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留在会客厅里的塞维尔并不算得上是一位安分的客人,他的彬彬有礼和沉稳从容只是上流社会统一矫正的产物,在佩克诺农庄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松弛,达里安在有意地纵容着他,这让他对达里安产生了相当大的好奇心。
他慢悠悠地踱步到挂着照片与画像的墙壁前,这些照片和画像大多数都是一对年轻夫妇与年幼孩童的合影,也有几张分开的单人像,不难猜出他们是达里安的父母。
照片墙里的其中一幅画像很吸引他的注意,里面的达里安看起来最多不超过三岁,他坐在父母的怀里像个乖巧的小天使,身后的背景里还有飞舞的白鸽。
塞维尔透过这幅画像想象了一下达里安小时候的样子,瞬间有被可爱到。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照片墙与这幢房子的装潢摆设让他产生了一种时代的割裂感,虽然家具都是新换的,但仿佛这幢房子的时间被某种不知名的魔法静止了很久。
塞维尔不继续往下想了,他开始觉得独自待在会客厅里有点无聊。
佩克诺农庄的厨房很大,以前可以供四名厨娘一起同时进行烹饪,摆在正中间的长桌除了可以用来摆放食材以外也可以让佣人们在这里一起闲聊聚餐,主人们很少会亲自到厨房来。
达里安在更换管道时给厨房安装了最新的自来水管道和燃气管,角落的大型黑铁碳炉被保留了下来,烤制糕点和炙烤肉类时可以用到。并且这间厨房还附带了一间储藏室和地窖。
此时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达里安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更准确来说是两位。
塞维尔在门框上轻敲两下:“需要我帮忙吗?”
达里安手一抖,白胡椒粉撒多了,他把胡椒罐搁在台面上回头看着塞维尔,表情惊讶中带了一点茫然无措。
他的反应有点迟钝,不知道要先遮住乱糟糟的台面还是先把塞维尔推出去。
不过他已经失去最好的时机了,塞维尔直接走进厨房,身后还缀了个小尾巴,威尔也跟着跑进来了。
达里安将手背在身后把台面上散落的调料罐往里推了推,闷声说:“这里有点乱。”
塞维尔说:“没关系。我们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达里安有点不太自信:“奶油鸡胸配芦笋尖,还有韭葱土豆汤。点心来不及做,也没有餐前冷菜。”
“两个人吃足够了,”塞维尔将衣袖挽到小臂,露出坚实的肌肉线条,“现在我能做些什么。”
达里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塞维尔很坚定,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先去洗个手吧。”达里安做出了让步。
在塞维尔洗手的间隙他从一旁的储藏室里找出了第二条围裙,厨房里塞维尔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没有找到可以擦手的布巾。
他将双手平持于胸前,让手上的水不要落在衣服上:“可以帮我系上吗?”
达里安快步走到塞维尔身前,把围裙环在他的腰间,他把手抬高,转身,然后达里安飞速地系上系带。
这像个没有完成的拥抱,达里安在心里想。
台面上安娜夫人的食谱被支架竖起来,达里安严格遵照食谱上的用量烹饪晚餐,虽然白胡椒粉撒多了。
塞维尔在切葱韭,他下刀把肥厚的蔬菜茎叶切成薄片,旁边还有两个没有削皮的圆滚滚的土豆在排队。
达里安努力不让自己分神去看塞维尔,他得专心处理鸡胸肉。
鸡胸肉在下锅前需要腌渍,安娜夫人的食谱上腌渍鸡胸肉需要放半茶匙的柠檬汁和四分之一茶匙的盐,胡椒只需要一小撮。
达里安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块黄油放进加热的圆底铁盘,黄油在高温的作用下消融成流体,在微微冒泡时将鸡胸肉放进去。
浓厚的乳香气息里混杂着鸡肉表面焦化时产生的油脂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厨房,跟着达里安脚步转圈的威尔汪汪叫起来。
但这只是奶油鸡胸成功的第一步。
鸡胸肉在黄油里打滚变成漂亮的焦黄色,加入牛肉浓汤和马德拉酒将汤汁煮成糖浆般粘稠,这时再加入奶油大火将汤汁重新煮到粘稠冒泡,关火时撒上欧芹碎。
塞维尔切好了韭葱和土豆无事可干,于是他坐在一旁的餐椅上看着达里安烹饪鸡胸肉,并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达里安不会让塞维尔的话掉在地上,他会作出回应说些简短的话,大多数时间都在低头舀起酱汁重复浇在鸡胸肉上。
达里安觉得这顿晚餐的味道很好,鸡胸肉口感软嫩酱汁顺滑,奶香与胡椒的辛辣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不过他觉得味道最好的还是那道韭葱土豆汤,塞维尔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他试着结结巴巴地夸赞塞维尔的手艺,惹得塞维尔哈哈大笑。
不同于达里安的盲目追捧,塞维尔的评价更客观。
他第一次亲自参与烹饪,在韭葱土豆汤的调味时撒多了盐,韭葱很烂土豆不够绵密,味道实在很一般。
但尽管如此这顿晚餐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就连威尔也得到了一碗土豆泥煮肉糜。
达里安将塞维尔安排在了他小时候睡过的房间,从那个房间的露台上伸手就能触碰到玫瑰的枝条和花苞,如果塞维尔能待到五月份的花期。
曾经塞维尔是高高挂在天空的太阳,光辉万丈遥不可及。
现在他们的距离终于拉近一点了,塞维尔不再是被人群包围着的,报纸上刊登的,从别人口中听闻的,他真真切切地睡在隔壁房间。
达里安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在坠入梦乡之前他认认真真地回忆从少年时期起和塞维尔见的每一面,笑的,温和的,从容的,沉稳的,从少年至青年,画面最后定格在房门关上前的一声晚安。
如果这是个美梦,他愿永不醒来。
会客厅在这儿压根是不存在的,厨房和餐厅就连在一起,吃了饭就可以进屋睡觉了。
屋子里的东西也被原主人收拾干净了,除了几个又高又大带不走的笨重柜子,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床板都是光秃秃的。
“时间还早,我们先回去一趟。”达里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日落起码还有半个多小时,应该足够回去抱床被子。
“那我们赶紧走吧,这里什么都没有,感觉会睡不着觉。”霍金斯赶紧站起来。
达里安推开这里的门,然后就回到了高塔。
塞维尔去找床铺和被子,达里安叫来布鲁托,让它作为家长来带带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龙泽菲。
等重新把东西收拾整齐,他们就再次推开门,回到了费林村。
夜幕降临。
第46章 开门
“我们要不要出去?还是乖乖待在屋子里。”霍金斯说。
他虽然是个没有达里安优秀的魔法师,但是身上的护符和魔药都很充足,而且还跑得快,出去转一圈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刚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还是先待在屋里吧,我们轮流守夜,看看村民们说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达里安否决了这个提议。
“我来准备晚餐。”塞维尔说。
刚刚回高塔那一趟他不仅拿了铺床的被褥,还去厨房扫荡了一番,将厨房里的食物和厨具全都扫荡了过来。
这间屋子里的厨房可以借用一下,虽然只有一座被熏得焦黑的灶台,但能做点热食会比吃冷餐要更加安抚胃口得多。
“是在三月份的时候,达里安给我寄来了邀请信,萨默斯莱平原让我的身心格外放松,所以我选择在这里度过我的春季假期。”塞维尔接下去说。
达里安沉默以对,他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应对这个局面,而黛弗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以轻快的声音说:“噢原来是这样,你们相处起来一定也很轻松惬意吧,毕竟有之前的同学情谊。别惊讶我怎么会知道的,我听达里安提到过你们是在圣西尔军校时的同学。”
塞维尔点点头:“的确是的,我们是同班同学,毕业照上能看到我们整个班一起的照片。”
达里安终于开口了:“那应该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我从圣西尔军校已经毕业八年了。”
黛弗妮不打算让达里安下不来台,所以她完全没有提问一些比较敏感的问题,比如说多年之后再叙旧或者为什么没有在来信提起塞维尔同样也在佩克诺农庄,达里安一定回答不出来。
所以她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那可真是太久远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晚上是不是在沃德庄园会举办一场乡村舞会,这可是我抵达萨默斯莱平原最先迎接的一场重要活动。”
这让达里安松了一口气。
他开口说:“你可以尽情装扮自己,我相信你将会是舞会上最亮眼的姑娘,现在想要拆开我给你挑选的礼物吗?我觉得你能够在舞会上用上。”
黛弗妮轻快地笑起来,声音清脆得像一只夜莺:“当然!请让我看看你给我准备的是什么礼物,我猜得没错的话你会给我一个相当大的惊喜。”
塞维尔为达里安补充了一句:“或许是两个惊喜,达里安你准备了不止一个礼物不是吗?”
达里安回答:“是的,事实上是两件礼物。”
蕾拉将那两个丝绒首饰盒用垫着一层蕾丝花布的银托盘端上来,递到了黛弗妮面前。
黛弗妮的手抚摸过首饰盒上系着的漂亮缎带,刚要做出拉开的动作却又突然停下来:“让我先猜猜,你要送给我的是什么”
达里安笑着说:“猜猜看。”
黛弗妮将两个丝绒盒子从银托盘上转移到了膝盖上,免得蕾拉为了迁就她要保持弯腰递上托盘的姿势。
“我猜是珠宝。”她用欢快的声音说道。
她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达里安会猜测她的心意来给她选择礼物,所以她总是会在达里安去购买礼物之前透露一点必要信息,以免买到一些令她眉头皱起的不合心意礼物。
达里安说:“拆开看看吧,我觉得它们和你很相配。”
黛弗妮的手指灵活地将蝴蝶结解开,缎带散落首饰盒的卡扣被轻轻打开,宝石折射的璀璨光芒在黑丝绒衬布的作用下更加夺目亮眼。
她欢笑出声:“非常美丽,我很喜欢这个颤抖宝石花胸针,它镶嵌在花蕊正中央的这颗绿色猫眼石和我的眼睛很是相称,而周围作为花瓣的碎钻切割工艺虽然还是秉承老式的分割手法,但是好在纯净度相当不错。”
达里安指了指另外一个盒子:“你喜欢这件礼物我感到很高兴,那再看看这个。”
黛弗妮解开另一个首饰盒,用同样赞叹的语气将另一枚胸针夸奖了一遍:“相当有创意的设计,珍珠点缀出了一朵牵牛花的形状,以珍珠作为主体,碎钻作为花蕊折射光线,莹润而不失亮眼。我很犹豫,我明天该佩戴哪个作为舞会上的装饰胸针,它们两个都很好看。”
达里安很高兴能够看到自己的礼物受到夸奖,这就意味着他挑到了合适的礼物:“可以用我上次送给你的珍珠项链来搭配牵牛花珍珠胸针,如果要佩戴猫眼石胸针的话,我母亲的收藏里有一条祖母绿项链。”
黛弗妮的手抚摸着那枚珍珠颤抖花胸针:“我想我应该佩戴这枚珍珠的,用钻石来作为颤抖花胸针很常见,而珍珠的工艺却很罕见。”
塞维尔没有插嘴他们兄妹之间的谈话,而是听着黛弗妮巧妙的夸赞在想达里安收到礼物时的样子。
达里安更加内敛和腼腆,应该不会像黛弗妮那样巧舌如簧,将收到礼物的欣喜表达得婉转动听,达里安应该会脸红,然后结结巴巴地说谢谢,收到礼物感觉很意外之类的。
拆完礼物以后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萨默斯莱平原的风景上,因为塞维尔在这里,黛弗妮今天才和塞维尔相识,所以他们彼此之间都非常默契地挑选了不会出错的话题。
“克莱顿小姐有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吗,你在外面的表现没有出错吧?”汉斯太太放下了手里正在手动打发的奶油说。
“我当然没有出错,妈妈。克莱顿小姐吃了一小块青柠派,在红茶里面加了一块方糖。克莱顿小姐可真是漂亮,还是一位非常优雅大方的小姐,就和沃德庄园的两位小姐一样,不,她甚至更出彩。”蕾拉刚刚在会客厅里紧张得要冒汗,在厨房里和汉斯太太讲话才恢复了过来。
“亲爱的,不可以在背后这样议论小姐们。不过你说得确实很对,克莱顿小姐非常漂亮,如果她还有大笔嫁妆傍身的话,绝对会成为克林郡最受欢迎的未婚小姐。”汉斯太太说。
蕾拉没在厨房待多久,她和汉斯太太闲聊了一会以后就回到会客厅去,看看还有哪些杂活没干,至少主人在需要的时候她得出现在主人们的面前。
达里安和塞维尔在黛弗妮上楼午睡后在会客厅多逗留了一小会,然后也到楼上去了。
黛弗妮带来的一整个行李箱的新衣服被送到了他的房间,如果明天的舞会上他没有从里面挑选出适合衣服穿戴上出席的话,黛弗妮会不高兴的。
行李箱被打开,里面的衣服被达里安一件件拿出来,来自基罗斯的时髦装扮被摊开在床边和椅背上,流行的新风尚总体来说没有特别大的改动,主要是面料和剪裁方面的创新,用色也还是男士传统礼服的沉稳黑色,与白色领结里衬搭配起来是好看的。
除了一套全新礼服以外还有额外两套休闲装,都是适合春季的轻松颜色,看起来不算沉闷。
达里安将行李箱合上,把里面的衣服交给了蕾拉去熨烫准备,明晚的舞会可以派上用场。
早起的困倦袭来,但现在还不是睡午觉的时间,于是达里安靠在卧室里的沙发上打算打个盹。
塞维尔回到房间以后等了一会,然后重新下楼去从会客厅雕花边柜的抽屉里翻出一本电话簿,上面记录了绝大多数可以联系的商业电话。
他翻动了大约有三分钟,从一大串数字号码里面找到了了一个叫菲兹珠宝店的名字。
这几天他一直在联系在电话簿上能找到的所有珠宝店,为了购买一只音乐盒,但很遗憾每一个打过去的电话他先收到的都是抱歉。
“你好,请帮我转接到菲兹珠宝店。”电话打通塞维尔对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小姐说。
“好的,请稍等。”接线员小姐甜美的声音回答说。
电话那头出现了一阵电流干扰的静电滋啦声,片刻过后平息下来。
“您好,这里是菲兹珠宝店,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女声。
“你们店里有那种会弹出小鸟唱歌的珐琅音乐盒吗”塞维尔说。
“有的,您说的是我们公司出产的鸣鸟八音盒,您需要亲自到店里购买还是我们亲自送到您指定的地址”对面的女声说。
“送过来吧,请帮我包装成包裹送到克利路18号。你们这里收支票吗”塞维尔问。
“开开门吧,请救救我们。”跟她一起来的另一个声音恳求着说。
屋子里的人没一个挪动屁股。
村长沃尔顿很明确地说过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把门打开。
门外的女人虽然自称是这间屋子的屋主,但是作为这个村里的村民,前段时间受到了那么多惊吓,敢在夜里出门的多半是找死。
还是别管他们了,就当没听见。
门外的声音还在哀切地恳求开门,敲门的声音越来越重,好像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门板上,已经不太像是想要要求开门的样子了,那更像是想要将门卸下来。
“快开门啊!快开门啊!我知道你们在里面!你们为什么不给我们开门啊!”
达里安对塞维尔说:“我要一碗汤,不要胡萝卜,洋葱多一点。”
门外的人彻底被激怒了:“快把门打开!让我们立刻进去!”
第47章 夜幕
塞维尔给达里安和霍金斯都装了一碗汤,如果忽略掉门外那两个人形怪物,这应该是一个简陋小屋的温馨夜晚。
达里安对着汤碗吹了吹,吹散表面凝结的热气,随意地用汤勺戳了几下里面的脱骨羊肉。
霍金斯已经喝上了,刚从汤锅里面舀出来的热汤烫得他舌头发痛,根本就没尝到汤的味道。
外面的怪物和他们僵持了一会儿,见实在没办法撬开这扇门,于是又走了。
屋子里看似安全了,但是谁知道这到底是真正的安全还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在怪物们暂时离开后,还有轮流守夜的工作要安排,以免有怪物闯入屋子。
他们在客厅闲聊了一会,然后黛弗妮就上楼休息,至少要到午饭时间才会再次出现在楼下。
蕾拉将用过的茶杯和吃剩下的点心收回到厨房里去,因为黛弗妮在的缘故达里安和塞维尔不会再进厨房了,所以她走进厨房的同时将挺直的背部终于一起放松下来。
“妈妈,刚刚真是紧张死我了。”蕾拉将餐盘在厨房中央的长条餐桌上放下,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高脚凳上。
她这样的行为作为大庄园里的最低等女仆来说都是不合格的,但是这里只有她的母亲汉斯太太,妹妹哈珀还在外面收拾屋子。
没有女仆长和女管家来训斥她们到底哪里有做得不对。
“这是……”霍金斯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一种从血肉里汲取力量的邪恶阵法。使用这个阵法的一般是沼泽女妖,她们用这样的阵法来增强自己的力量,但她们的胆子没有那么大,一般都去墓地里挖新鲜的尸体。这附近有沼泽吗?”达里安说。
“这附近没有。”沃尔顿摇了摇头。“我们接受现金和支票,您可以在我们的送货人员到达时签一张支票。您有指定的送货时间吗,您需要的音乐盒我们这边没有存货了,需要临时调配给您。”女声继续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星期五下午之前送到。”塞维尔思考了一下说。
“没问题先生,请留下您的名字。”女声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戴维斯此时此刻就非常想用眼神瞪死这位多嘴的德莱恩先生,但是他不敢,所以只在心里偷偷瞪。
达里安在男人的指导下坐上了驾驶座,将手放在塞维尔握过的方向盘上,给自己鼓舞士气,他不能表现得很差让塞维尔看到,那可太丢脸了。
在暗恋对象面前他相当有自尊,不能容忍自己有任何的丢脸行为。
他很认真地听着指导,然后踩下油门按照塞维尔刚刚行走的路线用更缓慢的速度再走了一遍,没有熄火没有卡住,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安然无恙地走完了一整段包括拐弯的路程。
“你也很棒达里安,干得漂亮!”塞维尔礼尚往来,对从车上下来的达里安送上夸奖,让达里安脸红起来。
达里安很享受来自于塞维尔的夸奖,这是一种认可,塞维尔在说他也做得和他一样好!这样的话让他觉得他又离塞维尔更近了一步,可以成为塞维尔身边值得夸耀的朋友了。
只有戴维斯不高兴,相当地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不是对雇主的脾气或者某些决策的不满,而是一种对于事业上吹毛求疵的不满,作为一个有着吹毛求疵精神的事业狂绝不允许手下出任何纰漏。
而就在刚刚,就在他面前,这块土地上整整播撒了三倍的小麦种子,这绝对是他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大败笔!
作为优秀的经济人绝对不会让雇主多花一个铜奥托,而这片播种密集的土地要重新修整可不止那么一星半点,得在小麦发芽后动用人手重新分株,那得要多花多少个铜奥托,气恼,非常气恼!
达里安和塞维尔的新奇体验已经结束,接下来的播种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戴维斯咬着后槽牙微笑着送走了他们。
看着敞篷汽车远去的车尾气,他无比真诚地起到这两位先生可不要再亲自出现在产业上沉浸体验了,真的很影响他搞事业!
出来的时间还早,达里安不想那么早回去,今天的天气还不错,他干脆直接开车到镇上去。
汽车经过罗德里格斯广场,天气好的时候这里的阳光格外耀眼,一群鸽子哗啦一下就飞起,在四季女神像上飞过又落在地上,看起来幸福又祥和。
达里安把车停在咖啡馆旁,但不是去喝咖啡,他突然想起那个没有许的愿望。
“我想去喷泉那边散个步。”他对塞维尔说。“好像失败了。”塞维尔朝达里安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等一会就好了。”达里安蹲下身将手上的碎玉米抖在地面上,然后才腾出手来拍拍塞维尔的肩。
“它们还会回来吗?”塞维尔抬头看飞到远处去的鸽子。
“塞维尔·冯·德莱恩。”塞维尔回答道。
送给达里安的礼物终于尘埃落定,塞维尔长舒了一口气,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只是离开半天的功夫百货商场就把唯一剩下的那只音乐盒给卖了出去,差点要错过这个要给达里安准备的惊喜了。
佩克诺农庄里多了黛弗妮以后在生活方式上讲究了很多,两个人之间的随意相处多出了很多个人的身影,有优雅的黛弗妮还有忙碌的女仆们,总的来说不算太坏,也多了很多话可说。
达里安一直担心的黛弗妮和塞维尔相处不好只是昙花一现,一整天下来都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发生。
他既感到高兴又有点失落,这意味着他把塞维尔分享出去了。
达里安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很怪异,他既希望塞维尔是那个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在哪里都如鱼得水的塞维尔,但又很希望塞维尔的温柔体贴只出现在他一个人前,即使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他对塞维尔生起了不该有的占有欲。
这样的怪异想法还在持续发酵,仿佛塞维尔是他的所有物一般,紧紧锁在心里不允许任何人查看。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晚上要睡觉的时候,黛弗妮穿着睡衣拿着烛台轻轻敲开了他的房门。
达里安把门打开,漆黑的走廊里只有黛弗妮手上烛台微弱的火,照亮了黛弗妮鬼鬼祟祟的表情。
她这副样子可不像个贵族小姐,而是像从门缝里溜进来的小偷。
“快快,我们快进去达里安。”黛弗妮捏着气音说。
达里安不用想就知道她是要来问白天的事情了。
黛弗妮进来以后特地举着烛台将门锁检查了一遍,确定有好好把房门紧闭。
达里安说:“我们可以开个灯。”
黛弗妮说:“不,用烛台就好,灯光太亮眼了。”
达里安有点不太能理解但是尊重了她的意见,现在他很是心虚,没有在寄去的回信里告诉黛弗妮塞维尔来度假的事已经让他忐忑不安好几天了。
“你有什么想问的。”他先开口了。
这是一种心虚使然后的自暴自弃,并且因为他和塞维尔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也并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所有在度假期间发生过的事情都不算秘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说法让他更加伤心了。
“所有,我什么都想知道。”黛弗妮把烛台隔搁在床头柜上,然后盘腿坐在了达里安的床边,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八卦。
她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塞维尔在佩克诺农庄能待这么久,据她的不完全统计,塞维尔在佩克诺农庄待了将近两个月,她可完全想不到能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住塞维尔在这样的乡村待这么长时间。
“你该给我一点范围。”达里安叹了口气,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好吧,你说得对。那么请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就偷偷计划好约德莱恩先生来佩克诺农庄度假的。”黛弗妮摊摊手说。
达里安觉得有些疑惑,但还是让他继续讲了下去。
自从那两个孩子的尸骨被找到掩埋以后,村子里就跟被诅咒了一样。
先是村中央水井的水变成了深绿色,闻起来一股恶臭,泼在地上被路过的狗舔了,狗立刻就倒地吐白沫。
接下来几天村里的牲畜都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撕成了碎片,一位妇人生产,她的孩子是个两个脑袋三只手的畸形儿。
说到这里的时候,沃尔顿痛苦地掩住了脸:“可怜的珍妮,她是多么地期待她的孩子,也因此精神恍惚,在后来的晚上给门外的怪物开了门。”
达里安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我只能尽力去将笼罩在这里的阴霾都驱散掉。那个传教士,可以展开说说吗?”
沃尔顿缓和了一下情绪,点点头说:“当然可以,那个传教士是在这些事情都发生了以后到这儿来的,那个时候我们村已经走了好几户人家。”
那个传教士,他说他的名字叫查克,看上去是非常年轻端正的一位男子。
第48章 问话
年轻的传教士来到了村子里,帮助他们清理了被污染的水井,经过打捞和药剂清理,绿色的井水变得澄澈,变成了可以饮用的样子。
这样的井水也确实可以饮用,狗和饲养的家禽喝了,都没有事,于是村民们就开始大胆饮用。
传教士的到来给了这个村子希望,但是不久过后又成为了带他们滑向深渊的巨大重力。
年轻的传教士,孤身一人,又拯救了一整个村子,多么地令人敬仰,也多么地令人向往。
他轻轻拨动了村子里的年轻姑娘妮娜的心,年轻的姑娘为年轻的男子心动,这是非常正常的事,于是妮娜决定趁着夜色去和传教士查克谈心。
如果传教士查克是个正常男人的话,这个夜晚再糟糕不过是伤心的姑娘妮娜跑回家里,蒙在被窝里狠狠大哭一场。
但查克不是人,这个结果就非常糟糕了。
塞维尔没有反对,他还没有在镇上认真逛过,来到萨默斯莱平原的第一时间他就去了佩克诺农庄,然后大半时间都在那里度过。
林德伯格镇不大,罗德里格斯广场是在正中心的标志性建筑,来旅行的人几乎都会在喷泉前合照,当地人也会在这里散步和野餐。
达里安主动和塞维尔讲起他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父亲和母亲总是会在春季度假时带我来到佩克诺农庄,在天气好的时候开车到镇上,领着我在罗德里格斯广场上喂鸽子。”
四散的鸽子在广场上自由地行走,在广场上野餐的人会从三明治上掰下面包边给它们吃,也有专门提着一个小篮子卖一小包一小包碎玉米的人,向路过的人兜售着这些特制的鸽子饲料。
塞维尔想起了壁炉上看到过的那张画像,小小的达里安和年轻的夫妻,还有飞舞的鸽子,非常温馨。
“壁炉上的画像就是在这里画的吗,非常温馨。”他笑着看向达里安。自从上次在原野上遇到牧羊人老约翰以后,塞维尔对放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即使他没有羊群对放牧也一无所知。
他在晚餐时间和达里安随口一提,达里安放下了手里的汤勺,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有十七只羊和八头牛。如果你想体验一下放牧这项活动,明天早上我们可以去牲畜棚找汉斯先生。”
塞维尔笑了一下:“那达里安想去吗?虽然我是你的客人,但我不希望你因为太过迁就我而丧失自己的乐趣。”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达里安一定会觉得对方是在以退为进来达成目的,但塞维尔这么说,就一定是真心实意地在对他表示关心,塞维尔并不需要拐弯抹角来获得他的同意。
只要塞维尔提出要求,他从来都会做到。
但达里安还是认真地想了一下,放牧,不讨厌,和塞维尔待在一起,很喜欢,和塞维尔一起去放牧,完全可以接受。
在如此神奇的逻辑闭环下,他对塞维尔说:“我并不讨厌放牧,能和你一起去尝试一下应该会是一件能够获得乐趣的事。”
塞维尔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多余,达里安看起来并不太像是会撒谎的人,所以还过多顾虑什么呢,还是期待一下明天的牧羊人一日吧。
达里安比塞维尔还是多那么一点乡村生活的常识的,他小时候经常在乡村度假,还从儿童绘本上了解过牧羊人的生活,大概就是从早晨开始放羊放到晚上可以追星星。
从某些美化过量的童话绘本上汲取生活常识着实不太靠谱,相比之下这种常识还不如没有。
考虑到他们要放一整天羊,达里安在第二天早上出门去牲畜棚找汉斯先生之前准备了一个野餐篮,里面放了一些冷餐可以供两人在正餐时间食用。
野餐篮子挂在亚历山大身上,他们骑马去牲畜棚,汉斯先生在每天早晨都会在牲畜棚里给牛和羊挤奶。
“迪恩!你又偷偷跑到原野上喂狐狸了!”蕾拉揪住迪恩的衣领不让他偷偷溜走。
比姐姐蕾拉还高了大半头的迪恩弯腰让蕾拉不至于手抬得太酸,看见骑着马的达里安和塞维尔急忙招手:“谢菲尔特先生!德莱恩先生!”
蕾拉突然松手,迪恩差点摔了一跤,教训弟弟的样子被外人看到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两位先生好。”
达里安说:“早上好。汉斯先生在牲畜棚里吗?”
迪恩把帽子戴正:“爸爸在挤牛奶,先生们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塞维尔笑着说:“今天想当一天的牧羊人。”
姐弟俩同时瞪大了双眼,两张脸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蕾拉先开口了:“两位先生,要去放羊?”
她实在难以理解这些先生们的奇怪想法,放羊也能成为娱乐活动之一,他们第一次放羊不要把羊放丢了才好。
汉斯先生提着牛奶桶从牲畜棚里出来:“那要带上沃克一起去。”
沃克是养在牲畜棚的一条大型犬,灰白斑点的皮毛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此时此刻正蹲坐在门前吐着舌头轻摇尾巴。
在出发之前汉斯先生给他们简略地讲了一下关于放羊的事情,塞维尔总结了一下浓缩成一句话,就是跟着沃克。
在放羊这项活动中他们的参与似乎不是那么地有必要。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带着沃克赶着一群羊浩浩荡荡地出发,汉斯先生还友情提供了两条用来驱赶羊群的皮鞭。
再次来到熟悉的原野,上次他们就是在这个小山坡下偶遇了老约翰,老约翰和他的羊群不知道去哪里了,沃克像莱西一样绕着圈把羊驱赶到长有肥沃牧草的地方。
塞维尔跳下马,手按在帽檐上抬头望了望天:“现在时间还早。我们的工作似乎就是坐在这里等羊群吃完草。”
达里安点点头:“有沃克在这里,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塞维尔侧过脸叹了一口气:“这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达里安看着塞维尔变得有些忧郁的神情,迟疑地开口:“哪里不一样?”
塞维尔再次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该要像风一样在原野上追逐着羊群,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坡到达最深的旷野。那里有最丰美的草场和镜面一样的湖,翱翔于高空的鹰俯冲下来,皮鞭的破空声使它重归于天际。”
达里安看着塞维尔有点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觉得塞维尔是那么的……幼稚。
对没错,就是幼稚。塞维尔想象的放羊场景和赫尔斯泰因公国家喻户晓的儿童读物《狐狸约克与猞猁埃蒙》里的草原探险有那么七八分相似。
大概是因为达里安沉默得太久,塞维尔从气氛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妙:“我知道我的想像和现实有比较大的差距。但是达里安,你的表情告诉我我可能缺乏了某些必备常识。”
达里安谨慎提问:“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叫《狐狸约克与猞猁埃蒙》?”
塞维尔诚实回答:“没有。那是本什么书?”
达里安惊讶的表情一下子没收住,不过他很快就重新调整了面部表情:“那是一本写给孩子们的童话故事,一般作为睡前读物,赫尔斯泰因公国的孩子们几乎都听过。讲的是一只狐狸和一只猞猁的冒险故事,你刚刚的描述和里面的草原冒险场景很像。”
塞维尔笑了笑:“看来我是个例外。”
“是的,那时候我大概只有三岁,父亲和母亲在广场上被一个流浪画师拦下,他给我们画了那张画像。我很喜欢那张画像,它是我的美好回忆之一。”达里安向塞维尔简单讲述了一下画像的由来。
“我们也去喂喂鸽子怎么样,就像你小时候那样”塞维尔提议说。
他注意到达里安的神色有些变化,在提到父亲和母亲时,眼眸里涌上的眷恋之情和柔软的情绪,达里安提过母亲早已去世,这样的话题不应该更深入下去,即使失爱伤痛已经被冲淡,他想安慰达里安。
达里安不介意提起早已逝世的父亲和母亲,他觉得他们从未远去过,他得到了他们足够多的爱,也拥有过足够多的珍贵记忆,在失去他们的那段时间里有多蒂姑妈和艾布纳姑夫的呵护,他成为了一个善良正直的大人。
他没有那么伤心,只是时常会思念起那些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塞维尔的安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不会拒绝掉塞维尔的请求:“好,我们一起去喂鸽子。”
拎着篮子叫卖的人终于迎来了这个早上的第一单生意,两位年轻绅士买下了一包碎玉米,非常不多见的顾客类型。
塞维尔付了钱,然后将这包碎玉米拆开,将里面的一大半都倒进达里安的掌心里:“我们该怎么做?”
他还没有喂过鸽子,小时候的娱乐生活匮乏得可怜,长大以后碍于成年人的身份又不屑于做这些事,他还是第一次喂鸽子。
达里安捧着那一捧碎玉米:“抓起一点撒到地上就好了,它们自己会过来的。”
塞维尔抓起了一小把碎玉米,往待在地上的鸽子堆里一扔,惊得哗啦飞起来一片。
霍金斯摸着下巴皱起眉:“总感觉这个图案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是一时之间我又想不起来。”
达里安说:“那就回去的路上仔细想想。”
这片废墟里除了这面墙外,其他的东西都毁坏得太彻底,都是大块大块的建筑倒塌的碎石料,就算有东西也被彻底掩埋了。
“我们先回村子里去吧,准备一下今晚直面传教士。”达里安重新站起来拍了拍手说。
“今晚一切顺利。”塞维尔说。
他们回到了村子,静候夜晚。
入夜,传教士的敲门声如约而至。
但是这一次,屋子里面没有人。
第49章 归还
达里安蹲在房顶上。
和他蹲在一起的还有塞维尔和霍金斯。
霍金斯作为学术派,其实是不太想参加本次行动的。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顾虑,比方说万一怪物不受控制冲进了门里……还是到外面开阔的地方去吧,起码扔各种魔法用具炸伤自己的概率小很多。
达里安从上面看下去,那只没皮的怪物是完整的,他的肌肉和骨骼都再生了,并没有像沃尔顿形容的那样被他们打成了一摊烂泥。
传教士拥有治愈能力吗,他好像是杀不死的东西。
虽然体温降下来了,但达里安还处在持续的低热中,没有塞维尔在的时候他的活动范围就仅限于卧室。
塞维尔很多时候都不在,因为他要照顾花园里的花、菜园里的菜、马厩里的苏菲和亚历山大等等一类佩克诺农庄里的琐碎杂事,这些事情两个人做的时候并不觉得多,只剩下达里安待在卧室时他又觉得它们是那么地漫长。
漫长到让他足以对塞维尔产生思念。
威尔留在卧室里陪他,但小狗的陪伴很多时候都是自娱自乐,达里安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和威尔玩它最喜欢的追逐游戏。
所以达里安待在卧室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看书和写日记。
达里安的日记内容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每天发生的细碎琐事,最近一个月里他都和塞维尔待在一起,于是通篇日记里几乎每一句话都会提到塞维尔。
“3月28日,星期一,晴。”塞维尔抓住被角,将被子重新拉下来:“被子盖在头上睡觉时不会呼吸不畅吗?好了,我要下去准备午饭了,安心睡吧。”
被子盖住达里安的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美丽的绿眼睛,棕色的碎发看起来很柔软,让塞维尔有点想摸一摸。但他还是放开手向门外走去,达里安看起来太警惕了。
即将要走出门外时,达里安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也很想念你。”
塞维尔脚步一顿,仍然继续走到门外,没有回头,直到把房门带上将另一个房间隔绝在门内,才无声地低笑起来。
达里安实在是太可爱了。
达里安想了想,把那个晴字划掉,然后在后面补充一句早晨至下午晴,傍晚有雨。
他在补充昨天的日记,记日记是他坚持了将近二十年的习惯,旧日记本已经攒了有一个箱子。
人的记忆就像是海上漂浮着的冰山,能够记得的只有露出水面的一小部分,其余大部分都潜藏在水下成为模糊的缩影。
达里安总会在闲暇时候将旧日记翻出来看一看,重新认识一下往昔岁月里的达里安。
“早晨和塞维尔一起浇花,塞维尔告诉我花苗长出了新的侧芽,他很细心。”
“尤金妮小姐对塞维尔很有好感,我很嫉妒她,我认识塞维尔的时间要更早,但是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喜欢他。”
“淋雨发烧了,塞维尔照顾了我一整晚,他是个很好的人。”
达里安慢慢地把昨天的记忆一点点拼凑起来,写写画画,他会在日记里面穿插画页,比如说花的侧芽,再比如说塞维尔的侧脸,画得还算不错。
这样的日记绝对不能让塞维尔看到,所以他边写日记边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声音,如果塞维尔回来了他就立刻把日记本收起来。
他曾经就犯过一个错误,把日记本随意地放在卧室的桌面上,那时他二十一岁,还住在多蒂姑妈家里,他们都很尊重他没有人会乱翻他的东西包括日记本。
他只是去楼下喝杯水,多蒂姑妈养的两只猫跑到他的卧室里打架,把日记本蹬飞在地上,进来把猫咪赶出去的表妹黛弗妮顺手把日记本捡起来,日记里夹着的画像掉了出来,纸张散开,于是黛弗妮就知道了达里安暗恋塞维尔的事。
那时黛弗妮才十五岁,她拿着日记本愣在房间里,满脸不知所措,达里安回来就看见这一幕。
他也是同样的不知所措,他很少对人生气,看见黛弗妮手上拿着的画像和日记本他的第一反应是对不起多蒂姑妈和艾布纳姑夫,他们养了十四年的孩子竟然是个同性恋。
黛弗妮先反应了过来:“关门!快关门!妈妈他们在楼下。”
达里安把门关上,然后和黛弗妮讲了关于塞维尔的事。
黛弗妮听完低头沉默了很久,问了达里安一个至今无解的问题:“那塞维尔知道你喜欢他吗,如果他不知道,你还会一直喜欢他吗?”
达里安也不太确定问题的答案:“会吧。”
黛弗妮叹了口气,用那双和达里安相似的绿眼睛看着他:“你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换个喜欢你的人吧,你会很难过的。”
事实证明黛弗妮说得没错,喜欢塞维尔确实就是一件经常会让他难过的事情,塞维尔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做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这才让他更加难过。
黛弗妮替他保守了这个秘密,就像守护着一枚枯涸的泉眼的女神,没有她的提示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这枚泉眼的存在,除了泉眼本身。
但从此以后黛弗妮变得非常讨厌塞维尔,她不会责怪达里安,就把怒火全部都转移到了塞维尔身上,她从来不看上面刊登了塞维尔的报纸,也不喜欢听有关塞维尔的消息。
她觉得塞维尔简直是只四处发情的兔子,到处泛滥的雄性气息不仅勾搭女人还引诱男人。
达里安有尝试过为塞维尔辩解,每次解释以后黛弗妮都会变得更生气,久而久之除了黛弗妮主动来问他到底还喜不喜欢塞维尔,他都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起免得惹她生气。
达里安写完日记以后顺手把日记本藏在枕头底下,低热带来的头痛让他精神不振,很快又再次睡着了。
在卧室里自娱自乐的威尔动了动耳朵,把叼在嘴里的毛线团放下,甩了甩尾巴在床边绕了一圈,两只前爪往床单上一扑。
主人睡着了,小狗也要一起睡觉。
可惜狗小腿短,只把床单往下拽了拽,睡梦中的达里安皱了皱眉,翻身,威尔又是一扑,枕头底下的日记本顺着床单滋溜一下正中狗头。
被砸翻的小狗重新站起来甩了甩耳朵,用嘴叼起日记本,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就在这时塞维尔打开了房门。
“威尔,你嘴里叼的是什么?”塞维尔眉头轻皱一下,小声地把威尔叫过来。
威尔一路小跑把日记本交到塞维尔手里,牛皮封面上印了两个浅浅的牙印,威尔还一副求夸夸的样子。
经历过黛弗妮无意撞破秘密日记本事件后达里安谨慎了很多,比如从来不把日记本乱放在显眼的地方,再比如在日记本上面加了系带,只要是尊重隐私的人都不会随手打开的……吧?
塞维尔捏了捏威尔的后颈皮,心想肯定是威尔调皮乱翻东西,得找个有空的时间训训狗。
卧室里铺了厚实的羊毛地毯,在上面走路不会发出过多的声响。塞维尔夹着日记本,到达里安的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一摸直接就把达里安摸醒了。
达里安睁开眼睛,塞维尔的手刚离开他的额头,双眼还有点失焦看不清塞维尔的轮廓,清新的青草浸染露水的气息涌入鼻腔,很舒服的味道。
“你醒了。”他听见塞维尔笑着说。
眼前塞维尔的样貌逐渐清晰,顺带夹在臂弯里的日记本,达里安瞬间受到了惊吓。
注意到达里安突然僵住的表情,塞维尔将刚从狗嘴里取出来的牛皮封面的本子抽出来,达里安的表情更僵硬了。
“这是什么,”达里安非常想将被子拉到头顶离开这个世界,塞维尔接着说,“刚刚我进来的时候威尔把它叼在嘴里。放轻松,我没有打开看过。”
“我的日记。”达里安把日记本拿回来塞到被子底下,偏过头去闷声说,“威尔是只坏狗狗。”
塞维尔不再追问下去,达里安的个人隐私他无权干涉,他将落在地上的被角捡起来往床上掖了掖,动作非常自然就好像昨晚做过无数遍。
“要我念书给你听吗?”塞维尔问。
那些从坟地里爬出来的骷髅都被火烧掉了,这个村子里的威胁暂时解除。
不过达里安也不是很自信能够让沃尔顿开门,毕竟在入夜以后,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需要紧闭门户,必要的情况下他要直接砸开沃尔顿的家门。
他们带着传教士,来到了沃尔顿的家门口。
非常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达里安说:“我们把皮还给了传教士,也将那些死去的人的尸体全部都焚烧了,村子里面暂时安全了。但是有一个问题,传教士说,并不是他诅咒了这个村子,而是村子原本就被侵蚀着。所以我希望你能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亲眼看看你们会怎么向你们的神明祷告。”
门内自然是没有回音的。
谁知道外面的是人还是诡计多端的怪物呢?
达里安很理解沃尔顿的顾虑,但是很抱歉,他不想等到第二天早上,他的时间也是很值钱的。
如果可以,还是把事情在今晚终结掉吧。
第50章 见面
“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开门的。”沃尔顿的声音从门后响起。
“我明白你的顾虑,不过时间紧急,我只好要对你说声抱歉了。你的门我们会赔偿的。塞维尔,把门踹开。”达里安说。
“非常抱歉,沃尔顿先生,现在请您离开门的范围,以免造成误伤。”塞维尔站到门前,先说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对那张脆弱的门板用力一踹。
咔嚓一声,整扇门板就如同最脆弱的薄纸一样,直接朝着门内倒塌。
萨默斯莱平原的春天总是在几场小雨过后悄然而至,春神厄阿尔随着雨露一同亲吻万物生灵,嫩绿的叶芽从枯灰的枝桠一侧冒出,勃勃生机足够令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魂灵心生欢愉。
只有达里安的内心生不起丝毫的喜悦。
他感觉所有的一切都糟透了。
今天是达里安回到佩克诺农庄的第三个月,也是给塞维尔寄去邀请信的第十四天。
从这封信寄出的第一天起达里安就盼望着那封回信,可是出现在信箱里寄给“达里安·谢菲尔特先生”的信件只有账单。
真的很难不令人感到沮丧。
不过这倒也正常,在赫尔斯泰因公国和希尔公国的长达九年的战争结束后,塞维尔作为赫尔斯泰因公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将每天收到的信件就如同雪片一般飞来,爱慕者们和各界政要都争相想要结识这位年轻有为家世显赫的少将。
他那封平淡的邀请信夹在其中就显得是那么得微不足道,是看一眼就会被扔在一边的程度吧,达里安在心里想。
他还在圣西尔军校读书的时候就喜欢上塞维尔了,塞维尔就像太阳那样耀眼,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作为爱慕者而言,他是个男人不能像那些贵族小姐们能够大胆却又羞涩地对塞维尔倾述爱意;作为朋友而言,他只是塞维尔的普通同学,乡绅的儿子的身份注定他和塞维尔他们这些老牌贵族不会有过多的交集。
达里安只敢站在远处偷看塞维尔,给塞维尔写邀请信已经是他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只可惜勇敢并没有给他带来相应的报酬,说不定塞维尔根本就没有收到过这封信,邮局总是会弄丢长途信件。
“你可要振作起来啊达里安。”达里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镜子里棕发绿眼的青年脸色苍白神情沮丧,达里安只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一眼就拧开水龙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
该出门了,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
几天前的原野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下过几场小雨后整个原野都变成漂亮的绿色了。
达里安沿着林荫道开车前往林德伯格镇,佩克诺农庄在乡下,离镇上足足有八英里,不过好在一路上风景怡人,裹挟着晨露的微风稍微抚平了一点他心里的烦躁。
这次去镇上是要买点花种好好修整一下佩克诺农庄的庭院,开春万物复苏的时候将花种种下来年就能收获满庭院的花。
“噢是谢菲尔特先生,你需要点什么?”靠在柜台上的安德鲁大叔热情地和达里安打招呼。
达里安点头作为回应:“早安,安德鲁。我想修整一下佩克诺农庄的庭院,你或许能给我一点建议。”
安德鲁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面带笑容双手不住地来回搓动:“那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可是这方面的行家!谢菲尔特先生之前并没有接触过园艺吧?我的建议是直接移栽幼苗,从花种种起实在是太费神了。春季正适合种植铃兰、玫瑰还有天竺葵,你喜欢哪样,还是要都来点?”
达里安说:“都要吧。我还要一套园艺工具,这里卖园艺方面的丛书吗,我想我会需要一套。”
安德鲁从达里安身后的置物架上取下一捆布包,回头递给达里安:“这里面是一些小工具,你需要洒水壶吗?园艺丛书要伍斯特写的《园艺新手百科》怎么样?”
达里安接过工具:“洒水壶要两个。书帮我包起来吧,花苗直接帮我送到佩克诺农庄,我会付给你相应的报酬的。”
安德鲁回到柜台后面记账:“让我想想。铃兰玫瑰还有天竺葵,谢菲尔特先生喜欢什么颜色?红色?白色?还是黄色?”
达里安回忆了一下佩克诺农庄枯萎掉的花卉颜色,回答说:“玫瑰要粉色,有黄色的天竺葵吗?”
安德鲁仔细地对了一下物品清单:“有。四株铃兰八株玫瑰和五株天竺葵怎么样?我想应该够装满佩克诺农庄的篱笆了。”
达里安接受了安德鲁的提议,爽快地交付了定金以后安德鲁叮嘱了一些移栽花苗的注意要点,他很认真地记了下来。
“谢菲尔特先生是要在佩克诺农庄长住了吗?在佩克诺农庄开辟一个菜园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哦,让土地荒废在那里实在是太可惜了。”安德鲁有意推销新进的春耕必备产品。
于是快要走出门口的达里安又折返回去买了几包菜籽和一套农作物种植指导书。
“欢迎下次再来,谢菲尔特先生,”安德鲁笑得见牙不见眼,“只要需要菜籽和花苗,都可以再来找我。”
不得不说安德鲁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而达里安就是商人们最喜欢的天使顾客,出手阔绰的同时还善于听取建议。
从园艺店出来以后达里安并没有急着回佩克诺农庄,他驱车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最后将车停在罗德里格斯广场边上的一家咖啡馆,从这家咖啡馆的玻璃窗能看见广场上的一双双白鸽飞起又落下。
达里安点了一杯咖啡和一块熏鸡三明治,然后坐在窗前看了很久的白鸽。
林德伯格的阳光正好,整个罗德里格斯广场都沐浴在明亮的光辉之下,广场正中央的巨型喷泉里洁白的四季女神像各执水壶向水面倾倒下一股水柱,激起的水花就像一捧白色的碎末,随机点上路过行人的衣角。
广场上的人都不怎么匆忙,有看起来像是在长途旅行中的一群人站在喷泉下拍大合照,一对年轻的夫妇带领着年幼的孩子用面包屑喂地上聚集在一起的鸽子,更远一点有个戴圆礼帽的青年支起画架给路过的人画肖像以换取小费。
达里安喝掉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将小费压在装过熏鸡三明治的盘子底下,推门走出咖啡馆径直走向那个给人画像的圆礼帽青年。
“嘿你能给我画幅肖像吗?”达里安停在圆礼帽青年的画架前礼貌询问。
圆礼帽青年有些受宠若惊,抖开随身携带的幕布铺在池边:“当然可以。请您坐在喷泉池边。”
达里安在池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摆好了姿势,双眼正视前方目光却有些溃散,他其实是在发呆。
坐在咖啡馆里看鸽子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尚未离世的双亲带着年幼的他在罗德里格斯的广场上散步,一个流浪画师拦住了他们恳请给他们画一幅画像,现在那幅画像还挂在佩克诺农庄的壁炉上。
双亲已经去世多年了,达里安是被多蒂姑妈抚养长大的。双亲留给他巨额的遗产足够他以上流社会的作风挥霍完下半辈子,但达里安还是选择了回到佩克诺农庄,那幢双亲结婚旅行时买下的小洋房,达里安在那里度过了很多个假期,直到双亲去世。
“您有一双很漂亮的绿眼睛。”圆礼帽青年小心翼翼地将画纸从画架上揭下,用缎带轻柔地扎起来。
青年的脸渐渐和那个流浪画师的脸重合:“夫人您有一双如同猫眼石那般美丽的绿眼睛。”
达里安笑了起来,那双绿眼睛显得更漂亮了:“谢谢。我的眼睛遗传自我的母亲。”
青年说:“那您的母亲一定是一个温柔沉静的人。”
达里安其实不太记得清母亲的面容了,偶尔还要靠以前拍下的黑白旧照片来回忆双亲的模样,母亲那双被浓密睫毛包裹着的绿眼睛他却从未忘记,它们很温柔的同时又是那么地活泼、雀跃。
他给了青年一笔非常可观的小费,青年结结巴巴地说:“先生您给得实在是太多了,我不能收下。”
达里安说:“拿着吧。你对我母亲的夸奖让我非常高兴。她确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可她一点儿也不沉静,她就像山上的云雀一样活泼。她会很希望你收下这笔小费的。”
青年收下那笔小费,向达里安行了一个脱帽礼:“谢谢您先生,祝愿您有美好的一天。”
罗德里格斯广场中央的喷泉同时也是个许愿池,水底的硬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达里安夹着用缎带扎好的画卷,拿出皮夹掏出两枚硬币,让它们和池底的许多个愿望待在一起。
他没有许愿,在他这个年纪早已明白光靠许愿美梦成真是不切实际的,他只是想起年幼时和双亲在罗德里格斯广场散步时双亲总会在他的手里放两枚硬币让他去许个愿。
愿望有没有实现他已经记不清了,在做出投掷硬币这个动作时他仿佛还能感觉到双亲站在他的身后鼓励他。
扔完了硬币达里安回到咖啡馆前,上车,打火,返回佩克诺农庄。
“尊敬的神明费洛斯,庇佑着费林村的神明费洛斯,我们敬爱的神明啊,我是您忠诚的信徒沃尔顿……”
他们的周围已经撒上了霍金斯的发光粉尘,可以第一时间注意到来自身边的异样,而传教士被指使到了另一个离他们很远的角落,手上依然紧紧绑着牛皮绳索。
达里安给他也画了个盐圈,他可以不帮忙,但绝对不能添乱。
沃尔顿祈愿的话语非常漫长,其中长篇大论都是对这位神明的赞颂,仿佛他真的是一个最忠诚的信徒,为了能和这位神明见上一面而无比虔诚。
随着他祈祷的声音,他面前的那具木雕面目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有血肉即将要从上面挣脱出来那样,费洛斯快要降临了。
突然之间,原本笔直的乳香烟雾扭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