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挨了一巴掌的勘定奉行强撑着坐直,这是他自小便被家族培育出的教养,无论情况如何,礼不可废。越是情况火急,越要在此展现专属于贵族的风骨。
这份坚持,甚至让旁观者动容。
但旁观者里显然不包括苍木。
甚至,她等柊慎介坐直后,还没开口,又打了一巴掌过去。
这一巴掌比上一次更重更狠,匀称地覆盖了刚刚未接触到的另一半脸,使得柊慎介的整张脸都像被开水烫过一般,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血发红,并红肿了起来。
而这下过后,柊慎介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对于把尊严看得比天还好的稻妻公家来说,受到此番折辱,自杀都不为过。
这种耻辱甚至超越了将军大人的压迫。因为连将军大人都没有这么打过他!!!
他是谁,他是柊家掌门人,稻妻三大奉行之一的勘定奉行,他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几十年,堪称离岛的无冕之王,除了面对将军大人时要以示恭敬,唯一的对手只有与他平级的天领奉行的九条老头!
就连社奉行家的神里小子都要因着辈分对他恭敬!他何时受过如此屈辱!
对!!!他还是个老年人!无论保养再好,头发也已然花白。
而面对这样一位老人,还能下如此重手,她完全没有道德的吗?
柊慎介忍忍耳边的嗡鸣声,抹掉了唇边的血,目光阴毒地看向面前的黑发少女:“即便是异国神眷,如此折辱在下,就算拼上一条性命不要,我也要将此事上奏于鸣神殿下!”
苍木撇了一下嘴:“我倒还没见过赶着送死的。”
她又伸出手——
柊慎介大惊,瞬间发出粗哑的尖叫声:“你敢!你敢!!!守卫呢?都死哪去了!!!”
“啧。”苍木伸出手,挽了一下散落的发丝,平静道:“你好激动啊!”
尖叫完毕的柊慎介……这一瞬间,他红肿着脸,看着因那声尖叫闯入的士兵,看着想笑而拼命忍耐的金发旅行者和她的小精灵……
最后,他迟迟回头,对上了屏风后女儿的眼神。
柊慎介想到了去死。
他像个生了锈的机器一般,一寸一寸地回头,双眼冒火地盯着苍木:“你死定——”
“啪”——
柊慎介眼前眼前一黑,有什么砸在了他的脸上。
很屈辱,但他心里甚至有点庆幸,这不是又一巴掌。随即他又可悲地意识到自己底线的退让,身为勘定奉行,他什么时候受过这个罪!
闯入门的奉行众看见主家被袭击,已经毫不犹豫地将几人围了起来,只待柊慎介一声令下,就要将几人原地拿下。
旅行者也掏出了剑,托马跟着紧张起来,紧盯着柊慎介,如果他真的要将几人留下,那他社奉行家臣的身份也不得不表明了。
连屏风后默默观看的柊千里也是大气不敢喘,她本想待父亲拒绝这位旅行者后,让自己的侍女将几人引来,让几人帮她送信,顺带也能完成她们想要离开离岛的心愿。
可她做梦都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如此走向。
以父亲的脾气,几番遭遇折辱,此事怕是难以善终了。
在众人紧张的视线中,柊慎介动了,他缓缓取下砸在脸上的物件,那是一本不算太厚的书册,里面的数字排列相当凌乱,甚至还有不少计算公式。
但随着一页一页观看,柊慎介的脸色变了。
即便此时的他整张脸已经红肿得像个猪头,但大家惊讶地发现,原来猪头脸上也会出现名为恐惧和忌惮的表情。
待整本书册翻阅结束,柊慎介长舒一口气,他挥手示意部下们推销,努力挤出笑意招呼苍木:“神眷阁下不妨坐下来详谈,我这里还有几罐来自翘英庄的好茶……”
“别给我扯这些,你脸不疼吗?”苍木瞄了他一眼,嗤笑道:“你要不要猜猜我为什么扇你。”
刹那间,柊慎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派蒙视力好,还能看得清他用毕生修养来压抑自己的怒火,却因为把柄在苍木手中,而不得不卑躬屈膝的姿态。
她往旅行者肩头凑了凑,小手将荧的耳朵拢起来说悄悄话:“虽然知道这个人很坏,可看见他被苍木这么欺负,也有点可怜了。”
旅行者点头,小声道:“一大把年纪还要去做坏事,现在这样真是活该。”
派蒙大力点头。
而比反派更像是一个恶霸的苍木,此时正在毫不客气地霸凌柊慎介:“把万国商会的税金退回去、还有这段时间的利润也补齐,我们明天要离开离岛,在那之前把通行证送过来。”
柊慎介在商户面前重拳出击,作为报应,他在苍木面前真是比孙子更卑微。
无它,只因这位砸过来的书册里记载足够要他身家性命的东西,那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任职期间,作为勘定奉行所中饱私囊的金额总数。
虽然不是十分具体,但大数目是没错的,这个金额若是递交到了鸣神面前,只怕是难逃无想一刀的下场。
因此苍木提了这么多要求,他反而舒了口气,把柄在手,最怕的就是对方无欲无求,甚至听到对方要离开,他恨不得立即把通行证递过去!
待将几人送走,他摸着火辣辣的脸颊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怎么就惹上了这个灾星?”
最重要的是,她到底是从哪搞来的推算金额,莫不是哪个老狐狸借她的手搞了自己?
柊慎介的心中闪过几个人名,最后定在了九条上。
除了天领奉行,谁还有这个能力?至于理由,哼,勘定奉行掌管财政,每年的军费开支都要从这边拨,虽然鸣神的命令不能违背,但其中可做手脚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就算单单拖延一阵,见九条老头低声下气的模样都足够。
柊慎介咬牙切齿了起来。
他作为凡人的能力有限,自然不会想到,苍木手里有系统这种外挂,有了【万界图书馆】在,她根据久利须提供的税金账单,找了勘定奉行的历年收支记录合集,又根据北斗提供的货物单,估算了一个大致的金额。
以及最重要的,里面近期最大一笔收入,是来自愚人众收购晶化骨髓。苍木特地写得一清二楚,这让柊慎介如何不胆颤。
“这么轻松就拿到了。”派蒙回程时还有些晕晕乎乎:“而且还给我们送了那么多礼物,你可是把他脸都打肿了。”
她指了指两人手上的点心和茶叶,这是苍木临走时要的,既然听说了有好东西,不敲诈点就太可惜了。
翘英庄的头茬茶欸!今年的量太少,钟离先生都没喝到多少呢。
至于会不会得罪?反正打都打了。
苍木笑嘻嘻:“把柄在手就是这样的,活该。”
旅行者有点无奈:“你明明不打他也能解决问题的吧。”
“切,两巴掌而已,他都快把人逼死了。”苍木自信道:“反正证据在手他都要巴结我,当然是怎么出气怎么来。”
无奈的旅行者还想说些什么,派蒙眼尖,打断了她:“那个人是不是在向我们招手?”
几人望去,的确是一个侍女在向几人示意。
她们走进,才发现原来是柊慎介的女儿听闻她们将要离开,拜托几人为她送信。
荧望了一眼苍木,想要征求她的意见。
苍木无所谓:“依照你的心情,这应该是给你的委托对吧。”
善良的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下了这个委托,柊千里大喜过望,连连感谢。
“不客气,柊小姐。”苍木饶有趣味地盯着她:“不过我很好奇你的想法。”
“什、什么?”柊千里一愣。
“前脚亲眼父亲受辱,后脚就来找折辱他的人为心上人送信。该说你太单纯呢?还是毫无自知之明呢?”苍木感慨道:“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纯粹的恋爱脑了,还挺稀奇的。”
柊千里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用袖子掩面,痛哭着跑开了。
“苍木,她也没做坏事吧?你这样说她……”派蒙半是谴责半是担忧:“听说稻妻贵族的女孩子都很脆弱,心思敏感,她不会想不开吧?”
苍木嗤之以鼻:“脆弱?心思敏感?刚刚背着父亲来找我们送信倒是很胆大嘛,那时候怎么不多想想?”
“况且——”她伸出手,点点旅行者手中散发着幽幽香气的信封:“真是有趣,被打击后受辱跑开,怎么把信忘了,不应该抢过来撕碎吗?”
“是,是哦。”派蒙一愣,终于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她没把信拿走,我们就还要送。”
头一回遇到白莲花的派蒙大惊失色:“天呐!她是故意的吗?她好坏!”
“说是故意的就太高估她的脑子了。”苍木瞄了眼一旁的托马,淡淡解释:“她是柊慎介的独女,饱受宠爱,不然也没有胆子做这种事。比起思考后的结果,倒不如说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一种生存本能。”
“一边保持着受害者的姿态,一边又达成目的,得到利益。这样无知的自私或许不是她本意所为,确是她最的确享受到的结果。好比她的父亲搜刮民众,欺压商贩,她完全对此不知情吗?”
苍木继续说:“未必,她只是摆出‘我劝阻不了’父亲的模样,或者尽自己的能力来帮助极少数人,便可赢得绝大数人的好感。”
“但实际上,柊慎介用那些不义之财所换来的顶级享受,难道会少了自己独女的一份吗?”
“想象一下吧,夏日的离岛,失去生意的哈里森小女儿发起高烧,他无处求医,顶着烈日四处奔波筹集钱财,而柊千里呢?她或许就在自己摆着冰的寝室,吃着须弥冰镇运来的新鲜瓜果,烦恼怎么给情郎写信才能表达情感的同时不失羞涩。屋外的侍女会敲门,告诉她父亲又为她送来了璃月的书画。”
苍木于是反问:“那么,派蒙,你还好觉得她没干坏事吗?”
“这……”派蒙几乎被说得晕了,她弱弱道:“可是,她万一真的只有这么多力量呢?”
“那就只能说明她狠、坏、蠢。”苍木毫不客气:“狠是父亲如此疼爱,她却不能回馈同样的情感,柊慎介刚被我打一顿,她不去安慰,反而惦记着我们走远没人送信。”
“坏是她明知道有如此民众因为她的家族受苦,却不及时阻拦,自己还是切实的既得利益者。”
“蠢是她不懂用自己来要挟父亲,就算做不到夺权阻止,她用绝食来抵抗也是有用的。明明是独女,却不懂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柊慎介干了这些事,她就能逃得掉清算吗?”
“哦,不。”苍木微微笑起来,看得派蒙心中毛骨悚然:“或许这才是她的本能所向,万一遭遇清算,凭借稻妻历来的世袭制度,最终还是要靠她来继承勘定奉行,相信柊慎介为了是感情上为了爱女,还是理智上为了家族的延续,都会一己之力将罪责全部拦下来。”
她语调轻快:“当然啦,罪责本就是他一个人的。谁会去忍心责怪一个单纯善良的大小姐呢?要知道她可是并不赞同父亲的行为,只是没有力量阻止,还经常偷偷帮助那些可怜的人。这样的她有什么错呢?虽然单纯了些,但也是柊慎介没有养好她罢了。”
“等到十几年过去。时间早就冲淡一切,勘定奉行还是姓柊,就像天领奉行还是九条,社奉行还是神里。”
“一如稻妻的过往百年。”
听到最后一句,旅行者忽然感受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她觉得,自己似乎隐约在苍木的话语中,窥得了这个国家阴暗的那部分过往——腐朽、恶臭,犹如一滩死水。
苍木也没有说话,她皱起秀气的眉毛,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嫌弃,不如说是在忍耐着什么。
这种熟悉的感觉几乎让苍木回忆起工作时的记忆,太过恶心了,胃部都开始翻涌。
她点根烟忍了会儿,才将注意力转移给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金发青年。
“差点把你忘了。”随着苍木的话语,旅行者和派蒙也将视线转移到托马身上:“跟她们说一说你的身份吧,这两个小可怜还以为你是真正热心肠的好朋友呢?”
假话,但非常能使金毛大狗愧疚。
托马苦笑一下,走上前来,为众人展示了一把折扇。
“很抱歉,我并非什么地头蛇。”
“在下托马,稻妻社奉行神里家的家政官,效忠于家主大人。”
第252章
“神里家?社奉行?家政官!”派蒙不明所以:“听起来名头好大。好哇!你小子果然不怀好意!”
而荧则双手叉腰,将眼神投向明显知道更多内情的苍木。
后者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稻妻的内政由奉行们组成,根据职责不同,也细分其相对应的名称,而诸多奉行中,又以掌管财政贸易的勘定奉行、掌管军事的天领奉行和掌管民生祭祀的社奉行为主。”
“从明面上看,这的确是个很稳妥的三权分立式结构,但实际社奉行无财无权,听说本该与柊慎介同一辈的家主也去世了,如今的社奉行是靠神里绫人支撑。”苍木抖抖烟灰,看向托马:“嘛,应该就是这位所宣布效忠的家主大人了。”
托马点头:“看来您消息的确灵通。”
“原来如此。那家政官呢?是很大的官吗?”派蒙好奇道。
“大概不是。”苍木耐心道:“以稻妻排外的风气,一个明显相貌不同的外国人是不可能担任较高职位的,这只会引来不间断的猜忌和排挤。但他在稻妻工作十年以上,又能被派来接近我们,这份工作非心腹不可为。所以我猜,你的职位虽不高,权限却很大,受到的信任也更多……大概类似迪卢克身边的埃泽先生。”
这么举例子,旅行者和派蒙就立即懂了,大家盯着托马的眼神立即不善了起来。
“完全正确。”托马苦笑了一下:“虽然很冒昧,但我能问个问题吗?您是怎么知道我在稻妻工作十年以上的呢?这个年限未免过于精准了。”
苍木心想就你这一连串的敬语没在稻妻十年以上哪能腌出这种味道,但她使坏,她不说:“你可以当作女性的神秘直觉。”
于是托马也不能再追问,他整顿好衣装,用最正式的态度朝几人深鞠一躬:“还请允许我向三位郑重地道歉,此前接近你们和试探、打量的诸多行为,都是必要的形式。”
“此番计划图谋甚大,我们不得不谨慎行事。此处不是谈话的场合,几人若有意,还前往【木漏茶室】细谈。”
无论之前如何,此刻的托马态度诚恳,言辞亲切,还是很能博得人好感的,就连之前对他怒目而视的派蒙都有些迷惑,挠着头犹豫不决:“啊……如果真是特别重要的大事,的确要保持谨慎呢……旅行者,你怎么看?”
小精灵很好骗,但苍木给霓虹黑心老板当了十几年的打工人,她的心已经比大楼的外墙玻璃还冷了。
因此当旅行者再次投来求助的目光时,她相当淡定,当即反馈了对方一个坚定有力的眼神——里面蕴含了“你负责选择,我来帮你摆平一切”的意味,可谓感人至深闺蜜情。
只不过若是让一旁的托马来解读,他大概会解读出——“你选择,我来霸凌所有人”,这种让人心脏一梗的可能性吧。
但计划是自己做出来的,无论如何都只能继续接受。
双方会面的重要场合,商讨大事,这位苍木小姐应该不会乱来……吧?
托马忧心忡忡地回到了鸣神岛,身为两名神里的亲信之人,他毫不费力地便见到了稻妻民众中威望甚高的“白鹭公主”。
神里绫华有些惊讶于托马的早归,毕竟在他们的计划中,引导和观察旅行者,怎么说都要三天时间,而眼下这个速度……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托马。”神里绫华关切地问。
托马都快下意识摇头,却硬生生止住,叹了口气,将来龙去脉向大小姐讲述。
“苍木小姐!你是说笔名‘林语’的苍木小姐!”神里绫华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双眼一亮,忍不住确认道,见托马唇边浮现一抹微笑,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急切,忍不住用折扇挡住自己微红的脸:“我听说她在璃月、蒙德两地素有美名,经商时也总是手腕了得……可如果她一心护着旅行者,敌视我们的话。”
神里绫华有点失落:“我是不愿与她成为敌人的,再者,也的确会让合作的事情更复杂。”
“无论从情感和理智上,说服合作都是最好的办法。”托马赞同她的观点:“不过她愿意尊重旅行者的意愿,我想,假如是那位旅行者答应的话,她也不会太过反对吧。”
闻言,神里绫华露出一抹微笑:“那位旅行者吗?”
托马不得不给自家大小姐泼凉水:“情报出现了某种误差,那位旅行者……似乎也并不太愿意掺合到这件事中来。她的态度,与其说抗拒,倒不如显得有些疲惫。”
事情似乎又陷入了新的僵局,神里绫华思考着,却毫无头绪,她下意识想到了哥哥,但意识到神里绫人最近公务缠身,她又不知改不改去拿小事来打扰他。
思索良久,神里绫华还是觉得自己试试,她已经长大了,不能事事依靠兄长。
这样想着,她拉着托马,将明日见面时要应对的说辞,一遍又一遍地调整着。
这个夜晚注定会有很多人无法安眠。
而作为无法让人安眠的罪魁祸首,苍木搂着小龙睡得香甜。她昨天为了推算柊慎介的贪污金额可是忙了一整晚,虽说不用核计到分毫不差,但梳理时间线和证据链也是要消耗精力的。
因此这一觉睡得分外踏实,连稻妻因地处群岛而较为潮湿的环境,都无法影响她的安眠。
早餐是旅行者做的,一想到今天要对上神里绫人那个狐狸精,苍木就必须多吃点,才能以一种高傲的姿态霸凌他。
苍木对神里绫人的了解不算太深,虽然他是苍木穿越来提瓦特之前最后一个up的角色,但那段时间终于有侦探社给她发信息,说事件出现了新的进展,苍木忙着处理各种事务,前往横滨的路上就出了意外……所以只是简单过了遍剧情后,抽完满命就没有打开。
不过,仅仅凭借传说任务之中的些许信息,苍木便能推断出,他其实才是整个锁国令解除的关键推手。
此子心机深沉,恐怖如斯。
但如今即便对上,苍木也有足够的底气,毕竟如今锁国令尚未解除,是对方需要她们当外援,而不是她们求着神里家加入。
在她眼皮子底下,再想像剧情中一样,不知不觉地就把旅行者算计了,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保持着这种自信,当苍木来到木漏茶室,听闻托马想要请她们观看千手百眼神像的要求,也只是直言不感兴趣。
她软硬不吃,实在是让人无奈,托马也只得带旅行者前去观看,讲了一大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语。
苍木不知道这有没有效果,但前往神里府的路上,荧的确在思考着什么。
神里家的府邸没有特别夸张,但细节透露着一股清雅,属于只有老钱家族才能品味到的“低调奢华”。
无知的派蒙看不懂院中枯山水的布局,流露出了失望表情:“感觉……没有特别气派。”
苍木指着院子中的树:“看到那个了吗?”
“看到了。”派蒙回答响亮:“难道是特别值钱的品种吗?”
“不,只是一般的观赏松树。”没等派蒙再次失望,苍木又淡淡补充道:“不过它大概有五十年轮了,这个造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修剪出来的。每年定期维修的费用,大概是这个数。”
说着,她朝派蒙比划了一个数额。
小精灵直接倒吸一口凉气,哆哆嗦嗦地伸手算:“一年是这么多,那五十年……”
“没有没有!”托马急忙澄清:“这些都是家里的仆人们负责维护的,花费不多。”
“听见了吗派蒙?”苍木慢悠悠道:“他们家养了用来维护庭院灯仆人,起码50年。”
派蒙肃然起敬。
托马只觉得自己越描越黑,无奈闭嘴。
“老钱就是这样的,在看不出的细节上花费甚广,比起易得的金钱,他们观念里更宝贵的是时间。”苍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府邸,丝毫看不出作为客人的拘谨。
小精灵连连点头:“学到了,人类的世界真够复杂。”
说话间,托马将几人带进会客厅,宽敞的房间内布置压制,却不见神里小姐的身影,唯有一件木质的屏风遮挡着。
派蒙又开始发挥她的好奇心:“托马一直说的‘白鹭公主’呢?在哪里?”
听到这声问句,屏风后面传来一道轻柔的咳嗽声,提醒着众人。
“屏风后面呀……”派蒙有点失望。
托马见状,急忙出面解释道:“作为社奉行的大小姐,神里小姐的待客方式皆是如此,这也是百年以来社奉行一直的习俗,还请见谅。”
说着这话,他小心翼翼地用眼神去打量苍木的表情,尽管心中做好了准备,但当苍木亲口说出“我不谅”时,他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黑。
一向老好人的托马难得显现出一些强硬:“苍木小姐,这并非小姐刻意为难,而是一直以来的习俗,大小姐尚未出嫁,与来客隔屏相见是稻妻的礼仪。”
苍木想又不想就反驳:“我这个人不懂礼仪,但我会算账。”
她冷笑一声,当即开启霸凌模式:“搞清楚一点,是你们在求我们帮你,换而言之,我们才是投资人,我还没见过哪个拉投资的敢这么给投资人摆架子。”
“况且百年的规矩就了不起了吗?”苍木阴阳怪气道:“鸣神统治稻妻千年已久,作为臣子去顺服她是千年的规矩,如今决定反抗这千年的糟粕,却还拿百年的规矩来压人,你不觉得好笑吗?”
托马作为臣下,见主君如此受辱,火气也上来了,他站起身,盯着苍木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苍木小姐,我敬您是神眷,也请您尊重我家的小姐。”
苍木的火气也上来了:“要我敬人除非人先敬我!你们要旅行者参与谋逆神明的大事,这是他妈是赌上性命的大事!出了差错怎么办,那无想一刀你去抗吗?你家小姐去抗吗?用人不疑用人不疑的道理还需要我教给神里家?想让我们参与你们掉脑袋的大事,连个面都不肯露是什么狗屁道理!”
她怀里的小龙感受到妈妈在生气,跟着朝托马呲牙威胁。
托马这辈子都没见过敢在“白鹭公主”面前用脏字的人,他还想捍卫主君的尊严,却被屏风后的神里绫华打断了:“托马,够了。此事本就是我的考虑有失妥当,苍木小姐说得对,我们将谈论的事情,实在不适合太过生疏的姿态。”
“苍木小姐,旅行者,还有派蒙。抱歉,我不该下意识以如此态度对待你们。托马,还请帮我将屏风移开吧。”
派蒙本想说些什么,但想到苍木昨天的话,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托马瞪了苍木一眼,应声就要上前,却又听到苍木开口。
“不用了。”她毫不客气地敲敲桌面,直截了当道:“我这个人讲究诚意,但不讲究无用的诚意,神里小姐,我问你——”
“违抗眼狩令这件事,是你一人的想法吗?”
大概没有预料到会被忽然提问,神里绫华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慌乱的意味:“是,是我的主意,社奉行——”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苍木又再次发问:“好,你说是你,那你何时产生了这种想法?你对此的计划是什么?如果现在就要开始行动,你能提供什么帮助?假使计划依据情况出现变动,你预料之中的变动有哪几种?对不同变动,你分别又有什么应对手段?万一失败了,你该如何保全自身?又如何保全我们这些外援?”
苍木的这一系列问题问得飞快,全都老辣而刁钻,坐在屏风后的神里绫华额头上渗出汗水,在苍木快准狠的提问和飞快的语速下,她这整个人都被迫跟随对方的节奏思考了起来。
“我,我……”神里绫华难得的结巴了。
绝不能拿情感上的理由来应对她,因为苍木此时像极了一个老练的政客,政客绝不会对情感类的回答满意,她要利益,她要可实施性,她要每一步的清晰规划。
但这些,都是身为“白鹭公主”的神里绫华无法给出的回答。
“看来你不是管事的人……”苍木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到一声温润的声音从屏风后缓缓靠近:“贵客上门,我身为家主却因公务缠身,迟来实在抱歉。”
哇,这男人好小心眼哦!我打断他妹妹说话一次,他就要打断我一次。
苍木撇撇嘴,摸了摸小龙,看向有点走神的旅行者:“这个就是一直的幕后黑手,派托马来观察我们的,他一肚子坏水,你要小心。”
她说这话一点没收敛的意思。纵使神里绫人沉浸官场多年,遇到这样的人也不由得沉默片刻。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露出了真容——传闻中的神里家主看上去年龄并不大,为人温文尔雅,嘴边的痣都恰到好处惹人亲近。
即使刚刚听闻苍木的警告,旅行者和派蒙仍然忍不住对这样漂亮的青年充满好感。
他动作优雅地在众人面前端坐下,微微鞠身,行了一礼,随后看向苍木,态度谦和地询问道:“舍妹随后不加入对话,可否允许她在屏风后旁听。”
苍木可有可无地点头了。
服从是一种权威,在谈判桌上,更多的被服从意味着更多的主动权,虽然神里绫人出场不到一分钟,但随着苍木的点头。刹那间,整个会谈的节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反倒是刚刚和托马生气的苍木,在风轻云淡的神里绫人衬托下,显得低了一头。
他落座后没急着聊天,而是让托马取来一副茶具,不急不缓地给众人泡茶,斟茶。
而后缓缓与旅行者聊起她在其他国家的传奇经历。
他不急,苍木也不急。反正公务缠身的人不是她,别看神里绫人现在装得起劲,以后等她们走后,那些被落下的工作还是要他熬夜补上。
苍木:看戏,jpg
神里绫人还是蛮有耐心的,他和旅行者聊完其他国家的经历,知晓了她想要面见神明找寻亲人的目的,沉吟片刻:“我作为社奉行,向将军大人举荐人才的权利还是有的,至于寻人一时,我让托马回头将画像进行张贴,只是社奉行如今力量微弱,做起这些可能要等些时日。”
瞧瞧这姿态,可不比神里绫华讨喜多了。
不仅如此,他还略带歉意地表示:“可惜如今局势当紧,各处人力不足,否则我还可与其他两大奉行打个招呼,也请他们帮帮忙。”
这话实在是太妥帖了。旅行者立即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太麻烦您了。”
苍木在旁边无声翻了个白眼。显然,荧已经将她刚刚的嘱托忘了个干净。
该死,这家伙怎么见了个身高腿长、气质文雅又眼神深情的帅哥提出主动帮助,就把警惕性丢下了啊!
你清醒一点!这个男狐狸精现在就要用美人计蛊惑你,让你明知道他想利用你还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苍木内心的咆哮很明显没有传到旅行者的脑子里,此时她正满脸感谢地跟神里绫人道谢。
而后者也势必要将谦和进行到底:“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一定要说的话,就当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给妹妹赔不是了。”
“绫华的年岁比较小,她‘白鹭公主’的虚名,更多是为我这个哥哥撑起来的,神里家落败过,到如今更是只有我二人勉力承担。社奉行听着风光,实则其中的艰辛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绫华心疼我的事务繁多,便主动接受了祭典主持的事务,她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很受民众的喜爱,久而久之,便有了个‘白鹭公主’的名号。”说到这里,神里绫人很明显露出一点为妹妹骄傲的神情。
兄妹相依为命,互相支撑,感情甚好,同样都是打感情牌,神里绫人绝对是朝着旅行者的软肋重火力覆盖。
骄傲的神色转瞬就变得担忧,神里绫人继续道:“不过,有了‘白鹭公主’的称号,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自那以后,绫华常以此勉励自己,她深知自己不止代表自己一人,而是代表整个神里家,在外人面前更是时刻注意姿态,唯恐行差踏错一步。”
“因此,刚刚的事也并非她的本意,还请见谅。”神里绫人苦笑了一下,嗓音和缓:“苍木小姐,绫华也很喜欢您的书籍,跟我这个哥哥说过《仙途》真是常看常新……”
这下子,连派蒙都叛变了,羞愧道:“其实也是苍木态度不好啦。”???
她还没说话,又被代表了???
第253章
苍木毫不客气:“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派蒙一愣,不明所以地挠着脑袋,开始思考苍木的话,身旁的旅行者及时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往小精灵嘴里塞了块糕点。
而苍木则不紧不慢地看向眼前的青年。
说实话,作为政客而言,如此年轻俊秀的面容反倒是个弱势,尤其在与民生打交道的社奉行,漂亮脸蛋只会让人心里起嘀咕,怀疑眼前人是否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但苍木相信,神里绫人一定会将这种弱势转变为优势,借着被轻视的时机,狠狠让那些自视甚高的对手闷声吃大亏。
对手是聪明对手,反观她这边的队友,只会拖后腿。
苍木在心里记仇,决定回去就扣派蒙半个月的小零食。
“在眼狩锁国的当下,如此排斥外来人的稻妻,大费周章寻找一个外国人,所耗财力物力撇去不谈,光是其他奉行的风言风语,就足够神里先生吃上一壶的了。”苍木笑得虚情假意:“此番大手笔,只是为博得我的原谅?似乎有些价不对等,再提些要求也无妨哦。”
这话多少让晕晕乎乎的旅行者警醒了些,她想起苍木先前的忠告,再次仔细回想,赫然发觉自己似乎不知不觉便被神里绫人捏住了把柄,甚至眼下想起刚刚的对话,内心情感还偏向于他。
太恐怖了!他对于人心的把控就如此熟练吗?
两人的绵里藏针让荧有些大脑过载,她决定放弃思考,趁着还没被完全说服,坚定自己的立场——她坚决站在苍木一侧,毕竟比起刚见面的神里绫人,还是相伴已久的苍木值得信任。
“苍木小姐说笑了。”神里绫人为她添茶:“舍妹与我相依为命,有如半身,只要是为了绫华,我这个当哥哥的愿意做任何事。”
他仿佛若有所指般:“毕竟,不是任何东西都是能用金钱与利弊衡量的。”
这小子蛮有一手的嘛!此话一出,不仅再次证明了自己与妹妹之间的深厚感情羁绊,还回击了她之前“算账”的言论。
毕竟,无论何时,重感情的人,在大家眼中总比事事精打细算的人更讨人喜欢。
苍木似笑非笑道:“神里先生果然重情重义,你与令妹之间的羁绊实在令人感动。嘛,不过我也能理解,有这样一个听话懂事的妹妹,的确是让人发自内心想要呵护呢!”
“至于刚刚的事,见谅这词就太大了,神里小姐并不需要对我道歉什么。你担任社奉行已久,其实也明白吧——有时即使内心不在意对方的礼节,却不在不在乎对方的态度。”苍木感慨道:“可怜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担当门面,的确是你这个当哥哥的失职了呢?”
苍木这话很明确——我不在乎礼节和疏忽,但你们的态度的确傲慢,别再否认这点,除非你是想承认这么多年的社奉行都是白干的。
弱是扣分项,蠢是必死局。承认自己蠢,要比承认弱势要可怕千百遍倍。
在社交场合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推诿的理由是一次性的,如果被对方否决,那就另寻,绝不能反复纠缠。
而且苍木作为女士抛出了话头,按规矩,神里绫人就绝对要接一下:“苍木小姐说得对。”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找理由,但这种示弱的态度最能取得旁观者好感。
只可惜遇到了苍木。
旁观的派蒙忙着对付嘴里黏牙的软糖,旅行者在他开口时放空自己,奎斯多坐得端正,但听不懂。
苍木点点头,语气略带可惜:“家宅中没有女主人,也没有适和的女性长辈,那姐妹的确是最合适打理这些的人了。不过以神里小姐的年龄来算,她如此一来,步入社交界的时间未免太早,啧,社奉行没有未婚妻吗?”
你小子不娶老婆,结果活儿都要你妹妹一个小女孩干。
“此事说来话长,家父家母在世时,也曾有意为我定下亲事,可惜随着父亲身体衰弱,此事也不了了之……自我接任社奉行以来,有意婚配于我的家族不少,但娶妻当娶贤,婚姻也是结两家之好,此事必须慎重考虑。也就,委屈绫华为她不成器的哥哥多承担些了。”说到这里,神里绫人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屏风,仿佛可以透过这层阻碍望见满脸关切的妹妹。
我爸妈去世早,没心思给我找老婆,我现在位高权重老婆怎么选很重要……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别给我介绍对象!!!
苍木表示赞同:“结婚大事的确不能急。”
神里绫人压根没松口气,因为他大概猜出来苍木必然会有个转折。
“但是你可以先相看着嘛!”
果不其然。
“神里先生也不小了,现在开始找对象的话,谈几年恋爱就要三十了,年纪大的人生出来的孩子多半没有年轻时优秀。”苍木感慨道:“人类的寿命不过短短百年,神里先生又案牍劳形,现在不抓紧时间留下后代的话,没准哪天说着敬语就死掉了。”
听到最后一句的旅行者拼命忍笑。
苍木说完,才想起什么般,矫揉造作地捂住嘴:“对不起,这个是可以说的吗?真是抱歉,不过我认识很多好女孩呢,聪明善良又很漂亮,神里先生可以先认识认识嘛!你有倾向的类型吗?”
神里绫人努力保持端庄笑容:“一定要说的话,我喜欢苍木小姐您这样的,健谈博学、美丽大方……”足够牙尖嘴利。
“真是可惜。”苍木眨眨眼,展示了下自己的手链:“可惜我有男朋友了。”
谈话权再次变换,即使是对两人的唇枪舌剑一知半解的旅行者,也大概意识到了苍木在占据上风。
虽然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从拉拢她们加入一路滑到家长里短的,但苍木的表情依旧从容,旅行者就有信心。
靠着这种盲目的信心,直到谈话结束,神里绫人离去,她都没有听到眼狩令被再次提起,派蒙吃光了桌子上的茶点,而旅行者喝了一肚子茶水。
碍于神里家的热情,她们也被留宿在此,等到周围人散开,苍木展开了隔音屏障,荧才将心中的疑惑悉数吐露:“神里绫人怎么没有再提反抗的事?”
“做官做到他这种份上,无论何时都不能留下话柄。”苍木翻着笔记,神色淡然:“你没发现吗?从始至终明确说出反抗诉求的,就只有神里绫华和托马,他作为家主要谨言慎行,即便知道这两人的态度少不了他在背后的默许,神里绫人也绝不可能承认。”
“毕竟妹妹出事可以软禁,家仆可以驱赶,而他作为家主,出了事就全完了。”
奎斯多不安分地用榻榻米磨爪子,苍木随手摸摸它,将书放下,看向旅行者:“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说要帮助我找哥哥……苍木似乎不太赞同。”荧迟疑道。
派蒙也连连点头:“我感觉他不像坏人。”
“荧,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神里绫华贸然让我们加入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但足以说明她的稚嫩,毕竟她先提出条件,就代表我们有议价的空间。”
“但神里绫人这种才可怕,他主动帮你,你感激,便无形之中欠了他情分,矮了他一头,今后他遇到危险困难,你从情义上从世俗上都免不了出手帮忙,而且次数还不好说。”苍木抱起小龙,给它揉翅膀:“这还没完。他说要主动免费帮忙,你便不好提出其他要求,也不好催促,主动权完全落到他的手中。撒网捕鱼,网眼大小可没个定数,只要你还没得到他手里的消息,你们就是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有些事你不帮也要帮,因为帮他就是帮你自己。”
“至于他不像坏人?”苍木冷笑一下:“政客如果能以好坏来论,那就太低级了。事实上,他在今天甚至没说一句假话。”
派蒙大吃一惊:“那,那……”
“但说真话不表达真相。”苍木平直总结。
“在谈判场上有个鄙视链,撒谎的段位最低,九真一假也不行。学会说真话才是入门合格的标准,将真话说出来,来表达你想表达的意思。”
荧蹙起眉头:“很绕,但我大概明白了。”
见派蒙还是满脸迷茫,旅行者耐心解释:“就像我跟派蒙我口袋里没有摩拉了。派蒙会怎么理解?”
“呃,就是我们没钱了,只能去抢丘丘人的锅做饭。”小精灵流畅地回答。
“对,我想让你理解的意思就是这个。”荧点头,接着话锋一转:“但是,真正的事实是,我把摩拉全部装进箱子里,所以‘口袋’里自然没有了。”
“什么!”派蒙大惊:“你好坏,你耍我。”
“这只是举个例子,方便你理解,事实上耍了你的不是我,应该是神里绫人才对。”荧笑得无奈:“他刚刚就是这样,说的都是真话,最后你觉得是苍木的态度太无礼了,但如果没有苍木和神里小姐对峙,我们今天应该见不到他的面。”
派蒙艰难地思考着,怯生生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不该代表苍木发表意见的。”荧声音温柔,摸了摸小精灵的脑袋:“她是站在我们这边,帮助我们,可你听了神里绫人的话,就以为她没有礼貌,苍木其实在生气哦!”
“我没有。”苍木倔强。
“对不起!苍木。”派蒙飞到她身边,伸出手抱住了苍木的脸:“旅行者说得对,我不该怪你……是我太笨了,没有听出来他的圈套。”
她肉嘟嘟脸颊触感柔软,态度真挚,谁又能和一个婴儿体型的小精灵生气呢?苍木显然心软了,她摸摸派蒙的脑袋:“是那家伙太狡猾了。”
派蒙没有说话,她抽泣一声,声音格外委屈:“我不喜欢稻妻,这里的人都好坏。”
这下反而轮到旅行者和苍木安慰她了。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哄了一阵,派蒙才缀着眼泪睡着了,荧把她塞进被褥,看着撤下隔音屏障的苍木,也叹了口气:“和他斗智斗勇,一定很辛苦吧。”
苍木抱着小龙,闻言“唔”了一声:“其实还好。”
她直白道:“与人斗其乐无穷,我还挺享受这种交锋的。”
荧见她的神色坦荡,不似作假,这才放下心来,感慨万千:“稻妻的局势,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艰难。但苍木好像很习惯,甚至……无论是柊慎介、托马还是神里绫人,和他们对峙时,你都应对自如,这些天以来真是麻烦你了。”
“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吧。”苍木坐在她身边,坦然:“就像我很擅长这些勾心斗角,但没办法像荧一样握剑。同伴本就是互相保护,互相麻烦的人。”
荧也笑了起来,将脑袋依靠在苍木肩膀上:“你说的对。”
“其实关键的选择还在你身上,加不加入反抗,到底以你的意愿为主。”苍木轻声:“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只能尽力帮你争取权益、”
“我不知道……我只想见雷神,找哥哥。”荧难得透露出无措的迷茫,她咬了下唇:“可让我对那些无动于衷……我似乎也做不到。苍木,我是不是很差劲?”
“你很重感情,这的确是必然的结果。”苍木拍拍她的小脑袋瓜,柔声道:“慢慢想,做不做都行。我谈恋爱时可比你迷茫多了。”
荧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自从苍木精神状态日益下降,她们就很少有时间这样相处过,对苍木而言,旅行者在亲密的分寸上保持得恰到好处。
但对神里绫人而言,他半夜叩门邀请苍木赏月的行为,对受邀者本人便有些不合时宜了。
她费力地从被窝里爬起,披散着头发去拉开门,门外的神里绫人还是正装打扮,与苍木半夜被叫醒的凌乱、以及周身止不住的怨气相比,形成了巨大反差。
“你最好有什么要紧事告诉我,不然我真的会杀人。”苍木倚在门上,阴森森地望着他。
“原本是想邀小姐赏月,如今倒好奇苍木小姐如何杀人。”神里绫人眨眨眼睛,诚恳地看向苍木。
“哦,我会现在飞到天守阁,告诉雷电将军神里家谋反。”苍木面无表情。
神里绫人温柔有礼:“您没有证据,苍木小姐。”
“法制社会才需要证据,君主集权□□的国家不需要讲证据,疑心就够了。况且——”苍木打了个哈欠:“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
青年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您说的对,疑心便足矣。只是既然选择了讲述计划,反而说明您还未起杀心。”
苍木盯他一眼:“昔日稻妻,诸多凡人为鸣神效力,奉行一词便源于‘欢喜奉行’之意。可如今看来,所见之人大都忘了本心。”
比起勾搭愚人众的那两位奉行,神里绫人足够有良心,甚至在传说任务中,勘定奉行和天领奉行遭到雷神清算,只能由经验稚嫩的子辈顶上。
这时的神里家可以说站在了权势巅峰,但明明有能力,神里绫人却也没有恶意吞并、扶持傀儡来控制其他两家。
只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维持着稻妻三奉行三足鼎立的局面。
有野心,有能力,还有良心,关键时刻懂得克制,有大局观。他的确是一个优秀的臣子,纵使雷神亲至,也无法对他的功绩挑剔。
只是,神里绫人是个足够优秀的臣子,那雷电将军呢?
一个掌权之人,难道要靠臣子的良心来维持局面吗?
第254章
“欢、喜、奉、行。”神里绫人语气玩味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神色却是与语气有些割裂的温润:“我等身为臣子,自当要为鸣神殿下分忧解难。”
他明明对其他两奉行勾结愚人众的事情心知肚明,却连私下里拉踩都没有,都说君子慎独,但做到神里绫人这份上,倒让人担心他能否摘下面具了。
苍木心说别分忧解难了,等雷电影知道真相,肯定会发现自己有一大部分的忧和难都是奉行们搞出来的。
分忧解难——指把自己的忧难都分给君主。
“看来你不是来找我聊白天的事。”苍木又打了个哈欠,表情实在困倦,夜风吹得人有些发冷,尤其神里家的府邸靠海而势高……作为海景房肯定不错,但周围这呼啸的风声,即使有低矮的院墙阻挡也让人难以忽视。
她实在冷极了,门一开,原本屋内本就不多的热气散得一干二净,苍木下意识环抱双臂,加上她困倦的表情,即便知道眼前的少女心机深沉,牙尖嘴利,神里绫人仍褪下自己的外套,为她披挂上。
“夜露浓重,苍木小姐还请小心身体。”他俯身时,身上有股清淡的松柏香气,一张白净的脸即便背着光也照样俊秀。她想起各个古代授予官位时,相貌同样是评判的一环,也许正是因此,神里家两兄妹的好容貌也不难理解了。
可惜了,人越是好看,只能衬得他心里的花花肠子越是繁杂。
她在看神里绫人时,殊不知对方同样也在观察她——很娇小,作为武者的角度来看,四肢纤细瘦弱,也符合信息中的不善武力。皮肤白皙,说明连户外运动都很少。右手食指的指腹部位和其他手指皮肤相比略显粗糙,虽然还没到起茧子的地步,但足以证明常处理文书工作。
她很聪明,而且更擅长管理工作,也有足够的大局观。
今夜月明星稀,大地被照得草木清晰,少女沐浴在流银一般的月光下,白得几乎像是另一轮月亮,乌黑的浓密鬓发微微卷起,姿态让人想起一则异乡的神话——其中的月之女神气质清雅高洁,于是人们用初生的羔羊来供奉她,得到赐福的羔羊从此长出白银的羊毛……而她会是如何角色呢?是祭品?
亦或是神明?
神里绫人下意识用拇指触碰相同区域,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既然已经遭过拒绝,再纠缠便有些恬不知耻。”神里绫人起身,坐在她身旁的位置:“所以我想和苍木小姐谈谈其他合作。”
苍木没有一口回绝,她虽然不喜欢被算计,但只以喜恶处事是很轻率的态度。更何况,针锋相对并非代表讨厌,不然也不会抽满命了,单纯以智力和方面,她还是挺欣赏神里绫人的。
前提是这种工于心计不要体现在算计她们身上。
睡醒的奎斯多嗅着苍木的气息爬上她的腿,将自己微微蜷缩起来,苍木坏心眼地把冰凉的手贴着小龙温热的腹部,面上轻轻颔首:“但说无妨。”
“我听闻,苍木小姐除了神眷的身份,还私人经营着开遍七国的青木报社……虽然在稻妻受到了锁国影响,但在普通人中受欢迎程度仍就不减呢!”神里绫人赞扬道:“其实我们稻妻,也有一位宫司大人,她同样是鸣神神眷,也——”
“你是说八重神子?”苍木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客气道:“如果只是介绍她,觉得我们一定会有共同话题的话,那就不必了。我虽然写的是通俗,但和厕纸不能混为一谈。”
她望了一眼愣住的青年,好心提醒道:“如果你只是觉得我们同为神眷,热爱文学,就贸然将我们归为一类人,那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这个反应,的确出乎了神里绫人的预料,他读过《仙途》和一些八重堂的,知道其中的文风差别很大……毕竟宏大叙事的仙侠群像文,和几乎全第一视角心里独白的轻,确实不能算同一种文学。
但苍木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表过这样“贬低”的言论,她的报社也会购买一些其他文学作品的版权进行印刷售卖,而在这其中,轻占据的比例也很正常,由此可以看出,苍木并未打压这类文学。
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因为我不喜欢是我私人原因。作为商人将私人好恶强加给大众,打压掉本该挣钱的读本,那就太不理智了。毕竟虽然我不喜欢,可八重堂既然开着,就自然有其受众。”苍木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缓缓解释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神里绫人点头:“苍木小姐写出来的诗句,当真对得起自己。”
“不……那个不是我。”这下轮到苍木尴尬了。她偶尔会在作品里引用这些经典诗词,但提瓦特没有原作者,她用在中,就常常有读者无法分别这个作者到底是其他世界真实存在,还是苍木编纂的。
搞得她每次都要解释。
索性神里绫人没有继续深究,他略一沉吟,向苍木透露更多:“其实除去锁国令与眼狩令,那些来自海祇岛的叛军,才是眼下最为头疼的问题。”
“由于历史原因,海祇岛保留着与稻妻不同的信仰,也因为这信仰,两地一直纷争不断。眼下更是由于眼狩令的缘故,许多拒不服从的神之眼持有者都纷纷逃到了海祇岛,在那里组建了叛军……严重地干扰了周围民生。虽然天领奉行出兵镇压,战况却没有想象中进展顺利。”
“于是战局越发焦灼,天领奉行便开始征收更多士兵来补充人手。这些士兵此前大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即便有军饷补贴,但对不少家庭而言,缺少了重要劳力也依旧是一种压力。”神里绫人叹了口气:“将军大人刚开始实行眼狩令时,民间讨论的声音还分庭抗礼,但随着战争开始,那些拒绝上缴的人逃往海祇岛,民间便只剩下了一种声音,谁若再质疑眼狩令,便是有投敌倾向……”
互联网时代的苍木见怪不怪地点头。
“我也有神之眼,人们普遍认为它代表神明降下的注视,但我却觉得……”他没有吐露自己的意见,只是摇了摇头,又说起别的:“获得神之眼的人总归是少数,因此眼狩令其实被大多数人都认为无关紧要,而锁国后也不都是坏处,起码稻妻国内的本土商品得到了扶持,除去那些在离岛的异国商人,民众们都认为眼下的生活还不错……即使有缺点,也都被归咎到了战争的头上。”
“而战争带来越发浓重的怨气,这些存在,还破坏了神樱树的根系。”神里绫人终于讲完了前因,开始切入正文:“我不太清楚八重大人为何不亲自出手治退,但既然她不出手,想必自有她的考虑。她想邀请您前去神社商谈一些有关于此的合作,至于为什么是您……”
他狡黠地笑笑:“可能就需要您亲自问了。”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苍木若有所思。
她先前在璃月同魈大规模铲除业障,也不是什么刻意保密的事件。神樱树的污秽,说白了也是魔神残念和那些来自深渊的污染,八重神子大概是从哪打听到了这件事,才找她帮忙。
虽然她自己也能铲除,但那位花散里乃是她亦师亦友的狐斋宫的残念,她大概因此不想面对。
明知道是不同的人,可有着相同的容貌,相同的记忆,真的可以熟视无睹吗?
但这也不是她躲着不出力的理由!
起码这次不许把旅行者当廉价劳力用!
神里绫人大概误会了什么,跟着赞同:“您是外来人,不属于幕府也不属于海祇岛,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哦,宫司大人应该会给您些信物,若是遇上天领奉行那边死脑筋,出示给他们就好。如果那群家伙毫无大局观,您也无需顾忌什么。”
“而至于碰上了海祇岛,听说他们的现人神巫女和大将都能听进去道理,您无需担心。”
嘶,他这是,知道北斗接受了海祇岛的雇佣兵请求?虽然按时间线推断是现在在谈没错,但这家伙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吧?终末番是属电报的吗?
苍木没有急着回答,只看向面前的青年,语气笃定:“你想把我和旅行者调开。”
神里绫人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从事实来看,这样的确有利于我方。我不否认这个事实,所以您可以提条件。”
苍木抿起了唇,眼神冷冷地看着他。
青年垂目,脊背笔直。
“神里家主打的一手好算盘啊。”苍木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兜兜转转这么久,无非还是要利用个彻底,既然如此,那我也把话讲明白了。”
“是,她现在是跟我说还没考虑好,但以荧的性格,她最后肯定还会掺合这一堆属于你们的烂事。主动权一直不在我这里,而这个圈套从始至终也都是一个阳谋。”苍木捏住他的下巴,与他对视:“但是你要记住,她愿意是因为她高洁,她善良,她无法见死不救所以明知道自己在被利用也依旧充满热心。而不是让你们把她当成一个好用的工具人和傻子被支使得团团转!”
“神里绫人!我要你发誓!发誓你不会伤害她,发誓你尊重她,发誓记住她的义举,发誓神里家永不与她为敌!”
“向鸣神殿下起誓——”
“不,对着你的家徽发誓。”
“……我发誓。”
第255章
有一句话说得好——不能相信政客的良心。
即便神里绫人在稻妻这堆烂成一窝的蛇鼠虫蚁里算是道德水准较高的存在,但作为社奉行,利益的衡量是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无声行为。
所以即便他发了誓,苍木也不敢完全放心。
但“家庭”对神里绫人的意义尤为特殊,就算不是底线,也至少属于一条重要度很高的准则。
因此誓言的存在也不全无意义,起码在一段时间以内,他都不会使用这种小心思了。
而苍木,也能稍微分出神来,应对些别的事宜,她打算去瞧瞧自己的稻妻分社如今是什么情景,但另一方面,她还不放心太快离去。
于是又在神里府邸待了几天后,苍木果不其然地发现——荧最终还是落入神里绫人的圈套,他的手段很高明,只不过在苍木先入为主的审视下,一切都变得无所遁形。
——荧总是很善于与周围人打成一片,她很快和神里府邸的所有人都熟悉了起来,也乐意帮助他们完成一些工作。
她脸皮薄,即使被苍木告知这是神里绫人计谋的一部分,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白住,总想着用劳动来偿还些什么。
对此苍木也只能无奈叹气,毕竟如同钟离或温迪那种对钱混不在意的行为,一个是来源于自身的底气,另一个明显是对世俗生疏。
即便苍木给旅行者再多钱,也无法改变这种自身的认知,神里绫人出招都是明招,却避无可避。
在这种心态下,荧很快接到了各种请求,而在完成这些请求时,她也“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那些因失去神之眼而失去愿望的人们。
旅行者开始动摇了。
苍木没说什么,荧看得出她不想掺合这些事,善意地让她在城内散心。
稻妻虽然锁国,但身为主城,稻妻城也依旧繁华,粉色的樱花瓣纷纷扬扬,随处可见天狐与小地狐的石像,和被精心呵护着的神龛。这里的街道和建筑都分外古朴,但比起苍木去过的现代京都,又多了几分生活的氛围。
她顺着千美寄信的地址,找到了稻妻的青木报社,但来到目的地时,苍木捂住了额头,陷入无奈。
不知道她手下的编辑是不是有一种莫名的执着,总喜欢与对家们扎堆聚居……枫丹也是一样,她批下去的预算也不少,明明适合的房屋那么多,结果最后一定要和蒸汽鸟当对门。
哦,稻妻这边的分社倒是没和八重堂对门,因为人家对面是河岸……但是当了邻居也没好多少吧?
她又叹了口气,真准备敲门,老旧的房门已经“嘎吱”一声,从内推开了。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稻妻分社的分主编,千美。
千美的脸色很憔悴,头发勉强梳成一条长辫,垂在胸前,却还不少凌乱的发丝散落着,她穿着一件鼠灰色的裙子,领口与袖口都带着些许污渍与磨损,脸上的眼镜蒙了一层油雾。
和分别时简直判若两人。
苍木还记得她刚招进来时是很活泼的一个姑娘,虽然年龄小,但经验丰富,每天来上班也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人看着就开心。
除此之外,这姑娘还很有进取心,入职不久就听闻苍木的扩招意图,自告奋勇地前来咨询她条件,最后也执意选择了远在海外,交通不便的稻妻。
这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她只是来上班的啊!怎么像结了十年婚一样!!!
千美第一时间还没认出自家老板,只当她是哪里来的漂亮粉丝,下意识扯出了一个微笑:“不好意思哦,小妹妹……我们这里不接待外人。”
她的声音逐渐迟疑,赶紧摘下眼镜,用衣角擦干净重新戴上,然后惊疑不定地看向苍木:“老,老板?苍木小姐!”
苍木点头。
千美瞬间眼泪泄洪:“您怎么来了?不对,您终于来了!勘定奉行那群王八蛋把我们欺负成狗了,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饱含压抑的哭声格外悲愤,屋内的人听到响动也推门而出,各个表情义愤填膺:“千美主编,是不是那群要钱的又来了!”
然后哭的人变成了一群。
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委屈了。
其实无需哭诉,苍木也能从细节中知道稻妻分社的编辑过得绝对不算好。
就像千美的衣装,那么爱漂亮的人却穿得灰扑扑,要么是物质条件不允许,要么是时间或精力不允许。苍木倾向于后者,因为这出来的一群编辑个个如此。
除此之外,他们的人数也少得离奇,几乎就是当初派来稻妻的同批人,毫无扩增。
五六个人放在小型报社出个月报上完全够用了,但青木报是日报啊!尤其是在业务不断扩加的当下,璃月总部的人数都超过三位数了,其他分社没这么夸张,但总归要三十人以上的规模,才能在工作的同时保证大家的休息时间足够。
待到编辑们整理好心情,将苍木簇拥进屋内,她的眉头又一次紧皱了起来。
暗,太暗了。
不知道是天色、地势、还是这种类型的房屋本就低矮,有着采光不足的原因,尽管窗户全都被尽可能地打开,也点亮着几盏明灯,可室内还是显得昏暗,高高堆起的书本堆和四处散落的纸张都使得本就不宽阔的房间更显得局促逼狭。
怪不得她刚刚觉得千美脸上的镜片比在璃月时更厚,这样的环境怎么能保护视力呢?
见苍木面露不虞,编辑们还以为她是被杂乱的环境引起了不满,尴尬地跑过去,赶忙打扫出待客的椅子。
这一动,反而灰尘四起,连怀中的小龙都被呛得连打喷嚏,苍木制止了她们的行为,只看向情绪平复的千美:“和我说说吧,你们从来到稻妻,都发生了什么,信件上可没说你们处境如此艰难……”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千美苦笑了一下,缓缓说起经历。
刚来到稻妻时,锁国令还没颁布,一切都很正常。千美租下栖身和办公的房子后,便在稻妻城周边四处考察,决心找出一个合适建立配套造纸厂的地方,这算是每个分社的标配了,只有自家的造纸厂,才能极大压缩成本和周期,因此她对待这件事分外谨慎。
但很快,锁国令淬不及防地宣布了,还在商谈地皮价格的商人瞬间翻脸,虽然千美反应很快,当即翻倍加价,让对方陷入犹豫,但一日后她再去拜访商人,对方却态度决然地开出了一个天价。
这个价格根本不合理,稻妻本就地广人稀,即便靠近主城的荒地也免不了魔物和流窜武士,一块地价怎么会翻上千百倍?而他态度如此坚决,莫非是谁在授意?
很快,罪魁祸首就暴露出来了——没了廉价纸张的供应,报社只能转寻其他纸商,而稻妻本土的气候不太适合造纸,他们本土的纸张多是色泽精美的小巧信笺,专门为贵族书写和歌诗句所用,根本不适合报纸的印刷。
于是千美只好选择从外界购买。
但,锁国令一经发布,对外贸易的权利便全权掌握在了勘定奉行手中……他们给出的价格,分明是把青木报社当成了肥羊宰。
千美当然没答应,于是后果来了,对方的确手眼通天,竟然联系上她们的房东,直接要求编辑们退房走人,丝毫不顾一年的合约尚未到期。
如果不是这是八重堂伸出援助之手,让出自己的空闲仓库……只怕她们真的会无法在稻妻立足。
八重堂的主编是那位八重宫司,的确是勘定奉行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但即便是八重神子,也不可庇护报社方方面面。
纸张原价供应给八重堂,没问题。
但给青木报社?那可不行,现在雷暴活跃,货运艰难,纸张的价格就这么贵,给八重堂是本国人优惠价,外国人可没有优惠,即使到了将军面前,他们也有理!
纸张的敲诈只是其中之一,勘定奉行并未阻止报社售卖报纸,那样不过是杀鸡取卵,哪有每次出版后都从上纲上线然后敲诈一番细水长流。
几番下来,他们将报社的成本摸透了,现在每次索要的钱财也是刚好压在了底线上。
可怜编辑们每日都辛辛苦苦,最后留下的钱财还不够花费,偶尔还要去野外寻找食材,或者厚着脸皮去隔壁八重堂蹭饭。
一开始到稻妻还有不少人看在高薪酬的份上来应聘,直到条件艰难,他们又都陆陆续续退却,只留下原班人马玩了命地干,最后还是千美看不下去,自作主张将日报改成了周报,这才勉强维系。
“……我们也想过给您发信件求助。”千美哽咽一声:“但是我们去不了离岛,这类信件也需要他们传达,无论我怎么写,您那边的回信都不像知情的模样,多半是被他们扣下了。”
苍木听着,脸上的神色淡淡,编辑们看她如此,心中也忐忑,毕竟来稻妻之前,总主编挨个找她们一对一谈过话,也直言了稻妻的局势很复杂,让她们做好准备,还说不行就放弃。
可看在高薪和升职的份上,大家还是轻率地以为这不过是创业路上一定能克服的困难……谁知道会这么难啊!总主编真要是骂她们能力不足,她们确实也只能闷头挨骂。
“明天就是他们来要钱的日子了。”千美抹着眼泪,咬牙切齿:“这群狗娘养的王八犊子,要钱比要命还准时。”
“勘定奉行不会来了。”苍木安抚道:“我和柊慎介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双方都很满意,这种事以后不会发生的。”
第256章
编辑们对于苍木的说法半信半疑,但有了主事的人在,总归也算有了主心骨,脸上神色不约而同轻松了些。
苍木也不多废话,她直接了当地掏出一整袋大额摩拉递给千美,让她们暂停工作,带着钱出去玩玩散心。
稻妻的锁国令一天不解除,报社的生产就一天受制于人,如此以来,还不如停工的好,毕竟辛辛苦苦赚的钱都进了别人口袋,谁能不气?
从前千美就早有这个打算,但勘定奉行早已把报社视作肥羊,怎么会容忍她们的偷懒行为呢?将日报改成周报已经是极限,她们敢停工,勘定奉行就能随意找个由头把人关进大牢,编辑的身子骨又弱,进去一次半条命都没了。
现在好了,既然总主编都这么说了,想必一定是有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