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足以致命的炸弹和熊熊烈火都能面不改色，以一夫当关之姿挡在所有人面前的男人, 居然也有怕的时候。
明日香笑了：“松田，别皱着眉了，放宽心一点，我不会有事的。”
“……”
松田阵平沉着脸看向明日香。萩原研二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 但最后还不是……
他眼睑半阖，身上浓郁的压抑气息快到快要溢出来。
“松田, ”明日香用没受伤的右手搭在松田阵平手臂，“你在想什么。”
松田阵平蹙眉, 把明日香的手重新塞进盖在她身上的羽绒服下面，然后握住她的手。
“松田，你的手很凉。”
“嗯。”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嗯。”
“所以笑一笑？”
松田阵平沉默须臾，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个笑。但他失败了，只能狼狈地背过头去。
见状，明日香也不再勉强。她长叹一声，看向头顶近在咫尺的白色车顶。
沉默在两人间漫延，只有仪器滴滴作响的声音，和医护人员打电话和急诊室沟通情况的交谈声。
救护车即将达到神奈川医院时，很少冒泡的系统终于出现：「管理员，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明日香在心底回复道：说。
「好消息，您的伤口已经彻底恢复。从粉碎的骨头到被撕开的皮肉，全部恢复如初。」
明日香垂下眼帘，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被单独拎出来说的事。别说只是骨头碎成渣这种程度的小伤，就算是身体险些被劈成两半，她都能痊愈。
这个没有怪力乱神的世界，对她来说几乎没有威胁性，起码绝对不可能危及性命。
要不是顾忌到时空世界运行的规则——她不能以完全违背这个世界准则的方式被多人目击到。换句话说，她可以悄悄冲过去，当着琴酒的面徒手掰断狙击枪，但不能当着新闻媒体和众多民众的面一拳锤烂一辆公交车。
要是这么做，她一定会收到时空管理局的警告信——虽然以她的实力，不需要把时空管理局放在眼里。但那群老家伙难缠得很，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闹着求她继续工作。
「但是管理员，」系统继续道，「急诊室医生会全面检查你的身体，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痊愈的事。」
“……”
该死。
明日香头大地闭上眼，她在充满异能的世界待习惯了，完全把这茬事给忘了。
松田阵平见明日香闭上眼，连忙站起身。救护车的空间很窄，他只能佝偻着身子，满眼担心：“是痛吗？”
松田阵平怕负面情绪会传递给明日香，只能故作镇定。但他冲医生说话时微微变调的声音，把他糟糕的心情完完整整地展露在了明日香面前：“医生，她在痛，你快想想办法。”
医生也蹭地站起身：“肩膀在痛吗，能不能忍得住。”
他向松田阵平解释道：“刚才上车的时候我已经打了一针止痛针，如果疼痛在忍得住的范畴，建议还是忍一忍。”
明日香不好解释什么，只能点头。她平静地看向松田阵平：“不疼，我没事，不用担心。”
“但你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甚至比刚被抬上车时要糟糕。”
“……因为想到了一些麻烦事。”
“什么事？”
松田阵平心想，应当是开枪打伤她的那几个恶棍的事，或者是差点遭遇车祸的母女。
结果下一秒，明日香慢悠悠吐出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词：“研汪呢。”
松田会去找她，证明母女两没事。至于组织的人，那不在她的任务范畴。她总不可能解释说在思考接下来的检查要如何蒙混过关。
“……”松田阵平噎了下，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我一会儿给千速姐打电话，让她会带着研汪来医院看你。”
他坐回狭窄的座位，抱臂的样子好像有点生气：“真是的，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明日香笑笑，不再说话。她重新冲系统道：「系统，帮我在左肩伪造一道枪伤。」
系统老实答道：「管理员，您已经退休，我的部分权限被锁，所以我只能制造一道真的伤口，并延缓你愈合的速度，以此混过接下来即将进行的检查。」
说话间，车子已经在医院停稳。接到电话的急诊科和骨科、外科医生等候在门口，随时准备进行抢救。
根据他们了解到的情况，警备部部长的出血量随时可能致死，或者出现伤口感染。
明日香被推下救护车时，系统已经为她在左肩重新破开一道新口子。鲜血再次如水头龙般汩汩涌出，医护人员登时变了脸色，手忙脚乱但乱中有序地开始展开急救。
松田阵平则寸步不离地跟在明日香身后，直至被拦停在CT门口。
几分钟后，CT室的大门刚打开一条缝，松田阵平如一道风般钻进去，在护工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把明日香挪回推床，再把人推回急诊室。
被医院安排来看护的中年护工跟在松田阵平身后，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所有的活全被松田阵平抢走了。
“医生，她的伤严重吗。”
医生用电脑打开CT室传来的电子影像，随即陷入沉默。他惶恐地瞪大眼睛，眉头也越皱越紧。
见状，松田阵平心底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开口，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嘴唇也跟着发干发紧：“医生，到底怎么样了。你说，我承受得住。”
明日香看着松田阵平逐渐坚毅的眼神，有些好笑。这家伙该不会擅自了脑补一些可怕的事吧，比如她会因此落下终身残疾，然后养她一辈子这类。
明日香扬起嘴角，自己都没注意到脸上已经挂上笑意：“松田，你在想什么。”
松田阵平看向明日香，他暗淡的眸光沉甸甸的，像阴暗角落吸满水的海绵，里面却有微弱的光芒闪烁，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说：“明日香，你不用担心。”
然后重新看向医生：“医生，情况如何。”
医生依旧一言不发，脸色变了又变，困惑、迷茫和震惊的情绪在他脸上来回切换。好半天，他才费力地吐出第一个音节：“她——”
医生咽了口唾沫，做了个深呼吸才继续道：“粉碎性骨折，需要做手术。她肩胛骨碎得很厉害，我们可能需要订做一个金属关节放进去，不然这条左手就彻底废了。”
松田阵平沉默良久，哑声问：“那要是把金属关节放进去呢，左手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这要看术后的恢复情况，但不管恢复得有多好，今后也一定会受到影响。就算恢复良好，也不能再用左手提重物，手指灵活度也会受到一定影响。而且只要是手术就有风险，我也不敢保证百分百已成功。”
医生每多说一句，松田阵平的脸色就多惨白一分。现场一片压抑，沉重的气息快要叫人喘不过气来。
只有明日香躺在病床上，盘算着要如何解释才能让医生放弃手术，并接受她能自然痊愈的离谱事实。
医生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我是这方面的专家，两年前刚做过相同的手术，可以说是全东京最有经验的医生。只不过……”
他顿住嘴边的话，表情微妙地瞟了眼明日香：“算了，没什么。”
“……”
捕捉到医生眼底的情绪变化，明日香顿感不妙。她暗暗道：「系统，你是怎么制造伤口的。」
系统沉默了下，似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我陪伴了您百余年，您是知道的。我们很少遭遇现代化枪战，不同现代世界的科技程度也各不相同。就算是未来世界的AI，也无法在虚无的基础上搭建作品。」
「说重点。」
系统停顿了会，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狙击枪造成的创口应该长什么样，也没有保存您先前的伤口情况。所以我入侵了这个世界的网络，从SCI医学类文库里调取了一份论文，按照论文上的照片给您制作了枪伤，一比一完美复刻。」
「什么论文。」
「是两年前一位警察肩部中弹致粉碎性骨折，并通过手术的方式顺利康复的资料。」
两年前？
明日香麻木地闭上眼睛，已经预想到真相。她问:「论文的一作是谁。」
但她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
系统声若蚊蝇，心虚道：「石原谷苍。」
明日香睁眼看了眼床前医生的胸牌，再次闭上眼。好极了，她的主治医生就是石原谷苍。
难怪人家在看到她的片子后会满脸困惑，欲言又止。哪个好人家粉碎性骨折是按照别人的论文文献折的，她这病得比教科书都标准。
明日香相信系统的能力，它说复刻，就绝对能做到一比一还原。
但是！
你没看到石原医生在拿到她的片子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都空白了吗！
就连现在，明日香都能听到石原谷苍用怀疑人生的语调不停嘟囔着“奇了怪了”“活见鬼了”一类的台词。
手底下没一个靠谱的:）
第87章
明日香遇袭一事惊动了神奈川警署。
警视厅警备部部长在神奈川被人枪杀, 足够把神奈川警署的中高层撸下来。虽然明日香没死，但也够他们喝一壶了。
整个神奈川高层全都西装革履，手捧鲜花和营养品, 笑得谄媚地在明日香床前站成一排。神奈川很少发生大案，任职数载, 这是他们最汗流浃背的一次。
“我们一定会抓住犯人, 给您一个交代！”
“您放心，所有费用都会由我们神奈川警署承担。”
“东京的医疗技术更好, 如果您需要, 我们随时可以为您安排转院。”
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个意思：
求你别死。
要死也别死在神奈川的地盘上，我们还不想死。
明日香张嘴咽下松田阵平喂过来的切成块的苹果, 懒懒地扫过面前读作「慰问」实则「讨好」的众人。
她被要求严格卧床, 所以松田阵平主动承担起了端水喂饭的职责。
前天，明日香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后, 进行了第一轮紧急手术。她现在在住院部静养, 为第二场手术做准备。
这期间, 松田阵平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在「请女护工为明日香清洗身体」和「女护工未必靠谱，还是自己上才能放心」之间纠结了很久。但他觉得这件事需要先征求明日香的意见。
询问明日香时, 松田阵平抓耳挠腮，恨不得把已经死掉的萩原研二抓过来给自己当嘴替。被他念叨的幼驯染则趴在明日香怀里，优哉游哉地吹空调。
得知松田阵平的想法后，明日香又好气又好笑：“我不需要护工。”
所以是需要他来照顾吗。
松田阵平来回揉搓后颈, 浅红色爬上脸颊，但他又觉得明日香正在遭罪, 他不该脸红。他为自己的羞涩感到愧疚。
结果明日香在医院里躺了一整天，一次都没去过厕所, 这让做了很久心理建设的松田阵平陷入困惑，忧心忡忡地请来医生，自己更是围着明日香来回转悠。
直到忍无可忍的明日香在松田阵平的脑袋上敲出一个鼓包，他才暂时消停下来。
此刻，松田阵平一边往明日香嘴里喂削好的苹果块，一边打量在液晶电视前站成一排的警署高层。
幸亏头上的鼓包已经消了下去，不然他可能会成为警界笑料——虽然神奈川警署可能没胆子说出去。只要能减少追责，他们恨不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根本不可能主动出去宣扬。
现在，明日香优哉游哉地躺在床上，享受着松田阵平的喂食服务。被特意送过来的研汪在经历过最初的慌乱后，现在已经隔着被子，安逸地躺在明日香的肚子上享受揉脑袋服务。
按理来说，医院是不准许出现导盲犬以外的宠物的。但神奈川警署怕明日香把事情闹大，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都尽可能迁就，生怕把人给惹不高兴了。一只狗而已，反正明日香住的是单人间病房，养就养吧。
明日香扫过眼前众人，刚要开口说话，病房门被人敲响三下。
明日香的主治医生石原谷苍走进屋，身后还带着一串年轻的小医生。在看到病房里犹如被教导主任罚站的一排警署高官时，石原谷苍愣住，在原地定了两秒才继续往前。
不一会，明日香的床前便围满了白大褂。
明日香没见过这种场面，她环视周围一圈，有些茫然，反倒是松田阵平露出了然的神情。他冲明日香挑眉，小声道：“看样子你被当成医用教材了。”
“教材？”
“你看着就知道了。”
石原谷苍先是对明日香进行了简单地询问，然后背着手一一扫过面前年轻的医生们。他审视的目光犹如一座大山，压得小医生喘不过气。他们抱着本子低下头，唯恐和石原谷苍对上视线。
石原谷苍清了清嗓子，他停顿的这几秒在小医生们看来犹如人间炼狱，时间也被无限拉长：“雪野警视长的骨折，应该采用什么手术切口。”
“……”
全场鸦雀无声。
石原谷苍皱眉：“昨天雪野警视长被送来的时候，我不是发了短信，让你们连夜找出我的SCI论文进行学习阅读吗。难道没有做？”
其中一名小医生低声道：“做、做了。”
“那为什么回答不出来。”
随即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石原谷苍脸上浮上淡淡愠怒：“机会难得，很少有人能骨折成这样。”
说完这句话，站在后排的几位警署高官登时白了脸。他们边偷瞄明日香的脸色，边瞪向石原谷苍，恨不得冲上来捂他的嘴。
石原谷苍指向明日香，恨铁不成钢地冲手底下的人训斥道：“难得有人能碎得和论文一模一样，这概率比牛顿复活大战哥斯拉还低，这可是难得的活教材。论文有了，治疗先例也有了。照着参考答案都回答不出来，你们到底有没有用功！”
医生在日本地位很高，不输警察。石原谷苍医术高超，是医院十多年前花大价钱从东京米花医院挖过来的高端人才。神奈川警察磕了碰了，都是找石原谷苍医治。他们向来尊重石原谷苍，但现在他们惨白着脸，只想齐刷刷冲他高喊：求求你闭嘴吧！
被指着鼻子说是活教材，明日香倒是接受良好。她一脸玩味地挑了挑眉，示意松田阵平别停，继续喂她吃苹果。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但是老师，”一个小医生颤颤巍巍举起手，“按理来说，世界上不存在两枚完全相同的鸡蛋，更不存在一模一样的病情，为什么她会和两年前中弹的警察伤得一模一样。”
“……”
这回轮到石原谷仓汗流浃背。他原地定了几秒，握拳挡在嘴边假咳一声，气势也瞬间矮了一截：“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今晚回去一定要好好研究我的论文，明天再带你们来查房。”
“……”
小医生无语。
少转移话题了！明明就是你也不知道！！
趴在明日香被子上的研汪一脸享受地晃悠两下尾巴，水汪汪的下垂豆豆眼倒映出眼前略显荒诞的搞笑景象。他心想，这家医院录人的最低标准是硕士毕业，不可能存在庸才。他们不敢回答，或许是因为石原谷苍医生你太可怕了。
班主任效应这玩意在哪都好使。
就算是警校初期无法无天到敢和降谷零在操场打架的松田阵平，在鬼佬拍着桌子怒吼后，也会乖乖认怂。
好不容易送走神奈川警署和一大帮骨科大夫，松田阵平反锁上病房门，神色严肃地检查过房间各个角落，站到床边：“明日香，要和你在神奈川警署的联络人联系吗。”
明日香被琴酒打伤后，一直腾不出时间联系她秘密约见的人。
松田阵平严肃道：“你遇袭的事被警察厅封锁了，只有高层才知道的内部消息。袭击你的歹徒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始调查你们的谈话内容了，一定要提醒他提高警惕。”
明日香淡淡道：“不需要。”
“为什么，”松田阵平不解，“你不担心吗？？”
“嗯，确实不担心。”
松田阵平沉默一瞬，缓缓眯起眼。他锐利的视线似要拨开层层迷雾看向真相，随即哼笑一声：“你这家伙……其实所谓的秘密会谈其实也是个幌子吧。”
明日香把研汪圆滚滚的脸蛋捏得吱吱响：“还有呢？”
松田阵平知道明日香肯定了他的猜测，继续道：“警视厅总监真正要见的人不在神奈川，而是在其他地方。”
现有情报太过零散，难以串联成线。部分情报更是被警视厅总监或公安部掌握在手里，不可能外泄。
但他可是松田阵平，警校入学面试时踩着桌子狠狠下考官面子，也能凭借过硬的实力让他们咬牙切齿地在面试单上盖下「合格通过」红章的人。
即便情报残缺，松田阵平也能拨开迷雾，触摸到真相。他深邃透亮的眼睛能轻松看穿迷雾后方的谜团，破开黑暗：“是公安部内鬼的事吧，总监不确定内鬼有没有被清除干净，又有不得不做的事。他要是贸然行动，一定会被人盯上。”
“你不同，整个警视厅都知道你现在正如日中天，能力强悍且任性妄为。”
明日香打断道：“任性妄为？”
松田阵平挑眉：“你入职半年多，总监的头发已经从我刚毕业时的七分秃变成全秃了。”
“……”
明日香从记忆里打捞出刚入职时总监的发量，不爽地睨松田阵平一眼：“你以为你很好吗，也不看看机动队管理官老成什么样了，他才三十五岁。警视厅总监秃顶，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松田阵平咂嘴：“不要转移话题。”
明日香勾起个看穿一切的笑：“被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开始转移话题了。”
松田阵平短暂地语塞了会：“真是的，快点聊回正题。”
明日香挑眉：“继续。”
“……”
松田阵平有些挫败，他在明日香面前总是在吃瘪。但他喜欢这种感觉。
萩原研二曾和他说过，幸福的人会充满分享欲和倾诉欲。萩原研二死后，他仅有的少得可怜的倾诉欲全都给了无人回复——哦，现在已经会回复了——的萩原研二。现在又多了一个明日香。
有时候他心情好，甚至会冲着警察犬部队的小狗说话，和它们玩装死游戏。
松田阵平叹息一声，坦然地笑了。不管是被明日香捉弄，还是总是被轻易猜中心思，全都无所谓了，他愿意全部接受。
松田阵平看向明日香的眼睛，心想他好像好几天没抽烟了。
注意到松田阵平浓稠如墨色的视线，明日香催促道：“继续分析，别耽误我时间。”
松田阵平无奈道：“明明是你岔开话题的，现在又怪我耽误时间。”
果然是个任性的家伙。
但他已经习惯了明日香的任性：“警视厅总监给你放假，看似是怕了你的脾气，实则是让你以旅行为借口，前往神奈川进行秘密谈话。暗处的视线会被你吸引到神奈川，这个时候，总监的人就能避人耳目，去见真正的目标。”
“敌人只会以为「旅行」是在为「见人」做幌子，不会想到整趟行程都是假的，是在为另一支队伍做掩护。你根本不用担心谈话内容和对象暴露，因为你这次去神奈川警署，没有见任何人。”
“聪明 。”
明日香目光赞善：“所以现在可以继续削水果了吗，我要吃石榴。”
松田阵平不耐烦道：“啧，石榴怎么喂，你就不能换个不麻烦的水果吗。”
话虽如此，松田阵平却已经熟练地把石榴掰开，开始一颗颗剥果肉。
他冲笑眯眯的明日香道：“张嘴。”
然后把细致剥好的石榴喂进她嘴里：“哼，真难伺候。”
研汪嫌弃地睨松田阵平一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下。在骂明日香难伺候之前，好歹把你嘴角的笑意压一压啊小阵平。
活该被明日香拿捏。
第88章
明日香仅仅在神奈川医院住了三天, 就决定回东京。
她走的时候，神奈川高层近乎是夹道相送，摸着眼泪花地把她送上莱肯车副驾。
出于医生的责任, 石原谷苍原本坚决反对明日香转院，没人比他更有处理明日香伤情的经验。但明日香当着他的面, 精神百倍地抬起本该粉碎性骨折的左手拍在他肩膀上：“医生, 想不想写出一篇新的SCI论文。让我出院，我能还你一个奇迹。”
石原谷苍医生直勾勾盯着明日香搭在他肩膀上的左手, 大脑彻底停止运转。石原谷苍敢保证, 他这辈子第一次把眼睛瞪这么大，比十五岁的年轻大眼女爱豆还大。
不等他回神, 明日香已经自顾自把钢笔塞进石原谷苍手里, 握着他的手在出院许可单上签下字。
于是明日香在小医生们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医院——虽然她严重怀疑他们是舍不得她这个难得的活教材。
松田阵平开着莱肯车一路把明日香送到家。他没目击到明日香拍石原谷苍肩膀的一幕，以为明日香还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患。于是在把人送到后, 他第一次正式踏进明日香的别墅。
说是照顾, 但松田阵平甚至不会做饭, 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呆站了两分钟, 果断决定披上外套出去买现成的。
时光匆匆，物是人非, 唯初冬的寒风依旧如故。
松田阵平拎着一袋熟食和生鱼片缓缓走在米花町二号街，他咬着一根香烟，猩红的点在夹着冰霜的冷风中跳动。
他停在明日香的大宅外，决定抽完烟再进去。
逐一扫过门牌上的字, 奇异又微妙的感觉开始蔓延，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顺着喉咙蔓延至全身。一年前,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新上任的部长变得如此亲密，更没想过他会提着菜去她家, 然后再喂她吃饭。
虽然不知道明日香是怎么说服石原谷苍同意她出院的，但能被准许出院，应该是可以自己吃饭了。
松田阵平蓦地有些遗憾。
他仰头，顺着前院金属栅栏间的缝隙看向别墅。一楼客厅的窗帘没有拉，明日香正跷着腿横躺在单人座沙发里，手上还拿着一本当下最流行的推理小说。研汪四仰八叉地倒在羊毛做的深灰色地摊上，吐着舌头，可能是睡着了。
松田阵平看不到的地方，萩原研二的魂魄已经脱离狗狗身体，坐在地上愉快地刷手机。
客厅的全景窗被擦得透亮，窗内的一切像磁铁般吸引着松田阵平。
真好。
松田阵平忍不住想。
明日香在等的人是他，只要推开这扇门，他就能走向她。
抽完烟，他拎着菜大步走进屋，示意明日香过来用餐。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装死的研汪也一个轱辘爬起身，屁颠屁颠跑来餐桌前坐好。
明日香把研汪抱上桌子时，松田阵平顿了顿，揉着头发有些无奈 ：“明日香，直接把狗抱上餐桌不太好吧。”
明日香笑着看向坐在桌板上的研汪：“看到没有，是松田不让你上桌吃饭的。”
研汪没有抗议，只是用水汪汪的豆豆眼看向明日香，满脸无辜。他知道，这里只有明日香说的话才有效，松田阵平不算。
明日香明显是站在研汪那边，她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松田，你去给研汪再拿个小碗，就在桌上吃。”
“……”
松田阵平瞪着面前仰起下巴，满脸挑衅的小狗，莫名有种输了的感觉。他认命地长叹一声，重新端来新碗，抱怨道：“明日香你就宠着它吧。”
明日香抱过研汪，捏着他的前爪冲松田阵平道：“嫉妒的话，你也变成小狗啊。变成小狗，我就来宠你了。”
松田阵平撇过脸，小声嘟囔：“小狗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变小狗。”
明日香揉着研汪的脑袋：“是吗，我倒是觉得研汪挺开心的。”
“它本来就是小狗，而且是笨蛋小狗。”
“研汪，松田又骂你笨。”
松田阵平懒得和明日香拌嘴，低头开始扒饭。
用过餐后，他抓起研汪一顿搓揉。小金毛被捏得呜呜叫，松田阵平的脸色也不算好。他眉头紧锁，一双深眸落在研汪身上，思绪却已经飘远。
纵深四米的客厅只剩下研汪脸蛋被捏响时的吱吱声，和明日香翻书的声音。
“松田。”
明日香蓦然出声。
她没有去看松田阵平，而是继续翻阅手上的书籍：“你有话想说。”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似乎笃定松田阵平有心事。
松田阵平点头，爽快地承认了：“明日香，再过十天就是萩的忌日了，我想转去特殊犯罪处理课。”
“特殊犯罪处理课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去搜查一课。”
“可是——”
明日香打断道：“我知道特殊犯罪是专门处理炸/弹犯这类特殊犯罪的地方，但炸弹犯每年都会用传真机寄倒计时给搜查一课。前年是2，去年是1，今年应该就是新一轮恐怖袭击。”
“刑事部部长告诉我，搜查一课手里有四年前车祸死亡的炸弹犯的人际关系资料。去搜查一课，你才能拿到第一手情报。”
松田阵平一愣：“还有这种事？管理官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他怕你冲动行事。你应该知道，他虽然胆子小，做事也保守，但确实把你们当做后辈在疼爱。”
松田阵平低下头，半张脸埋进阴影里：“……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知道，所以我把情报告诉你了。”
松田阵平听懂了明日香的潜台词，他看向明日香，眼底有星光闪烁：“研汪学不会装死，你也愿意让我去吗。”
当初明日香开出的转课条件是教会研汪装死。
他本以为明日香会答应，但慵懒躺在沙发上的女人却只是朝研汪伸出手：“过来。”
她从松田阵平手里接过不停挣扎的研汪，爱抚地揉了揉他的耳朵：“我的规则不变。研汪装死，你转去刑事部，否则免谈。”
闻言，松田阵平眼底的光又黯淡下来。研汪根本不可能学会装死，他教了它足足三个月。
每次松田阵平对着研汪比如枪的手势，研汪就会已扑上来咬他的手指。上司分配给他的三只狼犬幼崽都学会了装死，研汪还是没学会。
松田阵平有些颓废，他瘫软在沙发里，像被抽掉脊椎的哺乳动物。他抬手遮住眼睛，脸被光影分割成两半，晦暗不明。
为什么。
松田阵平不明白。
明日香不可能不知道转课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他还以为她会懂他，可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把他的执念和寄托放在一只狗身上。
这不公平。
客厅变得压抑，即便是不断输送暖气的中央空调也无法温暖松田阵平被冰霜包裹的心。
松田阵平想，是时候重新考虑和明日香的关系了。
他是喜欢明日香没错，但这份喜欢不该也不可能凌驾于萩的死亡之上。
他大概注定和明日香分道扬镳。
松田阵平扭头看向明日香，视线一寸寸爬过她重新低头看书的精致侧颜。
今日过后，就此别过。
“松田阵平。”
明日香翻过一页书，冷冷出声。
她说：“我是不知道你现在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研汪不会呢。”
“我试过四十七次，结果都是一样的，这次也不会例外。”
闻言，明日香低头腻了眼怀里装傻的小狗，终于合上书本：“为何不再试一次，万一呢。”
松田阵平垂下眼眸，轻声呢喃：“万一吗。”
可是没有万一。
如此想着，他抬起手朝研汪做出开枪的手势。只要这样做，明日香就会死心吧。他也可以死心——不管是对转课，还是对明日香。
薄唇张合，他麻木地吐出个单调的音节：“bang！”
松田阵平不抱希望。
但下一秒，研汪发出一声悲鸣，仰着脑袋晃悠两圈，肉乎乎的爪子在明日香肚子上踉跄两下，然后整个栽倒下去。他闭着眼睛，吐出半截舌头。标准的中枪装死，甚至比所有电影里的动物演员演得还要像。
眼前这一幕犹如一柄重锤敲在太阳穴 ，松田阵平被震得眼眶发烫，耳蜗嗡嗡作响。
不真实感排山倒海而来。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才惊觉自己竟然软了腿。
松田阵平启唇，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明日香，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
“研汪它刚刚装死了。”
“嗯，他装死了。”
明日香从书的夹页里抽出早就准备好的转课申请书，从桌子上抽出碳素笔，唰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松田阵平：“现在，在上面签上你的名字，再拿去给机动队管理官签名，你就可以去刑事部了。”
松田阵平接过单子，赫然发现明日香已经帮他填好了全部申请内容。
按理来说，转课申请应该是先交给直系上司，上司同意后再交由部长签字同意。明日香此举不符合规矩，但她和松田阵平本来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只要身为部长的明日香签了字，哪怕机动队管理官不同意，也会被这层关系压着，不得不签字放人。
直至签上自己的名字，松田阵平都觉得一切梦幻得不真实。
他小心翼翼地把申请书叠好放进外套内兜，扭头看向已经开始和狗玩的女人。
电光石火间，松田阵平意识到什么。
他十分肯定 ，上一次逗研汪——也就是十天前，研汪还完全没学会装死。现在不仅突然学会了，还“死”得格外标准。
装死不是犬类的本能，一定是有人教会了它。
松田阵平看向明日香，目光灼灼，热烈到要烧起来。
一定是明日香。
只能是她了。
不愿意更改规则放他去刑事部，怕下了面子。又怕他真的去不了刑事部。所以这几天一直在悄悄教研汪装死。
研汪这么笨，他教了三个多月都没能学会，不敢想象明日香为了教会他，都吃了多少苦头，熬了多少个夜晚。
明日香一定是喜欢他的，她明白他的痛苦。
松田阵平为自己先前狭义的想法感到惭愧，他居然质疑明日香。
他们是如此合拍，从性格到灵魂。
松田阵平凝视着明日香的脸，滚了滚喉结：“明日香……”
“什么？”
明日香停下逗弄研汪的动作，扭头看向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沉默须臾，扬起嘴角。他笑得张扬，眉眼间散发出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耀眼光彩。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叫明日香一头雾水：“你这几天辛苦了，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好意。”
训练研汪一定费了一番心思。
明日香一愣，缓缓从眼底挤出一个问号。
啊？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是不是又擅自脑补了些奇怪的东西？
第89章
松田阵平拎着明日香签字过的申请书, 径直去了机动队。
机动队管理官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但松田阵平往明日香的名字一指：“部长已经同意了，你就说你签不签。”
“……”
有靠山了不起啊！
心里这么想着, 机动队管理官愤愤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被目暮警官带去一课三系时，松田阵平一身黑西装, 随意地套着件短款羽绒服。
宽大的墨镜遮住上半张脸, 精致的下颚线棱角分明。
按理来说，松田阵平作为突然转课来的新人, 在被目暮警官带去作自我介绍时应该摘下墨镜, 以示尊重。
但他不仅没摘，反而双手插兜, 拽得不行。
一课三系众人恶狠狠瞪着松田阵平, 无可奈何。
谁让松田阵平是刑事部部长小田切敏郎亲自接手的新人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谁知道他们针对松田阵平后，会不会被小田切部长爆锤。
而且部长说了, 松田阵平只是暂时转课, 待解决完爆炸案的事, 他会重新转回警备部, 继续做机动队无可比拟的王牌。
警备部部长是何许人。警视厅最年轻的部长，手撕公安部部长, 脚踢总监办公室大门，没看警视厅总监都秃了吗。
而且听说，明日香上个月还生气拍碎了一张办公桌。
惹不起，完全惹不起。
松田阵平身为警备部红人, 不就是自我介绍拽了点吗。
随意吧。
就当做天才都有自己的怪癖，爱咋咋吧。
不然要是真惹了松田阵平, 不知道是刑事部部长小田切敏郎会先冲过来拧掉他们的头，还是隔壁警备部部长明日香会先冲过来锤烂他们的办公室大门。
转课三天, 松田阵平和一课三系相互都给对方带去了亿点点震撼。
对搜查一课三系来说，怎么会有人破案如此神速，一个小时轻松解决他们需要一整天的案件，而且是在单枪匹马的状态下。
松田阵平则震撼于搜查一课的工作量。
每次出完警，他刚要做坐下，屁股还没碰到椅子垫，电话就响了。：“米花町4丁目xx号有案件发生，请搜查一课三系立即前往！”
松田阵平：“……”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米花町的治安是一直这么差，还是最近才变差的。
此时的松田还不知道，米花町目前的案件还只是小打小闹。三年后，整个东京都将迎来史无前例的变革，命案比黏在地上的口香糖还多。
但能和降谷零成为好兄弟，松田阵平身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加班的天赋。
即便是在恨不得把时间掰碎了用的搜查一课，松田阵平也能抽出时间查阅四年前爆炸案的相关档案。
午休时，明日香又接到了松田阵平打来的电话。
他被佐藤美和子拉着跑外勤去了，刚处理完一起意外事故，现在正独自坐在车里等佐藤回来。
电话接通，松田阵平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又清冷的声音，反而陷入沉默。他咬着一根烟，反复碾磨牙齿，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松田，我数三个数，不说话我就挂了。”
“三。”
“二。”
明日香正要吐出最后一个音节，松田阵平打断道：“你吃午饭了吗。”
明日香沉默了一瞬，无奈道：“你打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松田阵平握着手机再度陷入沉默。该死的，要是萩在这里就好了，不然他也不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门内被人从外面打开，佐藤美和子握着从快餐店买来的汉堡，坐进驾驶座。她原本想和松田阵平说事，见他在打电话，便埋头开始吃她那份汉堡。
好在松田阵平的通话没有持续太久。
明日香嫌他木讷，说了没两句便借口要去开会，结束了通话。
佐藤美和子把装着汉堡的另一只纸袋递给松田阵平：“在和喜欢的人打电话？”
黑色墨镜遮住松田阵平的眼睛，也遮住其他人窥视他情绪的渠道。但他没有否认，反而坦荡荡的承认了：“嗯。”
佐藤打趣道：“难怪。不过她还没答应和你交往吧，不然你也不会比平时看上去局促。”
松田阵平没有搭话，而是撕开包装纸，大口往嘴里喂汉堡。他烦躁——或者说是恼羞成怒地想，佐藤这家伙能不能把她的敏锐用在其他地方。
佐藤没在电话的问题上多纠结，她笑着问：“你没买车吗。职业组的话，工作四年的工资足够买一辆不错的车了。”
松田阵平点头：“没买。”
佐藤认真想了想，道：“也是，处理完爆炸案你就要回警备部了。那边外勤都有专门的机动队警车接送，对私家车的需求不高。”
她随口道：“但是交了女朋友，没车的话，出门约会会不方便吧。”
出门约会吗。
松田阵平眼前浮现起某价格昂贵，刚送到手没几天就再度送去维修的莱肯。以及莱肯被二度送修后，明日香新买的价值17亿的黑色布加迪Chiron La Voiture Noire。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那我觉得自己更没有买车的必要了。”
佐藤美和子：“啊？”
松田阵平解释道：“让我开着车去接她约会，这和蹬着生锈的破三轮去接美国总统有什么区别。还不如老老实实等她开车来接我。”
“啊？？”
佐藤美和子不懂，但她大为震撼。沉默良久，她才用不确定的语气缓缓出声：“你喜欢的人……该不会是天皇的女儿吧。”
她不关注办公室八卦，也没看清松田阵平的手机屏幕，自然不知道松田阵平和明日香走得很近的事。而且就算知道，也没人觉得这两个任性过头的家伙会在一起。
松田阵平：“……你在说些什么蠢话。”
“那你喜欢谁？”
“秘密。”
·
11月6日。
天气晴。
松田阵平在完成上午的执勤后，偷溜出去了一段时间。
他赶往神奈川，站在萩原研二的墓碑前，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除了握拳碰了下墓碑，立下绝对会为萩原报仇的誓言，松田阵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鬼知道萩原研二是不是又坐在墓碑上，杵着下巴，等着看他出糗。
萩原研二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萩原研二，实在是太吃亏了。松田阵平都不敢想萩原研二到底掌握了他多少黑历史。
萩原研二要是死透了，松田阵平的种种行为就是「幼驯染之死折磨的苦情人」。
但萩原研二要是没完全死，甚至还作为观众围观了全过程，那他的行为就成了「恨不得掘地三尺的社死黑历史」。
这种尴尬的感觉不亚于在演播室偷偷练习告白，结果一回头，发现忘关话筒，全校同学围观了自己发癫全过程。
除了松田阵平，另外三位同期也到了。
诸伏景光对萩原研二的事也略知一二。
虽然他曾委婉地和降谷零提过一嘴，但降谷零只以为诸伏景光是被大火熏坏了眼睛，又在濒死的状态下看错或者产生了幻觉。毕竟没有哪个警察会相信鬼怪的存在，除非他们真的遇到过。
降谷零不知道幽灵警察的存在。
警察厅那般混蛋现在的态度依旧是封锁消息，这导致黑衣组织的琴酒都知道了幽灵警察的传闻，降谷零还一无所知。
甚至于两年后，降谷零还是从贝尔摩德那里听说的幽灵警察的事。经过多道中间商修改，传闻进到降谷零的耳朵里时，已经歪曲得比地摊盗版小说还离谱。
于是降谷零更没把幽灵警察的传闻当一回事。
直至未来某一天，降谷零死去的某四位同期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集体亮相，把他坚不可摧的三观震得稀碎。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诸伏景光恭敬地朝着萩原研二的墓拜了拜。看似平静，但脑子已经转了几个来回。
诸伏景光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在知道萩原研二很可能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后，他更是不想在墓碑前多说什么。
反倒是降谷零，他大概是看松田阵平和诸伏景光都太压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顺道鼓舞松田振作起来，早日抓到凶手。
“别太难过了，研二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欣慰的。”
松田阵平沉默地看了眼降谷零，在「实话实说」和「把降谷零拉下水，和他一起脚趾扣地」间选择了后者。
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如此微妙，又如此雷同。
有危险了，他会愿意为了他们去死。但如果没有危险，相反，还可能会陷入社死的尴尬，那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一个人拖下水。
他们五个里，大概只有班长和诸伏景光不会做这种事了。
被松田阵平用微妙的眼神注视着，降谷零打了个寒战：“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松田阵平故作自然：“没什么。倒是你，再多说点。”
降谷零：？
扫完墓，一行四人踏上了回东京的旅途。
期间遭遇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专业杀手，对方制造了一个化学炸弹，险些炸毁整座大楼。幸亏松田阵平临爆炸前骤然想起萩原研二用棒球堵住水管的事，才化解了这一场危急。
他重新坐上降谷零的车，一边在心里感叹活着真好，一边冲降谷零道：“你这车坐起来不舒服，换一辆好点的吧。”
正准备扣安全带的降谷零一顿，缓缓抬头看向副驾的松田。？
你在开什么玩笑，这可是马自达RX-7，好几百万呢。
而且当初读警校时，你明明也很感兴趣。
降谷零咬牙切齿地提出自己的质疑，以为松田阵平是在和他开玩笑。
结果谁曾想，松田居然一脸认真地边编辑短信，边如此评价：“我知道，是萩最喜欢的平价车。”？
平价车？
降谷零满头青筋，怒极反笑。
“这车你还坐不坐了，不坐就给我滚下去。”
“嘁，我明明说的是实话。”
“下去：）”
第90章
11月7日。
天晴, 多云，吹西南风。
明日香踏进警备部的瞬间，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向她。
他们盯着明日香 , 却又因为她的威严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明日香逐一扫过众人，随即面不改色地大步踏进独属于她的办公室。
她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四年前, 殉职的人不止萩原研二, 还有他带领的一整支小队。浩浩荡荡近十人，全部无人生还, 尸骨无存, 甚至连一滩血肉都没留下。
不是只有松田阵平在难过，整个警备部和殉职警员的家人, 同样也在难过。
明日香从来没有因为萩原研二是警备部绝无仅有的天才而忽略其他人。
她只是……
找不到其他人的灵魂了。
警视厅森严的规则和等级制度把所有人牢牢束缚在原地, 但松田阵平不一样。他是天才，聪慧过人, 被所有上级偏爱。他任性, 从入职警视厅时起就已经被默许乱来。
松田阵平孤身一人, 但他也背负了无数期望。
星星点点的祝愿和祈祷成线, 铺成路，蔓延在松田阵平脚下。
厚重的云层似一只大手遮住天光。部长办公室内, 明日香没有拉窗帘也没有开灯，整个人隐于阴影里。
“明日香。”
萩原研二今天没有变成小狗，他穿着殉职时的防暴服，坐在桌沿, 脸上是故作轻松的笑。
大概因为是忌日的缘故，又或者死亡时的回忆快开始汹涌, 作为地缚灵的萩原研二身上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硫化物味。
“明日香。”
他不停重复明日香的名字，像在念一段咒语。
他又何尝不是在求佛。
明日香就是他的佛。
明日香被念得烦了, 终于放下笔：“要去看松田吗。”
萩原研二没有回答。他仰头看向天花板，被白炽灯灼得眼睛疼。
漫长的沉默后，萩原研二冲明日香笑道：“不了。”
他垂着眉眼，扬起嘴角，像在向家人炫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朋友：“他可是小阵平啊，不会有问题的。”
“哼，”明日香也笑了，她低头重新开始翻阅文件，“是啊，我也坚信松田没问题。他可是依靠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和洞察力，差点让我掉马的男人。”
一番交谈，萩原研二也放松了下来。
办公室门却在此时被敲响。
是机动队管理官，四年前亲自前往警校邀请松、萩二人入职爆炸物处理班的男人。
戴着眼镜的男人胆子不大，经常被松田的恶人颜，或者明日香冷冰冰的眼神唬到。
但此刻，他像只磕了不服输的斗鸡，在明日香办公桌前站得笔直。
明日香睨来人一眼，视线重新落向受众的文件：“刑事部确认炸弹位置了？”
“没有。”
“那你来做什么？”
机动队管理官咽下一口唾沫，直勾勾盯着明日香的眼睛，不肯后退半步：“部长，我放心不下。”
明日香挑眉，抬眸看向管理官。她鎏光蓝的眸子常年积雪，目光凌厉似要看穿面前的男人：“就因为这个？”
管理官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后退半步，又强行让自己定在原地。他定定地看向明日香的双眼，不可能后退半步。
明日香心知管理官不会轻易离开，于是丢下手里的文件，十指交叉搁在桌上：“松田阵平是你亲自招进来的，你应该知道他的实力。”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和萩原都是天才，不然我也不会放下身段，亲自去警校挖人！”
管理官攥紧拳头：“萩原殉职的时候才22岁，正年轻。松田现在也才26，我真的很难不怕。”
管理官把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暴怒的情绪：“他们还有大好的年华！他们不该折在这里！要不是我……！”
即将喷发的火山撞击冰川，他垂下眼帘，情绪跌入谷底：“是我太没用了。”
明日香一言不发地盯着管理官，泛冷的眸子微眯。
云层被风推着缓缓前进，半截阳光洒进房间，在明日香周身留下道模糊的光晕。
她启唇，冷冷道出管理官未说完的话：“机动队现任管理官，于七年前执行任务时受伤，左眼近乎失去所有视力。自此，再无上一线的可能。”
“你想说，如果你没受伤，萩原兴许就不会死，松田也不用冒险。”
管理官一惊：“为什么您会知道？”
“哼，”明日香扬起嘴角，笑了，“上任部长退休，SAT管理官是最有可能接替部长职位的人。他被我截胡却依旧选择效忠我，除了实力，还因为我有用心去了解你们所有人。”
机动队管理官沉默少顷，低下头。
明日香眼底的冰川些许融化，她重新翻阅起手里的资料，淡淡道：“我看过你的资料，米花大学机械工程专业研究生毕业。以你的学历，完全可以找一个安全的机械工程师的工作。”
她盯着管理官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我，二十年前你为什么会选择报考警校，为什么要选择这条意外可能还会比明天先到来的路。”
管理官攥紧拳头没有回答。
明日香不需要他回答。
她继续道：“有人参加警校公务员考试只是为了获得一份铁饭碗。但你不一样，以你的本事，随时可以求得一份收入可观的工作。”
“我……”
明日香咬重音节，字字振聋发聩：“你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加入警视厅，松田阵平就是抱着同样的心情踏进机动队。”
“多数警察在换上警服的那一天，就做好了殉职的准备。”
“我明白，但是……”
管理官死死咬住下唇，沉默良久才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明日香：“部长。”
“我不会去的。”
明日香道：“我现在是警备部部长，我得统筹全局。炸弹犯会在今天来袭，我必须在警备部坐镇，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到时候刑事部送来情报，发现警备部部长办公室没人，警备部群龙无首，你觉得这像话吗。”
明日香看向管理官：“你能被上任部长提拔为管理官，难道是因为你前线冲得凶吗。”
“……”
“我同样不知道未来和意外哪个先来，不知道哪起案件会导致手底下的人殉职。你总不可能要求我，只要案子有危险，就一直出现在第一线随时准备捞人吧。”
“……您说得对，这不现实。”
明日香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资料：“行了，出去吧。”
事已至此，管理官再没有辩驳的余地，只能垂着脑袋准备离开。
下一瞬，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SAT管理官急切道：“搜查一课收到炸弹犯寄来的挑衅书，他们出动了！”
“！！！”
·
有了松田阵平，搜查一课这次反应迅速。他们甚至在收到挑衅书的瞬间推理出炸弹的位置。
明日香拿到挑衅书复印件并推理出坐标时，松田阵平已经抵达杯户购物广场。
一支□□处理班小队已经坐着厢车赶往现场，明日香坐在厢车副驾，手里握着正在播放现场直播的平板。
画面里，握着话筒的女记者正字正腔圆地播报着现场信息：“我们得到消息，一名刑事部的男警已经坐上了放有炸弹的摩天轮，现在——”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女记者的报道，气流卷起火舌，向四面八方扑去。
女记者披肩的长发被海草般掀起在空中，她被热浪推着踉跄几步，发出惶恐的惊呼。
直播镜头也在爆炸冲击中来回晃动。
过了几秒，摄像大哥才重新稳住身形，把镜头拉向女主持身后的摩天轮。
“我们可以看到，摩天轮现在已经停了下来。”
……
通往杯户町的路上，试图从杯户购物广场逃离的私家车把城市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但在注意到闪着警车灯的机动队厢车时，蚂蚁般排成长龙的私家车纷纷往人行道的方向挤，在马路中间让出一条狭窄但能勉强通行的通道。
负责开车的男警踩着油门，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记者无法从警视厅那里获取深度情报，只能进行简单的现场直播，但有明日香坐镇的警备部却对刑事部的动向一清二楚。
摩天轮·操纵室被炸毁，装有炸弹的72号轿厢被固定在半空。幸好松田阵平是绝无仅有的天才，机动队不担心他是否能完成拆弹工作。
明日香出现时，在场的刑警慌乱了一瞬。东京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爆炸案，但这是第一次有部长级别的人亲临现场。
明日香用眼神劝退试图上前采访的记者后，大步走到现场负责人目暮警官面前：“现在什么情况。”
“哟，部长，你怎么也来了。”
松田阵平的声音混着电子杂音从不远处传来
明日香回头，正好对上佐藤美和子的视线。佐藤举着一部打开免提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松田」和「通话中」的字样。
佐藤美和子把手机递给明日香，只听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笑，似乎心情不错：“放心好了，这种程度的炸弹，只需要三分钟就搞定了。”
“搞定这起案件，我就回你那里。到时候——”
松田阵平顿了顿，倏然改了副严肃的口吻：“勇敢的警察，我要称赞你的勇气……”
“在爆炸前3秒，我会显示一个提示，告诉你另外一个更大的烟火的位置。”
明日香蹙眉，隐约猜到什么，一颗心缓缓下坠：“什么？”
“是炸弹液晶显示屏上显示的文字，”松田阵平冷哼一声，“很明显，犯人一开始就打算把某个警察困在摩天轮的轿厢里。”
明日香没有说话，她垂下手，仰头看向72号轿厢。
云卷云舒，天空碧蓝如洗，是个适合郊游的好天气。可笑的是，松田阵平即将死在本该是带来欢笑的摩天轮里。
松田阵平的声音还在继续：“部长，你应该也看过那封挑衅书吧。如果是你，一定已经猜出下一个地点是医院了。等我看到最新提醒，再——”
松田阵平倏地顿住嘴边的话，改口道：“我这边有客人，一会再联系你。”随即挂断电话。
72号轿厢内，神奈遥倏然出现在松田阵平面前。
轿厢高度不够容纳成年人直起身，神奈遥坐在松田阵平背后。她冷得像一尊雕塑，平静的海面下哀切翻涌。
“是你啊。”
松田阵平随意地扫了一眼便收回实现：“来做什么。”
他咬着根烟：“虽说轿厢内禁止吸烟，我也不该让你吸二手烟，不过我快死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神奈遥倏然收紧下颚线，表情又冷了几分：“松田阵平，你知道还有人在等你吗。”
松田阵平低头不停在手机键盘上摆弄：“你们幽灵警察果然消息灵通。”
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已经跳到「00:30」
神奈遥问：“你在给谁发信息。”
“萩，不能给他报仇了。”
“萩原要你活着，而不是报仇。”
松田阵平只是笑笑，没有回答。然后扭头看向窗外。
72号轿厢离天空极近，风吹过时，轿厢轻微晃动。但好在这点震动不足以启动炸弹里的水银汞柱装置。
松田阵平突然道：“今天天气不错。”
他满脸坦然，甚至有心情勾起嘴角：“你说，我死了以后，是不是就能见到萩了。”
神奈遥答：“也许你会在7天后消失。”
“消失？”
“98%的死灵都会在七天后消亡。”
“说不定我可以加入你们幽灵警察，你觉得呢。”
神奈遥没有回答，她脸上浮起一丝愠怒，随即垂下眼帘。
松田阵平问：“你在难过？”
神奈遥唇瓣翕动，半天没有挤出一个音节。
她想过松田阵平会死，死于某次凶险的案件，或是病老死去。但没想过他会死在这里，死在这起爆炸案里。
明日香查阅过东京过去十年的犯罪记录，挑衅并主动向警察发起袭击，这是头一遭。
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偏偏被松田阵平遇上了。
炸弹犯的目标一直很明确，要么炸死警察，要么搞臭警察名声。
明日香不会被炸死，她可以代替松田阵平守在炸弹旁边，把显示器上的内容传递给警方。
但明日香没办法把松田阵平从摩天轮里送下去。
她不会飞，也不会空间传送，不然也不会借助正义手册的力量把这具身体投放到摩天轮里。
“只剩十秒了，你还不走吗。”
神奈遥用行动给出了回答，她坐在原地，一瞬不瞬盯着松田阵平。
“随便吧。”
显示屏上出现文字，松田阵平拧眉，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灵活的手指快速按动，写着下一个爆炸地点的信息被顺利发送出去。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松田阵平笑了。
萩，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
一声巨响，火光把天光映成夕阳般的红色。金属碎片从天而降，被爆炸蹦出十几米远。
底下围观的人群尖叫着散开，新闻记者难过到捂着嘴发出呜咽。在场警员仰着头，眼睛被刺眼的光灼出泪。
明日香只瞥了一眼便拉回注意力，她提高音量冷静道：“别发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刑事部疏散人群！警备部继续检查周围是否存在其他危险品！”
众警察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又或者已经泪流满面，他们挺直背脊：“是！”
他们没时间为松田阵平的死而难过，也没心情计较明日香是否越权管理刑事部，他们还有必须做的事。
身为警察，他们居然连停下来为松田阵平默哀这样稀松平常的小事都做不到。
“叮咚。”
短信提示音。
明日香低头看向手机。
是松田阵平发来的。
「米花中央医院。
我喜欢你，明日香。」
明日香低下头，凌乱的长发遮住她脸上的表情。
干冷的西北风吹过，不该会冷的明日香竟然意外地觉得今日的有些刺骨。
她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愚蠢……”
极淡极浅，但又充满愤怒。
她没有犹豫，扭头冲机动队道：“立刻联络在警视厅待命的B小队！米花中央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