸却调皮的向后一躲,四下溅起了些水花,随后那方才刚平静下来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一个个灵动的圆圈像是刻意的、将水里单薄的身形圈了起来。
小狐狸很喜欢他的姐姐的。
眼瞧着姐姐不能在陪着他玩,要去找那个穷酸书生,小狐狸满是不舍,扯着姐姐的手不愿意放。
“姐姐,你今晚陪我,好不好?”
他身上还带着原先还是狐狸时的天然本性,十分自然地做着以往司空见惯了的事情,轻轻在人掌心中蹭了一下。
小狐狸还没化成人形的时候,他的姐姐便总是会摸他的头的。
小狐狸很喜欢姐姐摸头,从那圆润的额前、绕过毛茸茸的耳朵、一路向下,摸高兴了便眯起眼,把下巴搭在人温暖的掌心之中。
剧本里没有蹭上来这一段。
可沈雪筠虽非科班出身,毕竟也是拿过很多回女主剧本的人,圈子里待的久了,虽然有短暂的愣神,却能以极快的速度掩盖下了去,只是手上下意识的动作比她的大脑反应还要快。
拇指在人额角处轻轻滑动了一下,小狐狸那双水光潋滟的眸直直地望过来,似是有些急切地又向前探了些。
满是不舍不甘不愿的欲望,做出的姿态却是在主动挽留。
小狐狸纯情至极丝毫不懂什么是爱的青涩,却调动起观者心底最深处的淫靡。
——那是独属于狐妖的最顶级的勾引。
沈雪筠俯视着人,看着水里仰头望着他的那张脸,抚在人脸上的手指都不自觉地蜷了下。
监视器前,陆承渊搭在腿上交叠着的手,指尖也不自觉地蜷了下。
“姐姐……”
……
“好!很好!非常好!”
“画面太美了!!!”
直到邱天的声音传来,陆承渊这才从监视器前的画面中抽离,他顿了半晌,从口袋中掏出震动着的手机,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似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随后他起身离场,接听了电话,耳边陆盛阳的声音嗡嗡作响,他却没给出什么回答。
“喂,喂?你在听吗?”
“……”陆承渊回过神来,朝身后望了一眼,见人已经披上牛文武递过去的浴巾,这才大步离开。
——许图南蹦蹦跳跳地围过来,满眼都是赞叹,对着孟亭曈狂吹彩虹屁。
沈雪筠笑着踹了人一脚,许图南还不乐意呢,“姐,你在外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嘛。”
沈雪筠被逗笑,又伸手在人脸上掐了一把,“我姑姑知道你在外面这么活泼吗?”
孟亭曈听明白了,许图南的母亲,和沈雪筠的父亲是兄妹。
沈……
城南的沈氏?
城南有沈楚,城北有许霍。
都是老京市的人儿了,这几大家族原本就庞大,支系那也是盘根错节的。
怪不得许图南会喊陆承渊‘二哥’呢。
哎?怎么没见陆老师?
孟亭曈朝着导演那边扫了一眼,见方才还坐在位置上的人此时已经不在,不知道又忙着去了哪里。
拍完这套衣服的戏份,接下来要拍摄的是第三世的戏份,姐姐爱上了太子,太子却妻妾成群,小狐狸气不顺去找小和尚的麻烦,却恰巧撞见和尚红脸,他好生嘲笑了一番,还高高兴兴地跑回来和姐姐告状。
沈雪筠换上了另一套华服,比正红色偏深,头饰也更繁琐了些,整个人珠光宝气的,虽然那明媚的眼底,要总是带着一股无法明说担忧,尽管人看起来也已经和凡人无大差别——
可沈雪筠站在角色中,便怎么也掩藏不住那源自红狐本真的、是妖非妖的美。
这场戏还是要在水里拍摄,小狐狸的设定就是很喜欢玩水,常常泡在水里湖里不出来。
剧组的人重新布景,孟亭曈又要换一个汤池子泡。
他泡得浑身都乏了,热气蒸腾,熏得人困意都上来了。
都说温泉解乏,可这也太解乏了。
孟亭曈甚至在想,也不知道要是没有这热水,真教他泡在那冷水里拍,会不会比现下更好一些。
起码脑袋不会这么涨,晕的他意识都快不清醒了。
夜已深,这次的布景是在那阳光房里,透明的屋顶挡住了屋外的大雪,屋内绿植幽幽,乍一看仿佛真是在仲夏时节。
孟亭曈身着单衣,沾了水后比之前的衣物更透,小狐狸长大了些,又身在都城,满背如瀑的黑发被规矩的束在脑后,因人玩闹跑跳,此时显得有些松散。
大灯代替月光打下来,照耀在人身后。
小狐狸出水,寂静的片场是压抑不住地少年有些喜悦的声音,正和他姐姐讲着小和尚身上的肌肉、小和尚身体的线条、小和尚是怎么脱了衣服洗澡、小和尚又是怎么涨红了脸的。
“姐姐,其实那小和尚生得也好看。”
“唇红齿白,还细皮嫩肉的。”
“比那书生好看~”
沈雪筠坐在岸上看着他玩闹,听着小狐狸开口闭口就是小和尚,眼底里闪动着看透一切的意味深长。
“比那将军呢?”
小狐狸唰地一下从水里冒了出来,露出整个背部,湿透了的白色单衣贴在身上,还隐约露出被串连起来的玉石的颜色,星星点点的挂在那里。
“将军太凶,我不喜欢他,”
小狐狸歪了歪头,“小和尚可比将军温柔多了~”
“可是姐姐,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爱呀?”
——“老爷子近几日又念叨起来,你要是有时间……”陆盛阳话音一顿,看着身边突然停下脚步的陆承渊,顺着人的视线看了过去。
绿植繁茂,阔叶像一张张大手,虚虚遮掩着湖中心玩闹的妖。
大大的狐尾浮在水面上,湿透了的白色单衣根本包裹不住那劲瘦的腰部线条,以及那单衣之下、勾勒出来的金色的细链上,缀满了彩色的玉石、红的黄的翡、深绿浅绿的翠、还有飘花带彩的紫罗兰。
小狐狸一时忘形,没藏好身后的尾巴。
差点被突然闯进来的小和尚勘破真身。
也莫名暴露在恰好路过的陆承渊的眼前。
“很漂亮。”陆盛阳温声开口,被陆承渊淡然的视线扫过,这又笑意温和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那背链。”
然后小和尚低着头垂下视线,沈雪筠瞬间起身,宽袍大袖一甩,挡下了那水里略显惊慌的人。
小狐狸有些无措的将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压了下去,整个人又向水里沉了几分,再度开口的声线都有些不稳,嗓音慌乱:
“你看什么呢!”
然后陆盛阳就看到身旁的陆承渊神色不明地扫了自己一眼,侧过身来,挡下了自己所有的视线。
陆盛阳:“?”
玻璃房外,漫天飞舞着大片的雪花,曲径通幽的小道中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水中的孟亭曈透过成片成片的绿色阔叶,突然从空隙中捕捉到陆承渊的身影。
陆承渊身着一黑色长款风衣,沉默地伫立在风雪里。
黑色的大伞将落雪挡去了大半,只有相隔的距离中有零星雪花起舞,从人高挺的鼻梁前、从人深邃的眉眼中,漫无目的地呼啸而过。
“走了。”
陆盛阳撑着伞,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走了两步停下,又回头看向玻璃房里的温泉池。
方才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沈雪筠的红色衣袍,陆盛阳琢磨了一下,两步追上陆承渊的脚步,笑着奇怪道:“她怎么也在这儿……”
第40章 第 40 章 “你为何不敢看我。”……
“怎么说也得和沈家大小姐打个招呼。”陆盛阳脚步转了个弯, 随着陆承渊一起前往片场。
“你房间里不是还有人等。”
“多等一会儿而已,又不急这一时,”陆盛阳单手推了下眼镜, 笑意温和地打趣着,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怎么?是剧组里藏着什么人不想让我见?”
到达时, 陆盛阳没回头,随手将伞朝着身后一递。隔着不远处跟在人身后的特助瞬间会意上前,利落地接过那把落满了雪的伞, 又将人身上披着的大衣收了下来,搭在自己小臂上。
陆承渊没搭理人,陆盛阳好似早已习惯陆承渊这个冷淡的臭脾气,说不上几句话就没了声音,更别提和他玩笑打趣了, 那惯是不会搭理人的, 人机都活得比他有意思。
他也没在乎, 只依旧维持着他那副温温和和地笑脸, 就是看久了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笑意太模式化了,仿佛嘴角和眉眼弯起的弧度都是被精准测量过的一般, 像是设定了什么既定程序, 不言不语的时候便永远都是这么一副淡淡微笑脸。
有时候甚至觉得还不如陆承渊那张淡淡不笑脸呢。
都说陆家二子, 陆盛阳那是个绝对的谦谦君子,为人一向好言好语、情绪稳定, 好像天塌下来也是不慌不忙的,总能寻出来个解决的法子。
陆承渊却似乎很少在陆盛阳微笑的时候看人,连一丝视线都不想给过去。
最后一场戏刚刚结束,演员们先行退了场去卸妆,收工到一半的副导看到人热络的迎了过来, 替古怪的邱天说了好多什么感谢陆总要不是陆总提供场地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的恭维话。
有陆盛阳在,陆承渊是连一句冷淡的“嗯”都吝啬的不愿再发出来。
陆盛阳表现出一副平易近人的随和样子,和那副导多攀谈了几句,这才又朝着被临时征用成化妆间的区域走了过去。
回片场是陆承渊的既定路线,可去化妆间不是。
陆盛阳要去找沈雪筠,本来还想拉着陆承渊一起,可终归是慢了一步,人早已经离开了。
“真冷漠啊……”陆盛阳看着人背影轻轻摇头。
沈家大小姐都追到这里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吗?-
陆承渊没有原路折回,从另一侧走,穿过一道连廊,可以直通别墅区。
路过了几张紧闭的房门,在即将走出室内前往连廊的方向尽头,有一扇门却敞开着。
屋内只亮起一盏不算太昏暗的灯,乱七八糟的杂物堆了满桌满地,房间不大,角落里还挂着一道帘子,冷风从开着的窗户灌进来,掀起窗帘和着那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布帘子猎猎作响。
陆承渊只用余光扫到了少许,脚步没停,和通过前几扇关闭着的房门一样,这间屋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根本吸引不了任何注意。
只是就在人即将匀速通过敞开的房门、背脊几乎要和那门框线平行的那一刻——
一道熟悉的嗓音混着那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幽幽地落在陆承渊没有衣物包裹的后脖颈上,从人耳畔拂过。
这里的中央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恒温恒湿,突如其来的冷风已经足够稀奇,更不用提那随着冷风一同传来的、带着人特有的软声软语的嗓音,足够吸引人全部的注意力。
陆承渊脚步顿住,随即侧头,朝着那房间角落望了一眼。
那声熟悉的嗓音再度响起,好似有些无可奈何似的。
“回来了?那快过来帮帮忙啦……”
是孟亭曈。
角落里布帘后的人应该是在不停乱动,窸窸窣窣的。
陆承渊不知道人遇到了什么麻烦,眼见四下无人,也不知道他在唤谁。
他顿了两秒这才走进房间,在拉开布帘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待看清眼前人的时候,捏着布帘的手顿时僵在空中。
白皙无暇的背就这样明晃晃的暴露在空气中,随着人动作,甚至能清楚的看到薄薄皮肉下包裹着的背肌、和凸起的蝴蝶骨。
原先在玻璃房外的惊鸿一瞥,如今正近距离的展示在眼前,细细的金色链条坠着一颗颗彩色的玉石,贴在那比玉石还要温润的肌肤之上。
薄肩圆润,湿漉漉的长发从脖颈处挽到了身前,身上的水汽还未完全擦干,隐隐泛着波光,更显得人如羊脂玉一般细腻柔滑。
真真诠释了什么叫肤若凝脂。
孟亭曈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还只当是牛文武拿完衣服回来了,他低着头正在和身前的东西做着斗争,语气十分自然地指挥着身后的人,“好像全和衣服缠在一起了,怎么也解不开,我弄了好久,背后又够不到,你……”
“是我。”
“……”
孟亭曈话音一顿,沾了水的长发缠绕在他手上,又和衣服上的绑带搅在一起,胡乱地打成好多个死结。
他耳朵尖动了动,没回头,只轻轻发出了一声疑问,带着些试探,“陆老师?”
“嗯。”
“……”
孟亭曈此刻确实是短暂的怔愣了一下,陆承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没问,带着些笑意无奈开口:“那麻烦陆老师救救我吧,我要被这些五六七八条的带子给缠死了……”
他身上丝丝缕缕的东西太多,还沾了水,原本就容易打结,结果又在片场时被浴巾来来回回擦弄,现下是彻底乱成一团,完全找不到解法。
陆承渊向前走了一步,捏着布帘的手一松,布帘落下,将外界的世界隔开,此时这个小小的角落只有两个人存在。
地方本就狭小,布帘这么一落下,又将屋内原本就不太明亮的灯光挡去了大半。
两个人一时无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雪漱漱而落。恍惚间好像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仿佛浩大天地间只剩下这小小的角落、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偏安一隅。
越安静、越隐秘,这个晦暗的角落里,便无端升腾出一股无法言说的诡异气氛。
当陆承渊的指尖勾起人身后冰凉的背链、触碰到那带着凉意的皮肤时,两个人连呼吸都不约而同地放得轻了些。
尽管人已经极其小心的避开皮肤,可是那链条太细,又几乎是黏在身上。湿透的单衣紧贴着人,将人的线条勾勒的一览无余。还有几缕长发和链条缠绕在一起,又将衣服勾破、勾出丝挂着,最后还和那缠绕在腰上、手臂上的飘带一起绕着搅着,大大小小打出了好多个死结,一时根本无法全部解开。
身上的水份不断蒸发,带走人原本的体温。孟亭曈皮肤凉,可陆承渊的体温又太高。孟亭曈只觉得自己身后站着一股巨大的热源,正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特属于男人的体温,隔着空暖着他、灼着他。
今日的戏份拍了很久,本就消耗了太多体力,再加上那被解乏温泉解过了头的躯体现下根本站不了太久,双腿愈发无力绵软。
孟亭曈轻轻挪动了下快要没知觉的脚,只向前蹭了一小步,原本也只是想离那热源稍微远一点点。
可他面前就是墙,这么低着头一动,额头就抵到了冰凉又坚硬的墙面上。
孟亭曈下意识地抬手,掌心撑在墙面上借力,指尖微微蜷曲着,整个人几乎都快要贴在墙上。
感知到背后正在动作的手一顿,孟亭曈只觉好像有什么视线朝他落了过来,片刻后,身后的人这才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两个人之间那股子诡异的气氛愈发浓郁了。
时间仿佛凝滞,所有的感知被刻意拉长。
那双手从肩线一路向下,动作到蝴蝶骨的位置上。
手在拆着结,干燥的热源停留在距离肌肤上方不过一厘米的位置,但这种刻意被放轻的窸窣感,使得人对触觉的感知更敏锐了些。
孟亭曈说不上来那种莫名升起来的酥麻的痒意来源于哪里,他下意识的蜷起手指,压在墙面上的指尖不自觉发力,又全部暴露在陆承渊的眼底。
陆承渊垂下眼睫,视线颤了几分,而身前的孟亭曈对此浑然不觉,他停顿了片刻,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陆老师,好了吗?”
陆承渊闻言撩起眼皮,视线向人侧脸扫了过去。
“还没,怎么了?”
“我站不住了……”
孟亭曈的声音压得低,带着些无奈的笑意,他说完这句话,人便向墙面贴了过去,仿佛脱了力想彻底摆烂似的,“辛苦陆老师帮我弄这些,剩下的还是让牛文武来吧,让我先坐下歇一会儿……”
陆承渊垂眼看着那颗圆润的后脑,连额头都抵在那墙上,他放了手,可又想到人说一会儿让牛文武来弄……那个只有蛮力的武夫哪会干这些。
他一想到那个大块头,要笨手笨脚地在人身后拆着链子,便只觉气闷,当即开了口拒绝:“不用。”
孟亭曈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不解地“嗯?”了一声。
随后陆承渊又再度扯起那些打结了链子,连人身上的衣服都被人攥了起来,缠绕在腰上的系带也有些发紧。
真是麻烦。
陆承渊淡淡道,“扯断算了。”
随后还没等孟亭曈反应过来,耳畔便响起清晰的衣物开裂地声音。
后衣领被撕开,金色的背链落在人掌心之中,随后腰上又突然传来一阵收紧感,扯得人向后退了半步。
“别动。”
陆承渊手背在人腰上扶了一把。那系带一下子没扯开,孟亭曈被力道挣得侧过了些身形,随后身前的系带也被人攥在了手中。
孟亭曈歪了歪脑袋,仰头看着人,“……邱导说这些都是借的,要还的。”
陆承渊没抬眼,“我赔给他。”
孟亭曈不说话了,陆承渊的手从后腰挪到人身前,把袖口处的飘带也一同扯断,长发都被带下了几缕。
只剩下最后一个结,是人身上所有东西全部绕在了一起、最大最乱的一坨,陆承渊顺着撕裂的布料找到终点,双手触碰到人因侧站着而顶起的胯骨之上,准备将这一段暴力解决。
他刚想用力,拆掉这最后一块布便可以放人走了,外面却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他没走?”一女声惊奇地问道,随后又传来笑声,“那正好,喊他出来一起呀,请你们吃宵夜~”
“沈小姐客气,既来到我这里,怎么说也得我来尽这个地主之谊的。”
攀谈声越来越近,孟亭曈只听出来其中一个是沈雪筠的声音,另一个男人的声线好像有些陌生,不在他今日接触过的范围内。
身前的陆承渊却突然停下了动作,白色的一带和金色的链条还在人手中挂着,没什么规则地搭在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嗐,谁请客不一样?跟我还客气什么?”
沈雪筠笑道,“重要的是能先把人给请出来。”
陆盛阳也笑,“那我可不敢保证。”
“你弟弟,连你都请不出来?”
陆盛阳:“别人也许不知道,沈小姐还不知道我这个弟弟是个什么脾气吗?”
“哈哈哈哈……”
沈雪筠笑得开朗,“那你先试试,不行算了。”
陆盛阳想了想,给人出着主意,“我这边要是行不通,你可以说是你们剧组的事。”
“剧组有什么……”沈雪筠笑了,“还得是你,别的借口可能请不动,但是碰上工作的事儿他一般就不会拒绝了。”
那说话声已经近的,似乎就在他们房间门口。
原本算着等再过一会儿就要远了,哪想到这俩人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停了下来,就站在原地交谈。
门没关,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布帘。
交谈声太过* 于清晰,跟贴在他们耳朵边儿上似的。
孟亭曈不知道他们在讨论谁,怎么这么难请,还要想方设法才能把人骗出去?
谁料陆承渊的口袋突然传来一阵震动,陆承渊拿出手机摁成静音,来电显示上还写着陆盛阳三个大字。
孟亭曈明白了。
哦,原来就是在讨论身前这个人啊。
没多久,那个叫陆盛阳的便开口:“没人接。”
“那我给他发个微信?就说剧组的人要一起开会,‘顺便’吃宵夜。”
孟亭曈闻言不自觉瞟了陆承渊一眼,见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一时有些想笑。
也是,哪有什么比当着人面听到有人商量着如何坑他更让人无语的事情啊。
他刚弯起唇角,哪想到下一秒,便从沈雪筠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哎?你不是那个……那个晴昀的助理吗?”
牛文武刚回来,随后沈雪筠又问,“他还没换好衣服吗?”
牛文武简短回答,沈雪筠的声音更清晰了,“那可太巧了,晴昀啊~”
孟亭曈刚刚还正看着陆承渊的热闹呢,哪想到下一秒这热闹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他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在还是不在,哦不,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门没有锁,要是没听到自己的声音,牛文武直接过来拉开这布帘子可怎么好?
方才只有两个人在这里时莫名升腾起的那股奇怪又诡异的气氛,如今更明显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男,还偷偷藏在这房间的角落里。
他在这里换衣服,陆承渊在这里干什么?
撕他衣服玩儿吗?
孟亭曈下意识拉高了些自己的衣领,忙答应了一声,沈雪筠已经走进了房间内,隔着布帘和他说话,“一会儿我们要去吃夜宵,一起啊~”
孟亭曈借口说不饿,他就不去了。陆承渊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震,震得孟亭曈指尖都有些发麻。
“怎么换衣服换了这么久还没好,是脱不下来吗?要不要帮忙?”
孟亭曈连声拒绝,说只是因为那链子耽误了点时间,马上就好。
“那正好,等你换完衣服咱们吃饭去~你别跟姐姐客气,一会儿再喊上图南,人多热闹。”
孟亭曈哭笑不得,他这布帘一旦拉开,直接把那两个人方才还讨论着的正主暴露在人面前,陆承渊明显是想避开人的,不然也不会沉默的站在这里,这教他如何走出去?
孟亭曈整个背都贴在墙上,又伸手拽了下陆承渊的衣服,将人往布帘后方扯了扯,以免人太靠外,在布帘上印出凸起的身体轮廓。
两个人这下几乎是要贴在一起,方才从那身后传来的体温更热了,烘得孟亭曈潮湿的身前一片燥热。
他下巴几乎是搁在陆承渊的肩膀上,轻轻仰着脸对着外侧说话。
沈雪筠还在笑,“你再拒绝,那我可让图南去敲你门了啊~”
好吧。孟亭曈彻底失笑,这姐弟俩一个比一个热情难却,他着实不好再推。
“那我换好衣服便过去,雪筠姐不用刻意等我。”
“没事儿,不耽误,正好还要等图南呢。”
陆承渊手机还在震。四下太过安静,沈雪筠又离得近,她环顾了一周,嘟囔道,“谁手机响了?”
“……”
陆承渊直接压断陆盛阳的电话。
门口的陆盛阳:“?”
沈雪筠:“好像是从你那里传来的,是你的手机吗?”
孟亭曈随口扯了句,“啊,是,我大哥的电话……”
沈雪筠当即明白了。
自己在这里,人家一直不方便接电话,这才一直推脱。
“行那你快接电话吧,我先去喊图南,一会儿给你发个位置哈~”
等人彻底走掉,孟亭曈幽幽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距离自己极近的人,冲着人无奈一笑。
距离太近了。近的陆承渊几乎能数清人眼前的长睫,和那柔软唇瓣上极淡的纹路。
“你把衣服递过来就先出去吧,”孟亭曈歪了歪头,好看的唇形正一张一翕的,对着布帘外面沉默地大块头说道,“记得把门带上。”
随后陆承渊感知到一只手从自己的腰侧伸了出去,小臂划过他的腰腹,等拿到了什么又缩了回来,来回摩擦了下。
牛文武出去了,耳边响起清晰的关门的声音。
孟亭曈却扬着那张脸一错不错地盯着人瞧,与回过视线的陆承渊对视了片刻,眼里带着笑。
“陆老师,安全了。”
陆承渊回神,后退,拉开布帘走了出去。
窗外的冷风这才灌了进来,丝丝缕缕地往孟亭曈的身上钻。
方才好似没觉得这么冷?
没听到陆承渊开门的动静,孟亭曈只当是陆承渊担心被瞧见,艺人都很注重这类隐私的,更何况是陆承渊这种身份的人?
“牛文武是不会说出去的,不过陆老师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等我先走。”
“嗯,没事。”
孟亭曈在里侧换着衣服,发出细微的声响,说出来的话似乎还带着笑意,陆承渊仿佛能凭空描绘出人唇角弯起的弧度。
“今日的事,谢谢陆老师了。”
陆承渊看着手上还留着些撕扯下来的碎片,攥了攥掌心,沉声接了句,“举手之劳。”
布帘内果然传出来一声轻笑。
好一个举手之劳。
——是夜。沉睡中的陆承渊突然睁眼,望着屋内漆黑的天花板,回想起方才那梦境,手指不自觉在空空如也的掌心中摩挲片刻,随后良久无言。
他很少做梦的,可今日不知怎的,被一只白狐入梦,平白扰了人好眠。
翌日,陆承渊来到室外的片场。
他看着漫天大雪纷飞,无休止般洋洋洒洒,落在热气氤氲如云海翻腾的水面上,恍惚间,他好似看见了昨夜梦中缠人的白狐——
那只小狐狸在水中作乐,缠着人、绕着人、闹着人,明明是那么冰清玉洁的白、可整个人又透出一股极度的魅惑感,勾动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欲念——
却不是对他。
“你看看我。”
小狐狸对小和尚说。
“你为何不敢睁眼看我?”
监视器上,小狐狸向前探着上半身,几乎是完全贴在那端坐在莲蓬上的小和尚身前。修长白皙的指尖攀着小和尚的衣领,孟亭曈顶着一双狐耳歪着头,齿尖轻叼着唇里面的嫩肉,将唇线的弧度咬的歪了些。
那双含情眼中明明满是青涩的懵懂,却又透出一股撩而不自知的极重的欲。
小和尚不理小狐狸,小狐狸一时无措又茫然的看向远处。
陆承渊刚将视线从监视器前挪开,却刚巧看到不远处水中央的人,视线有些不聚焦的朝着他这边望了过来。
小狐狸双臂交叠,侧头枕着,蓬松的狐尾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
他不知道小和尚为什么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意,正思索着,却猛然对上镜头外陆承渊沉默的视线。
孟亭曈视线一顿。
随后小狐狸思考了一会儿,蓦地想明白了什么,那大大的狐狸尾巴突然高高翘起,从人身后绕了出来,环上了小和尚的腿。
他兀自一笑,青涩与懵懂瞬间褪去,变幻成动人心魄的狐媚。
——陆承渊喉头一滚。甚至连身边导演喊“卡”的声音都没有听到。他平生头一次自觉失态,突然起身,大步离开了片场。
许图南迅速从和尚的角色中抽离了出去,变成那副活泼开朗大男孩模样,正极其夸张地吹捧小狐狸演得可真好。
孟亭曈笑,“你一直闭着眼的,如何知道我演的好?”
许图南乐呵呵地,“能在邱导的手下场场一遍过,不用看也知道一定很好啊!”
孟亭曈垂眸笑着,没和人争辩,披上浴巾,一边擦着长发上的水,一边不着痕迹地往陆承渊离去的方向扫了一眼。
片场外,陆盛阳身边跟着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他们刚走到门前,就见陆承渊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哎?你去——”
哪儿啊。
脸色看起来这么差,谁又招惹他了?
陆盛阳不解地看了眼陆承渊,莫名在人背影上看出来一丝落荒而逃的错觉,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人否决。
他自嘲般心道,这个词这辈子也不可能出现在陆承渊身上。
长相清秀的男生看了看陆承渊,又看了看陆盛阳,随后对着人眨巴了几下眼,“陆影帝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陆盛阳无辜摊手笑笑,温和开口:“走吧,先去片场,带你见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