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的不会真被那个李怡柠给说中了吧?是他们陆大影帝故意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季晓妮控制不住地浑身一抖,莫名打了个冷颤。
那这可就是个恐怖片了喂!
等了片刻,季晓妮突然起身,诡异地看了一眼陆承渊,“不走吗?”
陆承渊抬眼,季晓妮没等人说话,生怕人开口就是拒绝,紧接着来句:“这么趁人之危不合适吧?人家都去洗澡了我们给这儿干什么啊?”
季晓妮话说得直白,听得陆承渊垂了下眼,顿了半晌后起身,声线平淡,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澜的,“我不至于。”
季晓妮忙松了口气,随即收获陆承渊带着不悦的视线扫过来一瞬,这又眼观鼻鼻观口的转移目光,假装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
呵呵,你不至于,您陆大影帝多洁身自好断情绝爱啊!这么多年身边儿一个离得近的都没有!别说外界传言了、连我都觉得性冷淡到这种程度的的是不是……
“咣当!”
浴室中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大声响,季晓妮带着问号的视线还没捕捉到陆承渊,洗浴间的门便被打开、人冲进去的同时、还不忘掩上了大半。
季晓妮:“…………”
你!不!至!于?
还说没学过瞬移?!
浴室内,没有想象中的热气氤氲、烟雾缭绕。
带着丝丝凉意的冷水还不停地喷洒着,孟亭曈单手撑着浴缸的边缘、垂着头跪坐在地面上,整个人被冷水浇得湿透,白色的还沾着些血污的衬衣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勾勒出的身形几乎是一览无余。
陆承渊大步跨了进去,关掉冷水也不顾人湿哒哒的,一把将人捞了起来。
水太凉,但是触碰到人的手只觉得体温简直高的出奇,不论是膝窝还是后腰,热得烫手。
垂顺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侧,不知是酒意还是热意,蒸腾着那原本白净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连带着眼尾和唇都是一片红润,透着娇艳欲滴的水汽。
孟亭曈整个人有些发抖,被人抱起后控制不住地往那唯一的热源上贴,偏偏他自己又热又烫,即便贴上也丝毫无法缓解身体上带来的痛处。
“药……”
耳畔喷洒出带着酒意的热气,陆承渊整个人脊骨一僵,他无法松开手就这么把怀里紧紧贴着自己的人扔出去,任由那个人双手攀上自己的脖颈,灼热的唇和灼热的呼吸似有似无地触碰着他脖颈处脆弱的动脉,和那天冰凉的指尖完全反差。
孟亭曈难受地皱眉,意识已经接近恍惚,他已经咬破了舌尖和唇角,又难耐地吐出一声:“药……”
季晓妮听着浴室里半天没有丁点儿动静,担心人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不顾上那么多了忙推开门,听到的就是宋晴昀绝望地呢喃。
“药?”季晓妮懵了一瞬,瞬间反应了过来,“艹!他应该是被下了东西!赶紧送医院!”
陆承渊眉心一蹙,反手将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抱了起来,临出门前还能腾出一只手捞上自己的外套,将怀里湿透了的人整个包裹进去,人都已经走出了门,那一惯沉静的嗓音现下蓦地沉重下来,留给了季晓妮:“通知凌乐!”
季晓妮在洗浴间门口凌乱。
凌乐,是每一个总裁身边所拥有的标配——他们陆家的私人医生。
不过既是去他们陆氏的医院,倒是不用担心深夜被拍了。
不然这半夜三更的、陆大影帝抱着个昏迷不醒的漂亮男生怒闯急诊,不知道会被媒体编排成什么样呢。
——“这药效猛烈,用这东西的人下手又没个轻重,还好送来的及时,不然这一个搞不好要闹出事儿的!”
洗胃,输液。折腾了半宿,人终于平稳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只剩下那张安静的睡颜,闭着眼乖巧地躺在那里。惨白的病床趁着人面色也是一片没有血色的白。陆承渊垂着眼多看了几眼,这幅样子看得他蹙了一晚上的眉心又紧了些。
凌乐当时刚赶到医院时,就看到陆承渊那张平静的脸上一片阴云密布,怀里的发抖的男生又漂亮得实在不像个人样——字面意义上的、漂亮的不像这凡尘世间的人,可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的那张脸上唇角却带着干涸的血迹,嘴唇也破了口子,整个人湿漉漉的,被揉蹭得凌乱不堪的白衬衣上也脏兮兮的、还带着不明血污。
他下意识地就望向陆承渊,极度震惊地张了张口,最终欲言又止了半天,什么话也没敢说出来。
陆承渊额角突突直跳,一个眼刀扫过去,说出口的命令都带着些温怒:“先救人!”
凌乐这才反应过来,忙开始进行一系列的操作检查。
翌日,孟亭曈醒来时,陆承渊已经走了。
季晓妮推门进来时,身后还跟着前来送饭的人。
“哟,醒啦?”季晓妮笑,“凌乐推断地倒是真准,前后错不了十五分钟,他说你大概会在这个点儿醒来,我便先去帮你叫了饭,吃点儿?”
眼瞧着病床上那人的视线终于清明了些,但是看向自己的目光中还是有些许的茫然,季晓妮十分有耐心地开口和人解释:
“凌乐是这次救你的医生,昨天是陆承渊送你来这里的,不用担心,这里是陆家的私人医院,保密性很好,不会有什么传言流出去的。”
孟亭曈起身道谢,一开口便是极度沙哑的嗓音,连他昏迷了那么久醒来时,都没有哑成这个样子。
“昨天夜里你洗了胃,估计是伤到了嗓子,养两天就好,不用太担心,医生说了没什么大碍。”
孟亭曈点了点头,季晓妮看着人不说话时候的样子实在是乖巧,又太漂亮得紧,心下一喜,这又开口逗人,“我说医生说你没大碍你就放心啦?这么容易相信人的?”
孟亭曈抬了下眼皮,那股子茫然的困惑感又浮现了上来,看得季晓妮哈哈直乐,“逗你的,放心吧,凌乐说没事那一定就是没事儿,再也没有人比他还更可信的了。”
孟亭曈弯了弯眉眼,扬起唇角冲着人笑着点头。
那张苍白病弱的脸上此时只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颇具有光彩,没什么血色的唇轻轻上扬,显得人柔弱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揉到怀里头去护着。
可惜了,这模样陆承渊看不到。
季晓妮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逗得一乐,这又笑嘻嘻地将餐食摆放到人床头,示意人起来先垫两口东西,“要是不合胃口我再教人送点别的来?”
孟亭曈摇头,“谢谢季总,挺好的,不用换。”
人安静地吃饭,几乎没发出一点儿声响,季晓妮却闲得无聊坐不住,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和人聊天。
她问一句,孟亭曈便答一句,只不过在开口回答前、定是规规矩矩地咽下口中的东西,再拿纸巾擦掉嘴唇边上根本不存在的油污,这才礼貌地回答着人。
看起来家教严苛的紧,这才养出来这么一副举手投足间都颇有些公子意味的气度来。
“算了,你先吃,别饭没吃几口,光顾着跟我闲聊了。”
孟亭曈停下筷子,笑着说不打紧的,吃好了。
季晓妮为人随性惯了,在圈子里待得久,平日里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好容易碰见个没怎么被污染的新人,又是这么个招人稀罕的模样,跟张白纸似的干净,免不得说话更随意了些。
“以前我还当着你和那些绞尽脑汁蹭人热度一心只想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一样呢,”季晓妮毫不掩饰自己曾经对人的猜测,“不过昨日一见,总觉着你不像那样的人。”
孟亭曈歪了歪头,也不对人妄加的揣测表示不悦,“那季总觉着,我像什么样的人?”
“至少你心里是个有一些底线的人。”季晓妮恍若随口一答,听得孟亭曈却是一愣。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老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
“亭瞳啊,至少你还有着良知和底线,”老先生语重心长地叹道:“不如你的字也由我来取吧——”
“就叫知行,可好?”
当时年仅十八岁的孟亭曈不认,嗤笑道:“谁有那玩意儿?”
老先生却看着他,一副笑而不语的模样,那脸上却分明写着‘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啊’。
孟亭曈回神,没听清季晓妮又说了些什么,直到宋瑾祈派人来医院将人接了回去,又躺回到床上好好补了个觉。
姚金玉那边的解释是那人喝高了,错把晴昀当成了公馆里陪人的小哥儿,这才闹了一出大误会。
宋瑾祈甚至都没打听清楚到底是药物中毒还是酒精中毒才去的医院,只觉得总之宋晴昀没事,那边那个圈内大亨便交由姚金玉处理,说不要影响到两家的关系,以后免不得可能会在生意场上遇见。
姚金玉那边几日没什么动静,就是宋瑜愿最近好像有些忙碌,说是接到了几个品牌方的推广,每日花枝招展地快乐地出门工作,偶尔在家里见上一面,还一口一个“姚哥真是对我蛮好的”、“啊?姚哥没有给你吗?不应该的吧~?”
孟亭曈听得想笑,心道那姚金玉若真是没了动静那才奇怪呢。这次没在热搜上做手脚,反倒是把所有的商务代言全给了宋瑜愿,刻意拿这些来当幌子再持续冷落着他,想着让他受不住了再去公司求人?
天菩萨,就那点子小品牌的推广而已,这是想要引得谁羡慕嫉妒呢啊?
果不其然,没两日马和鸥便通知他,说有一个几乎云集了很多业内之名人士、资本大佬、以及富豪富商都会出席的某珠宝品牌方举办的晚宴,好容易帮他们拿了进内场的机会,让他和宋瑜愿一同前去。
宋瑜愿从一大早儿就开始琢磨妆造,压箱底儿的钻石珠宝不要钱似的往身上试,只是这次要去的那个是他一直想要接下代言的珠宝品牌的私宴,他挑挑拣拣半天都没什么合心意的,这又努着嘴开始往下摘。
临到中午,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到了宋家别墅前,两个一身正装带着黑墨镜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拎着四个黑色皮箱,出现在了一楼的待客厅内。
宋瑜愿夸张地“哇!”了一声,音量不自觉提高,“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那工作人员极度配合,说这些都是姚金玉特意问品牌方要的,很多都是设计师新款,品牌方正有意挑选新的推广大使,现下专门先送来,让他选个喜欢的去参加晚宴。
宋瑜愿喜不自胜,“真的吗?那太谢谢姚哥了!”
然后他从那四套中挑选了一套满是碎钻的款式,亮晶晶地在身上比划了下,终于是满意地挑定了。
孟亭曈从二楼路过,都还要被人喊停脚步,说“晴昀哥哥也可以选一套吗?很好看的!”
然后遭到工作人员的严厉拒绝,说这是专门为未来有机会成为推广大使准备的,姚总只说了让宋瑜愿一个人挑,没说别人也有这个资格佩戴出席。
宋瑜愿佯装失望,那嘴角裂开的笑意却怎么也收不住,“哎呀,是这样啊,那晴昀哥哥晚上没有新款带……那会不会很丢脸啊。”
“搞得好像一点儿也不受品牌方认可似的……明明我们晴昀哥哥也很优秀的!”
孟亭曈倒是笑着抬了抬自己的右手,眼见着宋瑜愿神色一僵,这才继续着动作、在栏杆处轻轻搭了下,饶有兴趣地歪头看着底下的人。
宋瑜愿脸都绿了。方才孟亭曈扬起的那只手,就是那日在片场、当着众人的面甩他耳光的那只。
威胁!不!不仅是在威胁!
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羞辱他!
宋瑜愿瞪了人一眼,气鼓鼓地低下头,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那黑色绒布上亮晶晶的配饰,再也不想抬头看到那个人了!
孟亭曈倒是回到屋内,发现宋晴昀的房间里似乎连一只腕表都没有,素的跟被人打过劫似的。
宋晴昀这少爷当的……
怎么还不如他这个在百年前当骗子的?
起码当时他还算的上有着些个傍身的东西,出了门也不比那些个有头有脸的公子哥们差。
衣架上挂着昨日刚取回来的定制的套装,他原本不是很偏爱那些沉闷的颜色,现下倒觉得这次挑的刚好,只在明亮的射灯或是太阳下才会折射出幽暗绿色的布料尽显低调,带着墨绿刺绣的丝巾折进领口中,和着那缎面的同色系衬衫,如此一来便是再有什么名贵的配饰上身,倒也会让人觉得太喧宾夺主了些。
等进了内场,宋瑜愿今日那叫个身心舒畅,他带着那套齐全的配饰穿梭于人群之中,跟在姚金玉身后,跟朵交际花儿似的见了谁都乖巧地和人打着招呼。
宋晴昀寻了个人少些的地方落座,不远处的人群中,那姚金玉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他好几眼,又十分刻意地将宋瑜愿轻轻推到某位大佬的面前,任由那人仔细观看着人领口处的坠子。
场内不少人孟亭曈都觉得有些眼熟,很多都在屏幕上见过,有唱歌的跳舞的演戏的还有录制综艺的。眼下那个正和姚金玉攀谈着的人还是他正在看的一部热播电视剧的男主,也算得上是个盘靓条顺,哪怕现场见了真人,也不觉得和电视上有几分相差。
姚金玉笑着和他碰了一杯,随后那男主又俯下身子去听另一位坐在那里的人说话,坐着的那位应该是什么富豪,交谈了几句,只见男主笑着将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随后又有个类似工作人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似乎在对着那位富豪讲解着什么。
孟亭曈观察了片刻,似乎是明白了这场晚宴是个什么性质。
富豪大佬作为优质客户、各界艺人明星前来站台、还有着品牌方的销售额以及知名度的提升,这是一场三方互惠互利皆赢的局。
姚金玉刻意冷着他,当着他的面儿捧着宋瑜愿去拿资源,摆明了不就是想要他先低个头服个软,便也能赏给他几颗甜枣吃?
不然那人怎么还隔着层层人海,笑着对着他举杯呢。
孟亭曈移开视线,没接姚金玉递过来的招儿。
姚金玉那边还眯着眼,心道这美人难驭、方得有十足的耐心,不急这片刻。
孟亭曈却吃着小蛋糕,心里盘算着是得得尽快找到个合适的冤大头,把他从祈愿娱乐里给赎出来了。
然后在他抬眸的一瞬,姗姗来迟的那个人影就这么撞进他的眼底。
陆承渊目空一切大步跨过、最终于那最中心位置的环形区域落座,而他周边的所有视线此时都纷纷落在人身上,还时不时地伴有着低声的讨论。
孟亭曈垂眸继续吃着桌上的甜品,心道这位冤……哦不,同晖传媒,好像还蛮合适的?
然后季晓妮便笑着朝他走了过来,低声对着他耳语:“宋先生方便跟我出来一下吗?”
孟亭曈不自觉上扬了一下眉梢,心道这合适的下家这不就找来了吗?
随后他放下手中的小蛋糕,侧身随着季晓妮一起从人群后方绕了出去。
第25章 第 25 章 我在心底回应你。
等到了四下无人之际, 季晓妮朝着人递过来一个印着举办这场私宴的品牌方标志的盒子。
“怎么今天穿得这么素?”季晓妮笑着让人打开,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要送给人一块普通的石头,“我看着和你这身衣服色系挺配的, 刚好今天带了过来, 你戴上试试?”
孟亭曈看着盒子里那枚宝石胸针视线一顿, 强压下了唇角片刻的僵硬。
那枚胸针是以一晶莹剔透的祖母绿宝石作为主石,四周不规则发散着无数硬朗的线条、配以方形切割的钻石密集的点缀着,如同散发出的光线一般将中心镶嵌着的宝石围绕, 使得这枚绿意神秘、沉醉迷人的祖母绿胸针更具有着幽静深邃的气质,无处不彰显着那份尊贵优雅,且非常昂贵。
孟亭曈没接,抬眼看向季晓妮,“无功不受禄的, 季总这是……?”
“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就是觉得你合适, 你要是不戴上, 那不是可惜了这好东西要放在库房落灰了?”
季晓妮说着,抬手便拿出那枚胸针往人肩膀下方、几乎与锁骨平行的位置上佩戴, 孟亭曈躲了一下, 压着人的动作又往下移了几公分。
那里是权威线, 一般是作为权利的象征,他佩戴到这个位置太过于隆重, 压不住。
“你倒是讲究,还挺低调。”季晓妮笑了下,随手便将胸针戴了上去,压在胸口上方比平衡线稍微靠上的位置,向后退了半步, 满意地点头。
“确实很适合你。”
孟亭曈弯了弯唇角,“那我是要先谢过季总,再谢过陆老师了?”
季晓妮扬了扬眉,“关他陆承渊什么事?就不能是我看中了你的潜力,刻意拉拢收买,想把你挖到同晖传媒?”
孟亭曈笑,“那季总也太过抬爱,还没进了那高级vip的内场,便知我今日穿得素,刚刚巧又提前替我准备好了如此合适的配饰,这才送到了我身上。”
季晓妮笑声更加爽朗,“内场确实没进,也确实不是我先看到的你;不过这胸针其实是早就备好了的,如此合适也确实是恰好。”
孟亭曈挑眉,“那这份恰好,也有些太贵重了吧?”
“你可以当做这是我们同晖传媒的诚意,也是我先行对你进行的示好,”
季晓妮伸出手,“希望宋先生可以考虑一下,如果今后有机会,我们同晖传媒或许比祈愿娱乐更适合作为未来发展的平台。”
孟亭曈回握了半掌,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只礼貌道:“那么先谢过季总。”
季晓妮眨巴了下眼,松开手离开时,这才笑着撂下一句,“不过,也确实可以谢谢你那位陆老师。”
孟亭曈轻眯了下眼,等季晓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这才随后回到晚宴现场。
才离开没多久,姚金玉便待不住了。孟亭曈才刚找到位置落座,姚金玉便错身挤了过来,笑得阴阳怪气地:“刚才去哪儿了?你……”
然后盯着人胸前的视线一变,压低了些嗓音笑,“哟,好东西啊,哪儿来的?”
孟亭曈不搭理人,姚金玉也不好在这种场合下发作,他眼毒,一看就知道这枚胸针出自品牌方这一季新请过来的设计师做出来的还未问世的新款,虽然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去的宋晴昀手里,但是眼下明摆着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他记得当时宋瑜愿想要、好像是问过宋瑾祈来着?
难不成……他们宋家内部有什么变动,把原本要给宋瑜愿的东西给了宋晴昀?
“胸针很好看,很适合你。”姚金玉抿了下嘴唇,换了副神色,好言好语地夸了几句,随后便伸手示意孟亭曈起身,说有两个制片人人还等着见他一面,日后说不定有机会可以合作。
从孟亭曈起身的那一刻起,四周便有无数道似有若无的视线向他投来,和他刚入场时收获的视线有着些许不同。
这个圈子里长相出众的人数量不少,今天来到这个场合里的更甚之。
如果说一开始看向他的那些视线里带着打量与好奇,那么此刻,便是更深一层的探究。
原先或许只是因着他这张脸、疑惑他是谁,现下便是想知晓他是个什么身份,探知他身后靠着的是个背景。
古往今来,这名利场下的暗流汹涌,倒是一点儿没变。
宋瑜愿正陪着那品牌方的高层攀谈,好容易通过姚金玉搭上这条线,他根本顾不得什么宋家的体面,只想竭尽全力给人家心里留个好印象,想给自己争个推广大使的名头,以图能有个时尚资源,跻身高奢品牌的圈里,也不管那高层两次侧目瞥他,眼神示意他不用一直跟着,嫌他碍事儿。
只等姚金玉带着宋晴昀前来,抬手拦了他继续跟进的脚步,礼貌地给了那个高层和另一位富商交谈的空间,宋瑜愿这才放过那位高层,回头看向姚金玉。
这一看不打紧,他那原本笑得乖巧纯良的神情瞬间变了脸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晴昀胸口那枚胸针,连压低声音都顾不太得了,尖声脱口而出:“你哪儿来的?!”
姚金玉眉头一皱,抬手便扯了下宋瑜愿的小臂,面色不悦地瞪着人看。
哪想到宋瑜愿对此无知无觉似的,他死死地盯着那枚胸针,不自觉上前半步,仔仔细细看了半晌,这又仰起脸紧盯着宋晴昀的脸,又问,“我问你话呢!你这胸针是从哪儿来的?!”
声音不大,但是落在四周那群一向眼看思路耳听八方的人精身上,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分出神来观察着他们三人。
啧,宋瑜愿要的胸针,被宋瑾祈一声不吭的送给宋晴昀了?
宋总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就算是小惩大诫瑜愿上次推人的事儿,起码也给人说一声吧?在这儿闹起来算怎么个事儿?
姚金玉深吸了一口气,紧攥着宋瑜愿小臂的受愈发用力,脸上还勉强挂着那副周道的笑容,压低了嗓音在人耳边提醒道,“瑜愿,注意场合。”
“有什么事儿回家再说,你大哥或许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宋瑜愿死咬着有些发抖的嘴唇,那表情仿佛委屈地都快哭出来了,回头看向姚金玉的脸不似作假,带着哭腔问道:“和我大哥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想问问他这个胸针到底是哪儿来的!”
姚金玉:“……”
这他妈什么情况?
如果不是宋瑾祈在背后运作,这枚根本没问世的胸针,就凭他宋晴昀怎么可能拿的到?
这下不仅是宋瑜愿好奇,就连姚金玉都想问问到底是哪儿来的。
只不过眼下这个场合实在是太过于不合适,姚金玉只得飞速的扫了一眼宋晴昀的神色,当机立断选择先把宋瑜愿带离到人更少一些的地方,以稳住宋瑜愿明显是快要崩溃了的心态。
宋瑜愿挣扎两下,不愿意走,被姚金玉咬着牙在人耳边厉声威胁了几句这才作罢。一路带到灯光黯淡的地方,那道恶毒的如同阴暗洞穴里散发出来的毒蛇视线,还死死地落在宋晴昀的身上。
孟亭曈感知的到,不过现下他似乎更好奇的,是这胸针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怎么会惹得周围人的反应这么大?
知它虽价值不菲,但也没有名贵到是什么女王佩戴过的传世珍宝吧?
怎么连那个品牌方高层看他的视线都不太对了,就这么独一无二吗,谁看一眼都能认得出来这枚胸针原本属于谁的?
孟亭曈没脱开身,从路过的侍从托起的盘中拿起一杯香槟,澄亮的酒水在人手中* 微微打着转,随后发出清脆的玻璃碰撞的声音,和那位听到动静转身看着他笑的品牌方高层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着。
宋瑜愿不在,没有人会再质问他这胸针从何处来。
那品牌方高层看着他的视线也没有打量和探究,礼貌攀谈的分寸掌握的刚刚好,不逾矩、不越界,先是轻声确认了他就是祈愿娱乐现如今热度最高的宋氏双子星之一的身份,随后又委婉地向人传达了一下今后有机会可以合作的意向。
“宋先生的气质确实很符合我们品牌的设计风格,”随后她视线落向孟亭曈的后方微笑起来,“姚总,若是早知你手里有这么两张王牌,那Kirk大师这次的作品,好说也提前给你们祈愿娱乐的人留一份。”
姚金玉神色不变,心下却一惊。
他当时不是没提前搭过线,可眼前这位Larina女士婉拒的连面都没见上,怎么现下画风一转,竟是要提前给他预留了?
他带着那副交际应酬时完美的挑不出错来的礼貌微笑,场面话说得漂亮,只抽了空才不着痕迹地看了两眼宋晴昀,暗自腹诽了半天,没太想明白缘由。
这宋晴昀方才跟人都说了些什么?要知道,那位Larina女士一向眼高于顶,手里合作的艺人无一例外全是顶流中的顶流,有时候就连新晋的视后和爆红的流量小生在出席重要场合前想问她要个合作,她都还得挑挑选选半天,只要是看不上的那是丝毫不肯给人留面子。
能搭上Larina的品牌资源,那几乎是圈里咖位的象征了。
更何况预留Kirk大师亲手设计出来的作品,那可是相当于孤品的存在,市面上一向是有价无市的。
嘶!那宋晴昀胸前这枚……
姚金玉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宋晴昀的神情愈发复杂。
这位宋二少爷,怎么每次几日不见,都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宋瑜愿站在几人身后,话也搭不上,酒都碰不上几杯,再加上那枚胸针一直在他视线里晃呀晃的,惹得人愈发恼怒。
他原本就委屈,此刻被人冷落到最后,心里便更加难受,方才一直护着他的姚哥现在也是张嘴闭嘴的在人面前使劲提着宋晴昀的名字,而且就连那个刚刚对他有些爱答不理的Larina,一见到宋晴昀那话也多了起来,明显比对他更为热络尊重,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这个宋晴昀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偏心于他?!
他才是宋家亲生的小儿子!除了宋瑾祈以外宋家唯二的骨血!
他宋晴昀到底是哪儿来的野种!怎么什么都要跟他抢啊?!
宋瑜愿看着人的视线愈发怨毒,就在他听到Larina举杯,对着宋晴昀说着什么希望未来能在更大的舞台上看到他的身影,届时SEUL品牌愿意先为他保留最先挑选配饰的名额,几乎是已经承诺下以后的推广大使、甚至可以说是未来的代言人便是宋晴昀的时候,终于是彻底破了大防、心态全崩,连最后一丝理智都没有了。
“SEUL作为全世界都知名的奢侈品品牌,现在要选一个小偷来作为代言人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姚金玉瞬间失色,转头低声呵斥,“你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吗?!”宋瑜愿更加恼怒,眼眶都在发红,带着极度不甘以及怨毒的视线,死死地盯着孟亭曈,“他!一个宋家不知道从哪儿抱养过来的野种!圈里连十八线都算不上的糊咖!连我大哥都没有拿的到的东西,他是怎么会有这枚胸针的?!”
“闭嘴!”姚金玉那点子风度和体面也顾不得了,紧皱着眉心黑着一张脸训斥,“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丢出去!”
宋瑜愿简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一直以来对他都温声细语的姚金玉,完全顾不得身边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瞧着他们等着看热闹,压抑不住地哭腔愤怒地指着宋晴昀疯狂控诉:
“这胸针肯定就是他偷得!偷来的东西还敢正大光明地戴出来!我宋家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姚金玉又抬手扶额了。
他简直绝望,这个宋瑜愿平日里装的乖乖巧巧,今天突然发什么疯?!
他们宋家是都出神经病吗?!
Larina女士明摆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她抬手拦了下已经迅速到位的现场的安保人员,冲着姚金玉的方向给了个眼神。
那意思是:暂时别动,听那姚金玉怎么处理,再做动作。
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忙双手背后,沉默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姚金玉的指令。
四周全部安静下来,连窃窃私语地声音都停了下来,离得稍远一些的人恨不得支棱起耳朵尖,生怕错过这如此精彩地豪门恩怨,竟然能在现场当众吃瓜。
孟亭曈举着酒杯的手落在身前,那脸上还挂着未散的笑意,就是那笑容看起来有些意味不明,“瑜愿,你忘了大哥的交代了吗?”
宋瑾祈最看重的,便是宋家的颜面,宋瑜愿这一闹……
宋晴昀不提还好,一提‘大哥’,落到宋瑜愿耳朵里那更是赤裸裸地在挑衅。
不就是被大哥罚过一次!你以为以后就可以这么嚣张了?!
大哥罚我多少次那也是我亲大哥!和你宋晴昀有什么关系?!
果不其然,宋瑜愿那张涨红的脸又红了几分,他情绪几乎是接近失控,连控诉的嗓音都变得更加尖锐,“你怎么还敢提我大哥?!要是让大哥知道你偷拿别人的东西!你以为大哥还会护着你吗?!他一定会将你从宋家赶出去!再也不认你这个弟弟!”
“你口口声声说我偷了东西——”
“你就是偷的!不然你怎么解释这枚胸针会出现在你身上?”
孟亭曈低声笑道,“哦,那我听明白了,你这是自由心证啊。”
宋瑜愿见人这么说,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更加中气十足了些,“哼!你根本就解释不出来吧?!这枚胸针它根本就买不到!有再多钱也买不到!更何况你也没有那么多钱,你要不是偷的,那还能是哪儿来的?!”
“我自不做剖腹取粉的事,你若非说这胸针来路不明,”
孟亭曈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高脚杯,那底部的液体随着人动作逐渐转出了旋,随着现场明亮射灯的照射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那你只说,我偷了谁的?又是如何偷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在何时看到的?”
“质疑要讲证据。”
“我当然有证据!!”
宋瑜愿被气急,口不择言的大吼:“这胸针明明是很早就已经给陆影……”
“宋瑜愿!你闹够了没有?!”
“先把人给带下去!”
宋瑜愿话还没说完便姚金玉厉声打断,Larina女士身后的人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极度训练有素的捂着人的嘴架着人双臂,十分礼貌地就把人请出了场,还没让人再发出任何声音。
这场闹剧实在是太过于难堪,不仅宋家的人没了体面,姚金玉此时也是一秒钟都在这里站不下去,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却只得硬着头皮强忍着满背如针刺般的痛苦,陪着笑和众人解释道:
“瑜愿年轻,不胜酒力,他耍起酒疯来一向便是这么胡言乱语的没个逻辑,让大家见笑了。”
见闹事的人已经被请出了内场,这宋家内部的八卦算是吃不到了,众人也纷纷随着人笑了起来,还有几个和姚金玉平时比较交好的人出声帮人打圆场,“嗐,小孩子嘛,酒话不能当真的。”
Larina女士倒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八方不动的陆承渊,见人朝向这边轻点了下头,瞬间会意。
“抱歉了宋先生,”Larina女士笑着看向孟亭曈,压低了杯口和人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随后又转身面向附近离得近的几位富商,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周遭围观了全程的人听到,“原本还想着等到新品上市后再做宣传的,没想到今日闹了这么一场乌龙,倒是怪我们思虑不周了。”
“宋先生本是我们SEUL下一季度新签下的推广大使,今日身上佩戴的这枚胸针也是出自Kirk大师之手,是Kirk今年所推出的‘永恒’系列中非常满意的作品之一,灵感来源于一副来自法国知名艺术家Alber先生名下被评为此生最具收藏价值之一的一副油画。”
“不过在系列作品全部问世前,宋先生曾与我们签订过保密协议,这才在今日引发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还望大家见谅。”
众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纷纷点头表示理解,还有些反应比较快的人已经走上前来,围在那位新的推广大使身边不断地送着祝贺。
孟亭曈一时更是脱不开身,等到他得了空望向陆承渊的方向时,那人早已离开。似乎这场有太多人削尖了脑袋也想挤进来的名利场上,他不过是勉强来走个过场,来去匆匆。
孟亭曈没看到,陆承渊临走前,十分破例地端起了酒,隔空对着Larina女士举杯。
Larina女士笑着一饮而尽,算是坦然地认下了这份人情。
姚金玉有太多问题想问,但是晚宴散了场他没堵到人,等回了公司第二天便得知宋晴昀已经进了组,一大早便飞去了林宁市的影视基地,这下算是好几天便没了联系。急得他抓耳挠腮满腹狐疑没地方得知真相,连他身边儿最可人儿的卡位出道的夏宁那儿都不去了,日日待在办公室里发脾气。
晚宴的事儿很快就传进了宋瑾祈的耳朵里,他对着宋瑜愿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人关在家里了三天,差点儿就把人下次进组的机会给推了,直到母亲回来这才终于是把人放了出来。
断联了三天的宋瑜愿这才联系上姚金玉,央求着人再替他求求情,他不想失去第二期出演的机会,却在姚金玉问他那枚胸针原本是留给谁的时候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一口咬定就是他大哥帮他定的但是没给他,这才心生怨怼。
姚金玉不信,但是威逼利诱了半天,见人哭得泣不成声却什么也问不出来,烦躁的挂断了电话,转头对着助理怒道:“给我继续查!”
宋晴昀的不可控使得他异常不安,而这份不可控的罪魁祸首却迟迟查不出来身份,姚金玉急火攻心,嘴角处都燎起两个大泡。
另一边,刚进了组的孟亭曈,倒是一袭古装白衣脱尘,脚尖儿点在那屋瓦上,晚风卷起人衣袂翻飞,正吊着威亚玩儿的不亦乐乎。
随后在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什么的间隙中,手中那把剑正在人手里翻着剑花,清冷月色下,那把做工精致的利刃所折射出来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银光,最终停留在了廊下阴影处沉默伫立着的人的脸上,在人眼前落下一道极细的银白月光。
孟亭曈翻着剑花的手停了,小臂平直、剑指霜雪,随即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廊下的那个人影身上,笑着冲人歪头。
声音并没有传过来,又或许孟亭曈根本就没有出声。但是陆承渊却仿佛听到了那声呢喃,正轻笑着唤他的名字,就在耳畔。
孟亭曈说:“陆老师?”
陆承渊没动,只在心底低低应了一声。
第29章 第 29 章 朗月入怀
孟亭曈这次拿到的剧本, 讲述的是一个一直以来斩妖除魔护天下苍生、备受百姓爱戴的仙门大家的仙尊,因曾经的一念之差酿成塌天大祸,最终被自己的亲传弟子手刃仙山。世人这才知晓那个一直以来扰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无恶不作又不死不灭的魔物, 源头竟出自这位仙尊之身。
仙尊与这魔物同根同源, 千年前仙尊为飞升一心想洗净身上的贪、嗔、痴三念, 却一直苦熬无果,总也无法勘破最后一层执念,竟一时生出来捷径之法, 使用禁术强行剥离出了他身上原本怎么也洗不净的三毒,这才一朝大成,终是登仙得道,创立天元仙宗。
而后千百年来,天元仙宗逐渐发扬光大, 成为仙门各派之首。
孟亭曈要出演的角色便是天元仙宗里那位仙尊最为得意的关门弟子、被世人尊称为清风朗月的小仙君——灵回。
灵回自带仙骨, 天生的寻仙问道的好苗子。宗主仙尊自山脚下将他捡回来时也曾断言‘此子有成圣之姿’, 将人带入仙门亲传授教。
灵回也不负众望, 虽是仙门中年龄最小的弟子,却是一众弟子中修为最高之人, 早早便有了封神之相, 所有人也都知道灵回就是那天元仙宗的下一任宗主, 偶有不服之人与之接触后,无一再有妄言。
而灵回也一直都在追寻师尊的脚步, 日夜修炼毫不懈怠,只求有朝一日可以彻底灭掉那个神出鬼没、无恶不作的魔头——夜冥,还人世间一个太平。
谁料就在他打算与夜冥决一死战之时,他终于见到了夜冥的真面目,竟与他师尊生了同一张脸。
原来这夜冥、是当年他那师尊使用禁术强行剥离出来的产物。贪嗔痴三念可以被剔除, 却根本无法消解,它一直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世间,无凭无依如无根之草,却能勾动人心底里最原始的邪念,而它又如同一个可以吸附这些邪念的深渊一般,因不断地吸收吞噬着这人世间太多的恶念,最终竟然幻化出了形。
师尊无力可解,因那东西本就因他而生,他和那东西同根同源,一体双生,自己又如何打败自己。
于是师尊闭关,培养出来了千千万万个弟子,却一直无法面对那已形成势力的夜冥,妄图再寻找其他的破解之道。
可那唯一的破解之道,竟然是让那东西回归于自己的本体。
怎么剥离出去的、便再怎么吸纳回来,然后与之一起同归于尽。
六根早已清净的师尊终于是平白又生出了新的贪念。
他贪恋这手中的权贵、贪恋这人世间的生存;因了贪念又生出来嗔心,他愤恨那东西的存在、他仇视、甚至恼怒,日夜想除之而后快;最终因了这贪与嗔,终是成了痴者无明,是非不明、善恶不分,全了彻彻底底的贪嗔痴三毒。
戒、定、慧再也无了作用,师尊再一次轮入六道苦海受尽煎熬折磨,最终走火入魔。
灵回最初得知真相时,他也是不信的。
只是回山问询,师尊却突然翻了脸,竟以他已被魔物污了心智、因此才将那魔物从后山中放出为由逐出师门、被所有同门师兄追杀。
随后又放出消息,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那魔物与他同为天降之物,世间阴阳,最是讲平衡二字,他那天生的仙骨便是那天降不详的魔物所置换而来。
他护了一世的天下苍生因此对他谈之色变,说原来那为祸人间已久的魔物,竟出自他手。
他成了造成现下一切的罪魁祸首,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
他只得奔逃,与自小生活在一起的同门师兄兵刃相见。
他手下留情,可追上他的来人却使用了最为残忍的阵法将他包围其中,势要将他魂飞魄散、永世再不入轮回。
灵回拼死逃出。那些追杀他的人反而更加坚信、他和那魔物才是同根同源。因那阵法原就是师门中最阴毒狠辣的死局。世间除了那魔物、再无第二个人可以逃脱的可能性。
重伤的灵回几乎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直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逃到了一个山洞口,法力几乎全无的他早已分辨不出来那包裹着他的浓郁的魔物气息。
然后那张和他师尊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夜冥笑着走到了洞口,倚着石墙轻挑地看着他。
夜冥没杀他,反而那身后追上来的人誓要取他性命。
夜冥护了他、养着他,最终还将如何杀死自己的法子告诉了他。
最后的最后,天元山仙魔大战,夜冥终于是和师尊回归为一体,最终被灵回亲手斩杀。
一切尘埃落定,昔日仙山再也不复存在,而那个天生六根干净无欲无求、生来便是满身仙骨、下一个仙门的掌舵人、拥有成圣之姿的天选之子——灵回,最终心甘情愿的沦为一介凡人。
孟亭曈读完剧本,良久无言。
他似乎无法理解剧本中那个为了天下苍生、最终放弃飞升成圣、放弃仙门百家、放弃了他曾经所拥有和执着过的一切,只成为了一个行走在世间闲云散鹤一般泯然众人矣的灵回。
但是那份悲悯,却在他的心口处打上了一个浅浅的烙印,似乎从中窥见了什么,又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
可悲可叹,这个剧本的叙事和需要的情感有些复杂饱满,当初他挑选熊利群导演这个剧本的时候,原本是对古装剧有些好奇。听说古往今来那寻仙问道之人皆是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还能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清冷仙尊。
他过去只在话本儿上看到过,而最近他正追的一部仙侠剧,男女主动不动就结手印、一挥剑便是一道白光打趴一片,点下树枝便能一跃百里、踏月而行,他也蛮想玩儿的。
哪想到原本是要来饰演一个备受所有人尊敬的小仙君。
竟拿到了这么一个……情绪大起大落、面上却不悲不喜的苦情剧本。
熊利群导演正拿着剧本和这部影片的需要一人饰演两角的男主云逸认真讲着戏,挂着威亚的孟亭曈倒是踩在高高的房檐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剑花。
直到陆承渊前来,熊利群导演面露喜色,热情地喊着人,想让这位专业性更强的影帝能给他挑选出来的男主角稍作指点,以呈现出更好的镜头效果。
云逸不算是新人演员了,这两年在不少影片中出演过举足轻重的配角,收获了不少戏粉,刚刚上映的影片票房不错,不少人因他饰演的温柔男二而意难平,现如今势头正盛。
云逸形象气质端正,此次正义凛然的高冷师尊扮相更是加分,更何况那个诡谲邪魅的夜冥、若是演好了那更是可以小爆出圈的程度。
因此不止云逸,熊利群导演也几乎是将所有重心都放在了这部影片的男主角身上,还不惜重金请来了圈内非常出色的摄像和剪辑,可谓是费足了心思,想要好好打磨此次的作品。
反倒是灵回这个角色,他原本在选人时想要挑选一个形象上不会过分出挑、演技方面又不会出错,综合看来更偏向于一位中规中矩的演员。
只是在互选角色卡的时候,他原本心仪的那个角色首选的导演并不是他,反而是二次轮选的时候,拥有着小组评分最高的宋晴昀有着优先选择权,将自己的身份卡投进了他这组的箱子里。
宋晴昀相貌实在出挑,灵回这个角色又是个备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师弟,好在台词不多、又一向神情冷淡、无悲无喜的,只让人冷着一张脸不作多余的表情,在影片中充当个颜值门面也不是不行。
熊利群没在灵回这个角色身上抱着多大希望,哪怕有几场是需要灵回接近于信念全部崩塌、几度绝望、最终碎骨重塑而出的极具表现力的重头戏,他也只寥寥几句,交代人千万不要崩了人设、不能做出大喜大悲的疯癫戏码,要一直‘端着’那副清风朗月小仙君的姿态。
孟亭曈心想,这位清冷傲骨无悲无喜的角色……总不能自始至终就一个神态吧?
那不成面瘫了吗?
可熊利群刻意交代了他好几遍,说对他就只有这么唯一一个要求,便匆匆赶去了云逸那边,恨不得连头发丝要飞扬到胸前哪个位置都控制好,举手投足间的每一个动作都竭尽完美,细致到了极致。
得。
孟亭曈看懂了。
熊利群这是拿他当花瓶呢。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正撑起整部剧的是那位一人分饰两角的云逸,他只需要把灵回这个角色的戏份中规中矩的走完便可。
一会儿要拍摄的这场戏,是灵回在夜冥那里听到了部分真相,不可置信地回到仙山私下质问自己的师尊,却反遭师尊污蔑,不仅要将他逐出师门、还对他痛下杀手,要替天下人清理门户。
灵回面对将他自小抚养长大此刻却翻脸无情的师尊、以及看到四周赶来的那些不明真相的师兄弟带着惊疑、不解、与痛恨的神情,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飞速抽身离去。
他的镜头不多,唯一和云逸的对手戏是寥寥几句质问,拍摄的重点放在了云逸身为师尊,一直以来所保守着的最大的秘密突然被这个最疼爱的小徒弟陡然揭开,一时心神不宁,飞速给人定罪,在人离开后又冠冕堂皇的痛心惋惜,面对众人堪堪戴上伪装面具的戏码。
这一段对演员细腻复杂的表现要求很高。陆承渊来之前云逸已经卡了好几条,有的是因为伪装太过、看不出来他那份心神激荡的恐慌情绪,有的又是因为面露的惊惧太过,使得师尊这个反派人物在整部影片的前期就会被观众疑心,后续的反转便会失了一定的精彩程度。
尤其是这场戏的最后一个部分,当师尊在面对众人的不解时,要依旧维持着事发之前他那副充满着神性对一切都心怀悲悯的神色,又要与之前的神色区别开来,如此细微的拿捏,使得人不露破绽却又处处透露出些许古怪,对云逸本身来说着实是太有难度。
云逸久久没有进到状态,这场戏一等再等,直到陆承渊的到来,熊利群只觉得真是峰回路转,谁能想到这位平日里几乎见都见不到一面的陆大影帝,居然会因为在附近参加了一场活动,而在这大半夜里顺路前来探班。
陆承渊读完剧本,简单的给云逸讲述了几个控制面部微表情的细节与技巧,随后又示意熊利群导演给人留出些个人空间,让他自己一个人好好找一下怎么进人物状态。
云逸道了谢,熊利群导演便请陆承渊先回位置上坐着休息一下,只是当陆承渊再度回头时,那个房檐上的白色身影此刻已经坐了下来,身子轻轻侧着,剑立在怀中,歪着头倚着,两条长腿自然垂在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随着夜风晃动着。
林宁市虽地处南方,无雪,没有京市如此冻人,可这冬月的夜晚温度也不过几度,见那少年衣着单薄,风扶起少年衣角翩然翻飞,带着丝丝凉意,沁入这寒凉的夜。
陆承渊垂了下眼,“主角不到位,其他人便这么等着吗?”
熊利群没听出来人是个什么情绪,心道等待拍摄的时候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有什么问题?
不过人没敢直说,绕了一圈儿揣摩人的心思,“陆影帝……是还有什么独家心得要传授给我们组的演员的?”
“能得陆影帝亲临现场指导,我们组的演员可真是有福气啊,哈哈!”
陆承渊余光扫到那廊下正裹着长款羽绒服扎堆坐在台阶上挡风取暖的几个演员,脚步顿住,又抬头看向檐上。
熊利群的视线也顺着人的目光往上看,只见饰演气质脱尘、清冷如霜的灵回那个角色的演员,此时正安静的坐在那里,无悲无喜地遥望远方。倒平白生出了一股孤寂无妄之感——恰如灵回今日这场戏过后,将会被世人所遗弃的那份悲怆的灵魂。
孟亭曈身边空无一人,他本人倒是闲散,颇有种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之感。*1
陆承渊站定,问人,“灵回这个角色,需要一直待在房檐上?”
熊利群还以为人跟他开玩笑呢,还觉得这陆大影帝真幽默,‘哈哈’笑了两声这才给人解释,“他身上吊着威亚,已经踩好位置了,一会儿直接飞就行,这才没让他下来,不然等会儿开拍还得重新全走一遍点位,麻烦。”
麻烦?陆承渊侧目看人,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地脸。倒是给熊利群看的一时有些懵。
“陆、陆影帝有事找他?那我现在喊人把他放下来。”熊利群脑子里过了一出,难不成这位祈愿娱乐送过来的新人、身后还有着另一层更大的关系?不然怎么会收到陆承渊这号人物的垂青,怎的之前他竟然没有听说过一丝风声?
熊利群立马大着嗓门喊人,示意工作人员准备一下,把人从高高的房檐上喊了下来。
孟亭曈正出着神呢,老远听到动静,垂眸向下看去,发觉方才那廊下的陆承渊不知何时已经走入进院中,周身铺满着冷白月色,显得人更为冷淡了些。
孟亭曈没听清导演喊了些什么,此时又抬手指了指自己,似在问:喊我吗?
陆承渊看着人轻轻点了下头,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下来。
腰上的钢丝骤然收紧,练习了多次的孟亭曈飞身向下,却在落地时因惯性没有站稳,几个踉跄直直地朝着人胸前就冲了过去。
铺满着的冷白月色被撞得散了些,在熊导演公鸭嗓一般嘎嘎地叫嚷中,陆承渊没错身让开,单手稳稳地接住了朝他扑过来的人。
空中月是公平的,温柔如水的月色散落在陆承渊身上,同时也包裹着此刻的孟亭曈。
原以为古有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2
而现下,倒真的是朗月入了怀。
——如果那月没有再一次揉皱人身上带着体温的平整衬衫的话。
孟亭曈看着指尖留下的衣扣,抿了下唇角,这才仰头说了抱歉又道谢,然后默默地将那枚精巧的扣子放入进陆承渊的外衣口袋中。
“我知陆老师大度,不过我也不可太失了礼数,还是希望陆老师可以给我个赔礼的机会?”
陆承渊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人,原本的‘不用’蓦地卡在喉中,也不知怎的,竟莫名其妙接受了这份微不足道的赔礼,淡淡“嗯”了一声。
“那等得了空,还劳烦陆老师告知我一下尺寸,我定教人做一件一模一样的还您。”
孟亭曈话说得周全礼貌挑不出错处。陆承渊垂眼睥着人,眼前人笑意盈盈,正轻轻仰头看着他,没有了那镜片的遮挡,衬得那双皎洁眸光似如水月光,墨黑的瞳仁清晰澄澈,比那空中银河更为明亮。
也不知怎的,陆承渊盯着人看了半天,破天荒地开口:“两件。”?孟亭曈那头仰得更高了些,弯着的眉眼中好似带着些不解。
陆承渊神色未动,只淡定告诉人说他上一次醉酒,扯坏了自己另一件衬衫。
好嘛。衬衫杀手。
孟亭曈笑了起来,因着微微仰头的缘故,绷紧的下颌线线条锋利,使得人原本柔和的唇线都变得更凌厉了些,可那富有攻击性的美感却又被人噙着的笑意刻意敛起,最终幻化成了这么一张能够在一瞬间卸下人的防备、又在人无意识的起念间,早已经被摄魂夺魄的脸。
“好,两件。”
陆承渊移开视线,顿了片刻,这才开口说回正事,让他等下和云逸对一下戏,一起找一下状态。
直到回到廊下,看着那位黑脸助理拿来大衣给人披上,陆承渊那神色这才缓和了些,虽然这细微的差别也只有被季总要求盯紧老板的小助理李怡柠能察觉的到。
孟亭曈双手抱着个一次性纸杯,小口饮着热水,热气蒸腾着那张白净的脸,直到唇色被暖得回了些血色,愈发红润起来,陆承渊这才移开视线,示意男主角云逸前来对戏。
熊利群哪儿肯放过这个机会,兴高采烈地就将云逸喊了过来,路上还刻意交待要好好珍惜陆影帝亲自指导的机会,让人一会儿好好表现。
哪儿想到对戏对了一半,云逸的状态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面部肌肉掌控的也更为细致,熊利群甚至已经开始暗自窃喜以为云逸一定会受到陆承渊垂青的时候,陆承渊却神色一沉,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他看向孟亭曈,尽管自认已经放轻了声音平心静气地问道:“谁教你这么演戏的?”
可落在现场其他* 人的耳朵里,这话里却好似带着不悦和质问,成了另一种意思。大家瞬间屏息凝神什么话也不敢再说,原本喧闹的片场刹那间针落可闻。
孟亭曈抬眼,对上陆承渊问询的视线,轻扬起唇角兀自笑了起来。
“陆老师,灵回这个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冰块儿脸的角色我实在拿捏不好,你再教教我?”
熊利群蓦地哽住,不自觉皱眉瞥了一眼孟亭曈。心道不就是个冰块儿脸,这还能有什么演不好的?怎么现在这些新人演员连个花瓶都当不好。
陆承渊却轻轻眯了下视线,对上那张笑靥如花的脸,随后意有所指地沉声道:“如此肤浅的理解,是谁又在误人子弟。”
孟亭曈压着笑佯装不知,一旁的熊利群却突然听出来了这话里的意思,敢情说来说去这是在敲打他呢?说他对角色理解肤浅,还指手画脚误人子弟?
不是……按照冰块儿脸来演怎么了?灵回本来就是个正的发邪又没什么七情六欲的角色,更何况这位长得比花瓶还像个花瓶的宋晴昀连冰块脸都演不好,还指望他能演成个什么样?!
第30章 第 30 章 “跪着进。”
熊利群踌躇半天, 他不想在片场和这位名声在外的陆大影帝发生什么冲突,也不好和这位专业性极强的演员开展什么演技上的探讨,但是陆承渊那句对角色理解肤浅还是戳痛了熊利群。
让宋晴昀按照面无表情地冰块脸去饰演灵回这是片场所有人都知道的, 虽然不知道方才那句话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是陆承渊脱口而出的评价却还是打了他的脸, 就算不是故意的,那也是确确实实让他觉得没面子。
熊利群绕了个弯子,没再给人解释剧本里灵回这个角色到底需要一种什么样的演绎, 他只说拍摄的时间比较紧张,现下已经很晚了,再耽误下去恐怕今夜就要通宵了,明天一大早还有其他的拍摄任务,不想让陆承渊在灵回这个角色上过多纠结。
陆承渊没看人, 打小儿就是在商场里耳濡目染长大的, 现如今又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 很多事情连个眼神都不用给, 便能知晓人心底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原本也算是勉强给熊利群留了面子的,毕竟导演在片场还是需要些话语权的, 不然树不起来威信, 整个剧组那么多人根本没办法管理。
谁知道熊利群还上赶着把脸往上凑。
“灵回不重要, 其他配角也不重要,”陆承渊淡淡道, “熊导演是打算整部影片只对着男主角一个人的脸拍吗?”
熊利群一惊,陆承渊原本就带着些不怒自威地架势,此刻语气偏沉,更让人觉得这是要发怒的前兆,忙否认道:“当、当然不是!”
“现在是凌晨两点, 据我所知,这场戏因为男主角不在状态,已经反复拍了近四个小时,”
陆承渊只扫了眼腕表,随即拂下衣袖,“全剧组的人都陪着男主角一个人等到现在,怎么你之前不说耽误进度,现在拿着赶工开始说事?”
眼瞧着私底下那些不太能见人的事儿马上就要被陆承渊放到明面上戳穿,熊利群自觉面子上实在挂不住。他竭尽全力想给自己辩解些什么,谁料陆承渊根本听都没再听。
“我组里的演员,不会给任何人做陪衬用。”
熊利群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哪里敢再继续狡辩,忙麻溜地缩到一边,指挥着工作人员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孟亭曈抬眼,将陆承渊的侧脸细细描摹了一遍,心道此人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一副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模样,不过几次接触下来,却似乎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可怕?
陆老师又教的好了。
当孟亭曈和人讨论了一番有关灵回这个人物角色后,对于这场戏因为情绪上的骤变如何用细微的神情来表现更加得心应手了些。
满怀心事的前来质问、在看到自己师尊那片刻的尊崇、被污蔑后的惊疑、被同门师兄误会后的落寞……等等等等,所有的大开大合的转变都被灵回压抑在心底里,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位极度克制、将克己复礼刻进骨子里的人,却在今日,那清冷如谪仙般的人物第一次出现裂痕。
灵回望着他的师尊,视线扫过院中围上来的师兄弟们,明明入目皆是一片代表着纯洁干净不被邪祟所污染半分的白,可现如今,灵回只觉得肮脏。
他想剑指师尊,剑指他有生以来所一直敬仰爱戴着的一切,可他最终却连剑都拔不出来,他无法面对,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只是在逃走之前,又深深地回望了一眼。
那份视线太过于复杂,不知是留恋不舍、还是愤恨绝望。
“卡!”
“陆影帝,您觉得这段怎么样?”
熊利群嘿嘿笑着,每当一场戏过完,定要转头问一下陆承渊的意见,以示他多尊重似的。
陆承渊视线落在监视器上,眼皮都没撩一下,“你是导演我是导演?”
熊利群:“……”
收工时已经接近清晨,熬了个大夜连拍了近十个小时,最终也只拍过了剧本上的一页。
拍摄的时间愈发紧张,留给演员们的休息时间几乎只有四、五个小时,除了换衣服卸妆,睡眠时间严重告急。
孟亭曈垂着头被三四个工作人员围着,抬起胳膊任由人在腰上背上的来回动作,拆着固定在身上的紧绷的威亚衣。
“明天又是一天的武戏,难搞。”
“照这个进度,再有三天也拍不完……”
“何止啊,后面还有几场需要大量群演的戏,可有的熬了……”
孟亭曈回到酒店摊倒在床上时还在想,怎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跑来吃演员这份苦?
很累的。
好在他戏份不是很多,有时还能在片场抽空补个觉,就是在拍摄那场灵回走投无路、被夜冥救下这场戏的时候,由于云逸有着通告要赶提前请了假,但是剧组又需要赶进度,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最终熊利群导演拍板,决定先拍摄灵回和同门师兄的戏份以及武打场面,等云逸回归后再补拍几个镜头特写,这样最节省时间。
灵回在这次剧本里最重的两场戏份,除了走投无路被夜冥救下之外,就剩一场最后仙魔大战,夜冥强行与师尊融合,最终被灵回亲手斩杀的一场了。
武术指导悉心地给孟亭曈讲解着动作,岑远新还有空串组前来客串了一场大师兄的角色,时不时还上前帮助孟亭曈记忆走位、陪人搭戏,那叫一个殷勤。
陆承渊隔了几日又来片场,他刚到的时候,就看到孟亭曈正乖巧地站在那里,手拿着剧本正读着什么,而那个岑远新站在人背后不知道正在捣鼓些什么,一会儿让人抬手、一会儿让人转身的,孟亭曈虽然没有抬头,但是十分听话的一一照做。
熊利群一看到陆承渊来就觉得头大,可惜地疯狂掐着自己大腿,觉得云逸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在这个时候请假,没有办法受到满贯影帝的亲自指点,更没办法在人面前露脸。
更何况这个影帝还是个喜怒无常的,熊利群原本姿态放松翘着的二郎腿都不自觉规规矩矩地收了起来,生怕再招惹着人,还没在圈子里出名呢就要被圈子给除名了。
好在陆承渊今日到了现场之后良久无言,只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
几个远景大场面的拍摄虽然耗时长,好在比较顺利,那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孟亭曈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几个高难度动作完成的都非常完美,剑花翻的漂亮,好似真是有一些基础似的。
熊利群偷瞄了几眼陆承渊,虽然他和云逸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是这位男二号若是能演的出彩,也会给他的本子加分的。
更何况还是一位颜值几乎能吊打全娱乐圈的花瓶男二。
不愧是陆影帝哈,连看人的眼光都这么准?
他怎么如此确定这位毫无成绩的新人居然能有如此悟性,短短几天内就能将灵回饰演的活灵活现,可谓是天赋型选手了。
云逸不在,熊利群投其所好,对孟亭曈大夸特夸,还准备把几个近景镜头趁着状态好一块儿拍了,等云逸回来之后只补拍自己的特写镜头,到时候剪辑到一起便可以大功告成,这样进度最快。
“给替身上妆造!一会儿拍灵回的个人片段!”
闻言,那个像雕像一样一直没动的陆承渊突然抬眼,侧目看了一眼熊利群。
熊利群惊了一下,又怎么了这是?
他还以为陆承渊是因为使用替身这件事要表达不满,连忙和人解释道、说只是位置替身,画面中出现个人影而已,具体戏份还是会有云逸亲自饰演的,并没有不敬业的现象出现。
一人分饰两角、需要一个身高外形轮廓都差不多的人来当替身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不然有些镜头需要两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画面里总得有个人影不是?
只不过这次的准备时间不太足,云逸的替身演员是随机从那路边挑出来了个差不多的群演,走位踩点还行,但是一念台词,那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替身演员看着满身血污的灵回,露出三分不屑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的视线,挑衅式地极度霸总的开口:“进来~”
孟亭曈:“……”
随后替身演员又邪魅一笑,继续着他的对白,“跪着进~”
“……卡!!!”
熊利群忍无可忍,哪怕孟亭曈没有露出任何不耐,他却还是从那张惊艳至极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忍。
或许是自己实在不忍。
“让你稍微带点感情搭戏!没让你带这么多感情!”
“你是魔尊!大魔头!看见自己的昔日宿敌走投无路,是让你带着些轻挑的语气折辱仙君!不是让你调戏挑衅恨不得下一秒就要饿虎扑食的吃了人家!”
“你给那儿演霸道反派呢?!”
“油腻死了!!!”
替身演员红着脸道歉,只是再来一条后,那感觉更不对劲了。
尽管孟亭曈强行将视线只移动到替身演员肩膀的位置,可是那句磕磕绊绊的“跪~着进”,还是听得人眉头一跳。
“卡!”
熊利群导演又开骂了,“是你让他跪着进!不是让你恨不得自己跪下来求人进!”
“你要是实在演不了,就完全不带感情的只念对白行不行?!你不要给自己加戏!”
替身演员疯狂点头,随后极度控制着自己像个没有感情的人机一样一字一顿的念着属于自己的台词,可那声音发颤、双腿发抖,一想到下一个镜头就需要踩到灵回的肩膀上,替身演员就控制不住地想哭。
他哭丧着一张脸对着孟亭曈邪魅一笑,“你们仙门百家……”
“卡卡卡!”
替身演员终于是被骂得浑身哆嗦,张了半天的嘴,却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孟亭曈无奈,轻声开口,“导演,我有点累了,可以休息一下再来吗?”
熊利群挥手让孟亭曈下去休息,正好让化妆师再给人身上补些新鲜的血迹。这场戏拍了太久,新新旧旧的血污已经不大明显。
替身演员终于获得大赦,他十分感激地看向孟亭曈,这会儿是真的想给人跪下了。
孟亭曈看了人一眼,轻声道:“先休息一下吧。”
替身演员只觉得眼前这个长得跟神仙一样的漂亮演员,那心地也是十分的善良。
替他将自己所有的难堪全部轻飘飘地揭过,还以自己累了为借口,让他先行下去休息。
他跑龙套不久,但是也进过不少剧组,以往要是碰上因为自己原因NG的戏码,遇到的那些个演员无一不是气愤的抱怨,甚至有些脾气暴躁的直接对着他破口大骂,根本不会给予任何体面,更别提尊重了。
可如今面前的这人,不仅照拂了他的自尊,那是真真的把他也当个人看,使得他更加羞愧难当,疯狂地想要更出色的完成这个不起眼的任务,只为了不影响演员的发挥让人快点通过。
可有些时候,越努力并不是越幸运。
有些人,越努力却越悲哀,越像个小丑。
他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糟糕,那说出来的台词都带着哭腔,声音尖细地别说是正常的念台词了,那狂傲不羁的魔头,被他的台词这么一搞,活像个小人得势的太监。
他那句“跪下~!”一出,别说孟亭曈神色有一瞬的空白,连带着身后追击而来的专业演员岑远新也没绷住,当场笑出了声。
岑远新笑了场,随后片场全是一片爆笑,笑声此起彼伏,声声刺耳,仿佛都在戳着替身演员的脊梁骨嘲笑着——
什么东西。
熊利群骂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耳朵里只剩下那些嘲笑,直到熊利群走到人面前,劈头盖脸地辱骂,恨不得将剧本摔到人脸上。
孟亭曈叹了口气,他拦了一下熊利群的动作,说让导演实在不行就换人吧,再这样下去,连他自己的状态也要找不到了。
熊利群真是气愤到不行,他实在不明白,怎么就当个背景板给人搭个戏就能这么难?!这么简单的事情重拍了几次都拍不好吗?!
替身演员看起来年龄不大,空长了个大高个,外形和云逸上有几分相像,估摸着不知道是从哪儿跑过来想体验人生的大学生,毫无科班经验。
骂也骂了吵也吵了,你如今就算是真把人打一顿,也只会更糟,进度还是卡在这里推不动,有什么用。
孟亭曈已经拍摄了很久的大场面的打戏,体力上消耗太多。
要是再这么耗下去,这场戏更不用拍了,等云逸回来不知道要再熬几个大夜,也不一定能把这几场拍完。
“先想办法吧。”
熊利群导演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剜了一眼那个替身,随后大着嗓门张罗着新找个替身去了。
替身却看着孟亭曈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眼眶泛红,疯狂懊悔着自己的无能,又愧疚又感恩地盯着人看。
孟亭曈倒是没在意到自己身后的视线。
他只想快速结束这场奇怪的戏份,那口中的血浆味道实在太差,含久了总往上泛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片场正忙乱着,陆承渊倒是起了身,将到处抓人的导演喊了过来,示意他或许可以帮忙。
熊利群大喜又大惊地,那陆承渊是个什么身份,竟能让人穿着替身的衣服、纯不露脸的给男主角当背景板?!
疯了吧?陆承渊就算敢演,他熊利群也压根不敢用啊!!!
这不仅仅是屈尊降贵的问题!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不得被那群粉丝活吃了?!
那陆承渊什么身份?!他什么能耐啊竟然敢让满贯影帝导师来他的组里给云逸做替身?!
云逸以后还活不活了?!
可现下,除了陆承渊,整个片场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救场的人出来。
要身高够高、身形挺拔,要能和人搭戏,起码不能让另外一个人从角色中出来,要情绪饱满的将几个近景镜头拍完。
嗯,确实除了陆承渊再无第二个人。
就单论搭戏一说,若是有了陆承渊的加持,灵回这个角色或许……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惊喜?
毕竟是一位刚入行的新人演员,哪怕演员的信念感再强,但让人对着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或者全是感情的‘太监’,表现出灵回这个角色爆发出那份压抑在心底里的最浓郁的情感吧?
能中规中矩地饰演完就已经太为难人了。
让人发挥出最极致的最精彩的实力?
陆承渊来了也做不到。
演员所需要流露出来的情感若是无处承接,那份感染力便空了,便失去了最本真的东西,只剩表演。
就算能通过,但是观众是看得到的。
熊利群或许不懂,但是陆承渊懂。
这份夜冥和灵回的第一场对手戏,熊利群居然会选择让两个人分别拍摄,到时候用剪辑的手法拼接到一起。
这个本子便失去了它原本最灵性、最能打动人心的部分。
陆承渊换上夜冥的扮相,只穿了服装,没有上妆造。
但当人倚在山洞口,那份居高临下的审视、那份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屑一顾的神情、那份看到一直以来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灵回竟落得个走投无路、亲自送上门来的地步,只轻轻挑了下唇角,无声地望着他。
孟亭曈原本脱力困惑、不甘又不解的神色瞬间变了味儿。
夜冥那张脸,和他的师尊生得一模一样。
在他刚被自己最为敬爱的人背叛、落得个法力尽失、意识都不甚清醒的时候,再次看到这么一个人,应是会有一瞬间的失神的。
孟亭曈确有一瞬间的失神。
陆承渊一改往日八方不动、冰冷沉稳的禁欲气息,此刻看向他的视线带着些调笑,意味深长地在自己身上细细打量,随后轻挑着开口:“进来吧。”
孟亭曈失神片刻后,紧咬牙关,几乎是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将剑指向他,与其说灵回是到最后一刻也不忘为天下人、为那份正义除魔——
更不如说他是在求死。
他再无击败夜冥的可能。因着他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个同门师兄弟的追击。
他更没有了护天下苍生 、还他们一个盛世清明的人间的希望,因着夜冥不死不灭,而他的师尊亦不死不灭、还入了魔。
人间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而他空有成圣之姿,却没了拯救之力、失了希望之心。
然后他听到夜冥说:“你进来,我可以教你如何杀我的法子。不过——”
孟亭曈求死的心有这么一瞬间的动摇,就自他举疑不定间,那夜冥又轻飘飘地开口,满是玩味,“跪着进。”
灵回瞳孔骤然一缩,手腕翻转剑指人脖颈,那魔物却只轻轻动了下指尖,弹指间只觉自己膝盖被重力一击。灵回几乎完全脱了力直直地朝下跪去。
誓要永生永世斩妖除魔的破魂剑当啷一声落地,剑尖与巨石相撞,灵回单膝跪地,强撑着自己残破的身躯,靠着那柄直立在身前的利刃,没有全然跪下。
他悲愤地望向夜冥,眼底的杀意顷刻间再现。
他不能死。
他要杀了他。
身后追兵已到,看见他们曾经备受人尊敬的仙君如今正跪在那魔头面前,一时气血翻涌,喊杀声更甚,势要将这位叛逃师门的人魂飞魄散永不如轮回也难解心头之恨。
剑指孟亭曈。
那一直以来纷纷想要杀死的魔头夜冥就在眼前,却无人敢上前。
一个个正义凛然满口天下苍生仁义道德的仙门弟子,却之敢剑指那个早已没有了还手之力的昔日同僚。
无恶不作的魔头可以被放过。
但那被魔尊视若玩物的仙君,却必死无疑,口口声声皆是‘丢了仙门的脸’。
灵回闭了闭眼,脊背挺得笔直,心下却一片悲凉。
“杀了灵回!他就是个叛徒!”
“杀了他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给师门一个交代!”
“魔尊!你把他交出来!这是我们仙门的私事,与你无关!”
夜冥笑了,只轻轻弯了下唇角,笑得悄无声息,却妖冶放荡。
“你们仙门百家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要来杀我吗?”
“怎的今日我就站在这里,竟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一行人被戳破了最后那点子心思,一时面面相觑,愤恨之心更甚,一个个皆死死地盯着灵回的背影,恨不得用目光将人杀死。
随后夜冥似乎是觉得无趣,随手一挥。将围上来的众人拍飞了去,个个吐血,再也无人敢问发出声音。
真是有意思。
自家的仙君落到如此境地,找他要人的却不是要来救人,而是要来杀人。
他想象过无数次哪日若是灵回落到自己手中,仙门百家会是如何踏破他的囚魂山、踏平他的禁魂洞,又是怎么血洗他的老巢,让这里的一切都消失殆尽。
可从来没想过有一日,竟会是这么一副场面。
他一直想要杀的人,如今却被他救下。
他让人跪着进门,跪在他的身前,那脚尖儿踩着人的肩不让人起身,想尽了折辱人、令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最终什么也没做,不仅留了人性命,还将人好生养着,替人疗好了伤,连那功力都恢复到比鼎盛时期更上了一层的地步。
熊利群的‘卡’紧紧地哽在喉中。如此直观的表现使得他第一次清楚地明白,满贯影帝为何会是满贯的影帝。
他不需要那些黑色红色的血腥黑化妆容,他只需要往那里一站,便令人瞬间信服,他就是夜冥。
几句台词,三个眼神,将人瞬间带入进那个魔尊与仙君的世界中去。那可能是云逸努力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演技的顶点,人物和角色浑然天成——
还有那位新人演员宋晴昀。
如果说他不知道一直被称之为天生就是演员的陆承渊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那么究竟何谓天赋型选手,宋晴昀的起点,或许就是当年出道即巅峰的陆承渊罢。
那张惊艳的动人心魄的脸,在望向夜冥的第一瞬,夺取人所有目光的便不再是宋晴昀到底有多美,而是灵回这个角色的灵魂、有多破碎。
他无望、空洞、怀念他的曾经,又决绝、凄然、最后幻化出无尽的杀意。
他跪在那里,却仿佛站得笔直、魂魄不屈。
他法力尽失,却好像功德加身、圣人已成。
他满身血污,却似乎心怀悲悯、孤注一掷。
那个天生六根干净无欲无求、生来便是满身仙骨,最终却沦为一介凡人的灵回,当真是弃了成圣之路,再也没有了飞升的可能了吗?
剧本没有给出确定的回答。
而熊利群此刻,却在心里有了答案。
如若偏要断情绝爱方可飞升成圣,那灵回甘愿永世为人,护尽天下百姓苍生、生灵万物。
唯有悲悯,方可真正成圣。
世间大爱,天生仙骨,而后自修出神性者,唯灵回也。
回者,生生不息也。
因那第二场戏,便是天元山仙魔大战,灵回亲手弑师。
夜冥领着灵回杀上仙山,那贪嗔痴所化的魔物竟平白生出了善念,他回归到师尊体内与人融为一体时,把自己所有的力量渡给了灵回——
然后夜冥笑着对灵回说:“干净的。”
那是汇聚了天下恶念的魔物,唯一所拥有过的、也是他仅剩下的能拿得出手的、干干净净的东西。
在见到灵回之后,才感知到的这世间生灵与生俱来的美好的那一面。
一切尘埃落定,灵回彻底脱力。
原本的一袭白衣早已换成了黑色,满身的血污也看不清晰。
甚至不知道身上的哪一滴血、是师尊的,还是夜冥的。
直到最后一刻,就当孟亭曈脱力失手将破魂剑掉落在地上时,还没来得及抬眼,看清陆承渊最后的神色,只觉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他的身后,是为求逼真、高台垒筑下辉宏壮大的登仙长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