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万叶感冒了。
许是受惊加上冒雪赶路的原因,他罕见地病倒了。
虽然之前的气氛相当尴尬,但此时此刻,苍木也只得把人安置在客房。
她的桃源盏同为洞天,规模却比旅行者的尘歌壶要小,附属岛屿自然是没有的,但住宅占地更大,屋内的房间除了她自己所用的储藏室、衣帽间和书房,刚好能余出两间客房留在招待客人。
除去一间荧和派蒙常住的,剩下正是如今万叶所居的房间。
那房间朝阴,苍木敲门进去时,正看见万叶身后垫着枕头,斜倚在床上去看窗外的竹影。
盏内没有月亮,屋内的灯光照在摇曳的瘦竹上,在背后的雪白墙壁上形成几道清隽挺直的影子,望之也不乏趣味。
察觉到苍木进屋的声响,他也并未回头,只是仍旧看着眼前的竹影,道:“你来了。”
见状,苍木松了口气,庆幸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将手中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会觉得无聊吗?我给你拿些书来?”
万叶没有拒绝:“劳烦苍木小姐了。”
看来小孩还是有点生气,苍木也不吱声,悄悄退了出去,毕竟谁没为不可能的人心动过呢?她年轻时也是这样,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诸多悸动也不过寻常往事罢了。
她的洞天是通电的,能解闷的东西不少,想到万叶的爱好,苍木从书房翻了本行秋送的古籍孤本出来,都是小众诗集,质量也不低。
不过这个年龄的青少年,真的能长时间沉浸诗集吗?苍木想了想,又把闲书堆找出几本,还有报社今年预计出版的改编漫画,都是尚未发售的样书,世面上难得见到。
到底是小孩子,虽说送去时人还是冷冷淡淡地模样,但当夜间苍木赶稿经过客房时,却见里面还亮着灯,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入,却见白发少年手边散落着一本摊开的漫画书,睡得呼吸绵长。
苍木将散落的书本收拢在一旁,把万叶伸出的手又重新塞回被子里,小心摸了摸他的额头——低烧已经退了,想必再过几天,等身体将病毒自然代谢出去就能完全康复了。
少年的睡颜恬静安详,苍木看了会儿就仿佛被睡意感染般,自己也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将被子给他拉好盖住,这才熄灯离开。
在昏暗的房间里,本该熟睡的万叶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又翻个身,侧卧着睡去。
如苍木所料,万叶的感冒好得很快,不过在她的坚持下,两人还是又在洞天内待了几天,直到万叶彻底康复才上路。
外面的世界又下雪了,这几天的雪量不低,虽然赶不上第一日的分量,但如今积累起来,也能没到人的腰部。
这几日苍木在洞天除了赶稿和照看病人,其他也不是完全没干,她翻出自己搁置已久的魔文笔记,又拜托多宝一并帮忙,做了架刻有漂浮符文的雪橇。
叠足了一群纸金鱼用来拉车,两人就这么上路了,唯一的缺点是有些耗费能量点,但如今阿尔邦在搞映影巡映,她每天都有近亿能量点入账,这些花销还在合理开支的范围内。
在经过下一个村子的道路上,苍木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行秋!重云?”苍木大惊:“你们怎么在这儿?”
行秋面露好奇地打量着苍木坐着的雪橇,还有那群拉车的纸金鱼,口中却不落下风:“苍木小姐不也是出现在此地嘛。难道这儿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行秋禁止’?”
“别给我就轻避重。”苍木拍拍万叶的腿,示意他坐到前面来,将后方位置让于两人:“你家家丁找人都快找疯了,下了这么大的雪,你该不会一直没回去吧,伯父可真的要动怒了。”
重云乖巧道谢:“谢谢苍木小姐。”
听她提到父亲,行秋也难得蔫了精神,无奈地跟苍木解释:“实在是不走运,原本预计好的归期被大雪打断,只能在附近村子停留至今……”
一想到回去后,将如何面临父亲和兄长的怒火,他就恨不得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
但逃避现实是没有用的,他早晚要面对,还不如想想该如何应对。
只求不要被禁足一整年。
他一向活泼,此时垂眉低眼的模样倒叫人看着不适应,苍木也不由得心生怜悯:“好了好了,算一算,一会儿就到了奎丝多该回来的时间,我让它帮你捎封信,总之先和家里报个平安。”
行秋一抱拳:“苍木姐!大恩不言谢!今后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滑头,就你贫嘴。”苍木笑骂一句,又好奇道:“你们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闻声,在苍木看不到的角度,行秋与重云苦笑着对视一眼,一个摸了摸鼻子,一个挠头,开始讲述这段事情的来龙去脉。
行秋也得了苍木的不少情报,因此并不把她当外人,并且,这事件也和青木报社有些关系,因此讲得很详细——
行秋本人身为飞云商会的小少爷,生平除了爱读武侠小说,还喜欢亲身上阵去行侠仗义,日行一善。
在这个过程中,他喜欢忽悠,啊不,是邀请上自己的好友重云一道前行。
重云乃是方士世家,平日里循着妖魔踪迹,因此结伴也并不突兀,他为人单纯质朴,经常被满肚子坏水的行秋捉弄,连带着倒霉。
这次也不例外,行秋在野外日行一善时,顺手搭救了一位浑身脏兮兮的野人,对方在野外奔波了数十日,结果遭遇突发大雨,仅存的干粮全部泡水,险些饿死,这本应是最平常不过的善行,却因着对方身份而牵扯出如今的后续。
野人是青木报社下的一名调查记者,文笔不敌同行们优秀细腻,只能另辟蹊径,用真实感取胜,因此选择在乡野间调查和发现整理新闻。
凭借着记者敏锐的嗅觉,他隐隐捕捉到了一个大新闻的前兆——不知何时,在璃月的荒野山间,每逢满月便会出现一个神奇的仙家洞府,它来无影去无踪,只在满月时分出现,出现的地点也并不固定,只在有缘人面前现身。
而这些有缘人进入洞府后,旁人却并不知道他们得到了什么机缘,只知道他们出来后便性情大变,整日沉默寡言,若是问起其中经历也并不回答,问多了还会勃然大怒。
一听就很有爆款的潜质!要是自己也能亲身进入调查一番,今年的社内最佳新闻奖就不用愁了!
这位记者便立即开始了追踪调查,可洞府只在满月时出现,一次也不过是寥寥几人得以进入,样本实在有限,调查进度便一直没有推进。
直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个月过去了,洞府保持着满月出现的规律,有缘人的群体逐渐扩大,不对劲的事情渐渐发生了。
虽然有缘人们都默契地同一口径不肯透露其中经历,但这位记者能坚持几个月,其毅力也远非常人,当他再一次回访时,发现这些人身上出现的某些症状,让人不寒而颤。
首先是第一批进入洞府的有缘人,三男两女,原本是一个运输队的队员们,不知怎的,从洞府出来后,几人就反目成仇,从此不再联系。
明明已经彼此疏远的一圈人,身上的症状反而惊人的一致。
而记者却发现,几个月过去,他们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都逐渐出现了嗜睡的表现,经常感到困倦,对现实打不起精神来。
他感觉到不对劲,于是按着进入仙家洞府的批次来重新调查,果真发现了端倪。
随着进入洞府的时间推移,这些有缘人身上都不约而同——精力不济,嗜睡多梦,对现实刺激缺少反馈……
“最诡异的,你知道是什么吗?”记者吞咽着干粮,将自己的记录本递给行秋观看。
里面有用清晰记录每个有缘人的自述,但无论这些人的身份、年龄、性别如何变化,在他们的自述里都出现了惊人相同的一句话——
【我将以进入美梦的国度】
行秋讲述的声音微微一顿,他当时听到这儿,也是觉得汗毛倒竖,但眼见身边重云惊恐的面容,便有了些过来人的优越,轻声安慰:“帝君不语怪力乱神——”
“沟!!!”重云绝望的声音忽然盖过了一切:“苍木小姐!前面是沟啊啊啊啊啊——”
“我日我知道但我的手不受控制啊啊啊啊啊啊啊!!!”苍木也很绝望,她胡乱挥舞回忆着结印的手法,但仙术的施展讲究平心静气,受波动的心神影响她现在控制不了拉车的纸金鱼了!!
“行秋你个小兔崽子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讲恐怖故事啊!!!”
“不是你先问的吗救命救命我以后出门行侠仗义一定好好跟父母兄长打招呼对不起了家门不孝小子以后不能尽孝了爹娘保重啊啊啊啊!!!”
“各位冷静些!我们还没到各位危急的时刻!!苍木稳住!”万叶不愧见多识广,到了如此危急时刻,连感叹号都比旁人少几个。
苍木问言,咬牙,手上再度变化出一个法印,拉车的金鱼们齐刷刷地急转弯——
于是,在少年们包含着惊叫,恐惧与绝望的哀嚎中,这架刚刚工作不久的雪橇,成功而欢快地撞上了一颗极为粗壮的百年松树上,迎来了自己光荣退休的使命。
“太好了。”苍木简直要喜极而泣:“我们没事!我们——”
砰——松树上厚重的积雪倾盆而下,真是好大一堆雪。
第162章
璃月港内,为二子失踪而心急如焚的飞云商会家主忽然收到青木报社方面捎来的一封短信。
信上,他多日不得音讯的小儿子,正用狗爬一样的亲切字迹在信中真挚而动情地反思了自己的错误,言辞诚恳,用语极其富有感染力,看得他原本紧蹙的眉头慢慢平复下来,只是嘴上还不肯饶人:“这小兔崽子,看我回来怎么教训他!”
旁边的闻讯赶来的行夫人捂住心口,哆嗦着手凑上来抢信:“可是秋秋的消息?”
看完她整个人长舒一口气,往后瘫在椅子上,不住地念叨着:“帝君保佑,帝君保佑……”
行家主见状也为老妻递上热茶:“我都说了没事,那小兔崽子有武艺傍身,哪能轻易出事呢。”
行大哥就比父母考虑得更多,他确认弟弟无恙后,便拿起墙边的外套整理衣装准备出门:“既然人没事,那我就去冒险家协会将委托信息更新一番。”
家中的这些长辈们对于行秋热衷于成尚善除恶,行侠仗义的兴趣,有着复杂的观感,一方面他们的理智希望自己孩子能把聪明才智全用在正轨上,但另一方面……作为从小听着帝君仙家故事长大的璃月人,谁年轻时没个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的梦想呢。
梦想终究抵不过事实,如今回忆起来也只能叹息。
但行秋不同,他武学天分极高,原本家里人只是为了让孩子学点花拳绣腿来强身健体,才将他送至古华派,没想到这一送,有如璞玉遇巧匠,行秋不但自己支棱起来,学到真本事,还将式微的古华派都一并振兴起来……
这难得一遇的转折都让家里人失言良久,原定的“现实磋磨兴趣”计划也惨遭泡汤,更狠绝的办法也并非没有,可谁又能下得了那个手呢?
三位长辈对视着叹气,从此对孩子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行秋也着实聪慧,并未因兴趣而耽误本职工作,于是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延续至今。
可这次的失踪像是一记警钟,敲在了诸位长辈的心头,往后行秋再想出门,只怕难上加难了。
行大哥来到冒险家协会门口,将更新的消息递交给凯瑟琳,顺道问了问最新进展。
凯瑟琳笑容完美地回答:“请您放心,接下这单委托的是我们协会最顶尖的冒险家之一,她的任务完成率有目共睹。”
最顶尖的冒险家正小心翼翼地走在璃月山间的小道上,她背了个背篓,里面用厚实的兽皮垫得严严实实,白色的小漂浮物就藏在其中,用小手掀起一点点盖子,担忧地问候旅伴的情况:“旅行者你冷不冷呀?我记得之前苍木还给过你一件厚斗篷,就在背包里,要我帮你找出来吗?”
金发的旅行者呼吸着冰冷的空气,闭目感受一番身体状况,平稳道:“还好,活动开就不冷了。”
同样金发的祈礼牧师担忧地双手合十,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瓶红色饮料递给荧:“请尝一尝这个辣味饮料吧,还是热的,喝了的话身体也能暖和一些。”
旅行者这次没有拒绝,她低声到了句谢,不忘浅浅倒出一壶盖递给派蒙。
小精灵用肉乎乎的小手捧着热饮料,满眼艳羡地看向队伍中唯一坦然自若的男人,不禁吐槽道:“凯亚明明穿得这么单薄,但看起来却完全不冷呢?难道你的身体构造和我们都不一样吗?”
芭芭拉闻声大惊,分外羞愧:“抱歉,我完全忘了凯亚队长的分量,你喝我这份吧!未开封的哦!”
凯亚婉言拒绝了,他还不至于去和未成年的小姑娘去抢两口饮料。
只是听到派蒙的话,黑肤色的骑兵队长摊了摊手,作无奈状:“喂喂,我只是更耐寒些吧,其他也没有和常人有显著区别。比如……你看我就不会飞哦!”
被反弹回来的派蒙嘟嘟囔囔:“会飞也很正常的好嘛,可雪地里还穿着开胸衬衫的男人就很不正常。”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大概是感受背篓外的冷风,人又不知不觉缩回了背篓里,只剩一只白晃晃的小胖手抓住壶盖边缘,朝芭芭拉轻轻摇晃示意。
芭芭拉特制的辣味饮料的确很有效果,旅行者跺跺脚,抖落长靴上的污雪,刚刚登山的运动量颇大,又加上饮料的功效,她现在整个人都由内而外的暖和了起来。
荧取出背包里的地图,这是凯瑟琳分给她的搜查区域,在刚刚经过的路段上画了个叉。
按理来说,整片搜查这种费时费力,还格外辛苦的任务,她一向是能避则避的,尤其还是在大雪封山的山间进行。
但这次失踪的人不同,行秋不仅是飞云商会的二少爷,也是荧的至交好友,次次深渊都要带上的忠实关系,就算这次没有飞云商会给予的报酬,她也会出手的。
芭芭拉和凯亚则是今日旅行者冒险队的轮流人员,单纯从队伍搭配上来说,这只队伍虽然人少,但无论是战斗还是赶路都很契合。
所以……行秋,千万撑住啊!
被念叨到的小少爷忽然感觉自己鼻子有些痒,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引得众人侧目。
好心眼的重云担忧地望向他:“可是感冒了?我这里还有些随身携带的药物。”
行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多半是家中长辈又念叨我了,这几日以来他们没有我的消息,难免心急许多。”
正在熬汤的苍木闻言,斜着瞄他一眼,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却还是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壮硕的姜,递给万叶。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当松树上的雪砸在身上的那一刻,苍木的心是死寂的。
虽说雪堆松软,但如此庞大的一团铺天盖地埋下来,顺着缝隙灌入脖颈袖口,也让人冷得恍然间生出了热度被夺走的感觉。
她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或许是寒冷使人思维迟缓,苍木几乎算是僵在了原地。
或者……她是说或者,仅仅代表有这种可能,不代表她本人的想法,也不表示她某些倾向和喜恶,甚至也绝不包含任何隐喻和引导,只是根究科学定义以本人感受做出的些许推测——
有没有可能,不是她僵在原地太久,而是万叶把她抱出来的速度太快,两相对比,才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些许错觉呢?
推论!这个只是推论!只是在阐述事实,并不表达个人的情感状态,也无关之前的种种经历!!!
苍木想起被救出的那一刻——身上的积雪被不再和煦的风吹开,少年带着焦急的眼神比任何她拥有的名贵红宝石都更加动人。
在见到人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的表情,以及急切的怀抱……
好吧好吧……单纯从其他方面而言,不考虑感情纠葛只是以理性做出评判——万叶当时的那个怀抱的确很暖和。
能被人如此拥抱,确实是一件幸福的事。
如苍木所预料,等他们从雪堆中抽身,负责送信的奎丝多果然准时依着生物钟和炼金感应找到了他们。
漂亮的小龙摇晃着尾巴,见到苍木的那一刻,两只蓝眼睛都在闪闪发光,热切地用温热的小舌头舔着她的掌心,还试图把不再娇小的自己塞到妈妈怀里。
事出从急,苍木让行秋快速写完汇报自身人身安全的回信,便马不停蹄地将它塞回小龙衣服上。
奎丝多歪了歪小脑袋,不明觉厉地看着妈妈。
饭呢?龙龙的饭呢?龙龙完成了工作,龙龙要加餐!!
“辛苦了辛苦了。”苍木一边悄声安慰着小龙崽,一边往它嘴中塞了只冻干以示补偿:“先把信送回去好不好,我给你写个纸条,等你回璃月再让李阿姨带你去吃饭。”
她把小家伙搂起来亲亲脸颊:“乖,我们奎丝多最能干了!”
行秋也凑过来,轻轻摸了摸小龙的脊背:“小龙乖侄,先帮行叔叔送信回去,这次餐费我给你报销。”
苍木确认信被完好地装置后,才走远了些,高高托起奎丝多,做出了放飞的动作。
小龙听不懂报销,但嘴里的冻干实在好吃,妈妈的夸奖也着实让龙迷糊。它含着冻干,含糊不清地朝着苍木叫了几声,见她没有伸手的意思,略显委屈地在上空环绕了几圈,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雪橇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苍木踢了踢被雪堆埋住的残骸,从前方略显的雪层里将那些纸金鱼重新回收,踹回兜里打量着四周:“找个背风的地方,我们也该吃午餐了。”
万叶自然没意见,行秋固然心急,但眼下该做的都已经尽力,剩余只能默默等待,重云更是没有问题。
附近就有个冒险家营地,苍木毫不客气借用了那里的厨灶,默默将之前在洞天里熬煮已久的羊肉汤挪了出来,只需稍稍加热,羊肉特有的鲜膻味就扑面而来。
配上炖得软烂,吸满汁水的卷心菜,在雪地里痛痛快快吃上这么一顿,简直是极致的享受。
想到还在寒风中赶路的奎丝多,苍木只好忧心忡忡地替孩子也吃一碗。
“咦?重云不吃吗?”万叶看着他拿出了干粮,却并不去盛饭,便热心地将手中盛好的汤朝蓝发少年的方向递了递。
不料,对方脸上却泛起了些许为难的神色。
“万叶兄有所不知,重云他体质与常人有所不同。”行秋帮忙解释道:“一年四季都要寒食饮冰,情绪也要收敛着,这羊肉汤里还加了绝云椒椒,他是一点也不能沾的。”
“没事。”苍木朝小方士眨眨眼,安慰道:“我们单独开小灶儿。”
第163章
“雪天吃冷食也着实叫人难过。”行秋一本正经地建议:“要不你就浅尝几口,暖和暖和身子,反正你纯阳之体发展时也还算听话。”
重云接过苍木递来的冷肉拼盘小声道谢,全程没往行秋的方向抬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怂恿。
倒是万叶笑着劝阻了几句:“眼下行具损坏,大雪封山,还是保守些为妙。”
男孩子们的友情来得非常突然。
就在苍木刚刚热汤的这一小会儿功夫,行秋就已经盯上了浪人气质格外出众的万叶。
又一打听——武士,水手,游历四方,追寻美景,寄情于山水之间。
这这这!这不就是他最渴望成为的模样吗!
行秋的眼睛当即放出光彩,熟练地打蛇随棍上,与万叶攀谈了起来。
一聊更不得了,万叶家族虽然落魄,但孩子的学识是从未拉下的,他本人又喜好吟诗作对,与爱书成性的行秋简直不谋而合。
行秋对万叶的浪人经历感兴趣,重云则是另一方面的——
“听说稻妻多鬼神精怪。是真的吗?”从没见过妖邪的小方士期盼地问到。
“稻妻非人的山野逸闻确实要比其他国度更多。”万叶沉吟片刻,肯定了这个说法,不仅如此他还亲身举例,讲述了自己曾遇到妖狸捉弄行商的经历,听得重云眼睛都在放光。
刚刚成年的万叶虽然在苍木眼里还是小孩,但严格来说,他的确要比两人大些,便得了惹得兴头上来的行秋称兄道弟,一口一个“万叶兄”的喊人。
万叶纠正几次未果,也便随他去了,这称呼对他而言着实有些新奇。
枫原家几代单传,万叶从小是家中独子,十几岁时便因家道中落选择了云游四方,他幼年就显得早熟,很少有同龄朋友,所结识的旅人朋友年龄也都比他大上许多,一贯只有他对别人用敬语的份儿,少有被人推到年长者位置上的。
不知怎的,行秋的声音让他想起了照顾自己良多的北斗大姐头,心中便多了几分好感,万叶讲了自己的经历,但碍于相识不久,并未深谈。
借着暖意融融的火堆,行秋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补充完整——在翻看到那位调查记者的手记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因着平日里要忽悠,啊不,帮重云打探搜集情报的缘故,他对于神鬼之事倒是有几分独特的心得。
行秋察觉到,事件至此,已经远超常人所能介入的范围了,单凭那位记者一人的力量,再深入调查只会牵连祸殃他自己,可上报的话,千岩军的人手一直颇为紧张,这诡异洞府所出现的地方又完全随机,他们必不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去动用大批人手搜查。
难道要等事态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才会有人重视吗?
行秋等不及了,他一贯是古道热肠,决不能坐视不理,便决定自己亲身上阵去搜集更多证据。
至于那位执拗的调查记者,也被行秋一并劝了回去,他原本万万不赞成这个意见的,奈何下山时跌断了腿,只能返回璃月港修整养伤。
行秋抄录了一份他的手记,便着手准备上路。
这事非同凡响,思及一人可能力有不逮,行秋便一同叫上了自己的挚友重云。
重云倒底是方士世家,对此道也算术业有专攻,两人神之眼的属性还能配合着作战,真要遇上棘手的麻烦,还能分出一人来通风报信。
只是行秋思前顾后,却万万没想到遇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山间道路完全封死,他原本就不似重云般家中知情,这段时间以来想方设法在山间和家中两头周转,直至未曾预料的大雪打破他的时间管理计划,无法及时返回商会,才在家中漏了馅……
“……事情就是如此。”行秋苦笑着,将抄录的手记递给苍木和万叶观看:“这几日进山多用于拜访那几位入过洞府的‘有缘人’,倒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苍木接过那本手记,皱着眉看了半天,诚恳地望向行秋:“看不懂。”
行秋被她的直白噎了一下。
不明觉厉的万叶单手托着下巴沉思:“这是什么璃月独有的加密方式吗?行秋果真做事缜密,处处小心呢。”
“噗——”这是重云和苍木止不住的笑声。
万叶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们,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戳中了笑点,他接过那本手记,打量片刻,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心中:“莫非,这是……”
“是我的字。”行秋已然完全摆烂了:“不过当成加密方式的话,安全性也当真极高。”
他将手记接回来,给众人解释:“我刚开始还对那人的说法半信半疑,又特地去拜访了那位仙凡混血的烟绯律法咨询师,从她处换取了不少资料,心中的想法更偏向于这是一处考验凡人心性的仙家洞府,但亲自见过那些‘有缘人’的现状后,我敢断定,那【洞府】必然不是善物。”
“他们身上的邪气很重。”重云帮着解释:“凡人身上是有精气神一说的,但这些人身上的精气神就仿佛被人抽走了一般,我仔细观察过他们的日常,这些人的魂火微弱,总日都表现地十分困倦,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若不是为了维持身体康健,恐怕他们也并不乐意进食。”
重云面色凝重:“唯一能让这些人提起兴趣的事情,恐怕只有睡眠了。”
苍木有点懵:“这听起来有些像是抑郁了。”
“抑郁?”重云看向她,有些疑惑。
“我想想,在璃月应该是被称为郁症吧。简单来说就是情志不舒,郁结于心,气机郁滞导致的病症,也会有病理上的变化。”苍木回想着医书上的描述,慢慢复述着,她对这病症倒是不太陌生,现代的公司里有不少同事都或多或少有着各种心理疾病。
基本是病得越深职位越高,公司正规化后,苍木建议过在医疗部增添一处心理咨询室。
嗯,后来添是添了,但听说老板没事的时候喜欢亲自去坐诊,美其名曰关怀下属……然后那间屋子就一直形同虚设。
庸医害人不浅。
苍木一说郁症,重云便慢慢领悟到了些许头绪:“原来如此,我家祖辈的降妖心得也有提过,人在郁郁寡欢,精神不振之际,最容易被妖邪入侵。但看这些人的模样,顺序倒像是反了过来?”
“我觉得并非是妖邪入侵呢?”苍木跟上了这个话题:“医书中也经常见‘风邪’一说,可其中未必就是风邪,凡人对未知存在的揣测和恐惧,会驱使他们将这些存在进行人格化,生命化,但也可能只是单纯非神秘侧的物理原因。”
她看向万叶,寻求支持:“我们这些日子在山中行医,也见到不少村民把病症当鬼神侵入的事例了。”
万叶回想起几个格外让人大开眼界的事例,无奈扶额:“确实。”
重云也深感赞同:“我家时代驱魔除邪,但纵使如此,看的病却也要比捉过的妖魔更多,家中几位的医术虽比不上誉满璃月的白术大夫,但也不会为小病小痛所困扰。”
“哦!竟有此事。”行秋好奇地看向同伴:“我却不曾见过重云施展医术。”
蓝发的小少年便微微红了脸:“因着纯阳之体的缘故,我倒也知晓不少极寒之物的药理,只是看病这种事情,贸然出手多少有些托大了。”
“以及……”他犹豫着看向众人:“我们是不是聊歪了。”
好像还真是。三人俱是沉默,随即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连重云脸上都泛起淡淡笑意。
原本因那些“有缘人”和行秋失联所显得有些凝重的消息,再度活泼了起来。
“也未必是顺序颠倒。”万叶想了想,出声分析道:“稻妻有传言,狸猫专门捉弄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使得他们吃上大亏,如今看来或许是倒因为果,如若不是那些人本性贪得无厌,或许便能全身而退。”
苍木也赞成这个说法:“目标群体人数不足,结论就很容易出现以偏概全的偏差和误导。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补充更多信息才好下推理。听着你们关于这个【洞府】,我心里倒是有一个猜想……”
她沉吟着,还是没有说。
重云显得有些焦急:“苍木小姐,请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吧,彼此间多一分力也能互相补充情报。”
“不是我故意隐瞒。”苍木略显歉意地望着他:“只是一件事情尚未盖章定论之前,主流的猜想总是多种多样的,贸然被错误的结论影响,可能今后看任何证据都会反过来先入为主了。”
“你们没被束缚过的思考方式,才能得到更多可能性。”苍木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提瓦特的神明都喜欢当谜语人了。
思考和阅历太多,未尝不属于一种“磨损”呢?知识的存在,又如何不是“诅咒”?
小方士蔫蔫地垂下呆毛:“苍木小姐说的有理,那我就先听你的。”
“嗯。事关重大,你们接下来要去拜访谁,我和万叶就一起陪同吧。”苍木说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抬眼去看万叶的表情。
白发少年脸上并未出现被人擅自做了决定的不悦,望向苍木的清隽眉眼间还含了几分笑意:“那自然以雇主的意见为先。况且,在下虽是一介山野浪客,却也对如此奇遇无法置之不理了呢。”
嚯哦!有苗头!
行秋眼神一亮,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又赶忙在被苍木发现前低下头,抢着和重云去收拾散落的行李。
重云:?
这是怎么回事?行秋不是一贯有些娇气,老是喜欢用小伎俩把他变成那个负责干活的人吗?眼下忽然转性倒让人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环顾四周,却也没察觉到任何异常。
真是奇了怪了。
机灵的小少爷看自己的同伴一脸迟缓,心中不住摇头——就在眼前啊!你倒是往这两人身上看看!!
可惜重云到底也没能听到他的心音,老老实实地收好行李,又拍落衣服上的积雪,有些发愁:“雪这么大,工具又坏了,我们该如何赶路呢?”
他和行秋是沿着山间小道蹚出来的,可苍木看起来,并不太像能如此赶路的存在,那架神奇的雪橇也坏了。
“这个的确很成问题。”苍木翻翻背包,忽得问道:“你们怕不怕冷?”
男孩子们都一致摇头——重云天生纯阳之体,行秋有武学傍身,内力深厚。至于万叶,万叶是稻妻人,众所周知,稻妻人不怕冷。
即便几人都相当否决,苍木还是从仓库里摸出几副手套和帽子硬塞了过去:“都穿上,等会儿我们飞过去,高空可不比雪地,更冷呢!”
万叶眼疾手快将她快要散开的围巾扶住,无不担忧:“你也别忘了自己。”
他使剑的双手相当灵活,将毛绒绒的围巾轻且快地围住回去,又替她将散落的发丝塞回帽子里,整个过程迅捷又灵巧,苍木拒绝的话语根本无从开口。
哦哦哦!行秋的一双金瞳简直在闪闪发光,他迫切地用手肘拐了拐还在状况外的重云,却只得到了对方一个茫然的眼神。
啧,他不磕我磕双倍。
苍木还没来得酝酿好言语,万叶便已开始整理自身着装,仿佛刚刚全程只是处于同伴间友爱互助的原则。
真让人头疼。
她从包中取出一只捕风瓶,声音在围巾的阻拦下显得有些瓮声瓮气:“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准备完毕。”众人齐声道。
苍木拧开捕风瓶,积雪深覆的地面登时出现一个小小的风场,她做了个暂等片刻的手势,示意几人不要先行展开风之翼,自己将捕风瓶回收后,展开那对漆黑的羽翼——
轻巧的风被引动,万叶的神之眼也跟着亮起,身负神之眼的几人可以明显感受到周围的风元素变得相当密集,只待有人将它们引动。
随着翅膀的掌控,她对风元素的掌控也变得更为精细,苍木控制着这些力量,小心汇聚到脚下的风场中去。
霎时,风场范围扩大了几圈,连此时站在原地有隐隐有不稳的架势,时机已到,几人张开翅膀,升入平日难以到达的高空位置。
“咳咳。”高空果然更为寒冷,苍木刚刚张嘴,便有冷空气隔着围巾倒灌:“你们谁来指路。”
行秋主动上前,朝着一个地方飞去。
几人紧随其后,苍木的加成不止体现在风场上,大家的风之翼都笼罩着一层翠色的光辉,不同于以往慢吞吞的滑翔,此时的速度算得上风驰电掣,简直如同时时处于一个看不见的风圈内。
“要我说,这才是真正的‘风之翼’嘛。”直到落地,行秋还是一脸意犹未尽的兴奋:“平时那些只能算是下滑罢了。”
作为陆行生物的人类,谁还没有做过与飞鸟一同翱翔在天空的梦想呢?对于追求刺激的少年们来说,这样酣畅淋漓的一次飞行,才算得上过瘾。
“你收敛点。”苍木有些无奈:“比起那些没有风之翼的人,这东西已经很方便了。”比如她的世界,即使科技已经如此改善了生活,想要自由滑行都也还困难重重。
苍木自己拆解过一副风之翼,这种东西并不是完全的科技产物,而是辅以炼金术制作出的成果,能最大程度上利用空中无处不在的风元素力。
作为目的地的山村却显得很是寂寥,这里的占地不大,除了远处的几片耕地,就只有些房屋稀疏地立着。
细细想来却并不奇怪,璃月周边山野的乡村多半人口流失严重,只有老人与孩子留守,眼下海灯节已过,成年人多半又回了城内工作,天气太冷,老人孩子耐不住严寒,缩在屋里猫冬也很正常。
行秋拿出手记为众人指路,他们要找的这位有缘人住在靠村子边缘的地界,正好与众人的落点是个两极,要过去的最快途径便是横穿整个村子。
“我们找的这位就是第一批进入【洞府】的‘有缘人’之一。”行秋轻声为大家介绍:“由于路程的原因,我和重云并不是按着时间顺序来调查的,但想必这位的状况已经非常显著了,我们或许能从他口中获取更多消息。”
“前提是,”行秋苦笑了一下:“他还醒着,并且愿意说。”
“嘶。”苍木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用气音说道:“我怎么感觉村子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四人的脚步踩在积雪厚重的道路上,嘎吱作响,这点细微的声音却在空旷的村子里传得很远,让苍木有些惴惴不安。
万叶表情已经难得的凝重:“恐怕是的,这里的声音太少,很异常。”
“冬季万物沉眠,虫鸣鸟叫为此减少并不稀奇。”他跺了跺脚,示意几人注意周围的雪层:“但无论如何,在此活动的村人在大雪过后,难道不应该出门扫雪吗?”
“纵使人力不足,没能清扫整条道路。但也不应该……”后面的话万叶并未说完,只是微微扬起下巴,朝那些房屋的门口点了点。
苍木的脊背霎时出了一片冷汗。
脚步声不知不觉停了,只有行秋难掩愕然的声音,极轻地响起:“他们的门窗处,完全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这就代表着,起码从这场雪前到现在,这个村子的人完全没有出过屋子。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苍木久居城内,重云行秋也多出入城中,几人不比万叶经常浪迹于四方,要不是他出言提醒,险些因着心急见人将这些异常忽略过去。
现在意识到这点,无不惊惧,在这寒冬时节惊出冷汗。
苍木反应最快,她迫切地仰头看向万叶,急促道:“那些人!他们都……”
“还活着。”万叶简明扼要。
闻言,苍木这才扶住心口,缓缓舒了口气,表情虽还带着紧张,却不像刚刚般恐惧了。
其余两人跟着松口气。
万叶拉住苍木的手,率先往前走,边走边解释道:“我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都在房屋里,像睡眠一般绵长,但吐息更加虚弱些。起码从目前来看,他们都还活着。”
“至于之后如何……”万叶一贯温柔的语调中带了些担忧:“也只能看我们能不能从这位‘有缘人’身上问出些什么来了。”
苍木神情恍惚地跟着他走了段路,只觉得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地胀痛,想要抽出手去揉一揉,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与他握着了一起。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却不料万叶竟握得相当牢固。非但如此,对方还停下了,面露忧色地问她:“身体不舒服?”
身后的两个少年听到这话,也跟着用担忧的目光望向苍木。
她能怎么办?难道能当着众人的面强行挣脱。苍木只能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颤颤巍巍道:“头有点疼。”
求求了,请放开吧。
万叶便叹了口气,眉眼间微微蹙起一点让人看了会心碎的弧度,仿佛是全心全意为了她的虚弱而忧心。
白发少年松开那只相握的手,亲昵且自然地凑上来,他的手套早已被摘了下来,两只纤长白净的手捂住苍木的耳朵,试探着往上摸了摸:“是这儿?”
掌心的粗茧擦过耳廓,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触。这个体验有些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了,苍木只能胡乱点头,好让万叶快点松手。
手指力度适中地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又恰好赶在苍木想要实施逃跑的前一秒松开,重新与她交握:“先忍一忍吧,等一会儿给你煮些药。”
怎么说呢。
苍木想起了,从前国内超越者的一句至理名言——“华夏人的性情总是善于调和的。”
只要不再来上刚才一遭,牵手就让他牵吧。
这手还挺热。苍木生无可恋地想。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想法,身旁的人又悄悄靠了过来点,往她耳边凑凑:“苍木姐姐——”
他见着自己唇齿间吐出的雾气喷在那个只露出些许的小巧耳垂上,原本白玉般的肌肤慢慢泛起了一层粉色,怀着某种奇异心情看它又向番茄般的红转变。
“我有些害怕。”少年捏了捏掌心中的指尖,暗示道:“你会保护我的吧。”???
他察觉到手中包拢住的手指,慢慢扣紧,似乎在缓解情绪。
最终,万叶听到一声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应答。
“当,然,了。”
万叶挑挑眉,又将身子离开了些,过犹不及的道理他可是一直知道,再逗下去,小鸟就要恼羞成怒了。
他们穿过整座死寂的村庄,总算在前方洁白的雪层上发现些许新鲜的脚印。
这却并不能让人欣喜,只因这两行脚印,皆是单向通往那位‘有缘人’的住所。
“恐怕是有人捷足先登。”万叶一皱眉,终于松开握住苍木的手,抽出自己的吃虎鱼刀,打了个手势。
余下三人纷纷心领神会,唤出武器护卫在身旁。
大家压低身影,慢慢靠近那栋同样安静的住宅,万叶认真地侧耳一听,伸出两根手指。
两名活人。
离得极近,这下连强化了五感的苍木也能听到,屋内确实有两个绵长稳健的呼吸声,与此同时还有什么东西燃烧的味道。
她向众人一按手,示意大家做好准备,自己上前敲了敲门:“你好,有人吗?我是过路的医生,能不能进来歇一会儿。”
这种典型的璃月乡间住宅没有玻璃窗户,里面的人未必能观察到他们的人数。
苍木戴着围巾,声音被捂得模糊,只能勉强听出是个年轻女孩子在说话,一般来说,女性的身份会更容易让人打消警惕。
屋内传来缓慢接近的脚步声,却在门口处停住。
苍木软声道:“你好?我能进来吗?外面实在太冷了。”
门忽然动了,一声开门的“吱呀——”与攻击同时袭来——
赤焰般的枪尖如黑暗中一道烟火,熊熊烈焰状的火球紧随其后。
苍木将身一躲,勉强闪开了枪尖,密切注意她安全的万叶及时赶上,迎面架住枪杆,不料如同火球长了眼睛般,灵巧地绕过万叶,追随苍木而至。
不妙!难道要硬挨下一记了吗?
苍木心中一横,反手开始结印。
但,来不及了——
“滋——”这是水火元素互相反应的声响,关键时刻,行秋挥出雨帘剑,水元素力凝结而成的雨剑撞上火球,挡下一击。
苍木的脸色却古怪起来,看向面前的“敌人”,试探着唤到——
“胡桃?”
第164章
虽说面前的这位少女裹得严严实实,但或许是在屋内烤火的缘故,白净的脸庞上没有遮挡,使得苍木能一眼看清她标志性的梅花瞳和手中的护摩之杖。
“苍木?”胡桃惊讶一瞬,将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两位少年,试图从身形发色上分辨二者身份:“还有行秋……和重云?”
轻快的脚步声从她背后响起,房内的阴影里走出个长着角的粉色身影——同样一身冬装的烟绯收起法器,垫着脚朝苍木招手:“怎么是你们?快进来暖和暖和。”
双方相识,万叶也松了些警惕,只是依旧架着刀,缓缓问道:“你们认识?”
见苍木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他才慢慢收了刀,朝胡桃歉意一笑:“抱歉,多有冒犯。”
胡桃摇摇头,侧身让出位置,将几人迎了进去。
这间住宅是璃月农村常见的简易版四合院式,做成了一个小小的回字形状,前方一条是大门兼耳房,左右两侧的厢房堆放杂物或做厨房用途,正对大门的就是堂屋,也是客厅兼饭厅,通常摆着神像和香炉,旁边的左右房间则用来住人。
烟绯和胡桃就在大门后的生了堆火,旁边还摆着两个小小的马扎,火堆上堆着的几个皮肉饱满的土豆,已经烤得裂了缝,隐约从其中散发出一股朴实的香味。
这里后方没有遮挡,冷风从光秃秃的院子里直扑扑地涌过来,拼命往几人衣物的缝隙里钻,苍木眼尖,发现胡桃握着枪杆的手都已冻得通红。
她看得心疼死了,把自己的围巾脱了下来给胡桃围上,又握住烟绯的手:“怎么不去屋里坐,这儿多冷啊!”
胡桃难得没讲什么俏皮话,烟绯苦笑下,叹了口气,两人不约而同地指了指敞开的堂屋,示意苍木看。
通过一览无余的院子,苍木直直望进那间略显狭窄的堂屋,下一刻便僵住了口舌。
一张刷了黑漆的棺材直挺挺地摆在那里,黑得仿佛一处平面般的存在,棺材旁边摆了个铁盆,里面的纸钱显然已经烧完了,只剩下些冷寂的灰烬,被雪一扑,连余温都未曾剩下。
“怎,怎么回事?”
苍木晃了晃神,几乎以为是自己开了口,却见行秋上前两步,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我们要找的那个‘有缘人’,死了吗!?”
“恐怕是的。”万叶轻叹一声,正想示意苍木回来躲雪,却注意到她有些异常,少年脸色顿时为之一肃,急忙上前扳过她的身子,却骇然地发现,那双一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瞳孔却不停地变换着形状,几乎使得人望而生畏。
周围的同伴察觉到不对,纷纷凑上前来,万叶却恍若未闻,他轻轻拍打着少女的脸颊,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苍木!苍木!苍木——”
苍木没说话,她脸色久违的苍白,自从踏进这座院子里,原本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忽然翻倍严重了,疼得人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理智思考。
她仅仅能靠本能知晓——有股常人无法感知的气息盘踞在这座院子里,如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地在这周围飘荡,而苍木能感受到,这股气息正在渐渐强大。
【它】正在活过来,【它】正在苏醒,【它】同样感知到了苍木的存在……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得在她耳边响起,音色是尖细的刺耳,又夹杂着老旧电视机信号不明的滋滋声,忽远忽近,完全无法感知距离:“找到……你了。”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她的脑袋疼得像是被人撕裂开一般,苍木眼前发黑,身形摇晃着跌倒在地。
万叶眼疾手快地把她揽住,朦胧中,在冒着金星的视野里,苍木能看到他线条漂亮的柔软嘴唇开合着,他似乎在焦急地呼喊着什么,但苍木已经听不清也听不懂了。
她只想起一件事!
在那天山洞里做的梦!那个梦里,有这个女人的声音——
“昏过去了。”万叶道。
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起来,这处小宅的气氛却无比凝重。
周围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行秋站了出来,委婉地劝慰万叶:“万叶兄,你先冷静下。”
万叶道:“我很冷静。”他冷静地仿佛浑身的血都一同冰凉了起来,不自觉捏起剑柄的手指都透露着用力过猛的发白。
“可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行秋小声道:“你先放开苍木,让烟绯和胡桃给她检查一番。”
万叶闻言不自觉愣了些许,他回过神来,看向一旁同样皱着眉的胡桃,想起她与苍木相识的关系,也只能深深道:“请帮我抱一会儿可以吗。”
胡桃点头,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接过少女,入手的那一刻,为苍木相较常人异常轻小的体重有些愕然,但很快,她便镇定下来,给身旁的烟绯让出点空隙,两人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万叶则站起身,径直走出门去,不多时便返回,脸上却多出来了些红晕,同样雪色的眉毛上还挂了粒难以察觉的雪屑,随着少年的体温慢慢消融,化作一滴亮晶晶的水珠,顺着他漂亮清俊的眉眼流了下来。
苍木的脸色除了白,还泛着点死尸似的青,显得极为诡异,胡桃打量了她面色许久,嘴里喃喃着“奇怪”,她咬破了手指,却仿佛顾虑着什么似的,迟迟不肯没能下手,直到血珠一滴滴掉落,洇进地上的青砖缝隙,胡桃才一咬牙,以指为笔,飞快地在苍木脸上画下一个古怪的符文。
随着笔画的进行,苍木脸庞上笼罩着的淡淡青色也跟着消退,只是她脸庞所画上被胡桃血液所接触的肌肤都仿佛遇上烙铁般,不但“滋滋”作响,还发出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看得旁观者不寒而颤。
更诡异的是,即使自身发生了如此剧变,苍木脸上清晰地浮现出了痛苦神色,却依旧不见她有任何睁眼的迹象。
“重云。”胡桃忽然开口,望向眉头跟着紧缩,但还有点摸不清头脑的少年方士,恳求道:“你能放点血给苍木吗?”
“当然可以。”他急忙点头,脸色却也肃穆了不少:“只是……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身后,同样意识到问题严重的行秋苦笑了下,开始为万叶解释——重云身为纯阳之体不假,这个体质是个双刃剑,日常生活固然给重云带来不少麻烦,却也从另一方面保护了他。
纯阳之体有多强大,看重云作为一个捉妖降魔的方士,却从没碰见过妖邪就能得知一二。
“……一般来说,寻常妖邪都会主动躲避重云的存在。即便经年闹鬼的老宅,他也只需要静坐片刻便能驱除。”行秋的神色间有股深深的忌惮:“我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需要纯阳之体的血肉来镇压。”
“或许,我们这次,惹得了一个不得了的大麻烦。”
“魔神残念。”烟绯忽然道:“而且是相当强大的魔神残念。”
凝结的冰刃小心割开手掌,殷红液体沿着少年掌际滴落,胡桃捏着少女的嘴,密切注视着她面容变化。
即便身处昏迷,苍木的身体却还潜意识抗拒着血液,胡桃无奈,值得捏住她的鼻子,无法呼吸的少女本能地渴望着空气,又因吞咽而咳嗽着,纯阳之体的血液也随之被服用。
“魔神或许自身并不在妖邪的范围内。但那也是祂们活着的时候,死去的魔神比活着更麻烦,不甘的怨念,悔恨,对生的渴望,种种复杂的负面情绪残存,依旧带有魔神们的力量,这股力量统称魔神残念。它的名字很多,魔神残念,魔神怨念,魔神遗恨都是指同一种存在。”
烟绯的声音娓娓道来,不知不觉给人以镇定:“这股力量会扰乱地脉,强化魔物,侵蚀人们的心智,又多以负面情绪为主,所以成了如同妖邪般的存在,能够得以被重云的纯阳之体驱逐。”
她叹了口气,面色比遇到以往最头痛的民事纠纷还要难看:“苍木怎么会招惹上这些东西?而看她的状况,怕是已经根深蒂固了。”
随着吞咽血液数量的增多,在重云都有些隐隐脸色苍白时,苍木紧闭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她第一反应是想要捂住仍然昏涨的头,才发现自己此刻的怪异处境。
“嘶,我这是?你们……”苍木撑着地坐起,对口中的铁腥味不适地皱了皱眉。
重云吹了口气,掌心的伤口瞬间覆上一层冷冰,血液也不再流动。
胡桃脸上有一种罕见的疲惫,她紧紧抱住苍木,呜呜埋怨:“你吓死我了!我刚刚还以为你预定的套餐要用上了!”
后知后觉的苍木慢慢回过来神,将昏迷前的记忆与现状衔接上,她面带歉意道:“给大家添麻烦了。”
“苍木小姐没事就好。”重云用没受伤的手挠挠后脑勺,关切地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也第一次把血液当作镇压,你身上若有不适,千万要说出来啊!”
她摇摇头,朝小方士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掌心那道伤痕眨眼便飞速愈合,甚至没留下半分伤痕,重云面色还有些发白,看来需要后续调养。
苍木又如法炮制,治愈了胡桃手上的伤口。
烟绯翻出笔记,干脆利落地开口:“趁现在大家都还清醒,我们来交换下情报吧。”
“能起来吗?”万叶朝她伸手。苍木尝试一番,腿还很疼,但也能勉强站起,便搀着万叶的手慢慢借力。
白发的少年又变得寡言,但苍木却觉得,他此刻望向自己的眼神,似乎很需要一个拥抱。
只是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在心底道了句抱歉。
第165章
几人围坐在火堆旁坐好,由于座椅不足,彼此还进行了一番谦让,只是这边谦让刚开了个头,苍木就已经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整根粗壮的圆木,踏踏实实地摆在地上,顿时四下无声,问题圆满解决。
行秋率先开口,将之前说辞又复述了一遍,看到苍木的情况后,他也意识事情非同小可,这次讲得更加具体,耗时也颇为长久,最终停下来时,喉咙已是沙哑,苍木及时拎起火堆上的水壶,给他斟了杯茶。
行秋道了声谢,喝完才后知后觉发问:“等等,哪来的茶?”
“我刚刚烧的,给大家补补气血。”苍木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多给重云斟了半碗,念及他不能喝热饮,又掏出背包中的凉牛奶给这孩子兑好温度。
他不好推辞,端起碗浅尝一口——桂圆红枣石榴果茶,里面大概加了红糖,喝起来甜滋滋,让人心情愉悦。
原本风雨欲来的气势在这香甜的气息中忽然散去大半,行秋不知怎么,看着周围的同伴们,也跟着安心了些。
他说完后,便是烟绯来跟着补充。
她与胡桃原本对此事只是略有耳闻的程度,但那日,当行秋特意来拜访烟绯搜集相关资料,混血的律师回到房间后难以入睡,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次事件存在诡异之处,却怎么也抓不住头绪。
索性,身为半仙,烟绯除了自己不靠谱的老爹,还有一位靠谱且学识渊博的监护人萍姥姥。
萍姥姥听闻此事后,并未明面上有所吐露,只为烟绯指明了一条线索——往生堂。
往生堂表面上做得是送人往生极乐的生意,私下也有自己的一套信息渠道,更有拒不外传的家族秘术,专门用来处理此等事物。
可以说,作为魔神战场的璃月能保持今日的繁荣稳定,建立秩序的七星固然功不可没,但扫除阻碍的存在也不可小觑。
往生堂便是这般定位。
胡桃性格跳脱,这种关键事上却从不马虎,听了烟绯的怀疑,她便启了自己家族流传的秘术,精准找到了魔神怨念最为深厚的区域,两人连夜结伴上路。
雪大路难行,她们终究晚了一步,来到村庄时,关键人物已经由于长期供养怨念导致的身体虚弱,早已断了气。
不仅如此,他的死亡更像作为一个异变开端,因吸收他力量而壮大的魔神残念将整座村庄都施加了影响,村子里其他村民纷纷陷入梦境,照这样下去,步入黄泉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了烟绯的解析,一时之间,气氛又开始凝重,反倒苍木偷偷在心中松了口气。
萍姥姥知道的话,是不是就代表钟离先生也多半知道了。
虽然明白不应该依赖他人,但这种有人托底的感觉真叫人安心。
只是还有一点使苍木疑惑:“魔神残念?可我没发觉这里有魔神残念啊?”她也跟魈实打实锄过大地,吸收残念,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
“那自然因为——”胡桃用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了指重云:“这位纯阳之体了。你们跟他结伴同行,就好似躲在一把大伞下,外界雨当然淋不到。”
听她的话,重云打起精神来:“既然如此,我便镇守在这……”
“没用的。”胡桃干脆地否决了他有些天真的想法:“纯阳之体只是驱除,却无法根治,有人打着伞,但雨会因此而停吗?”
“更何况……”烟绯的眉间涌现了一丝疑虑,伸手捡起一根烧得乌黑的树枝,当成画笔在地图上画出简易的地图来。
“依我们的看法,那个【洞府】并非什么【问心关】而是披着一层仙家洞府的魔窟罢了。它有意地寻找着猎物,在这些人身上种下一颗【种子】,【种子】会不断吸取这些人的生命力,而在成熟末期,还会释放能量来放出下一批【种子】,形成一个小型的魔神残念浓郁区……”
“重云驻守在此地,或许能靠纯阳之体镇压片刻,可难道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吗?”烟绯指着地图上的几个标记:“这位【种子】已经快要成熟,其他进入【洞府】的那些,难道会晚很久吗?重云到底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