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话,她心中忍不住咯噔一声,暴躁地揪住头发,声音显得有些尖锐:“什么意思?已经有双翅膀还不够,难道还要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锋利的话语被苍木不假思索出口,她面上为之一怔,离开又颇为愧疚地看向钟离:“抱歉先生,我不是对您发火……我,对不起,心里好难受……”
钟离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千年老人,此时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平和,他伸手摸摸苍木蓬松的颅顶,脸上并未有任何被影响到的表现,甚至隐隐带出一股不为万物所悲喜的神性,放在平日里,或许会显得略微怪异,但在现在,却能很好地平复苍木不稳定的情绪。
苍木喘口气,喃喃着抱歉。
“这并非你的本意,苍木小友。”他带着扳指的大拇指在苍木额头上轻轻擦过,留下一道清凉的痕迹:“你看起来似乎是受到些灵魂层面上的损失,会使得情绪极容易大起大伏,这方面的良药不多,眼下只能请你安心静养,切勿再受到大刺激。”
她立即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又似乎太过急切,慌忙放缓速度再点一遍。
“至于这碗药,”钟离把那一大碗递到苍木面前,立即见面前的少女厌恶地皱起眉头:“是为了舒缓你的双腿症状,以便早日完成进程。除此之外,我还加了些安神的药材,对你的情绪保持也有好处。”
苍木苦着脸接过药碗,不情不愿地一饮而尽,苦意一直从舌根泛上来,要不是钟离还在眼前看她,苍木已经想去催吐了。
“一定要转化器官吗?”苍木哀求地看向钟离:“我有个翅膀已经足够显眼,如果腿要异化的话……”她想起曾见过的,梦之魔神那双遍布眼瞳的锋利蜘腿,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果让她变成那样,除非拜托温迪往她身上套幻术,不然就只能躲进山间隐居。
钟离摇摇头,打破苍木的幻想:“元素器官的转化,是为了保证身体能更好的运用元素力,不对其他躯体部分造成过重的负担。至于外形的问题,你应该掌握幻化身躯的能力才对。”
她哪有幻化……等等,莫非钟离先生说的是【化形】……这个功能的确能将她的翅膀隐藏起来,但……系统的事情,钟离先生为何会知道?
还有梦之魔神,她也……
苍木眼中的迷茫太过明显,钟离却并未给她答疑解惑,转而谈论起来其他:“听闻你与魈挫败了梦之魔神的复生残念?”
“啊?哦,是的。”她搓搓手,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钟离先生忽然提到这一茬。
“嗯……梦之魔神乃是魈旧时之主,奴役本性为善的他犯下诸多罪恶,这些经历使他无法忘怀,即便终日赎罪,也依旧难获救赎。如今你与他共同直面这位魔神,无异于让他亲手消灭自己一直以来的心魔。”钟离缓缓道:“克服心魔后,想必他至今背负的无形心枷,也会减弱几分吧。”
原来如此,这才是当时钟离先生并不出手的原因吗?她还以为是退休以后彻底摆烂,不到时局颠覆的大场面绝不露面。
“你做的很好。”即便在明面上的身份是凡人,可举手投足间终究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气势:“细算起来,小友对璃月的帮助不在少数,创报社,退海魔,除业障……有功之臣当受褒奖,虽然此身已不再揽权,然力之所能,皆可允诺。”
苍木眨眨眼,并未推辞,而是认真思考起来——
奖励……她最想问的果然还是:“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回到我原来世界的办法。”
钟离略一思索:“跨越世界并非我所熟知的领域,但仍有两种已知途径可选——跨越暗之外海,以及寻找时空裂缝。但对小友而言,这两种方法似乎具不合适。”
他细细解释道:“暗之外海,乃是提瓦特世界的边缘,理论上只要跨越它便能顺利前往其他世界,但此地危险重重,混乱扭曲,又暗含法则,只要身处此地,就无法辨别方位,只能如无头苍蝇般自我摸索。”
苍木还是不死心:“那时空裂缝呢?”
“时间裂缝顾名思义,是时间与空间的屏障最为薄弱之处,无论是何种生物,只要运气足够,都能遇见它的出现。可惜时空本身就具有自我修复的特性,大多数的裂缝都只是转瞬即逝,并不足以支撑跨越,即便有幸遇上略微稳定的一处,它通向的地点依旧成迷。”钟离说到这儿都有些不忍,他轻咳一声:“小友不妨换个要求。”
苍木已经笑不出来,只是勉强回道:“先生照顾我良多,又救我数次,厚颜提要求已经思乡心切,怎可再言更多。”
钟离拍拍她的脑袋,忽然道:“那对耳环……可曾还带在身边?”
自然是放在仓库里。苍木虽疑惑,却乖乖将手帕包裹好的耳环碎屑递交于对方。
他单手托着那包碎屑粉末,五指一拢,隐约金光从其中露出:“护盾终乃外物,只防不攻,难免落于下乘,我前几日寻访老友,于山间寻得几块美矿,他一时技痒,便借地火与山意,铸了这方法器……”
钟离松手,露出掌心漂浮的一只小巧圆珠,苍木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急忙推辞:“不行,我不能要!”
“收下便是,耳环被你贴身佩戴许久,自然浸染你之气息,与法器融合后,便能为你所用。”钟离不容置疑地将武器放进苍木的手心,郑重道:“苍木,你所踏上的道路,无比艰难,不可回头,亦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再好的法器皆属外物,最后所能依靠的——”
他伸出食指,在自己额侧虚点,指指脑袋:“唯有灵魂同心。”
苍木不安地摩挲那颗珠子,总觉得钟离的话充满暗示,先前他送自己耳环,分别挡住一次精神上和物理上的攻击,如今又送她武器,那未来所面对的难关,该多大呢?
她心烦意乱:“我不觉得我一直的困扰能让您说出这种话来。对我而言,或许这是不可磨灭的障碍,可这真的值得神明侧目吗?”
“帝君,”苍木恳求地看向面前的神明:“圣人曾言‘十世之仇,尤可报也’,我只想问您,放弃复仇是一种懦弱的行为吗?”
【放弃复仇是一种懦弱的行为吗?】
直至深夜,苍木依旧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白天的场景——
神明定定地看向她。
她的掌心因紧张而发汗,或是在发抖,几乎握不住那颗圆润的法器,屋里只有一股浅淡平和的木头香气,和枫丹落地钟摆针摇晃的声音,稳定地让她头脑发晕。
在漫长的一瞬后,苍木终于看到神明怜悯的目光落下来:“你的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
苍木把手伸进被子,去摸自己的腿,那碗药已经喝光,腿却并没有任何好转或恶化的迹象,手指揉捏那些毫无知觉的皮肤,只能感到它们十分松弛,使得她更加心慌,情不自禁反复触摸,确认它们的安好。
直至无意揪下一块松弛的皮肉,苍木才浑身一颤,不敢再碰,索性伤口并未流血,在灯光下呈现一种凝胶般的半透明质地,她攥着那块皮肉,觉得它的触感如此陌生,让人不寒而颤。
不止皮肉,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仿佛在进行一种微小却恶毒的变异,空气中的元素力在苍木眼中像是肉眼不可见的孑孓,钻进她的身体里,不断蚕食她的细胞,而身后的翅膀是它们的卵巢,双腿是它们正在进食的场所……它们在身体内不断繁衍,从内部蚕食自己,最后自己会变成一张薄薄的皮囊——
苍木惊叫一声,把自己躲进枕头下,拼命让自己不要继续想,可身体是她的身体,这些想法一旦冒出,便怎么也压不下去。苍木拼命挠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在上面留下长长的血痕,细密的疼痛刺激大脑,那些想法终于从她的脑海中远离。
天终于亮了,苍木捂着手臂呆呆地注视窗边的一点光亮,与此同时,一直毫无知觉的腿部也传来酸麻的感觉,她掀开被子,原本的双腿又化作了一条漆黑的粗壮蛇尾,委委屈屈地在单人床上盘了几圈。
太好了,不是蜘蛛,苍木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突然觉得蛇尾也挺好,起码看上去富有光泽而又优雅,黑得像上好墨玉,只在尾端带了些紫,像雷雨将至前,乌云笼罩的傍晚。
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开始,接下来的几天,外出主持仪式的胡桃也回来了,钟离看出苍木的状态不对,胡桃便自发前去陪她,两人一时间形影不离。
白天,胡桃陪着她联系如何用蛇身行走,以及如何在双腿和蛇尾间切换,晚上,胡桃把自己的床褥枕头都搬到了客房,同苍木一起睡。即使苍木睡不着,但有胡桃的陪伴,她也极少再胡思乱想了。
旅行者和派蒙也来了一趟,告诉她风花节这几天晚上的风花音乐会非常成功,报名的市民自带乐器,大家自发演奏同一首曲子,不同乐器却配合得无比融洽,后半夜几乎玩嗨了,还有吟游诗人自告奋勇上台,指挥大家来一场音乐会。
报社趁热打铁,带着映影机和《爱何处》的胶片闪亮登场,在广场支起了幕布进行露天放映,一经播放就大受好评,原本对音乐会无动于衷的群众闻声也纷纷赶来凑热闹,看完后往往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留下观赏音乐会。
这次风花节的群众参与度可谓是前所未有,层出不穷的新点子让人应接不暇,解密、小游戏、角色扮演增加了沉浸感,通过参与小活动可以获得点数,点数累计又能解锁专属印章和兑换奖励。
印章分系列的设计遵循了配套效应——一面12个空格,你已经获得了一个,难道不想把其他的也收齐吗?
她有56个,他有47个,连平日里和你不对盘的死对头都拿到了35个,难道不趁这机会多拿些?输人不输阵啊!
游戏花销又不贵,再说这是节日,哪有节日不花钱的道理,况且官方那边还打折,充2万送1万,充5万送3万,不买简直和亏了一样,而且琴团长还说了,最后的游戏券她们承诺可以兑换回摩拉,完全没有损失!
琴的想法是不让群众们被节日的消费迷惑了双眼,但她万万没想到,等风花节结束,也并没有多少人来回兑摩拉。
原因就在于,报社将这些游戏券做得极其精美,正正方方的票卷分为三种面额,分别是红黄蓝三色,做成半透明浮雕样式,单一种放在阳光下已然十分精美,三种叠加起来,就会呈现照片般的彩色,十分新奇,样式也刚好能塞进报社赠送的小册子内,当成纪念品一点不亏。
甚至有人为了集齐不同版本的游戏券而出重金,反而卖出了十几倍价格。
按理来说,以往的风花节都是骑士团往内贴钱举办的活动,不仅出人出力,还要善后,只为市民们能够快乐度过节日。
但这次,尽管参与人数大大增多了,维持纪律的压力反而减小了,甚至收入远超平时。
无他,只因报社将其中一部分活动也做成了小游戏,比如在限定时间比谁收集的垃圾多,获胜者可以拿到珍稀印章,或者自选印章。
大家明知道这是在让人干活,还是个个十分积极踊跃。
干活而已,谁不干活呢?还能拿印章,还是干好事,简直双倍满足。不少人还觉得时间太短,影响他们发挥,严重要求加时赛。
诸如此类的成本转移极大地减缓了压力,而收入来源除了市民们,自然也少不了广告商,那么多小活动摊位,没人赞助岂不是极大浪费?
青木报社在这方面自有渠道,甚至不需要过多解释,苍木只需告诉他们三句话——“这是蒙德一年一度的大型活动,每个摊位都曝光率极大。”
“不同小活动自有自己的定位人群,如果刚好和你们的目标人群重合,我想广告的转化率会翻倍。”
“数量有限。”
三句话一出,广告商们恨不得把竞争对手生吞了,精准投放加大流量的机会,谁拒绝谁傻子。
只是由于参加音乐会和映影放映的人数众多,西风骑士团必须加班加点维持纪律,还好教堂前的广场是旧贵族时代集整个蒙德之力建造的,本意就是为了让风神的福音吹拂所有民众,倒也能勉强容纳。
“我们找人急得浑身是汗的时候,卖唱的玩得可高兴了。”派蒙不满地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指点点,像个虚空索敌的小茶壶:“他跟我们说你在璃月,还告诉我们给你带话。”
派蒙清清嗓子,压低声线:“谢谢苍木小姐,即使在我度过的这么多节日里,这个风花节也足够难以忘怀。你没有享受到自己的努力,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吟游诗人专门为你准备了曲子哦!只要你来,随时欢迎。”
胡桃支起耳朵:“这是谁啊?怎么听着感觉不对呢?”
苍木无奈笑笑:“嗯,关系很好的朋友,很照顾我。”
“真——的——吗——”胡桃拉长声音:“我——不——信——”
她看向一旁的旅行者,换做是平日里的荧,这个时候也该坏笑揶揄苍木,但不知怎么,荧想起苍木私下里给她看的那朵花,想起哥哥……
“的确是朋友。”荧最终如此说道。
“好了好了,姑娘们。”苍木拍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们来讨论讨论魂幽节的活动策划吧。刚好从风花节上吸取了不少经验,影视城那边也能空出档期……嗯,我有一个想法!”
苍木笑得眉眼弯弯:“我们来搞一次,超大型怎么样?”
胡桃不明所以,但是两眼放光:“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先前介绍魂幽节时,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吸引了我。”苍木用笔杆点点手心:“【在这一天,人们会穿戴起先人的衣冠,模仿他们的言行,来身体力行地纪念他们】,既然如此,我想,可以模仿存在的人,自然也能模仿不存在的人吧。”
“的确。”胡桃点头:“这些先人中有不少是野史杜撰出的虚拟角色,要么和正史出入很大,依旧有人模仿,大约只是为了致敬那份精神,也无所谓真假了。”
“既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更虚假一些,即便是完全不存在的小说角色,也是能出现的吧。”苍木狡黠一笑:“影视城那么大,风格又繁多,我们完全可以分别圈定一处区域,让演员在其中扮演角色,游客们穿行其中,就仿佛在一个个故事中任意穿梭。”
“这个好这个好!”胡桃已经跟上她的思路:“不过大规模招聘演员的话,人数可能会有些欠缺,他们没经过训练,随机应变也够不上反应。”
苍木端起茶吹了吹,缓缓道:“这方面我有些打算,演员不必面面俱到,可以分级,低级NPC能掌握些固定语句就行,除此之外,编写身份时要贴近他们原有身份,更能快速入戏。文本量可能有点大,但我有一整个报社,倒是演员培养,也不知道云堇——”
刺耳的推门声将话语打断,三人扭头看向院门,却见一位面色惨白的女子走进来:“主编……”
“小月?!”苍木惊讶:“你怎么来了?”
李小月嘴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但尝试几次,还是失败了。终于赶到的吴副主编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还是我来吧。”
见一向甚少出面的吴副主编此时也面色凝重,苍木心中顿生不好预感,她站起身来,也肃了脸,等待他开口。
“蒙德那边,明姨走了。”吴梅低头轻声道。
他听到声茶杯跌碎的声响,狠心逼迫自己说完:“分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急得给我们发加急信件。她是分社主编,手底下的副主编一个去休了产假,另一个刚提上来的新人,撑不住场面,因死亡空缺的高层人士调动还是第一次,我们不敢私自拿主意。”
“苍木——”旅行者眼疾手快,撑住她绵软的身子,却听见少女声线颤抖的低喃:“不,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突然?
第187章 (已修)
刚刚结束风花节庆典的西风大教堂已卸去一切欢乐氛围,重新变得肃穆起来,每一片玻璃都被擦得洁净,每一寸地板都光可鉴人,高挑的拱顶使人自然而然生出敬畏心思,只觉每一寸空间都在神之目光的注视下——
修女们走来走去,忙着整理灵柩,并为逝者修饰易容,检查场地的布置是否有误。蒙德人同重视婚礼一般重视葬礼,他们普遍认为,人死后的灵魂将在葬礼上被风神用接引走,因此人们也偏向将日期多定在风力适中的日子。
这位逝者是璃蒙混血,常年生活在璃月,对信仰风神和岩神之间并未特殊的偏好,但她的儿女不愿母亲的长眠再起波澜,她们虽都生活在璃月,却同意将葬礼定在蒙德,自己亲身赶来异国,拜托了教会为她举办仪式,以免去奔波的劳苦。
芭芭拉紧张地握住经书来回踱步,这是她第一次独立主持葬礼,曾经的西风大教堂并不缺人手,也无需一位年纪尚轻的牧师来撑场面。
而在大主教随骑士团精锐出走的现在,即便是从未主持过这种郑重场合的小祈礼牧师,也只能被赶鸭子上架。
尽管她已经私下里练习了许多遍,可随着仪式开始的时刻即将到来,芭芭拉也越来越紧张,一时之间连吞咽都忘了。
她深吸口气,悄悄向正堂望去,入场的宾客亲友已满满坐了几排,大都是蒙德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常人难见。
此时他们成群结队地出现在此处,却并未表现出与葬礼相衬的姿态来——或独自沉思,或窃窃私语,除了最前排几位亲属的脸上满是真切悲伤,更多来宾只在思考如何从这场葬礼中谋求更多的利益。
明敏生前是青木报社的主编,蒙德分社的赞助广告筛选由她负责,在报社中的话语权极高,那位总主编甚少出现在蒙德的时候,分社说是她的一言堂也不夸张。
平日里,这些富商们个个想同她打好关系,只希望自己能借上青木报社的东风,给手上生意拉来好处,只可惜明敏这人看着和善,实则滴水不漏,除了总主编的话,其他谁也难劝,明明有着权限,却绝不肯使用,让不少人恨得牙痒。
现今听闻她突发的讣告,错愕有之,叹息有之,毕竟是平日里总能打照面的人,任何一个知道名字的人逝去,谁能不“唉”一声呢?
只是这点悲伤情绪就好像一缕淡淡烟雾,还没飘过鼻尖,脑子里就开始思索对策得失——明主编死了,那报社谁来管?
自古手握权力的席位变动,都会带起一批批相关者鸡犬升天,即便本身并不贪图特权,但难道这种事只是单向的吗?
譬如明主编,她自己倒是够淡泊名利,热爱工作的,孩子们也多在璃月,架不住还有个同父异母的酒鬼哥哥,无儿无女,老光棍一个,自从听闻妹妹混得发达了,没少上门卖惨要钱,他也懂得分寸,只打着联络感情的名号,姿态也不强硬。
但换你在年过半百,父母俱逝的年纪,同自己还存有些血缘的亲人见面,看他衣衫褴褛,言语嗫嚅的模样,难道真的不会有一点心软吗?即便知道他的目的并不明确,但钱财存在对你而言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串数字……谁又能真的完全置身事外呢?
明主编也知道不能养大这个哥哥的胃口,但她指缝里露出的一点,已经足够对方在酒馆里有续杯的底气。
今天的葬礼他也到场了,几个常在璃月的外甥小辈哪知道这个蒙德舅舅的底细?他表明身份后卖卖惨,说不定以后每个月还能得到一笔来自璃月的赡养。
璃月人都有钱极了,几个外甥一人凑点,他以后的日子还不快活上天?
瞧,鸡犬升天,可不是就是鸡犬升天嘛。
虽然分社主编没有作为创始人的苍木对报社的掌控力强,但听说这位整日不是忙着写稿就是忙着采风,本身常驻璃月,对各国分社的业务很难做到知根知底……所以下一位蒙德主编,是一定要选的。
那么,明主编的葬礼,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赶上参加。
这种名流的葬礼,能被邀请本身就是一种门槛,若是能在现场先人一步和下任分社主编打好关系的话,日后想请对方行个方便,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就算扯不上关系,先人一步知道更多消息也是好的。再不济也相当于去见了场面,反正总是不亏的。
教堂结构复杂,那些商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暗道走廊与前堂只有一道薄薄的暗门,而他们的话语,全都飘到了作为偶像,对声音敏锐的芭芭拉耳中——
“……下一个接任的蒙德主编,不知道会是谁呢。”
“或许是那位苏珊娜夫人,但她似乎去休了产假……难道是那位总主编亲自过来坐镇吗?”
“切,她每天忙着写连载,又要照看手下生意,哪来那么多闲工夫亲自过问?你能对自己手里每间铺子都了如指掌吗?”富商心照不宣地朝对方眨眨眼。
这是他们当老板的人心知肚明的规矩了,自己管不到的地方,肯定要聘人帮忙,而防止员工中饱私囊,偷奸耍滑则是重中之重,也是永远无法根治的存在,钻空子的人总是比制定规则的人更多,时间久了,双方也只能无形博弈出一条隐形范围——只要别超过一定数额,老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损耗率的存在,大家都一清二楚,天灾人祸未必不能做手脚,尤其是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大陆上。
“啊……”听到问话的人打了个哈哈,并未正面回答问题,反而道:“小报最近在下注,有几位候选人的赔率也很可观呢,都是蒙德分社的骨干,也不知道最后谁输谁赢。”
“不过这苍木小姐怎么还没到?就算再忙,如果连下属的葬礼都不出席,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那人继续嘀咕。
“谁知道呢,听说她身体一直不好,早些年亏空太严重,我看这不过是假话……”璃月富商又凑近了点对方,压低嗓门却浑然不知自己的话被人听得一清二楚:“小道消息都说,这位明主编是过劳死的。我看她是心虚,才不敢到现场,谁知道明敏会不会半夜去找她索命,没准现在躲在家里,请了一堆方士仙师来坐镇呢!”
对方一惊:“还有此事!”
“那可不?不然为何最近小报都拍不到她的身影了,那些人可是听见苍木的消息就恨不得跑得爹妈多生两条腿一样,起码登了和她有关的消息,那期小报是不会愁销路了,有人开出高价常年收购,越劲爆的消息,对方给的价就越高,条件只有一条,要是真的。”富商用一种油腻的语气暗示道:“嘿,漂亮美人赚钱就是方便啊!”
他说完这句便“嘿嘿”笑了声,似乎很为自己掌握了其他人所不知的信息而感到骄傲。
而对面听着的那人闻言眼神闪烁,也摆出一副极为上道的姿态,殷勤地递了根烟过去:“您详细说说……”他还作势要帮着点火。
一旁的维多利亚修女早就痛恨这两个嘴碎的家伙在恶意编排神眷小姐,奈何偷听的立场实在低人一等,此时见火光一亮,终于逮住机会,厉声呵斥两人的不敬行为,威胁要将人抓入禁闭室好好反省。
富商是璃月人,不太清楚苍木的神眷身份和西风教团之间的关联,只以为自己遇上了狂信徒,连忙道歉。
别看蒙德以自由风气著称,可只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酝酿出从容的底气,骑士团或许不会因他的失言而严加处罚,但要是有了违规记录,以后蒙德的生意难免被多加审核了。
见两人彻底消停,维多利亚修女这才冷冷一哼,严厉的视线扫过那些窃窃私语的宾客们,毫不掩饰自己威胁的意味。
这招杀鸡儆猴一出,礼堂的散漫气氛才略微收敛了点。
在众多碍于惩罚而不满的来宾中,唯独一人格外醒目——红发的迪卢克老爷正坐在其中,他从小修习剑术,一直以骑士的最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即便是简单的坐姿,也是身姿笔挺,腰背板直,在一群膘肥体壮,挺着大肚子的中年人中,显得格外年轻与沉稳。
看见他,维多利亚才想起来,晨曦酒庄也是青木报社少数长期合作的赞助商之一。
此时迪卢克身着黑色正装,膝上放着一束洁白的塞西莉亚,静静地坐在那里,冷着一张脸,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便不敢轻易搭讪。
但维多利亚修女却觉得,尽管迪卢克是真正为明主编的离去而伤感的,他垂着眼的姿态有一种疏离的冷漠。
事实上,迪卢克正在压抑自己的怒火,他自认为到了如今的年纪,早已能冷静地对待一切突发事件,但在听到那些人的话语时,他还让不可避免地感到作呕,甚至因和对方同处一室而感到羞愧,无论是从小接受的骑士教育,还是他本人的性格,而言——
在葬礼上,公然议论逝者的私事,甚至无凭无据就恶意揣测一位小姐的私事,毁坏她高洁的名誉,西风骑士团真是越来越废物了,连自家神眷都无力维护了吗?
他很快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苍木,迪卢克自然相信她的人品与立场,但看着前排那个空出的座位,心中也不禁为她感到焦灼,难道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吗?
第188章 188章
维多利亚修女的威压还在继续,大家不敢开口,礼堂中的另一群人只好通过传递纸条的方式来交流信息——
【主编来了吗?有没有人通知她?】
【还没有,自从来到蒙德,她第一时间处理完分社堆积的事物,就把自己关在明主编的办公室,怎么都不肯出来。】
【……那怎么办!!!她要是不来的话,那些小报又要捕风捉影了!!!!】
【但是主编的身体情况也很重要吧!吴主编!你看从知道消息以来她合过眼吗?这几天办公室的灯是不是也没熄过,她可能比我们加起来都要伤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心疼她,但她是老板,是总主编,是创始人,这种关键场合她不出现岂不是坐实了谣言,我们后续无论回击还是澄清都会更久被动。】
【她来了又怎么样?苍木姐前脚刚飞到教堂,后脚那些小报记者听到风声就能守在教堂外堵着拍她!到时候你能护住她吗?那时候怎么立刻都显得狼狈,小报记者有了照片乱说都更有底气,你怎么办?!你怎么吧!】
【两位都停一停知道大家是为了主编好但有没有一个可能主编那么没出来是饿晕在屋里了】
【我来之前敲门确认过,她还能说话,没晕。你哪个分社的编辑?标点符号都不加?】
【我是印刷厂的负责人……】
【……总之快点来吧,小报好解决,这些宾客可是大半是为了见她,他们要是留了坏印象,有意推波助澜的话,报社就难过了。】
【希望她一切都好。】
随着纸条在编辑们的手中传递,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教堂内没有时钟,听不到秒针滴答的声响。吴副主编却觉得这声音在自己心头挥之不去,他呆呆望着地上那块被投射下的花窗影子,看着它在地板上缓慢地移动,心中五味杂陈……
这几天蒙德的青木分社简直水深火热,虽然表面上还是如往常般平静而忙碌,但内在已经人心惶惶——
不知怎的,“明主编过劳死”这个似真似假的流言突然被传播得极为广泛,不过几天功夫,就能听到街头巷尾在议论。无论事情真假,年仅五旬的明敏在人均体质强健的提瓦特大陆甚至称得上一声壮年,如此突然的死亡,似乎唯有过劳死说得过去。
为什么过劳死?自然是大量工作?你说你们报社没有大量工作?那为什么别人都说周报月报,唯独你家是日报呢?
什么?你说当时明主编在休假?不是在工作?谁又能说是不是你们老板察觉她身体不对劲,怕人家死在报社,而把人赶回家啊!
大家都是搞新闻的,自然能明白——报社这是被人搞了,信息的传播自有它的规律,人为在多个点位扩散,和自然传播的规模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提瓦特又没有信号基站,比起现代的网状传播速度,这里的信息模式更像是一座座孤岛,靠着商队和旅人,断断续续地交换传播着信息,像断断续续的短线,而青木报社则在七国之间建立了一条彼此连接的长线,极大地提高的信息效率。
如果是关于青木报社的负面消息,她们完全可以直接过滤掉这条消息,不让其传播到别的国家区域,毕竟正常的群众一直缺乏主动获取情报的渠道,只能被动接受消息。
但如果其中有人做手脚的话,事情就负责起来了。
群众的良好接受能力成了一种负担,尤其这种与主流声音大相径庭,又带了点阴谋论的谣言。
他们并不具备反谣言的能力以及成本。
唯一庆幸的地方是消息传播范围似乎只在蒙德,毕竟幕后黑手也清楚其他国家的人们可能蒙德主编的死因并不关心。反倒不如只传“青木报社的黑幕”更好。
蒙德这边,好在风花节刚刚结束,大家对身为策划人的苍木小姐评价还相当不错,都愿意对这过于离谱的谣言保留一些怀疑态度。
造谣成本低廉,而辟谣成本极度高昂,这成本并非出自宣传者的身上,而在接收者的身上,因为保持理智远比调动情绪更加困难,甚至称得上奢侈。
不是所有人都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听取谣言是低廉的,看清真相则需要分析,这是一件很悲哀又无法苛责的事情。
甚至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听到和分享谣言的过程完全是无意识的,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并不抱有思考过的立场,只是单纯将其作为社交活动中的一个资源分享环节罢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对青木报社和苍木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这种传播是集体性的,更是无意识的。
理论上来说,新闻方面的最佳公关时间为8小时,蒙德分社的辟谣已经晚了,仅存的副主编忙着给总社传消息的同时处理突增的事物——由于明主编突然去世,很多合作商都担心自己的合约会被取消,紧张地亲自上门询问。
当她知道消息时,这谣言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贸然辟谣反而只会让人怀疑有更大隐情,副主编推敲了几遍,始终无法拿定主意,最终打算等总主编来到蒙德,交由她一锤定音。
但出乎意料,苍木反而让人搁置了这事,她处理完事务就将自己关进办公室,不饮不食,不眠不休。
这态度就让一众编辑们心中惴惴不安,无法猜出总主编心里在想什么?
难道真的不来了吗……吴主编想,就算撇开那些利益关系,这可是明主编啊!从开始陪你走到现在的人。
你真的不来看她一眼吗?
身着正式长袍的祈礼牧师已经走上布道台,许多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第一排的那个空闲位置上停留着。
吴副主编疲倦地闭上双眼,摘下眼镜,捏着自己的鼻梁:罢了,想一想辟谣回应该如何写吧——
布道台上的芭芭拉也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个空位,但那里依旧违背了众人的心愿,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她只好收敛心神,打开经书,准备念诵开场词。
在第一个音即将离开嘴唇之前,芭芭拉敏锐地抓住了一点不寻常的响动。
她猛然合上经书,朝前看去,下方群众被牧师的举动惊到,也纷纷回头——
那扇正对着布道台的教堂大门忽然动了,随着一声沉重而稳定的长音,细长高耸的门扉被推开,一个背对着光的纤细身影出现在门口处。
教堂外的光将来者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极为细长,贯穿整个大厅,正正印在了左右两列座位的中间过道上。
来人的面容背着光,使大家无法开启,可若是直视对方沐浴在阳光下的身影,又仿佛在对一位神明的使者般,太过逾越。
是啊,神明的使者,风神的神眷,谁又能说她未必没带来风神的旨意呢?
心虚的宾客不敢看她,又不肯错开眼睛,生怕比旁人遗漏了一星半点儿的信息,便低下头,去看地上的影子,而那影子长度惊人,太过非常的模样,看久了,心里也不禁生出点畏惧来。
哒——
哒——
哒——
纤细高跟敲打在教堂地板上,她一步步朝正前方的灵柩走来,教堂内一时间只剩下这声音,所有人目光下意识向她汇聚,下午的阳光从门扉斜照进礼堂,用光线划分出一片独立空间,她在其中行走,如神邸踩在天国而向人间道路,将要站在最前方,为人群播撒福音。
少女旁若无人地穿过一排排有人或无人的座椅,似乎混入不知道众人的头颅随她的身影而转动着,她只是一步步来到那扇最为巨大的花窗前,微微仰起头:“我来晚了吗?”
她的姿态使得这个问题被询问的主体成迷,芭芭拉看见阳光透过那些五彩玻璃花窗照在苍木画布般素白的脸上,色彩分割的区域让那张漂亮的面容呈现一种割裂感,仰着头的姿态像是在凝望花窗,眼神落点却飘忽不定……她似乎在与魂灵对话,又似乎在祈求神明的回答。
巴巴托斯大人会回应她吗?
祈礼牧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连忙道:“请入座吧,苍木小姐。”
芭芭拉以她温柔的天性察觉到,苍木的精神状况有些不对劲。这种事情在葬礼上并不罕见,可苍木又似乎不太一样,她并不是常见的那种因感情压抑着而呈现的表现,而是,而是……神明一般的姿态,冷漠,无情……让人感觉她站在那里,好像又和所有人隔了厚厚一层屏障,像个无感情的机器,让人……惧怕。
是她想多了吧。芭芭拉自我安慰:苍木小姐或许只是伤心过度,有些情绪失常,她也没有自顾自现代,甚至听话地回到座位上,跟随悼亡词专心致志为逝者祈福。
只不过这个过程中,她没有看向任何人,更不曾对视过,让人捉摸不透。
反倒是宾客们开始心不在焉,注意力迟迟无法从这位总主编身上收回,不少人显得有些躁动,迫不及待想要快进到葬礼结束后的交流时间,好与她攀谈。
悼词结束后是献花环节,苍木甫一起身,新的变故突生——后排突然站起了个瘦高的男人,大声道:“杀人凶手也敢来献花?我妹妹就是被你这种人害死的!!”
“我可怜的妹妹啊!给王八蛋老板当牛做马,最后年纪轻轻就走了,我这个当哥哥的都没和她见到最后一面!!”
情绪激动之下,他不知怎的竟将念念不忘的心声脱口而出:“赔钱!!!必须赔钱!!!”
第189章
礼堂内的气氛从这人站起来那刻便骤然紧绷,一直密切注意着异常动静的吴副主编下意识要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却猝不及防听到了最后一句……吴副主编又默默把自己离开座椅的姿势收拢回去。
这人似乎看起来不太聪明,也完全藏不住事,即便最终目标是狠狠敲一笔竹杠,逝者在前的葬礼现场,起码表面上也不要露出半点端倪才对。
吴主编摇摇头,觉得对方的吃相未免太过难看。
有这种想法的自然不止吴主编一人,瞬间,众多宾客看向这男子的眼神都不对了。
献花排在苍木前一位的貌似是明主编的长女,听到这位陌生舅舅的惊天言论,她先是震惊,紧接着原本因奔波而显得疲惫寡淡的脸色,又立即涨得通红:“舅舅!你在乱说什么?”
这人也在为自己的刚刚脱口而出的心音而懊恼,莫不是念叨了太多遍,才会突然说错话来?可眼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梗着脖子摆出强硬姿态来:“我说的不对吗?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被人害死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也要替他讨回公道,至于钱……我一个糟老头子无儿无女,不留下钱财傍身,晚年该多么凄惨——”
外甥女都快被气厥过去了,她现在强烈后悔自己和弟弟妹妹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就心软给人发了请柬,眼下连母亲的身后之事也没落下个清净。
而那男子越说越来精神,也不顾自己言语上的冲突,只把当下气势放在第一位,声音愈发的大,翻来覆去就是哭诉自己妹妹的苦命。
不能再让他继续了,明敏的长女给弟弟妹妹使个眼色,几人合力捂上了他的嘴,把人驾了出去,她站在最前方向所有人深鞠一躬:“家丑外扬,实在是我们几个做儿女的不够周全谨慎,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宾客们别管心中如何嘀咕,面子上起码给足了家属面子,都表示没事。
可惜没看到那位总主编的反应,从头至尾,她便没给过这突然冒出的跳梁小丑哪怕一丝丝的注意力。
稳,太稳了。
宾客们心中对苍木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什么叫情绪稳定,这就叫情绪稳定,关键场合能拎清楚事儿——你一个统管七国的机构创始人,不说只手遮天,起码在各国都能混到个座上宾,要是亲自同一个脑袋拎不清的酒鬼去计较,可比对方主动跳出来闹事才更像笑话。
苍木旁若无人地上前,步伐即使在刚刚的骚乱中也分毫未乱,仿佛献花的仪式从未中断过,得益于她镇定自若的态度,大家也重新端正了态度。
她带来的花束两种主花拼凑的特别类型,风车菊和琉璃百合都是只在蒙德或璃月才能见到的特有花种,恰巧也对应了明分主编两国混血的身份,她的长女离得近,还能看见花瓣上新鲜的露水——要么是花了大价钱,要么是花了大心力。
按照规矩,作为家属代表的长女要在棺木旁向前来献花的宾客表示谢意,安抚他们的悲伤,她站得近,能看见面前的少女并未像其他人般之间将花束丢进棺木,而是小心将它们放进母亲已经惨白冰冷的双手中,不忘细心调整手指位置,使她看起来更自然。
她摘下手上的黑纱过肘手套,将自己的手掌盖在棺中人手上,像在进行一个再三珍重的告别握手。
而当她收回手时,那只手在半空中就已经用力地紧握,手背上因用力过度而将血管发蓝的颜色突显出来。
长女的眼眶忽然有点酸了,她觉得这位母亲的上司似乎并没有外表看上去平静……想到曾经母亲与她们几人的通信,长女悄悄朝妹妹打了个手势。
接到信号的女人,很快去而复返,将一封书信交由一旁的芭芭拉手中,与她小声说起了什么。
片刻之后,祈礼牧师走上布道台,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讲遗嘱。
原本的仪式中,是没有这一项的。倒不是说教堂不愿意替人宣读遗书,只是明副主编的这份遗书中,留了不少家人之间的叮嘱,葬礼为她身份而来的人更多,拿到如此场合下宣读,未免有些别扭了。
但眼下,她意识到,或许遗书中的有些内容,可以帮到这位总主编。
少女牧师的声线清脆,或许又因为她作为偶像的身份,吐字发音也清楚,在回音效果极佳的礼堂里,能确保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读到这封信的人,我已不能知晓你的身份,但可以,希望是本人的孩子们在阅读。
如果不是因忙碌而遗忘修改遗嘱,那么想必我的离开一定让大家猝不及防吧。但信已至此,说明本人对这一天的到来有所预料——我已经年过半百,算不上年轻,最大的孙辈都已牙牙学语。
年轻时,我个性要强,为了更快更早完成任务新闻,常常几宿几宿赶工,在外采风偏好山高路远的地段,曾多次遇到危险,最惊险一次,莫过于雨夜路滑,一时失足踏偏,从山坡上一路滚下来。
若不是听到响动的山民以为野兽袭击,前来查看,我是没有写这封信的机会了。
这次遇险使家人们心惊肉跳,父母和丈夫痛批我的莽撞,而养病时,见孩子们因此整夜后怕到无法入眠,也不免心生愧疚,这场祸事使我元气大伤,此后伤愈,便半推半就调到个清闲位置上。
即便如今,每每阴雨天气,周身依旧疼痛难忍。
除此之外,我儿女双全,事业稳定,夫妻恩爱,一辈子算得上顺顺当当,唯独一事不能释怀。
便是当初放弃的太过轻易……
孩子们,原谅你们的母亲,我是一个争强好胜,享受工作带来的成就感的人。我渴望得到更大的权利,爬上更高的职位,见识更高的风景,这件事犹如鱼刺般梗在心中——如若不是当年事后调动,现在或许能有些更丰富的经历讲于你们听。
所以当青木报社招人时,再三犹豫,还是前去应聘,我已不再年轻,多年的平稳已抹去一切的雄心壮志,甚至怀疑自己能否被录用。
但苍木小姐见我一面后,还是决定招下我,即便在当时,她更需要一批年轻的员工,却依旧给老年人一个机会。
我感激于她的恩情,也喜欢这个生机勃勃的工作环境,资薪待遇对我而言没有太大意义,但在社内,每天都在前进,在开创,切实做出事迹来,这让我找到年轻时的感觉。
我想向上爬,想完成未尽遗憾。父母和丈夫都已去世,没有人能阻挡一个老人的‘胡闹’了。
幸运的是,我又一次抓住了机会,主编的工作并不轻松,也没有想象中美好,但孩子们,我并不后悔。
终于攀上山峰的意义,并不在于喜悦,而是避免遗憾和耿耿于怀。
你们的母亲是个太过好强的人,留给你们的经验与遗产不多,唯独这句话我希望你们记住……”
后面的重心就渐渐拐到家产分配上,明主编的青木报社内部股份在她死后自然要回收的,她生前是分主编,能换取的金额不会小。
明主编大概预料到了这一点,将这笔钱按比例划分,只留出不算惹人垂涎的分量留给子女们,其他一半捐给西风大教堂,一半成了基金会来帮助失去父母的孤儿,并没有给陌生的异母哥哥留下额外的摩拉。
听到这儿,众人心里顿时门清,看来那闹事哥哥实际关系也不怎么样。
更妙的是,这封遗嘱一下子从根源解决了问题——陌生人讹诈苍木总主编的底气,无非他是死者的亲属,再一个“过劳死”谣言,可现在遗嘱里把两样东西都澄清了——遗书连藏书送给老邻居都详细到了,你作为亲哥哥没在其中出场,以后也没有道德高地可踩踏了吧。
另外人家的态度已经表明苍木小姐对她是知遇之恩,谣言也只能散了。
先前还因街头谣言而对苍木生出轻视之意的人,此刻又迟疑了。闹事在前面不改色,被人陷害镇定自若——她可是林语啊!那个蛰伏三年,一朝出手便干脆利落的林语。
不少人之前只听过传言,却从未同当事人深入相处过,一则下意识以为传言的夸大性,二被那张太过年幼稚嫩的脸迷惑了双眼,
现在仔细想来,苍木今日顶着流言蜚语到这儿,没说一句话就把事情解决了,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是有意安排还是天意凑巧,至少人家明面上翻身了——死者遗书和家属的态度都说明她们支撑苍木,谁还有立场能越过亲生子女去谴责呢?
起码混进葬礼的旅行者和派蒙也感觉事情圆满告一段落了。
她们先前在璃月时,亲眼看见知道消息的苍木状态有多吓人,手上连茶杯都握不住,若非旅行者眼疾手快,只怕人也要跌到地上。
而后忧心忡忡地跟着苍木来到蒙德,结果她把自己关进办公室,谁都不肯见……荧和派蒙在城中听到那离谱谣言,两人真是又急又气,偏偏又见不到苍木的面,连商量对策都做不到,简直快急死了。
她提着剑四处寻找线索,奈何抓到的小喽啰都是见钱眼开的货色,给钱就不管主顾是谁,根本问不出有用信息。
明主编的离去对苍木打击实在大,即便面上没说,旅行者也明白,她无论工作还是个人都很敬重对方。
况且苍木本来的精神状况就不太好,先前还莫名其妙被倒吊神像吸引,失踪了好几天。再往前是梦之魔神……这孩子未免太多灾多难了。
直到今天之前,荧的心里都为苍木提心吊胆,好在遗嘱一出,这场闹剧也算完结了。
趁着最后的封棺入土环节,大家来到墓园。
明敏是璃蒙混血,她的子女们在璃月就业,对墓地没有太强烈的意愿,听闻母亲一开始来蒙德的目的之一,就是想看望埋葬在教堂墓地的外公,也便都同意将她葬在同样地方,或许能让这对父女的灵魂更接近些。
而旅行者也终于有时间凑到苍木身边,去察看她情况:“苍木?”
她的指尖十分冰冷,脸色有些惨白,眼下的青黑用粉扑了一次,却还依旧显眼,最重点的是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似乎总也找不到落点。
看来情况并不好,荧绞尽脑汁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你帮明主编实习了唯一的遗憾,她一定走得无牵无挂。”
“不是的。”苍木听了这话,空洞的眼神忽然定定地落到了荧的脸上,与她对视。
这时,旅行者才发现她的眼睛深处有着火焰般愤怒:“是我害了她。”
派蒙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呀?”
“是我害了她。”苍木回忆起自己献花时,借着肌肤接触用系统探查的情况——代表异常的红色有如网状脉络遍布全身,这说明——
“她被下毒了。”
第190章
“什么!”旅行者刚一怔,耳边却响起了派蒙的惊呼声,她一眼望去,小精灵连忙捂住嘴,荧左右观察,发现并未有人注意派蒙刚刚的异常,才匆匆将两人拉到墓园角落,示意苍木展开一圈静音屏障。
“这样以来,一切都能串联起来了。”旅行者皱着眉头分析:“我原先只是以为那些谣言是敌对报社趁明主编去世的虚弱时期对你进行攻击,但如果明主编去世也是他们的策划之一……”
她心情沉重地宣告:“只能说明,幕后凶手所图谋的,比我们预计地要大得多。他或他们真实目标根本不是想取代青木报社这么简单,而是——想要针对你。”
派蒙不安地攥着衣角:“我,我听不明白,青木报社不就是苍木产业吗?针对她和针对报社有什么区别?”
“针对报社,是只为了钱。”苍木仰起头,望向天空:“提瓦特的文娱市场已经被开拓,但眼下利润空间并不大,在青木报社占据了最低廉,也是最为庞大的底层市场时,也无异于阻挡了有些人的财路,所以他们攻击青木报社,是希望能将青木报社击垮,从而占据市场。”
“如果没了青木报社,我或许会去别的行业。而针对我……看来我的存在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苍木继续分析:“我在提瓦特所经营的行业类型从来都是在拓展更多空白市场,与同行没有利益冲突,相反由于青木报社不断扩大规模,眼下的对家保不准哪天就会跳槽,自然不会闹得太过难看,也绝不至于到了谋财害命程度。”
“如果在这种处境下,依旧要与我个人为敌……”苍木将视线移向正东,语气淡淡:“那只有一种可能性——无法【拥有】,所以要毁灭吗?”
旅行者面色凝重:“明主编的死只是个开始,谣言澄清也并非结束,一招不成,他们会用另一招……苍木,你千万要小心,他们能对明主编下手,足以见行事不择手段。”
苍木显然也意识到这点,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她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缓缓道:“既然能对明姨下手,自然也能对其他人下手……或者说,他们这次没选择对我下毒,或许只是对我的【警告】罢了。”
“荧,能拜托你一件事吗?”苍木掐灭烟头,略带恳求的眼神望向旅行者:“他们的目标还是我,敌暗我明,不利于我展开调查,倒不如干脆在明面上牵制视线与精力——”
“然后派人暗中调查。”荧直接抢走了后半句,坚定地表示:“义不容辞。”
“是呀。”派蒙也帮腔:“明主编也算我们的朋友,敢对朋友下手,这个忙,我们帮定了!”
苍木定定地看向二人,忽然后撤步,深深地弯下腰鞠了一躬:“真是,太感谢了!”
旅行者和派蒙慌忙将人扶起:“苍木你干嘛呀,怎么这么客气!大家都是朋友,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情,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苍木沉默了下,苦笑道:“我报社内,忠心下属有,武力高的有,机敏下属有,可三者合一的,竟然找不出一人来,平日里不觉得,到了关键时刻,才觉得实在独木难支。”
荧紧紧握住她的手:“你还有我们。”
苍木朝她笑了笑:“当然,我很清楚旅行者的热心与善良,但有些事……”她没说话,表情却已传递出来意思——她这一次可以依靠旅行者,下一次呢?
变强的渴望前所未有地萦绕在苍木心间,能量点自从输送给神像后,就悉数归零,眼下即便有映影和连载的双重进账,依旧不足以面对危机。
可,她也是有极限的,就算双开连载,对敌人规模而言,依旧杯水车薪罢了。
心中又是一阵烦闷,苍木强迫自己现在不要去想这个问题,向旅行者说明计划:“等回到报社后,我会同时开始两件事,明面上,我要从各国副编辑里选出一位合适的新主播,暗地里,下毒者必然还待在报社,为了我也为了报社,我都必须将她揪出来。”
“这两件事一明一暗,但都会引来敌人的注意和出手干涉,而这时,身为旁观者的你,则处于收集消息的最好时机。”
旅行者自然无不赞同,两人离队时间已经太久,再搁置下去只怕引人猜疑,商议完计划就急忙回到墓地继续仪式。
或许是由于刚刚的谈话,旅行者一回来便下意识地观察周遭人举动,竭力在找出谁在监视苍木。
范围太大了。
她们离开这会,不少富商等得心焦,现在全都按捺不住来找苍木攀谈,言辞之间个个都在探听计划。
有想知道下任蒙德主编谁,有想知道她与旅行者刚刚出去干什么,有想知道她下一步商业计划……
派蒙光是看着就觉得眼花缭乱,耳鸣目眩,揉了揉眼,见苍木还在游刃有余,滴水不漏地与他们周旋,顿时心生敬意。
苍木正轻声介绍下季度主题,忽然余光瞄见吴副主编朝她快速走来,便借口离开,来到编辑们身边:“怎么了?”
“刚刚被轰出去的那孙子真不是个东西。”吴分主编一个平日里总是和和气气的胖子,现在被气得像个蒸汽桃子:“他被自己外甥架出去后,就把您在教堂的消息透露给了那群小报记者,现在教堂门口有一群人在蹲守呢!”
其他编辑听到这消息也被吓了一跳,个个愤怒起来:“这人真是!!!”
吴副主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一会儿葬礼就结束了,大家都要从正门离开,可不是撞个正着。听说您和教团关系好?能不能让她们给您行个方便,快趁现在从后门离开吧。”
苍木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叹了口气。
一帮文绉绉的编辑生起气来也毫无威慑力,真是了半天,嘴里也不过蹦出一个个贬义的四字成语。
他们自然不会明白,对于这些名为小报记者,实则狗仔的群体来说,只要能有利益,能有新闻,他们可以将身为人的道德与世俗法律都踏在脚下。
躲避,是一种示弱,拍没拍到都不禁止他们胡言乱语,根绝是做不到的,但想要他们懂得规矩,就必须以更强硬的态度来压制。
所以,即便编辑们心急如焚,也阻挡不住苍木从正面离开的行动。
一推门,外面果真立刻迎来闪烁灯光,皆是映影机在取景时的响动,不仅如此,狗仔们还纷纷凑上前来,试图阻拦苍木的步伐不让她离开,口中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苍木小姐!外界的过劳死传言是否属实?你作为明副主编死亡的间接嫌疑人,到底以什么心情出现在这里?”
“苍木!这样传言出现,是否侧面说明报社内的工作压力相当严苛呢?”
“苍木!风花节你为她放假,是否那时候就已经觉察了端倪准备脱身?”
“苍木……”
震耳欲聋的声音随急促闪光灯从四面八方响起,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前挤着,丝毫不在意这里是西风大教堂,每个人脸上都闪着奇异的兴奋,野火般在众人脸上蔓延,烧却理智。
若不是教堂前值守的骑士们眼疾手快拦住,只怕要扑到苍木身上去了。
吴副主编用自己胖乎乎的身体挡在她面前,伸手去抓对方的映影机,想要扣下胶卷:“不许拍不许拍!这里可是西风大教堂!你们在这种地方如此丑态,将风神置于何地!”
他的吨位挺有分量,一时之间还真被他抓到了台机器。
映影机是这群狗仔身上最为贵重的存在,甚至可能归属权并不在他们手中,只是工作使用,自然看得比命还紧,见吴副主编伸手争夺,情急之下,这位腾不出手又没有力量的狗仔,为了怕机器被抢了去,竟狠狠在吴副主编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啊!!!”他吃痛,下意识地反击,竟将那人推到在地。
刹那间,周遭的闪光灯与喊叫都停住了。
但下一秒,它们甚至比之前还要疯狂地闪动起来,有极度兴奋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青木报编辑恼羞成怒,出手伤人!总主编竟袖手旁观,助纣为虐!!”
摔倒的记者怪不得喊痛,检查了机器有无大碍,又亢奋地立即爬起,挤进人群前排,对苍木与吴副主编狂拍不止。
不同于苍木的镇定,吴副主编显然没有面对镜头的习惯,下意识慌忙闪躲,这示弱般的举动,无异于给狗仔们打了一剂兴奋剂,他们镜头更加偏向吴副主编。
咬伤他的狗仔嘴角带血,却浑不在意地边拍边笑:“风神?那不就是个传说吗?他都几百年没出场了,没准其实早和岩神一样暗地里死了。什么微风之城,我看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傻子才肯信——”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倒不是加大了声量,而是周遭杂音突然消失了。察觉到不对的狗仔口中话语戛然而止,他狐疑地放下映影机,去打量突然转性的同行们,却见所有人目光都统一地朝向天空。
他不耐烦地跟着抬头,心中嘀咕怎么回事——
一根漆黑羽毛落在他的鼻尖。
乌鸦,乌鸦,乌鸦……铺天盖地的乌鸦在天空中盘旋,组成足以遮天蔽日的姿态,一时之间连光线都变得暗淡,它们中单独一只羽翼扇动的声音如此细微,放在平日里不足以引起任何人注意,而在眼下,当这声响汇聚起来时,竟然让人如此胆颤。
当它们从天空中降落时,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黑雪,落到地面,屋顶,台阶,那至那座巨大风神像……霎时间将整个风神广场都笼上一层不详色彩。
乌鸦落地后,并不吵闹,而是不约而同用它们红色眼睛望向广场上这些人。
人群中有人用颤抖声音说出大家的疑惑:“蒙蒙蒙蒙德德,以以以前,有这么多多多多多乌鸦吗?”
一只只,一只只,无论它们落得或远或近,落地除了羽翼震颤的声音后,这些一向聒噪的鸟类,竟没有一只张嘴发出声音,落在那里连尾翼都不曾有多余的颤抖,比起生物,更像是凭空多出无数漆黑雕塑,只除了一点——
它们的红眼睛,始终执拗地望向人群里的狗仔们。
正如……那人忽然间打了个寒颤,将头转向刚刚他们围追堵截的主人公。
黑发黑裙的少女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难得苍木视线朝向他这里,狗仔却再也没有任何举起映影机的想法,因为眼下,少女背后的漆黑双翼,正缓缓舒展开来,那姿态,与这些乌鸦们又有何种分别!!
刚刚,刚刚……大家都在望向天空,观望鸦群时,她似乎并没有抬头。
那么,她在看哪?她在看谁?
狗仔发软发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他意识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风停了。
这座风神庇佑的城市,一年四季都沐浴在微风里的北地明珠,一向与风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代名词,而现在,风停了。
远处城墙上的巨型风车叶片转动速度逐渐变慢,广场上风花节所余下风车菊也停止转动,近处骑士手中旗帜也不再飘逸——这座千风之城,风停了。
苍木正在注视他,眼神让人想到猛禽锁定了猎物,狗仔看到她殷红的嘴唇开开合合,在此时的日暮里显露出一种血色意味。
“向风神祷告——听凭风引。”
他跪在地上,以前所未有的虔诚姿态,双手哆哆嗦嗦地合十,涕泪横流地念到:“听听凭、风引!”
但这祈祷似乎并不能打动眷属,她垂下眼,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行呢!”
狗仔见状哪里敢停,他几乎被苍木吓破了胆,在地上绞尽脑汁不停搜寻着与风神有关的赞美词,撕心裂肺地唱诵着。
苍木移开目光,看向那些同样呆站的狗仔们,无论谁目光与她接触,下一刻,一道新唱诵声猛然响起。
一时间,教堂前倒像开了场别开生面的唱诗班合唱。
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为首女性步伐轻快,苍木适时伸展双臂,杂乱的唱诵声有如按下休止符。
双翼彻底舒展,周围人不约而同地四散开来,为其让路。
黑发神眷双手抚在胸前,轻声道:“赞美风神!”
她意有所指:“以及西风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