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张桂霞开口,沈满仓少有的瞪了一眼邹丽华,“家里翻修不是公中出钱,还是你们大房出?”
“……爸说哪的话啊,我们肯定没钱出,我就是寻思着,晚月那边不得也给家里意思意思吗?”
沈满仓:“晚月还没回来,用不着你开口,她回来了自然也会孝敬爹妈,,而且这翻修也不全是为了晚月,眼瞧着老四也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了,这两年村里不少都重新翻修了房子,咱家要是不提前做准备,谁还愿意上门说亲?”
听了这个,邹丽华才心情好了点,陪着笑连连说是:“还是爸想的周到,这话说的对,这要是老四结了婚,家里三间房子肯定不够住的,我家俩孩子眼瞅着都大了,总不好一直跟我们俩挤一块儿睡。”
“盖新房子的事儿缓缓再说,眼下还是翻修为主。”沈满仓看出来了大儿媳妇儿的心思,敷衍了过去。
张桂霞心里仍是不安,琢磨了一下,看了眼堂屋的众人。
“既然人都在,有个事儿咱们得一起提前准备一下。”
“啥事啊妈?”
“晚月出嫁,咱们家虽然条件不如人家,但多多少少,也得拿出来点陪嫁的嫁妆才行。”
沈满仓听着,将身后的枕头压到了胳膊下面,脸扭到了旁边,闭着嘴不想参与这话题。
张桂霞只当没看见,继续说自己的:“咱们买不起太贵重的,但最起码村里人家都有的咱们不能少了晚月的,当年她跟顾知青的事儿,因着顾家也没来人,咱就没准备,这次可不能跟上次一样。”
邹丽华酸溜溜的:“妈说的是,不过咱们条件在这儿摆着呢,家里往后的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我看啊,就照着我当年的来呗。”
张桂霞没有点头,只是看了邹丽华一眼,“你当年娘家就送过来了两套床单一个棉花被,洗漱用具还是我出钱让建国领着你去买的。”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没错,所以现在怎么也得比你那时候好点。”
邹丽华连忙站起来,热络的说:“我跟建国结婚的时候,还剩下了两个新的搪瓷脸盆,我一直没舍得用,早就想着晚月结婚的时候拿出来了,妈,你看咋样?”
张桂霞冷着脸,“你那俩搪瓷脸盆放茅厕多少年了,要我也是给晚月准备洗的。”
邹丽华讪讪坐下,嘀嘀咕咕:“不要拉倒……以后留着给我闺女。”
郭兰那边则是跟沈建勇对视一眼。
沈建勇主动开口:“妈,现在咱村里闺女出嫁,怎么着也得有个床头柜,我天天给大队里干木匠,能要过来一点榆木料子,工费家里不用管,我给晚月打俩床头柜。”
“成。”
郭兰也说:“我手工活儿好,晚月的枕头背面我来绣,毛线也是我来出,就是我拿不出来多好的被套料子,要是不嫌弃,就把我那边放的一套拿出来,我给绣上新的花纹,看着肯定也齐整鲜亮。”
张桂霞脸色柔和下来,“被套料子我早备着的有,还有枕面,等会儿我拿给你,你只管修花样就行,龙凤纹的咱不要,牡丹海棠的就行。”
郭兰笑了:“就龙凤纹的,我就爱干这个手工活儿,还一直想找机会展示展示哩,被套妈你拿,那枕面我那有好的,我来拿。”
“那行,你看你怎么绣吧。”
邹丽华撇撇嘴,“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还说想给大山换个新被罩,妈你还说家里没了,这遇到晚月的事儿了就有了呗。”
“这事儿跟事儿能一样?再者,建国也跟我说了,大山是跟你们一起睡的,那被罩是你想换才对吧。”
邹丽华心里暗骂男人嘴巴是个漏勺,低下头不再开口。
张桂霞瞪了一眼邹丽华:“别装听不见,二房都说了各自出什么,你呢?”
邹丽华看看外面:“他们一个两个都会的多,我没这个本事啊,再说了建国不是还没回来吗?我一个人说了可不算。”
张桂霞早料到,眼神嘲讽:“那我替你们大房做决定吧,我还想再给晚月准备两个樟木箱子,这樟木箱子的料钱你们大房出了,做工嘛……”
沈建勇主动应声:“做工我来,有料子就好说,没几天我就能弄好。”
邹丽华脸色黑了:“妈,这不公平,樟木贵不说,上头的铆钉也得出不少钱,我们的大房出的凭什么比二房还多啊。”
“咋了?建勇的工不是钱?”张桂霞打量着邹丽华,“那要不这样,我来出料子,你把柜子打了?”
“……我不会。”
“那不得了。”
邹丽华还是不乐意,转头看了看沈满仓,“爸,小姑子结婚,公中出钱还不够啊,还得都再拿出来点是不是有些多了?别人家闺女也没这么金贵啊,还是二婚……”
“二婚咋了?我闺女二婚能找到大领导,别人家的闺女咋不行?”张桂霞立刻道。
沈满仓一直装作听不见,这会儿被喊了,才将头扭过来,“该出就得出,你们大房平日里也没少存钱,遇到事儿了也该出点。”
邹丽华有些不敢置信。
平时家里婆婆虽然管的多,但真正的掌柜的还是公公沈满仓。
沈满仓会突然这么大方?
不过好像出钱的也不是公公,大方也是替大房大房……
张桂霞这才笑了,心里高兴难得男人想开,继续说:“那就这么定了,赶日子我先把钱除了,等建国回来你们给补上,另外除了刚才那些,草席门帘茶镜子水壶也都是不能少的,还得有个装物件的红油漆木箱才显得好看,这些就公中出钱,陪嫁我也想好了,回头看看账本,要是能拿出来个三十……”
“差不多了。”
还没等张桂霞高兴完呢,沈满仓皱着眉清了清嗓子,将枕头垫到了腰后面,撑着坐了起来。
“老大老二准备这些足够使的,这些就省了吧,他们以后去沪市定居,也用不上。”
张桂霞一顿,“咋用不上?这些才是真能经常能用上的东西。”
沈满仓揉着鼻子,招手:“过来给我把红花油涂了,这腰疼的厉害。”
张桂霞有些不高兴,心里也不情愿这时候去伺候沈满仓。
可一想到出钱,还是站了起来去给他涂红花油,一边说:“少转移话题,我刚说的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沈满仓弯着身子:“你轻着点涂……”
“我都没用劲儿!”
沈满仓‘嘶’了一声,龇牙咧嘴的,“那什么,建勇,电话里头,你大哥说没说陈家愿意出多少彩礼……哎哟!你轻着点!”
张桂霞手一抖,力气不留神就大了一点。
沈建勇摇头,“大哥就说回来再具体说,但是提了一嘴,说是有三转一响。”
闻言,屋里安静了一瞬。
‘噶登’一声。
邹丽华从长条板凳上掉了下来,她也顾上摔得吃痛的屁/股,瞪着眼睛,“啥?我就在旁边,我咋没听见?”
“大嫂那会儿不是去跟人聊天了吗,大哥也就最后提了一嘴。”
“……”
沈满仓咋摸着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咳咳……人家把三转一响都送过来了,可见也不是什么缺钱的人家,晚月这陪嫁我看就省……嘶,你干啥呢!”
沈满仓吃痛的哀嚎一声,转身瞪着张桂霞,“你是给我擦红花油呢还是想弄死我?”
张桂霞拿着红花油站在旁边,“你想打晚月彩礼的主意?”
“什么叫打主意,这本就该是咱娘家应得的!”
邹丽华小声嘀咕:“就是啊,谁家彩礼不给娘家?”
张桂霞哼了一声,“算盘别打这么好,三转一响是什么咱心里都清楚,人家答应了要送,那也是送给晚月的,况且路途这么远,运都不好运过来。”
邹丽华也猛地意识到这点,“也是啊,光是自行车都不好弄过来。”
“那就折现。”沈满仓眼睛冒着光,说完又瞪了一眼张桂霞:“这一点没得商量,人家要是能送,我就能收,不然陪嫁里的木箱子你也别想买!”
张桂霞咬咬牙,“彩礼的事儿先不说,但是嫁妆,我说的那些,都必须得有!”
沈满仓哼了一声,“少打量着我不清楚你这些年偷偷摸摸去后山干啥了,你自己存的不是有钱吗?要是想置办别的,你就自己想办法去,家里最多出五块钱买买零碎,别忘了,为了晚月,翻修就得出不少钱,那都是我的血汗钱!”
“翻修你自己都说不全是为了晚月,再者咱家又不是就你自己挣钱,我没上工?”
“我还在大队里上班呢,你挣得有我多?”
“……”
张桂霞咬咬牙,眼圈红了:“可晚月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闺女,按你说的,这些满打满算下来,还不够三十块钱,咱家咋也得再出点现金给晚月压箱底吧。”
沈满仓扶着腰站起来,“有俩樟木箱子就够体面的了,还要什么钱,你赶紧给我把腰伺候好了,我才能去大队里继续上班,你要是有这个本事,要不你去大队?”
张桂霞没这个本事。
大队里除了妇联有两位女同志,其他都不要女的。
况且她也不识字。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把大队里的活儿干完,每年秋天弄一点野生天麻卖卖。
她挣的钱没沈满仓多,娘家也没沈家富裕。
这些年操持家里家外,累得是自己,但说话算数的,最后还是沈满仓。
家里唯一体谅心疼自己的,就只有闺女。
上次那个知青害的晚月差点死了,当年要不是沈满仓看上了顾清树的知青背景,主动撮合,也不至于让晚月最后去跳河……
她心里一直觉得家里亏欠闺女。
可沈满仓却一点愧疚,甚至一点后悔都没有!
“快点啊!红花油还有一半没涂呢,你想让我疼死是不是?整天跟个二愣子一样,就看见长肉,一点脑子都不长!”
堂屋里,大房二房都在。
沈满仓从来都是这样,不顾在家还是在外面,只要他心情不好,就不分场合的随便训斥人。
“张桂霞,你别为着一个闺女跟我置气,这日子……”
“这日子不过了!”
张桂霞握紧了拳头,冲着沈满仓冲了过去,一脑袋直接撞在了沈满仓的腰上。
沈满仓本来就腰疼,没站稳一下子被撞到在地上。
还没等他骂人,已经先疼的眼泪差点掉出来。
“你干啥?!你不想过了!”
张桂霞冲过去,按住了沈满仓的胳膊。
张桂霞膀大腰圆,是个结实的乡下妇人,有的是一膀子的力气,这种情况下,压着沈满仓,硬是让他使不上劲儿。
“沈满仓,这些年来,家外面你看着风光,但是家里的大小事儿全是我在管,你连个地都没扫过,凭什么天天还对我吆五喝六的?”
“家里钱是你挣得多,但是也都是我一毛钱一毛钱精打细算抠搜下来的,没有我,家里也攒不住钱,我告诉你,晚月结婚,这钱我花定了!你要是不让我花,咱俩日子就甭过了!”
“老娘说到做到,连这么点陪嫁都不舍得出,你还配当爹?”
“不只是这次,我告诉你沈满仓,以后家里的事儿,要么我输了算,要么,我就收拾收拾走人!你自己过去吧,老娘回娘家要饭都不跟着你了!”
沈满仓被张桂霞的拳头锤的七荤八素,腰上也疼的不行,哎哟了几声发现没用,发狠一胳膊将张桂霞给推开了。
“张桂霞你想造反是不是?”沈满仓强忍着腰疼,从床底下摸出来一根棍子。
“老子今天打死……诶哟……”
沈满仓话没说话,腰又疼的受不了,瞪了一眼旁边沈建勇,“愣着干什么,过来扶你老子起来!”
沈建勇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过去,却被旁边的郭兰拉了一下。
沈建勇猛地回神,皱了皱眉,反而站到了张桂霞身前。
沈满仓也愣了,“好啊,平日里吃我的喝我的,现在一个两个都想早饭是吧!”
“爸,我没别的意思,但你不能跟妈动手。”
郭兰也点点头。
沈满仓傻眼了,看着眼前明显不跟自己站一边的儿子儿媳妇儿,就连邹丽华都一副不想管的样子。
“疯了,你妈疯了,你们跟着疯是吗?”
“我是疯了!”
张桂霞头发散乱着,眼泪流了满脸,“我要是不疯,这个家永远也轮不到我说话!”
“沈满仓,你别忘了,你年纪大了,老了!早晚有没力气的那天,你对这个家的付出远没有我多,家里几个孩子都看在眼里呢,你要是再跟我吆五喝六,你看我还忍不忍你!”
“别说老二了,老大老四要是在,也没人跟你一事!等你老了,没了我,你也别想日子好过!”
张桂霞在这一瞬间,想起了从前村里好几户的人家。
家里女人也是好像突然间就变了,一夜变成了疯子。
准确说,是成了男人们在外面议论时候嘴里的疯子。
他们说,家里女人忽然精神失常,要是不让着点,日子就过不下去。
他们还说女人发疯了都是脑子天生就有问题,他们心肠好,才没有抛弃老婆,反而忍着火气勉强过日子。
可他们口中的女人,要是遇见了别人,还是照样说话聊天。
只是在家,这些女人‘不再正常。’
只有‘不正常’了,她们才能掌握些家里的话语权。
张桂霞以前不明白,现在自上而下,看着沈满仓那张不敢置信,甚至有些被自己的话吓到的恐惧眼神,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疯了好啊。
疯了她才能说了算!
她还能更疯!
“别以为老娘离不开你,你也不想想,我有手有脚,离了你照样能活,但是你呢?离了我,这个家你能管得过来吗?老大老二家四个孩子,老四眼瞅着也要结婚,沈满仓,你有本事,你以后就被跟我过!”
沈满仓瘫坐在地上。
他第一次,用这个角度去看跟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女人。
张桂霞老了,腰粗膀子圆,头发也有些花白,脸上更是早就爬满了皱纹,脸颊斑驳眉眼里全是苦涩。
她老了。
自己……好像也老了。
沈满仓腰疼的根本站不起来,试着用胳膊撑着,可几次都没成功。
刚才张桂霞撞他那一下,是下了狠劲儿的。
“爸,你想干嘛?”
眼瞅着沈满仓拄着棍子艰难的终于站了起来,沈建勇警惕的又往前站了站。
“爸,有话好好说,不能跟妈动手。”
“是你妈先动的手。”沈满仓疼的呲牙,勉强说。
“我妈……”沈建勇低下头,又抬起来,“我妈不容易,这些年她为这个家确实付出了很多,嫁妆这事儿,我赞同我妈。”
“我……”
邹丽华在旁边凑着,想说她不同意,可张桂霞却红着眼瞪了过去。
张桂霞刚才那一脑袋撞得可不轻。
邹丽华下意识觉得自己腰也有些疼,而且自己俩孩子还指望着婆婆给带呢,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我也同意妈的话。”
反正还有彩礼呢,三转一响都能拿出来,能不给钱才怪,到时候还是自家赚!
沈满仓愣了愣,好一会儿过去,他忽然艰难的挪动着转了身。
他背过身去,没人看见他的神情。
张桂霞哼了一声,“咋了?你也知道怕了?看到了吧,我是疯了,但这个家,以后也不是你一个人当掌柜的了!”
“……我怕?”
沈满仓佝偻着身子,声音没了刚才的强势,“我不是怕你,我是懒得跟你计较了。”
一句话,局势已经清晰了。
这场家庭话语权的争夺战结束。
张桂霞靠着发疯,靠着孩子的偏向,算是打赢了。
张桂霞眼圈红着,却笑了出来。
明明刚才拿下她也弄得身上有些钝痛,但张桂霞就是觉得,自己的腰板好像比之前直了不少!
人也硬气了不少!
“那就这样。”
张桂霞抬手,将耳边散乱的头发勉强梳理到耳朵后面,“晚上找账本算账,给晚月拿出来一部分当压箱底的陪嫁。”
话音落地,大局已定。
家里人都松了口气,邹丽华坐到板凳上继续嗑南瓜子,郭兰上前扶着张桂霞也去旁边坐着。
沈建勇最是紧张,这会儿擦了把汗,上前将沈满仓手里的棍子拿走,“爸,我给你上红花油吧。”
沈满仓皱皱眉,甩开了沈建勇的胳膊,“我进屋躺会儿,别烦我。”
眼瞧他一瘸一拐的进了里屋,张桂霞露出了胜利的一笑,拍拍桌子,“明儿早上我还去山里,郭兰陪我去,老二准备打箱子的料子,丽华,你在家做完饭将院子打扫打扫,你公公要是好点了,你俩一块儿把院子里的旧砖头给摞一下。”
张桂霞发号施令一样,眼瞧着比从前沈满仓在家指挥的还要清晰明了。
沈满仓背影一僵,却没有发火儿吵人,只是‘嘭’的一声,将里屋的门猛地关上了。
“王八羔子!”
张桂霞骂了一句,转头笑了出来-
沪市工人新村。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晚月才知道沈建国要回家的意思。
也不知道沈立民跟沈建国到底吵了什么,眼瞧沈建国明天就准备走,兄弟俩还是一晚上都没说话。
沈晚月惦记着明天去服装厂,他们不说,自己就没有多问,吃过饭后拿着新买的纸笔试着勾画了两下,这才搂着俩孩子去睡。
第二天一早。
“立民,我先去送孩子上学,等会儿赶回来,咱俩一块儿送大哥去火车站。”
沈立民饭都顾不上吃完,抓着俩孩子的书包站了起来,“那啥,姐我去送他们上学,你俩直接去火车站吧。”
沈晚月看着沈立民避之不及的样子,皱皱眉,还是答应了。
“唉。”
沈建国看着沈立民离开,叹了口气,“立民还是毛毛躁躁的,眼前都十八了,一点大人样子都没有,还说今年回去了给他说亲呢,还是跟长不大一样,以后能干成什么事儿啊,连种地估计都种不好!”
沈立民今年年初才刚满十八。
沈晚月颇为不认可沈建国这番弟弟该成熟的话。
这些天相处下来,沈晚月已经不想再跟沈建国因为观念原因吵来吵去了,反正俩人以后又不长久生活,她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
但话到了嘴边,沈晚月还是没能忍住。
“立民又不算多大,况且人各有志。”
“有个屁志,他不就是想修车?修车能有什么出息?”
沈晚月皱皱眉,“修车也算一技之长,况且他有这方面的兴趣跟天赋。”
沈建国笑了,“兴趣能当饭吃?你去瞧瞧大街上,连个自行车都没几辆,这里还是沪市呢,要是放在县城,恐怕连骡子车都没有几个,那小轿车的数量恐怕全国都能数的下来,谁家没事儿干,有钱不留着买肉去买个铁疙瘩啊!”
“……”
沈晚月已经不是很想听这话了,收拾东西:“走吧大哥,我送你去火车站。”
沈建国横了一眼过去,“我知道你是好心想支持立民,可也得脚踏实地才行,学个汽修,将来饭都吃不上,还不如老实点回家种地,运气好了,跟爸一样在大队里混个事儿干干,立民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永远都没出息!”
“大哥你别这么说立民,况且你不也没能在大队混上工作吗……”
“那能一样吗?”
沈建国想想沈立民跟自己作对,现在连沈晚月也又要跟自己唱反调,就有些不高兴:“我当年小学都没上完,立民可是正经读完中学的,咱爸那位置,将来说不定立民能接上,实在不行,还不如跟着你二哥学个木匠活儿。”
沈晚月心里暗自叹气,然后应付着点点头,收拾完东西,又特意将前几天的一份报纸装在了挎包里,这才开口。
“大哥,你就让立民先学着吧,回家再说以后的事儿,对了大哥,你火车票买了吗?”
“……没有。”
“那赶紧别耽误了。”
沈晚月倒不是想催着大哥走,而是这年头火车票不好买,这里距离火车站又远,他们还是外地的,到时候还得排队看证明信,路上跟买票就得浪费俩个小时。
沈建国长叹了口气,“走吧。”
一路上,沈建国再三叮嘱了沈晚月要懂事听话别跟陈家闹矛盾,又交代了看好沈立民,说来说去的,无非还是那些话,啰嗦了点,但沈晚月都安静的听着没有再反驳。
等送沈建国上了火车以后,她这才松了口气,坐公交车去了服装厂。
平淞河工业区全是搬迁到一起的国营大厂。
沈晚月路过炼钢厂的时候,下意识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炼钢厂正门口的马路对面,一辆熟悉的黑色小轿车正安静的停靠在旁边。
这是陈勋庭的车。
他不是说今天要出差吗?
第37章 第37章
陈勋庭没走,那开车的小王肯定也还在厂里。
沈晚月惦记着昨天商量的让沈立民去当学徒的事儿,停下了脚步,走到了炼钢厂门岗房。
“你好同志,我是来找人的,请问方便帮我喊一下王小海同志吗?”
门岗房里的大爷打了个哈欠,“现在八点半,里面正开例会呢,喊不成。”
“那等他们开完会,能帮我传个话吗?”
“你说吧。”
“我还要去旁边服装厂一趟,就说要是王小海同志有空,中午我出来找他。”
“嗯,登记一下名字等着吧。”
“好。”
沈晚月离开后,门岗房大爷就打了内部电话线到了传达室,那边的人记录了名字后,等例会开完,就去见了王小海。
“小王,有人找你。”
王小海跟在冯秘书身边学着做会议记录,这会儿还在整理稿纸,陈勋庭也都还没有离开。
他着急的连忙跟外面的挥手示意,这才小心看了眼陈勋庭脸色后跑出了会议室。
“声音小点,没看见厂长还在里面吗?”
“我这不是有事着急跟你说吗,我媳妇儿这不是怀孕了吗,一门心思想吃苏市的大闸蟹,我听说这次还是你跟着厂长去苏市,帮我带些回来,我给你出跑腿费。”
王小海虽然年轻,但性格开朗,在厂里人缘还不错,随便点头应了。
这时间,陈勋庭也整理好东西出了会议室。
那人怕被领导听见自己上班聊私事,连忙将刚才的话题揭过去,“咳咳,小王,你们今天什么时候出发去苏市,刚才有人找你说有事情。”
小王以为他是随便找个借口喊自己出去,没成想真有个人找自己,很是意外。
“找我?说名字了吗?”
“嗯,叫沈晚月,说是
你要有空了她中午再过来,没空就等你回来再说。”
路过的陈勋庭脚下一顿,下意识的停下看了过去,“沈晚月找你?”
愣在原地的王小海同志头僵硬的挪过去:“……好像是的。”
陈勋庭的眼神在王小海的身上定了两三秒。
但也只是看了看,并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再问下去,转头看向冯秘书:“我们下午四点出发,今天先把几天的报表给我送过去,我看完了再走。”
“明白了厂长。”
眼瞧陈勋庭已经抬脚走人了,冯秘书回过头,眼神里也有些诧异,“沈同志找你?”
松了一口气的小王点点头,又好奇的朝着前面看了看,“厂长这是啥意思,我还以为要问我话呢。”
冯秘书也摇摇头,“走吧先跟上,中午你去问问是什么事儿。”
“诶。”
小王其实心里猜到了是什么,但没确定前也不好说,正要跟着走,就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胳膊。
“沈晚月?这名字听着耳熟啊,咋连厂长跟冯秘书都这么上心?”
“耳熟?以后更让你耳熟。”小王笑呵呵的打趣。
“到底谁啊?”
小王神秘一笑,“谁?你以为厂长前几天请假是为了谁?”
“……”
“卧槽,不会是以后厂长那位神秘的相亲对象吧?”
“以后该叫厂长夫人咯!”
眼瞧冯秘书已经走远了,小王乐呵呵说完就抓紧跟着上去,只留下那人在原地默默震惊-
服装厂。
“有工牌吗?没工牌不让进啊。”
同样是门岗房,也还是沈晚月上次来时的那位看门师傅。
师傅弯着身子低着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就感受到了门前有人过来,招呼了一声后,继续看自己手里那本连环画。
沈晚月笑了起来:“师傅,上次就瞧你看这本连环画,过去这么久还没看完呀。”
师傅明显愣了一下,这才抬起头。
看门师傅年龄不算大,瞧着三四十岁的样子,一看见沈晚月,稍稍疑惑了片刻,便眼睛亮了。
“是你呀同志!”
沈晚月抿嘴笑着点头:“嗯,没想到师傅你还记得我。”
“咋能不记得呢!我还记得你名字呢!”
看门师傅笑盈盈的,看过去的眼神里写满了尊重,“那天你的稿件被牛主任夸了那么久,而且那天的事故就发生在前面不远处,还是我眼瞧着出了事儿头一个报的警呢!同志啊,你可真了不起,要不是我亲眼瞧见的,我还真不信你这么个弱女子能有勇气救人。”
“举手之劳而已,大哥就别夸我了,我今天来还是为了工作,市委宣传部的郑主任说他已经帮我联系了服装厂,让我直接过来找人事部的就行。”
“等着同志,我这就给你喊人。”
看门师傅将手里的连环画放到旁边时,手上犹豫了一下,随后不好意思的看看沈晚月:“那什么,我这工作清闲,偶尔打发打发时间,这……这也算学习吧。”
沈晚月理解的笑笑:“当然算了,看看连环画也属实……陶冶情操了!”
打工人懂打工人,摸鱼无罪!
“对对对,哈哈哈……”
内部电话用的专线,也没有电话费,所以很快有了回信。
“沈同志你直接进去就行,办公楼在厂房东面,人事部在办公二楼最右边。”
“嗯,谢谢师傅啦。”
跟炼钢厂三天一次的例会不同,服装厂例会是安排在周一,人事部的韩干事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早上的没喝完的豆浆跟包子,时不时的啃一口。
“你好,我找人事部的牛主任。”
“进来。”
韩干事下意识说完,抬起头时,便见一个略显眼熟的女同志进了门。
为了方便,沈晚月没有跟前些天在家时那样扎半丸子头,而是用夹子将头发全部都扎在了后面,精致漂亮的眉眼衬托的看起来也干练了几分。
“你、你好女同志。”
韩干事眼神拂过一丝惊艳,手忙脚乱的将自己还没吃完的包子往抽屉里面塞。
塞完了,他还反应过来屋里还是有股挥之不去的包子味儿。
“咳咳咳。”
韩干事尴尬的站起身,一边跟女同志打招呼,一边状做随意的去开窗户。
“同志来找牛主任是什么事儿?我行韩,办公室里就我自己,有事情可以先跟我说。”
窗户被打开,凉风将屋里的味道吹散了一些。
沈晚月倒是没怎么介意,笑着道:“我叫沈晚月,之前给咱们服装厂递送过设计图,想要应聘厂里设计部的工作。”
“沈晚月?”
韩干事坐了回去,念着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呢,好像前一阵有谁交代过你的名字。”
“是郑主任吧,宣传部的。”
“啪”的一声,韩干事拍着大腿,兴奋的站了起来,主动伸出手,“瞧我这个记性吧,我想起来,沈同志的事迹我还在报纸上看过呢,你好你好!”
沈晚月礼貌的简单跟他握了手,“前几天一直忙着家里的事儿,事情忙完我就连忙过来了,牛主任之前提过我的工作问题吗?”
“这不巧。”
韩干事遗憾的摇头:“牛主任家里孩子出了水痘,都请假一个多星期了,请假前走的着急,工作上的事儿也没怎么安排,不过有郑主任的证明,你可见义勇为的英雄,工作的事情咱服装厂肯定给你解决。”
这话听着倒像是沈晚月就是靠着见义勇为才能拿到工作一样。
沈晚月想了想,又认真说:“其实不用非得按照市委的意思安排,我之前的设计图牛主任是看过的,他说我的能力没问题,设计图他当时也收下了,还说会看看有合适的工位就联系我。”
韩干事理解的点头:“我明白沈同志的意思,只不过……”
他为难的挠挠头,转身走到旁边的办公桌,打开抽屉翻了翻,“实在是不好意思沈同志,牛主任不在,你的那份投稿设计我这边没有记录跟备份。”
没有备份?
那她的‘凤凰于飞’的丝巾设计怎么就直接从服装厂流传出去了呢?
沈晚月本想将包里带的报纸拿出来给韩干事看,可听了这话以后,她更加不准备拿出来了。
韩干事如果是装傻,那自己捅破了这事儿,工作可能要受到影响,不如先听韩干事的,等入了职再慢慢查个清楚
“不过沈同志你放心,你的工作早在郑主任给过证明后厂里就有安排。”
韩干事说着,又急忙从牛主任的办公桌上抽出来一份文件,“沈同志是外地户籍对吗?”
沈晚月回神,“前些日子刚转的户籍,对工作有影响吗?”
韩干事的手一顿,想了想,笑着说:“本来因为户籍给你安排的是临时工的工位,但既然转了户籍,下周我可以把你的组织关系也调过来,可以直接把空着的工位转给你。”
“目前来看——”
韩干事翻了翻文件,“本来安排你去包装车间做些零活,如果是正式工人的话,可以去裁剪车间或者缝制车间干流水线,不过还有轻松一点的,工资低个五块钱吧,是去包装车间整理商标装订盒子。”
“沈同志,你可以先考虑一下去哪个车间,然后今天就能先去跟着学习适应一下,等组织关系转完了,就可以正式入职。”
“流水线车间是缝制衣服吗?”
“咱们有缝纫机,目前缝制衣服这方面不缺工人,组装拉链倒是缺人。”
“缝制到衣服上的话我可以试一试。”
“这个……”
韩干事皱起眉看了看表格,又抬头打量了一眼沈晚月。
是个很漂亮打扮也很洋气的女同志,做这个的话,好像是有点难度……
“为了节约成本,跟咱们厂做对接的金属厂不提供组装好的拉链,所以还需要先组装上才行,这个女同志可能做不来,
刚才我没注意到,实在不意思。”
沈晚月想了想,又问:“包装车间呢?”
“这个没问题,就是流水线上贴贴商标,装订装订纸盒子,都没什么技术含量,简单培训一下就能上岗,而且还轻松很多,就是工资比着其他车间低两块钱。”
沈晚月低着头想了想,“不能去设计部吗?”
“设计部嘛……”
韩干事看着沈晚月,有些为难:“设计部确实有个助理的位置在招人,不过工资还没去包装车间高。”
“可以,我接受。”沈晚月毫不犹豫点了头。
以前她没权力选择,既然现在有机会,她还是更想做一些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事情。
韩干事还是很犹豫,顿了顿,又解释道:“但是这坐办公室的工作毕竟跟车间不一样,还是要点基础才行,你的设计图我这边确实找不到了,如果你实在不想去车间,要不就再准备一下设计稿?”
“之前的确定找不回来了吗?”
韩干事带着歉意站起来:“是在是抱歉沈同志,按理来说这算是我们工作的失误,可是现在牛主任不好联系上,你要是嫌麻烦,可以等等牛主任复工,不过这孩子出水痘,可能得十天半个月了。”
工作的事情,沈晚月想在订婚之前定下来。
想了想,她点了头。
“没关系,那之前的就等牛主任复工了再说,这几天我重新准备设计稿后直接送过来吗?”
韩干事点头:“送过来后我再拿给设计部的主任看,今年咱们厂找了个厉害的设计师傅,助理就是给她招的,还得她来看才能做最后的决定。”
“好,那我今天就先回去准备新稿子。”
韩干事心里有些愧疚,想了想,又说:“沈同志家里要是没什么事儿,可以今天就先去包装车间试试,当个临时工看看环境,工资给你日结,将来要是设计稿没过关,还能直接在车间入职。”
不过关?
不过关那她八年设计师白干了。
沈晚月心里嘀咕着,但也明白韩干事是一番好意。
“可以的话我愿意先去车间跟着学习一下,麻烦韩干事了。”
见沈晚月答应,韩干事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笑了出来,“这丢稿实在是意外,不过现在能帮到你就行,走吧,我带你去车间,找个组长带你。”
服装厂的规模相较旁边的炼钢厂要小太多,算是依托着工业区重建,才搬到了炼钢厂旁边来的。
厂里拢共分了四个车间出来,最后一个小一些的才是包装车间。
“这位是楚玉兰,咱们车间二组的组长,楚组长,辛苦你带着沈晚月同志熟悉一下工作流程,尽量暂时先别安排复杂的工作。”
楚玉兰瞧着有个三十来岁,头发居然是鲜少见过的卷发,被她高高的扎成了马尾辫,眉毛则是纹过的老式高挑眉,浓艳的口红十分显眼,但整体看着就十分干练,有股子女强人的架势。
楚玉兰原本淡漠的上下打量着这个新人,听见名字以后,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楚组长你好。”
“你好,你的情况我了解过。”
楚玉兰又打量了一眼沈晚月身上的布拉吉,下意识拨弄了一下自己散下来的头发鞭子,“安排你来这个车间也正常,走吧,跟我先学学怎么贴商标。”
“行。”
等人事部的韩干事走了,楚玉兰余光往后看了一眼,这才翻了个白眼,将身上穿的围裙一样的工作装给脱下来随手扔到了货架子上。
楚玉兰:“你晓得吧,我还以为是领导进来视察呢,给我吓了一跳,赶紧把工作装给套上了,丑不拉几的,鬼才乐意穿。”
沈晚月噗嗤笑了。
楚玉兰又转身打量着沈晚月,语气有些冷,“白头白脑的笑什么,你要是想去告状就去好咯,无非就还是三两句的批评,我可不在乎。”
“看来楚组长之前没少被告状?”
“习惯了,无所谓,你咋个意思?”
沈晚月笑着替自己解释:“没事,我刚才笑是也觉得那工作服难看,还觉得楚组长你真性情。”
闻言,楚玉兰神色缓和了一些。
“哎哟咱们又不是服装厂,贴个标签订个盒子不穿工作服也不影响什么,一天天搞个工作服,绿的跟老黄瓜一样,除了领导来视察,一般我从来都不爱穿,至于真性情嘛谈不上,我这辈子就是爱漂亮。”
车间里乱糟糟的,人声嘈杂,但楚玉兰说话时声音掐着,能叫远一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再看旁的人,很少有像楚玉兰这样在车间还打扮光鲜的女同志。
忽然间,沈晚月反而还挺佩服他这种任何环境下都要把自己打扮漂亮的心态,而且她的头发瞧着还是自己烫的,这年头敢于顶着世俗眼光做自己的女同志都很了不起。
“就是,跟绿黄瓜一下,那我也不穿了。”沈晚月附和的说道。
楚玉兰噗嗤笑了,“那行,回头要是那天撞上领导视察,咱俩一块儿挨批。”
“没问题。”
两个人一块笑了出来,三两句间,楚玉兰竟然觉得跟沈晚月比车间其他人都投缘。
“你是不晓得,我啊这辈子就爱个漂亮,谁成想参加工作分配到这里,整日里灰头土脸的i订盒子,订了几个月我一回神,发现自己都许久没有打扮过了,当时我就想,我不管咋样都得漂漂亮亮的。”
“头开始没少人议论我,我工作上积极,管理能力又强,混成了组长后车间也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沈晚月在旁边听得认真,“能力强位置高的时候,身边就都是好人了。”
“这话说得好,可不就是嘛!”
楚玉兰越看沈晚月越顺眼,一边叫她贴商标的流程,一边好奇的打量着沈晚月,终于忍不住了。
“晚月啊,你这布拉吉哪儿弄来的,可真漂亮,瞧你这身段,给称的前凸后翘,我瞅着都想摸一摸了。”
沈晚月:“……”
楚玉兰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羡慕跟渴望,要不是她是个女同志,沈晚月都想给自己套个外套了。
“咳咳咳,诶哟我表达错了,我是说你这衣裳,这料子我就头两年在街上见人穿过,当时我就想摸摸看,瞅着就凉快。”
沈晚月明白过来,笑道:“就在百货大楼买的,说是海关刚送过去的一批布拉吉,当时还有一件同款料子的,不过我嫌泡泡袖太张扬就没买。”
“是张扬,也没这件大气。”楚玉兰赞许的点头,随后又说:“你审美不错。”
“一般一般。”
“别谦虚,我能看出来,你这身打扮跟你的模样都不差,我喜欢漂亮女人,更喜欢漂亮爱打扮的女人,咱俩以后交个朋友。”
楚玉兰大刀阔斧的一番话,直接将沈晚月归到了自己朋友的行列中来。
“不过我得攒攒钱才能买得起百货大楼的衣裳,除了衣裳,我还喜欢那些胸针一类的小物件,有时候搭的好了,可亮眼了,哦对了……”
楚玉兰忽然神秘的压低声音,“前几天我才弄了条丝巾,是咱厂里刚打了样的新货,我给你瞅瞅。”
沈晚月手上动作顿了顿,想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她就看到了楚玉兰这条跟冯秘书的同款丝巾。
“好看吧,这个设计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还别说,咱们厂这设计部也算是人才辈出了……”
沈晚月皱了皱眉,“玉兰姐,你刚才说什么?这是咱们厂设计部弄出来的?”
“嗯,设计部的孙巧红前一阵才弄得,拿到车间找了点废弃的布料先去打了个样,还没正式投入生产呢,咱们内部员工瞧着好看,就把打样的几条分了分。”
“咋了?”
楚玉兰看沈晚月不说话,“你要是喜欢,回头我看还有没有,也给你弄一条,但是工钱得给出了。”
沈晚月摇摇头,反问道:“姐,这设计部画了花样以后,想要打样子,需要经过厂里的批准吗?”
“打样?打样只需要设计部主任同意就行了,另外还得看车间最近有没有废弃多余的料子,正式批量生产才需要厂里审核的。”
沈晚月心里有了数,她看着那条再眼熟不过的丝巾,伸手想要拿,却碍于是楚玉兰的东西,只能把手收了回来。
“姐,虽然不知道孙巧红是谁,但这丝巾的设计,是我做的。”
“……啊?”
楚玉兰愣了一下。
“你?你能画设计图?”
沈晚月点点头,将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说完以后,楚玉兰低头抿着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妹子啊,不是我怀疑你,你说的也太玄乎了些,那孙巧红也是厂里十来年的老人了,不至于干出剽窃别人作品的事儿吧,而且你说当时不是还有个什么胸针设计,我最近也没在厂里听过这事儿。”
“因为胸针设计当时被当成优秀作品登报了。”沈晚月指了指自己挂在货架上的挎包:“那报纸我还带着呢。”
还是陈勋庭提醒了她,她才知道自己的作品登了报纸,所以今天出来前,特意将报纸带着了。
闻言,楚玉兰想了想,又说:“你作品登报了为啥刚才不直接跟韩干事说,把你分到设计部去呢?”
查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沈晚月也不藏着掖着了。
“玉兰姐,我也不怕直接说,这丝巾头两天我就见过一次,但对咱们厂也不熟悉,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所以就不想把事情那么早捅破。”
“于是你就想着想入职查一查?”
“是的。”
楚玉兰看着沈晚月,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跟琢磨,过了一会儿,才伸手将沈晚月拉到了车间门口没人的地方。
“妹子,你脑子还挺聪明的,我虽然半信半疑吧,但可以肯定的告诉你,韩干事跟厂里肯定不知道这件事,咱们厂虽说规模小,但欧阳厂长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性子,他带出来的领导层也都不会是那种人,你想要讨个公道,可以直接去找领导。”
沈晚月也没什么怕的,直接点了头:“谢谢玉兰姐,我现在就准备去呢。”
“……你还真是个不怕事儿的,行,看你这么漂亮,走我带你去。”
沈晚月:“……”
这个理由倒是也挺符合楚玉兰性格。
很快俩人就到了办公楼,楚玉兰直接将人带去了厂长办公室。
欧阳厂长瞧着年纪有四十来岁,听完沈晚月的告状,严肃的将设计部的人都喊了过来。
设计部带上主任也就三个人,急匆匆赶过来前就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楚玉兰,你是不是烫头发把脑子给烫坏了,我能为了一个设计图不要这十几年的名声吗?”
孙巧红刚一进门,就指着楚玉兰骂起来。
她身后,一个中年男人脸色也有些生气,另一位则是个年轻一些的女同志,进门后直接找个了椅子坐下,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楚玉兰耸耸肩,往后退了一步,招招手准备离开:“我就是负责带个路,你别冲着我来,我回去继续上班了。”
孙巧红一愣,转头看向了沈晚月,“你就是沈晚月吧,见义勇为的英雄我知道,可也不能随便污蔑别人啊。”
沈晚月也不慌,大大方方站在那里看过去:“什么英雄暂且不提,我现在就是个服装厂的新员工,我一个刚入职的人,有必要冒风险去污蔑一个老员工吗?”
相比起上辈子那种暗戳戳抢功劳的同事,孙巧红的剽窃连洗稿都不会,沈晚月经历过得职场,这点问题她还是能应付的。
孙巧红哼了一声,“谁知道你脑子抽了什么风,说不定是有妄想症,看我的设计这么好,就一心想占为己有,你还不如回头抄袭一下我的风格,说不定还能给你混个设计部助理当当。”
“孙巧红同志是吧,你知道吗,你这都不算是抄袭,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偷窃,直接把我的稿子偷过去,还好意思来跟我说这些。”
孙巧红却很是不屑,反而笑了出来:“这幅设计可是我在办公室里一笔一笔画下来的,你有证据那设计是你的吗?我可是有证人的,对吧朱主任?”
设计部主任朱华强点点头,看着欧阳厂长,“厂长,我保证,是我看着孙巧红画的设计稿。”
瞬间,沈晚月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稿件丢了的原因。
那天沈晚月第一次来服装厂,看过画稿的除了牛主任以外,就只有牛主任身后距离最近的那个女同志。
……
好巧不巧,看了孙巧红长什么样以后,沈晚月可以确认,牛主任身后的女同志就是孙巧红。
“我当然可以证明。”
孙巧红带着嘲讽的眼神忽然愣了一瞬。
她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旁边的朱主任。
朱主任眉头皱了皱,却没有开口。
“沈同志想怎么证明?”欧阳厂长问道。
沈晚月:“很简单啊,联系一下牛主任不就知道了。”
瞬间,孙巧红松了口气,笑了出来:“牛主任请假了,暂时也联系不上,你要是愿意,等他放假回来复工也行,而且不怕告诉你,那天我也看了设计图,你胸针画的不错,可丝巾画的分明就不是这个样子。”
牛主任也掺和在里面?
沈晚月心中暗自猜想,随后又说:“不用等了,那天不还有一个记者在吗?他距离那么近,肯定多少也看到了一些。”
孙巧红闻言,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些。
沈晚月看向了欧阳厂长:“厂长,我可以现在就去联系《新民报》,找那个记者帮我证明,而且我不是本地的人,肯定也不会提前联系好什么熟人帮我。”
欧阳厂长的眼神淡淡扫了一眼所有人,最后看向了沈晚月。
“可以,你现在去联系。”
“没问题。”
沈晚月也不犹豫,直接转身下了楼。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孙巧红也没了刚才的气势。
反倒是欧阳厂长瞥了眼朱主任,淡淡道:“前些日子,上面是给了任务下来,你们报上去的设计图都没有被采用,有点压力很正常,我还以为是你们设计部突然灵感爆发了,谁知道……”
“厂长!”
孙巧红着急的开口:“我真的没有剽窃,我,我就是……”
欧阳厂长却冷冷笑了,“行了,蠢货!你最好是祈祷那位记者没见过稿子,不然就给我祈祷沈晚月同志不会把这件事情闹大,别忘了,昨天我就把你们这份稿子给递交上去了,到时候闹大了,咱们厂跟着丢人!”
“厂长你猜到……”孙巧红瞳孔放大,震惊的开口。
“孙巧红。”
旁边的朱主任冷声打断了孙巧红,示意她闭嘴。
孙巧红不理解,着急又疑惑,“为什么厂长……”
“孙巧红。”欧阳厂长再一次开口,同样语气带着凉意,随后,冷冷看向了朱主任,“你们回去反思一下,看这件事到底如何解决,不然就都给我等着沈晚月同志回来吧。”
孙巧红还想说什么,却被朱主任拦住,硬是拉她出了办公室。
而门口,打从进来就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毛婷婷也站了起来,跟着走出去后,打量了一眼孙巧红。
“恶心。”
说完,毛婷婷就翻了个白眼扬长而去。
“你!”孙巧红气的想骂人。
“行了。”朱主任再一次拦住了她,皱眉道:“厂长骂你蠢货真是骂的不冤枉,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点把戏在厂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一眼就被看穿了。”
孙巧红一愣,“真的假的?那厂长为什么不直接站在沈晚月那边揭穿我们?厂长是不是也向着我们?”
“笨死你算了,厂长只向着咱们服装厂!”
“……啊?”
“厂长是领导,领导只负责用人,这次事件没闹起来就没事儿,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咱们领奖金,厂长领奖状。”
“可要是
闹起来了,处罚落下来,也只会罚咱们设计部,厂长最多就是跟着服装厂丢一丢人,虽然厂长不愿意服装厂丢脸面,可如果沈晚月真要闹大,也只能认了,所以他才说让我们想办法,你明白了吗?”
孙巧红梳理着一片混乱的脑子。
“也就是说,厂长就算是明白咱们搞猫腻,也不会说偏帮着谁,厂长……只看最后的结果?”
“你可算是清楚了!”朱主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设计本来就是抄来抄去,厂长干了二十多年服装厂,这种事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所以厂长才不在意过程,只看结果。”
“那……”
孙巧红紧张的看向朱主任,“朱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我还要问问你了,你当时不是说,只有你跟牛主任看过设计稿,我才答应了这件事,本来还想混一笔奖金谁成想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听你的我倒大霉了!”
“哥,话不能这么说啊,我当时本来还有些犹豫,是你说沈晚月一个外地人没威胁,随便咱们折腾都没事儿我才答应署我的名的,早知道就署你的名字了……”
“行了行了。”
朱主任掏出手绢又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低头想了半天。
“那原稿毕竟不在沈晚月手里,而且咱们目前也不能确定那个记者到底看见了多少……走,咱们下楼追沈晚月去!”
“成,我听哥的。”
俩人前后脚下了楼,出了厂门就看见沈晚月正在电话亭前面站着。
“沈晚月同志,联系上报社了吗?”
沈晚月刚把电话挂了,扭头看见朱主任两人,心里有些奇怪,警惕的又朝路边走了走。
沈晚月:“你们追过来干嘛?干了亏心事,要来杀人灭口啊?”
朱主任连忙摆手:“这光天化日的,沈同志就别这种开玩笑了。”
孙巧红打量着沈晚月身后的电话,问道:“电话打通了没有?人家记者……能愿意跑一趟帮你作证吗?”
沈晚月笑了,“怎么,怕了?你也知道喊记者过来是作证啊,看来你心里不是也明白自己是在撒谎吗?”
席巧云被套了话,咬咬牙,硬着头皮:“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少抠我字眼强词夺理。”
朱主任态度就好多了,想了想,主动伸出手,“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沈晚月同志,我知道你是个人才,我看过报纸上刊登的你的胸针设计,真的很优秀,你要是愿意,这件事过去以后,我可以让你来设计部工作,设计部还缺一个助理的工位。”
沈晚月看着朱主任伸出来的手,嫌弃的又后退了一步。
“朱主任是吧,你说的这件事过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
“是想拉拢我息事宁人?”
朱主任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同志,心里暗自感叹这是个聪明人。
可他却不能直接回答。
朱主任顿了顿,才反问:“我想知道,沈同志到底有没有打通这个电话,如果打通了,我可以陪着你在外面等那位记者同志过来。”
沈晚月没有打通。
报社那边说陈胜利今天去外采了,并不在报社。
可下一秒,沈晚月浅浅笑了笑:“打通了,陈记者等会儿就过来。”
第38章 第38章
“真的假的?”
孙巧红第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朝前走了两步,“陈记者怎么跟你说的?他真的当时也看到了?”
陈胜利当时虽然站的很近,但到底看见了多少,看清楚了多少,就连沈晚月自己都不敢打包票。
不过。
职场法则第一条——同事面前,永远不要暴露自己真正的底牌,至少让别人看起来自己是胸有成竹的。
沈晚月不擅长撒谎,但很知道怎么把话糊弄过去。
“孙巧红同志怎么看起来这么害怕?”沈晚月气定神闲打量着她,“这么快就心虚了,你这心理素质也不行啊。”
“……”
孙巧红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我心虚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不然就陪着你白等了。”
朱主任转着眼珠子,打圆场,“那什么,既然打通了,咱们就一起等一会儿。”
“随你们便。”
沈晚月说完,自己独自走到了路对面去。
平淞河算是沪市数条河流里相对宽阔的了,夏天阵雨不断,水线也比着其他季节高一些,当成风景来看还是很心旷神怡的。
她心情目前还算平静,只不过同时也在想,要是半小时后再打电话等不来陈胜利该怎么办。
要不就改天再联系陈胜利?
或者……她可以直接去旁边找陈勋庭,让他帮忙联系陈胜利。
可如果陈胜利真的没看到设计图呢?
沈晚月想到这里,有些无奈叹了口气。
怎么什么年代的职场都有一堆的烦人事儿呢?
这次事情过去以后,她都想换个方式上班了。
反正她有能力,到时候把名号打出去了,可以像之前那样通过公司在家里接设计稿子,这样不用跟同事勾心斗角,还能在家美美挣钱。
前提是,得把名气打出去。
不过,这次其实还真是个打名气的机会……
“咋整?”
马路对面,朱主任气急败坏瞪着孙巧红,“真是蠢的可以!你就不能长长脑子再说话吗?也是干了十年的老员工了,怎么说话能被一个小丫头唬住!”
孙巧红撇撇嘴,“哥你不也是一样。”
“……我那能一样吗?!我可没有乱说话,而且我那时怕她真的找出来什么证据!”
朱主任说完,唉声叹气的捂住脸,“我眼瞅着都是五十多的人了,再混个十年就退休了,现在整出来这种事……孙巧红,真要是查出来证据了,你得负全责!”
孙巧红愣了一下也恼了,“朱主任,你不能过河拆桥啊,这事儿你原原本本都是参与了的,没有你的大力支持,我也不敢署名后就递交上去啊,况且咱还商量好了到时候奖金六四开,你现在不认账了是吧?”
朱华强捂着脸,手掌下面,眼神里闪过一丝阴戾。
只要把自己保住,过河拆桥也不算什么。
况且如果真的出了事儿,厂长也一定会找人出来背这口锅。
自己不行,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都等着他拿工资回家吃喝……
谁让孙巧红自己设计不出来,就眼红别人的作品呢?
她活该。
朱华强想完以后,放下手掌,沉声道:“巧红,咱们俩也是多年同事情分了,多少年风风雨雨走过来,越是现在这种危急时刻,越是不能乱,不能内讧。”
“……”
孙巧红看着忽然变脸的朱华强,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皱了皱眉,问道:“啥意思啊?那咱咋办?你是不是有注意了?”
朱华强看看平淞河护栏边上的年轻女人。
跟那些初来乍到的新员工不同,沈晚月就算是在欧阳厂长面前,也格外的自在轻松,如今气定神闲的站在那边看风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还能咋办?”
朱华强回过头,“你瞧她那架势,明摆着是心里有了底气,而且你也说,当时那记者离的很近,我看……咱们不如先服个软。”
孙巧红皱皱眉,不是乐意,“你刚才都把话说那份上了,她都没同意,还能怎么服软啊?”
“拿钱。”
“……拿多少?谁拿?”孙巧红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先别管谁拿了,你就想想,万一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了,你要受到的处分有多大?要是再严重点,把你开除了也说不定,到时候保不住工作,比拿钱还要命!”
孙巧红被唬的紧张起来,“哥,那你说后面咋整?我过去服个软,问她多少钱能把事儿给解决了?”
“只能这样了,钱跟工位这两样加起来,是个人恐怕都不会不同意,沈晚月再淡定,她说到底也就是个没参加过工作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如果要是这都拿不下
她……”
朱主任发了狠的瞪了一眼河边,“你先服软,实在不行了,最后再跟她来硬的,威胁她把咱们惹了以后想在沪市立足都难,一个外地人,还能反了天去?”
“成。”
沈晚月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俩人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孙巧红跟换了个人似的,堆着满脸笑意,“沈晚月同志,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孙巧红,在服装厂干了快十年了,算是厂里的老人,将来你要是进了服装厂,咱们也算是同事。”
沈晚月瞥了一眼她后面好像并没有打算说话的朱主任,心里有些意外。
“不好意思。”沈晚月看向了孙巧红:“我可不想跟一个偷别人东西的剽窃犯认识。”
孙巧红咬咬后槽牙,强挤着笑,“话别说的这么绝对啊同志,将来都在厂里上班,指不定谁用得着谁呢,你说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了,你的能力确实很出众,这点我是承认的。”
沈晚月毫不客气:“那当然了,要不然你为什么只拿我的设计图去抄?”
“……”
“我还是直说了吧。”孙巧红走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这件事,其实咱们两个都心里有数,你开个价吧。”
“开价?”
孙巧红点头:“嗯,我都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了,咱就别装傻充愣了,你开个价,只要合理,我都能满足。”
沈晚月却笑了,“同志,你觉得我会问你要多少钱?”
“我的能力范围内,能给你到你这个数。”
孙巧红说着,比划了一下手指。
“五百块?”
沈晚月有些诧异,看来这设计部的工资还挺高的,他们办公室平时应该还有提成,居然能开出五百这个数。
沈晚月差点就心动了,可——
“五十。”
孙巧红认真的开口:“怎么可能是五百?我的工资一个月才拿五十块钱,比着车间就高了五块,这次的奖金就算是发下来,最多也就十块钱。”
“现在你闹了这个事儿出来,我可以接受把一个月工资付给你,奖金如果能下来,我也如数给你,不过……你要是接受了,就必须答应不许再闹!”
“……”
沈晚月沉默了,看着孙巧红,叹了口气,“同志,五百我还能考虑,五十就算了吧。”
五百块钱,她倒是真可以考虑一下。
一来服装厂工资一年也就这个数。
二来,沪市又不是只有这一家服装厂好不好,如果不是另外的厂在沿海附近远一些,她完全可以拿着设计走人。
“你疯了吧!五百你还真敢想啊?沈晚月,做人可不能太贪心了。”
“孙巧红,这句话我也送给你,另外再加一句,做人可不能太卑鄙了。”
孙巧红心里强压着火气,犹豫了一下,谦卑的低了头:“除了钱,我还可以给你许诺一个工位,设计部办公室的工位,这次可不是助理,只要你不闹大,可以来设计部做干事。”
沈晚月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可如果跟你这样的人做同事,每天共处一室的话,这个工作我得干的多难受啊。”
“……你!”
“说得好!”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沈晚月诧异的看过去。
只见朱主任突然激动的赞赏了一声后,迈开步子,朝前走了两步后,跟沈晚月站在了一排上。
场面从两个人对峙沈晚月,变成了沈晚月跟朱主任对峙孙巧红。
沈晚月眨眨眼,打量着突然变了脸的朱主任。
孙巧红则瞪大了眼睛,满脸的茫然,“……朱哥,你说什么呢?”
朱主任冷峻一笑,“孙巧红,现在可不是套近乎的时候,工作时候请喊我朱主任。”
“……”
除了无语,这一瞬间,沈晚月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孙巧红回过神来,“咱俩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忽然站她那边去了?”
“谁跟你说了?!孙巧红,我其实一开始是很相信你的,以为你身为厂里的老人,不可能干出来这种事情,可刚才听你这么说,我才敢彻底确定下来,原来那设计真的是你偷来的!你也太不要脸了!我要为沈晚月同志讨个公道!”
朱华强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别说孙巧红了,就连旁边的沈晚月都意外他这堪比光速的变脸。
“好啊,我就说你刚才怎么忽然跟我说了那些话呢,原来早就打算好了要过河拆桥。”
孙巧红也反应了过来。
“什么过河拆桥,我不懂。”朱主任义正言辞:“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做的,就连署名都只有你自己,跟我可没有任何关系!”
“放屁!如果不是你同意了,我会胆子大着直接署名吗?”
“我同意?你有录音证据吗?”
朱华强直接笑出声音来了:“你画的设计图,你递交给了我审核,你最后又亲自去厂长办公室签的字,就算是我同意了又怎么样呢?这整个过程,我最多就是审查的不够严格,可你就不一样了。”
“孙巧红,你这是百分之百的剽窃啊!”
话音落地,孙巧红脸已经被气的涨红,额头上的筋隐隐发青,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朱华强!你狗/日的这个王八蛋!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这个样子!”
一声怒骂,惹得对面服装厂不少路过的员工纷纷侧目。
“那是什么样?”
朱主任气定神闲:“我之前是一直被你蒙骗了,我也有问题,我太相信你的人品了。”
“放屁!我的人品不好?你的人品跟我一样!要不是你当时答应了,我绝对不敢署名,我还答应了你到时候奖金发下来分你一半,你现在跟我装什么孙子呢?!”
眼瞧着是有热闹可看,一些手里没活儿的厂工三两结队,都渐渐围了过来。
“咋回事啊?都是设计部的人,吵啥呢?”
“那个漂亮女孩不是设计部的,好像是新员工。”
“都让让都让让,我瞧瞧是啥热闹啊……”
有热闹看,有些不忙的车间干脆都围了出来,楚玉兰挤在人群里,不知道从谁那儿摸了一把瓜子出来,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
楚玉兰:“害,你们知道什么啊,那个漂亮女孩儿是之前来咱们厂里投过简历的,她简历里的设计被设计部的孙巧红抄袭了。”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你来的晚没听见,刚才孙巧红自己都承认了,是她跟朱主任同流合污。”
“不可能吧,朱主任也算是个小领导了,还缺那点奖金?是她自己胡乱攀咬的吧……”
眼瞧人越来越多,朱主任有些着急起来。
“孙巧红,咱俩多年的同事情义了,你就听我的,老老实实的……”
“去你娘的!”
孙巧红早已经气得脸色发青。
她当年是从助理做起的,每个月拿着十五块钱的工资跟朱主任干了五年,才终于当上了正式的设计师。
这些年来孙巧红自认对朱华强很是恭敬。
别看嘴上她叫着哥,为了能够早日升职,说她吧朱华强当爹都不为过!
平日家里蒸了馒头给他送去,有个什么小物件了也最先想着这个领导,工作上她不是在拍马屁,就是在拍马屁的路上。
可结果呢?
拍到了最后,她自己还被马屁崩了一脸的骚!
孙巧红是不够的聪明,可她也不想再受这个气了。
反正朱华强都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上,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孙巧红挥着早已经握紧的拳头,一胳膊就抡了上去。
“我今儿就不伺候你这个猪头三了!”
朱主任也吓了一跳,一开始没能躲过去,挺着的肚子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头。
“哎哟——”
朱华强常年坐办公室,瞧着体格子胖,实际上跟孙巧红掰扯一起来,反而也没有占据上风。
两人一个揪头发,一个拿脚踹,愣是在服装厂前面的空地上扭打了起来。
周围几十号人看着,可没有一个想要上前拉架的,反而还嘀嘀咕咕的,想着回去再喊几个姐妹兄弟出来看热闹。
眼瞧俩人打的不分
伯仲,终于,还是朱华强最先遭不住了。
“孙巧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诶哟——你他娘的别薅我头发了!”
朱华强用尽全力把人推到旁边,吃痛的揉着头顶。
“你先别动手了,你听我说!你老老实实的认个错,把我保住了,到时候厂长那边我肯定为你说情,你这边可能也就是受个处分。”
孙巧红冷笑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
朱主任心疼的看着地上被拽下去散碎的头发,叹了口气,走近了两步,用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那不然呢,咱俩一块儿受处罚?到时候说不定一块儿滚蛋!你就先听我,放心,我跟着厂长二十年了,有情分在。”
“那你刚才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好?”孙巧红喘着气,“哥,我可是真把你当哥啊。”
“提前说我不是怕你不同意嘛。”
说着,朱华强抬起头,“走吧,直接喊沈晚月去找厂长,等会儿到了办公室……”
朱华强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随后看向了沈晚月。
沈晚月正看热闹看得尽兴。
她还是头一次目睹现场斗殴,这要是手里有手机,非得给拍下来不可。
而且本来她是想着先耗着时间,等一会儿过去了再重新给报社联系。
结果现在倒好了。
她什么也没干呢,人家俩直接就招认了个一清二楚。
刚反应过来的朱华强打量着沈晚月看热闹的表情,一点点走近:“这都过去半小时了吧,我记得你刚才说,陈记者马上就到,现在人呢?”
孙巧红也好像大梦初醒,“对啊!陈记者呢?你说的时间早就过去了吧,你打底打没打通电话啊!”
沈晚月后撤了两步。
马路对面就是围观的厂工,打量着距离,沈晚月朝着路边走了走。
她仍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现在我打通没打通重要吗?你们两个不是一样把事情给说清楚了,孙巧红同志那可是变相承认了她抄袭,周围群众可都听见了。”
孙巧红喘着粗气,哑口无言。
朱华强心里却有些憋屈,有种被人按在水里的感觉,憋闷的恨不得跟孙巧红一样发一次疯。
“你到底有没有打通?”朱华强忍着火儿又问。
“打通了的。”
“那人呢?怎么还不到?”
沈晚月气定神闲:“陈记者可能有事儿耽误了吧,不过……好像他来不来都不影响结果了。”
“你!”
朱华强心里更憋屈了。
“沈晚月同志。”
朱华强强压着怒火,咬着牙看着沈晚月漂亮的脖颈,“你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对,就一点也不担心……你可别忘了,咱们将来可是同事,我也是你未来的领导。”
朱华强说的不错。
做人留一线,沈晚月本来心里也想着这句话。
可沈晚月也没想到的是,他俩直接就走到了内讧扭打的局面上来。
现在闹得沸沸扬扬,厂里人尽皆知,想要收场都不是简单地事儿了。
“朱主任,我想你可能记性不太好。”
沈晚月挑了挑眉,“我一开始可说的是等等看,是你们两个又过去找我的,而且动手把事情闹的更大的,也是孙巧红同志。”
沈晚月说的也不错。
朱华强瞪了一眼孙巧红,最终还是看向了身前这个看似年轻,却好像已经在职场混了多年的沈晚月。
“哼,这次我算你厉害!可是以后进了厂,你最好给我缩着脖子做人!别看今儿被你一点小伎俩骗了,但我可不是吃素的,进了厂多的是办法整你!”
……
陈勋庭走近的时候,正巧就只听到了最后这句话。
小王跟冯秘书跟在身后,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服装厂外面闹得这么热闹,旁边几个厂也都有人围过来看戏。
炼钢厂当然也在其中。
外面议论声大起来的时候,陈勋庭在二楼办公室本来并没有兴趣。
“把窗户关了。”陈勋庭头也没有抬的开了口。
“诶,我这就去。”
小王搁下文件走到窗口,手还没伸出去呢,远远就看见了站在人群对面的沈晚月。
“怎么……怎么外面站的好像沈晚月同志啊?”
冯秘书闻声抬起头。
陈勋庭手上的笔顿了顿。
冯秘书:“小王,你没看错吧?”
“没有啊,转过天也就只有沈同志能这么……咳咳咳!能这么好看的了,她身边咋有人打起来了?”
话音落地,陈勋庭搁下了钢笔。
冯秘书连忙止住要走过去的步子,给厂长让路。
窗口边,陈勋庭远远看了一眼。
正如小王所说,就算有着一定距离,可沈晚月依旧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存在。
她那身靛蓝的裙子将肌肤称的更加白皙,朝阳下站着,能发光似的漂亮。
“厂长,咱们……”
小王还没说完,陈勋庭已经转了身。
“去看看。”
“诶。”
一行人下了楼,有炼钢厂的工人瞧见陈勋庭,都忍不住诧异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大领导居然还会出来看热闹。
好像……
好像大领导多了一丝人气儿了。
陈勋庭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他朝着人群对面走去,走到的时候,就听见了那人略带威胁性的一句话。
“你要谁缩着脖子做人?”
陈勋庭大步迈过去,不远不近的站在了沈晚月的身侧。
朱华强愣了愣。
眼前的男人他再认识不过了,堂堂沪市第四炼钢厂的厂长,年仅三十岁,职称却已经跟自家欧阳厂长的职称一样了!
“陈、陈厂长!”
朱华强刚才阴狠的脸色上挤出一个笑来,显得还有些滑稽,“这、这怎么还把您给惊动了呢?”
陈勋庭打量着他,脑海中浮出一个名字来。
“朱主任?”
“您还记得我的啊!”
“嗯。”
朱华强很是激动,“之前我跟着厂长跟您见过一面,您能记得我,是我的荣幸,我……”
“你还没回答我。”
陈勋庭眉头皱了皱,目光里带着寒意,语气带着强势的压迫感。
“你刚才说,你要谁缩着脖子做人?”
“你身为一个主任,这种涉、黑的话,为什么能说出口?”
“你有什么目的?”
三连问。
问的刚才嚣张不已的朱华强腿已经打了颤。
第39章 第39章
马上入秋,晨时的天已经不那么热了,可短短呼吸间的功夫,朱华强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刚才的话当然是说给沈晚月听的。
可不管沈晚月是谁,陈勋庭定性了他这话‘涉/黑’。
甚至言外之意,他是有目的性的。
现在朱华强明白了,陈厂长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果这个‘目的性’稍有回答不好,很容易就给他按一个反动势力甚至是境外势力的帽子。
“我……”
“你什么?”陈勋庭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压迫性的目光仍旧钉在他身上。
“我……”
朱华强颤颤擦了擦额头的汗:“陈厂长,您这话我,我有些没听懂啊,我就是在跟厂里的新员工聊天呢,是我们服装厂的一些内部问题。”
“是吗?”
陈勋庭挑挑眉:“内部问题需要你威胁别人?”
朱华强艰难的擦着汗,苦笑着:“陈厂长,您……您八成是误会了,我刚才真没威胁人的意思,这就是在,在跟同事开玩笑呢。”
陈勋庭这才看向了沈晚月。
此时此刻,沈晚月自己也还有些感觉不真实。
陈勋庭怎么来了?
大领导还有空看热闹呢?
“你怎么过来了?”沈晚月率先开了口。
陈勋庭神色淡淡:“瞧见这边有人聚众斗殴,过来看看。”
还真是附和他身份的回答。
不过也不排除真是来凑热闹的……
沈晚月暗自想着,陈勋庭已经再次开了口:“他在跟你开玩笑?”
“……谁?”
沈晚月回神,看看朱华强:“他?他不是在威胁我吗?”
朱华强:“……”
完啦!他忘了这位可不是孙巧红,可不会配合他!
陈勋庭回头,继续盯着朱华强,眼神危险。
“你还有什么想解释吗?”
朱华强慌了,“这,这真是个玩笑啊!”
“缩着脖子做人是玩笑?”小王有些看不过去,走近怼了回去。
“是玩笑!我,我意思是说,这马上就入秋了,天冷下来以后就有风,可不得缩着脖子嘛,我是这个意思啊!”
沈晚月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反倒是小王毫无顾忌的笑出声,“你别狡辩了,不管什么事儿,搞这种阶级压迫,你们欧阳厂长知道了都不会饶了你。”
朱华强这下真的缩起了脖子,求饶的看向沈晚月。
陈勋庭往前走了一步,恰好挡住了朱华强的视线,他看了一眼后面同样傻眼的孙巧红,又转过身。
“厂里难为你?”
沈晚月一愣,才明白过来陈勋庭这是在问自己,他高大的身材挡在前面,将那些人的眼光统统隔绝开来,还颇有几分安全感。
“也……不算难为。”沈晚月犹豫着开了口。
“不算?”他微微蹙眉。
“嗯。”
沈晚月点点头,将自己设计被抄袭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了刚才陈勋庭来之前,这边发生的事情。
“就这些了?”陈勋庭问。
“嗯,不过……陈记者可能一时半会儿是过不来的。”
“我知道了。”
朱华强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却一个字也不敢插嘴,直等两个人说完话,朱华强的目光左右看了看。
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沈晚月看见陈厂长明显是一副熟悉的态度,陈厂长……也好似在替沈晚月出头。
可问题是……
俩人好像看起来也没有多么的亲密啊。
总不能是亲戚吧?
陈厂长家庭背景据说也很厉害,这亲戚怎么可能是外地过来的,不过常言皇上还有两房穷亲戚呢,但既然是亲戚了,陈厂长不是随手就能安排工作吗?
奇了怪了。
旁边。
陈勋庭已经侧过身招呼了小王过来,他低声交代了几句话以后,小王应了一声就小跑着离开了。
随后陈勋庭才又看了眼服装厂的位置。
“走吧,进去。”
沈晚月一顿,“进去?这……行吗?”
朱华强也着急起来,“陈厂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服装厂内部的事情,您好像没有权利管吧?”
陈勋庭目光扫过去,朱华强颤了颤闭上了嘴。
“你们要解决问题,正巧,我也许久没有拜访欧阳厂长了,走吧。”
说完,陈勋庭就率先一步转身。
冯秘书跟过来,笑着跟沈晚月打招呼,“沈同志,咱们进去吧。”
沈晚月看着前面高大的身影,晃了晃神。
虽然陈勋庭说是因为看见了聚众斗殴才过来的,但现在听了自己这些话,又要去见欧阳厂长,应该……算是在为自己出头吧?
准确说,陈厂长应该是在为他的对象评理。
可不管因为什么吧,沈晚月一个从小孤身长大的人,在这一刻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这种陌生的安全感。
“沈同志?”冯秘书又提醒道。
沈晚月回神,哦了一声脚步轻快跟上去了。
于是。
五分钟后——
本来只想安静等一个结果的欧阳厂长,脸色沉沉的看着办公室里外的一群人。
外面,是跟着过来看热闹的工人。
里面,是剽窃当事人,以及炼钢厂厂长陈勋庭和他的秘书。
欧阳厂长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头一次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的跳,头也一阵一阵的疼。
他先是看了眼已经跟个鹌鹑似缩起来的朱华强,这才站了起来,主动朝着陈勋庭走过去。
起身时,欧阳厂长刚才黑沉的表情便已经被迅速掩去。
“陈厂长,许久不见,上次开会时还说有时间了要约着一块儿喝茶,我这边一直没赶着机会,正巧今天你过来,我这儿有老家亲戚带的一点毛尖,叫秘书泡给你尝尝,这可是新茶呢。”
欧阳厂长满脸笑意,举止尊重。
他虽然资历老,可眼瞧着没几年就要退了,到时候人走茶凉,还是得趁在位的时候搞好各方面的关系。
尤其是像陈勋庭这种有背景,年轻能力强的,将来都是不可得的人脉关系。
陈勋庭同样笑着尊敬的握手示意,“我跟您想到一块儿去了,您是长辈,我惦记着上次一别许久未见,算着时间也该来探望您了,还能顺便跟您请教一些管理问题。”
“哦?”欧阳厂长笑着背起手:“说起管理,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手段也有些过时了,现在时代进步,人心也都与从前有所不同,我还该跟陈厂长多学习才是。”
“欧阳前辈说哪里的话,时代越是进步,越是需要像您这样的老前辈给我们传授经验才是。”
“哈哈哈,勋庭啊,你们新一辈人才辈出,我看你绝对是里面的佼佼者……”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话说了足足两斤。
终于,沈晚月在旁边听得都有些打瞌睡了,才算是步入了正题。
话过三旬,欧阳厂长脸上的笑意略略收敛,目光最终落在了朱华强身上。
“勋庭啊,方才你说的管理问题,指的是的我这位主任吧。”
聪明人之间说话,不需要解释太多。
陈勋庭笑着点头:“看来欧阳厂长已经知道了大概情况。”
“嗯。”
“今天我本想着来跟您请教,不巧走到厂外时,这耳朵听了几句不太好的话。”
欧阳厂长神色冷峻下来,“别说陈厂长你了,刚才外面闹得声音不小,我也让秘书下去听了一耳朵,设计科这些年来我疏于管理了。”
“倒不只是设计科的事情。”
陈勋庭放下茶缸,目光看向朱华强,“那几句话要是追究起来有反动嫌疑,放在前些年,可是要抓去住牛棚的。”
就算是这两年,真把帽子给朱华强扣上,照样得送去劳改。
欧阳厂长闻言,瞪了一眼朱华强,脸色更差了。
“陈厂长,刚才情况我也了解,当时情况特殊,朱主任也跟了我多年,也许是年纪大了,脑子就容易不清醒,嘴上也就把不住门,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可千万别太上纲上线了。”
冯秘书拿着个本子在旁边写着什么,看见陈勋庭示意,这才上前:“欧阳厂长,这话可涉了黑,你知道就算是现在沪市也严打这种情况,您这么说也对,不过就怕传出去了,寒了别的员工的心。”
他话里没有拿沈晚月来当靶子,而是点了其他人。
欧阳厂长接过本子看了一眼,瞬间黑了脸,屋子里气压也低了下来。
这次事情,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打算。
最多就是拎个人出来背锅,这个人大概率就是这些年来无功无过的孙巧红了。
朱华强是早些年就跟着欧阳厂长的老主任了,沈晚月就算闹起来,对他也是小惩大诫。
可谁成想,朱华强现在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说出这种威胁同事话!
这话传出去,厂里人心浮动不说,被上面知道了,还得怀疑欧阳厂长的领导能力……
“厂长!”
旁边,朱华强眼瞧事情不对,连忙站出来,“厂长我跟了您二十年了,今天这话真的只是顺口说的,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一向温和,怎么可能欺负同事呢?”
陈勋庭笑笑,看过去:“说的不错,这位朱主任是您教导出来的人,应该继承了您的先进思想,他到底有没有错,您亲自来判断一下才行,您是长辈,又是蝉联两年的先进思想党员,我觉得处理这种事情,您比我更有经验,我也好带人过来跟着学习学习。”
这番话,将欧阳厂长捧了起来的同时,也把朱华强扔进了火坑里。
他说他来学习欧阳厂长如何处理员工。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这个朱主任是不处理都不行。
欧阳厂长早在看了字以后脸色便铁青,“朱华强!你还好意思说跟了我二十年!”
“厂长!你听我解释,这真的是有缘故的,我……”
“行了!”
欧阳厂长拍了下桌子,“给沈晚月同志道歉。”
“……”
事情到了这里,朱华强只能认命,眼下他是劣势,必须得低头。
“对不起,沈晚月同志,我为刚才的那番言论跟你道歉,我错了,我思想觉悟不够高,我一定会反省自己的,你以后放心工作,我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
九
十度鞠躬,朱华强看起来很有诚意。
可任何人在触及自己利益的时候,都会表现的格外有诚意。
“接受吗?”陈勋庭忽然问。
沈晚月顿了顿,在朱华强咬牙切齿的注视中点了头:“可以接受,不过他这种行为,实在是有损服装厂的名声,而且也会影响到其他员工吧。”
“嗯。”
陈勋庭再次看向了欧阳厂长。
欧阳厂长明显话也还没说完,继续道:“这事儿也亏是陈厂长听到了不追究,把你送到我这边,你从前也是个积极分子,现在思想出现偏差是自身觉悟不够,今天写一份检讨给我,再停半个月的工,回家好好反省。”
这已经算是从轻处罚了,朱华强连忙点头答应。
陈勋庭皱了皱眉,但却没有就此事继续说什么,而是看了眼时间后,才再次开口。
“差点忘了,我刚才又了解到欧阳厂长您厂里出了个盗窃设计图的事儿,也是跟这位朱主任有些许关系。”
欧阳厂长喝了口茶,再抬眼,看向了朱华强。
朱主任立刻领会了领导的意思,先一步开口,“那什么,陈厂长,我看这事儿就跟您更没有关系了吧,是炼钢厂的厂长,越俎代庖就不好了吧,您也说是来学习的,怎么还掺和进来了呢。”
陈勋庭语气淡淡:“倒也不是我想多管闲事,而是赶巧了,你们要联系的陈记者是我的堂弟,而我那边……刚好有两张前些天他送过来的照片。”
照片?
这话就连沈晚月听了都很是意外。
她从记忆里搜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在陈胜利那儿留了一张照片,不过那不是在医院照的吗?
欧阳厂长同样意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色有些严肃:“什么照片?我之前倒是不知道,陈厂长跟我们服装厂还这么有渊源。”
陈勋庭笑笑:“渊源谈不上,不过您这位长辈也一直是我的学习榜样之一,欧阳厂长,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等一会儿,大概也就五分钟左右就送到了。”
办公室里,除了孙巧红在旁边躲着抹眼泪,其他人都沉默下来。
抄袭的事情,这下看来是彻底闹大了。
过了好一会儿,欧阳厂长这才再次起身。
一反他刚才严肃的神情,眼神在沈晚月跟陈勋庭之间看了一眼后,笑着走到了沈晚月面前。
欧阳厂长语气比刚才还要和善:“沈晚月同志,刚才的情况秘书下去听了,我也有所了解,之所以没有立刻跟你讲明,是因为我还没有想好后续怎么处理,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刚来咱们厂,就让你受了这种委屈,也怪我管教不严格。”
毕竟这很可能是自己以后的大boss,沈晚月立刻理解的说:“欧阳厂长说笑了,这事儿您事先也不知情,被蒙蔽也是怪抄袭的人。”
欧阳厂长满意的点了头,“你说的很对,感谢你的理解。”
说着,又看向陈勋庭:“也得多谢陈厂长这次上心,我看照片就用不着了,孙巧红刚才在众人面前已经认了错,直接处置就可以了。”
这样的结果也好,陈勋庭淡淡点了头:“那就听您的。”
“孙巧红同志,设计图已经递交上去了,上面很认可,可现在闹出这种事情来,恐怕这设计图会直接被打回来,咱们厂名声跟着你一起丢人,你从今天开始,就先停职反省吧。”
孙巧红一边哭,一边委屈的想要说什么,可眼瞧朱华强一直给她使眼色,想了想,最终也没有开口。
“沈晚月同志,你这次受了委屈,你如果想要什么补偿,可以说出来。”欧阳厂长又看向了沈晚月,温和的问道。
“补偿?”
欧阳厂长笑着点头:“嗯,上次的设计我看过,还有那枚胸针设计也登了报纸,我对你的名字印象深刻,你如果愿意,可以直接进设计部,孙巧红停职了,你可以先顶替她的位置。”
沈晚月犹豫了一下,“除了这个,什么补偿都行吗?”
欧阳厂长慈祥的看着沈晚月,这个年轻人有能力,将来不可限量。
“能力范围内,你说就是了。”
沈晚月看了看孙巧红,随后,目光又看了眼陈勋庭。
陈勋庭意外的也在等她的答案。
四目相对。
沈晚月忽然多了一点点的硬气。
反正自己唯一的背景就在这里坐着,将来还不一定能不能用上呢,现在不用白不用。
用就完事儿了!
沈晚月收回目光,认真起来:“欧阳厂长,那我可以要一个道歉吗?”
欧阳厂长笑意更深了,“当然没问题,孙巧红……”
“不是。”沈晚月着急打断道:“我想让孙巧红登报道歉,还要把上次的设计图登上去。”
欧阳厂长闻言皱了眉。
孙巧红也着急了:“登报?你也太大了脸面了吧?还是你有别的想法?你知不知道,就算登报,舆论压力下,被打回来的设计图更不可能被使用!”
那丝巾设计是别致好看,她以为沈晚月是想要靠舆论压力让设计图被复用。
可国营环境下,越是有争议的东西,越不可能被使用。
“我也没想着被重新使用啊。”沈晚月眨眨眼,认真道:“我能设计出这条丝巾,我就能设计出更好的来,我单纯就是……就是想要一个体面的道歉而已。”
道歉是掩饰,她就是想出名。
设计师最怕什么?
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在设计圈是不成立的。
想要有客户,就得想把酒的味道给散出去。
怕的就是还没散出去呢,就先给自己藏起来了。
名气只要打出去,她将来能合作的甲方就多了,如果仅限于服装厂,她还得过上跟上辈子一样的大厂打卡生涯。
累,太累了。
她吃了那么久上班的苦,现在有了实力,当然得尽量先让自己舒服一些。
朱华强看着自家厂长的脸色,站出来帮腔,“沈晚月同志,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可以了,本来这次就让服装厂丢了人,登了报纸,只会让咱们厂更加丢人,将来你也是服装厂的一份子,不能太自私了。”
“我倒是觉得,这个道歉可以刊登。”许久没说话的陈勋庭忽然开了口。
欧阳厂长顿了顿,有些为难的看过去,“勋庭,你这话说的可有一些置身事外了吧,换做是炼钢厂出事,你会让闹大吗?”
陈勋庭点头:“我会。”
“为什么?”
“我与这位朱主任的想法相反,我倒是觉得,这是个把服装厂名气打出去的好机会,也是让大家都见识到您欧阳厂长铁面无私的时候,创作者都对版权很在乎,您这样做,反而可能还会吸引更多设计方面的人才来服装厂。”
“欧阳厂长,有时候出现问题,越是遮掩反而越是带给人的观感更差,直接面对,说不定还适得其反,赢得人心。”
这番话说完,欧阳厂长沉默下来,垂头看着桌面,安静想着什么。
沈晚月在旁边听完,已经忍不住给陈厂长比划了大拇指。
陈勋庭这想也太超前了,完全可以去现代给某些公司当公关了,或者自己开一家公关公司,可能也挺有效果的……
也许是沈晚月的目光太灼热了一些,陈勋庭看了过去。
沈晚月一愣,连忙转眼神,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陈厂长说的有道理。”
许久,欧阳厂长终于抬起头,看向孙巧红:“既然这样,明天厂里给你出具一份道歉公告,跟设计图一起,下周一发出
去吧。”
好好好,七十年代的周一见。
沈晚月心里腹诽着,下一秒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沈晚月同志,工作问题我可以直接帮你解决,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冯秘书在后面听着,有些着急的冲着沈晚月招手,示意她去指朱华强。
但沈晚月想了想,抬眸时,只是笑了笑。
“没有了,欧阳厂长的处理我很满意,厂长您辛苦啦。”
朱华强在旁边狠狠松了口气。
欧阳厂长也笑了出来,“好,那这次事情就先这样,明天道歉公告写出来,我让秘书给你送去看。”
“嗯,我知道了。”
随后,孙巧红流着眼泪跟朱华强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陈勋庭也起了身。
沈晚月动身前,欧阳厂长却笑着喊住了她。
“陈厂长,刚才我就想跟你了解下,这位沈晚月同志跟你之间是……”
亲戚?
朋友?
同学?
外面围观的人,还有临出门的朱华强都在脑子想了一大圈。
陈勋庭转身的脚步顿住,目光径直看向沈晚月,语气温和:“不好意思,没顾得上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对象。”
第40章 第40章
对象。
还是结婚对象?
就算服装厂的人对陈勋庭这个人不了解,但也了解炼钢厂厂长。
沪市第四炼钢厂原来的厂址在临海区,靠近港口,但今年政府为了节约资源投入建设集中工业区,才让炼钢厂搬到了平淞区。
可以说,周围的几个小厂,都是依托着炼钢厂的庞大体系搬迁过来的,如果没有炼钢厂顶着,几个小厂根本吃不了周围这么庞大的经济运输资源。
而这么重要的第四炼钢厂,厂长自然也是这些年来能力最突出的人才能胜任。
陈勋庭不论是学时还是经验,都足够让人信服,当然,最为人称道的,还是陈勋庭的管理能力跟敬业程度。
可眼下,这位据说三十岁了都还没有结婚念头的陈厂长,居然亲口承认了眼前的女人是他的结婚对象!
“我没听错吧?陈厂长说那是他对象?”
“是结婚对象,老天奶,不是都说陈厂长早年结过婚还有私生子吗?”
“啊?我怎么听说是陈厂长是个工作狂,压根不想结婚呢?”
“传言就是传言,你看人家这不亲口承认了有对象!”
“那女同志是今天新来的吧,难怪刚才几个男的组团去二车间偷看呢……”
朱华强跟孙巧红也早就傻了,站在原地对视了一眼,连忙脚步匆匆溜走了。
欧阳厂长也愣了一瞬,但很快,便看着沈晚月大笑出声。
“好好好,勋庭啊,你这个岁数早该找个女同志结婚了,只是沈晚月同志过来你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呢,这刚来就在我们服装厂受了委屈,以后……”
陈勋庭笑了笑,温和目光从沈晚月身上挪过去,打断了他:“欧阳厂长这话是小看了我,还是小看了晚月?”
言下之意,他陈勋庭不是走关系的人。
而沈晚月,也是个足够有能力的同志,绝非需要靠关系才能有工作。
果然,话音落地,欧阳厂长立刻收敛了笑意。
“是我言语有失。”欧阳厂长说着,淡淡看向沈晚月:“沈同志能力我确实看在眼里,既然如此,眼下还的确有个需要你来试一试的项目。”
沈晚月自打刚才有些失神。
陈勋庭不主动提,她也没有想过自己抢先说。
他的为人,这些天接触下来沈晚月也多少有些了解。
这样一个工作为先的领导,一定很在乎外界的眼光跟看法,自己找工作,他一定愿意帮忙,可也许就算他自己,平时都很少动用自己身份带来的权力。
沈晚月刚才只试着用了一小下下。
却没有想到,陈勋庭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欧阳厂长,直接便承认了两个人的关系。
也许可以委婉一些呢?
但他却还是直接说了是‘结婚’对象。
这很难让沈晚月不意外。
“什么项目。”回过神,沈晚月挪开了目光,也忽略了自己微微有些发热的脸颊。
欧阳厂长:“还是丝巾,马上入秋,丝巾正适合这个季节。”
“可以问问有什么要求吗?”
职业本能,沈晚月得先尽量问清楚甲方的诉求,以免后期改稿崩溃。
“要求?”欧阳厂长想了想:“一般来说没什么要求,但这次跟服装厂订货,主要是为了过些时间的一场大会准备,当做参与会议的随赠品。”
“会议有主题吗?”
“有,是一场出访会议,出访领导的年龄是四十岁左右的女同志。”
沈晚月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眼睛比刚才还要亮上几分。
“那如果是这样,我反而觉得‘凤凰于飞’的丝巾并不适合这次的会议主题。”
“凤凰不是正好展示我们的传统文化吗,为什么这么说?”
沈晚月少有的认真,“是,可现在这个时期,我们的出访活动应该才刚刚开始,而疯狂虽然算是传统文化之一,可却也有封建主题的龙凤皇权思想,我倒是觉得,可以用更大气一些的花卉主题。”
欧阳厂长看向沈晚月的眼神也认真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小地方来的女同志,竟然在思想上有这么先进独到的见解,这明显是很关注时事的人,根本不像她的中学毕业出身。
同样,陈勋庭也看向了沈晚月。
沈晚月就在站在他的身边,与从前见面不同,她今天的盘发要大方许多,但也因此,五官无遮的更显露着明艳。
她谈起自己事业的时候,可以从她生气勃勃的眼神里,看出这一定是她热爱的东西。
因为她比平时说话要更加认真,眼神也像是在闪烁着般更加动人。
沈晚月的见解也出乎陈勋庭的意料。
这样的见识,只是她来沪市这半个月内了解的话,那她的理解能力跟悟性,简直算得上数一数二。
陈勋庭又一次的认识到,眼前自己的这个未婚妻很不一般,至少,比他从前相亲时所认识的要更加容易令人想要去了解。
“可花卉是不是容易俗套?”欧阳厂长疑惑的问完,又连忙开口:“我赞许你的看法,但你有更好的设计想法吗?”
沈晚月点了头,很自信:“如果设计有新意的话就不会显得俗套,我可以试试。”
被她的自信打动,欧阳厂长立即点了头,“可以,这次设计你来跟毛设计师合作。”
闻言,沈晚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应了。
从办公室出来,欧阳厂长让人把看热闹的喊走,本想去送陈勋庭,但最后目光落在沈晚月身上。
“不如沈同志替我送一送吧。”
沈晚月在欧阳厂长满含笑意打趣的眼神中,垂眸点了头。
“刚才谢谢你,陈勋庭。”
陈勋庭侧目看了沈晚月一眼,“其实,你不用总是跟我说谢谢,今天的事情,也同样是理所应当的……”
“等一下!”
沈晚月立刻开口,几乎是抢答一样打断了陈勋庭。
冯秘书在后面看的直皱眉,还没人有胆成这样强硬的打断领导过呢,也就只有沈同志了。
“怎么了?”陈勋庭倒是并没有生气。
“我知道你又要说你的那些理论了。”
沈晚月没忍住还是笑了笑,“无非是要说,你听到了那种话,你身为领导呢就一定要提醒朱主任,而且你跟欧阳厂长又认识,所以理所当然的就进来了,你的行为都是情理之中,是身为领导应该做的。”
说完,沈晚月在厂房外面停下脚步,眨着眼睛看了看陈勋庭,“陈厂长,我说的对不对?”
她似乎比从前跟自己相处时自在许多。
陈勋庭顿了顿,看着她眼角那颗泪痣,莫名点了头。
沈晚月得意的一笑,“看吧,我猜到了,但我还是觉得你的行为帮了我的忙,替我省了不少事情,所以应该听我说一句谢谢。”
她回过头,陈勋庭的目光也跟着移了过去。
但很快,陈勋庭也笑了,“嗯,你说的对,不过其实我刚才还想补充另外一句。”
沈晚月诧异的看过来,“啊?还有我没想到的吗?”
“嗯。”
“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些,是我在进了欧阳厂长办公室以后才想到的内容,在此之前,我想到的其实是我应该对你有所保护。”
陈勋庭没有谈过恋爱,更加没有深入了解接触过女人。
但他现在觉得,沈晚月既然身
为自己的对象,那么就应该得到自己的保护。
而且,他刚才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其实对朱华强的厌恶。
他并不想看到沈晚月被欺负后难过的神情。
这不符合陈勋庭为人处世的原则。
他是这样想。
所以帮忙也就理所应当了,至于后面的,都是进了办公室后应对欧阳厂长的话罢了,如果时间允许,他还能说出一箩筐来。
“保护?”沈晚月无意的重复了一遍,脸上忽然便有些热。
“是的。”
也是,如果自己被欺负,他陈勋庭岂不是也没面子?
沈晚月想明白后,笑着再次转过头,“那不管怎么说,都还是谢谢你啦。”
“厂长——”
小王手里拿着个信封小跑着冲了过来,“厂长,我没迟到吧?”
他说完,又前后看了看,“不会已经结束了吧?诶哟,早知道我就抄近路了,白跑一趟!”
冯秘书哭笑不得,“放心,事情也算是完美解决。”
陈勋庭结果那信封:“信封送到就不算白跑。”
小王也好哄,一句话就乐了起来,“厂长,您说着信封放在客厅抽屉里,我去找了一圈才从院子里找到那个原来的茶几柜。”
陈勋庭挑眉,“换位置了?”
“对。”
“陈文杰估计白天回家了。”
小王挠挠头,“文杰不是在老太太那边住着呢?白天这个时间应该在学校才对……”
陈勋庭眉头皱了一下,“等会儿联系一下学校问问。”
“诶。”
转过头,陈勋庭将信封交给了满眼好奇的沈晚月,“那天的照片,你要看吗?”
“嗯。”
“……还真是我第一次来服装厂那天。”
沈晚月拆开信封,里面一共有三张照片。
第一张黑白照片上是前些日子服装厂接受采访那天。
厂房外面,牛主任正拿着沈晚月的设计图在看,从摄像的角度,正巧露出了稿纸的一个斜角,隐约能看到一半的胸针设计图。
廉价的稿纸质量并不好,透着光,能看见下半部分的丝巾设计图,只不过如果不是作者本人,得需要镜像一下才能辨认出来。
牛主任旁边,是穿着棉衫垂眸的沈晚月,而后面,就是伸着脖子往前看的孙巧红。
铁一样的证据。
只不过欧阳厂长是聪明人,事情败露,他再去等照片,就显得有些故意包庇的可笑了。
“当天拍了好几张服装厂照片,登报时没有选上这一张,所以朱主任他们并不知道。”
“这……”沈晚月看向陈勋庭:“怎么会在你这里?”
“……”
陈勋庭示意沈晚月往下看。
第二张是沈晚月在医院走廊时候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看起来柔柔弱弱,角度是漂亮,可惜穿着病号服,沈晚月并不是很喜欢。
“胜利上次在医院给你拍完照片洗出来后,便一直想找时间给你,但他最近忙着外采跟访一件凶杀案,就一直没能有空余时间,那天被我看见了,他就给我让我带给你。”
“原来是这样,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都给忘了。”
“三天前吧,我放抽屉里,本来是想……”
陈勋庭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想什么?”
“没什么。”
沈晚月也没问,好奇的看着第一张照片,“那这张你怎么也收着了?”
“都在一个信封里,就都放着了。”
沈晚月点点头,才要将照片收起来,信封里却又掉出来了一张二寸的小型黑白照,刚才没有仔细看,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
陈勋庭眼疾手快,掌心已经覆在了信封上。
信封还在沈晚月手上,陈勋庭压下来的力度不大,但隔着薄薄的信封她还是能感受到陈勋庭掌心的温度。
“这个我先拿着。”陈勋庭声音压得很低,沉沉在她耳边响起。
沈晚月目光落在两人掌心相触的地方,下一秒,陈勋庭已经挪开了手掌,将相片收到了信封里。
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陈勋庭动作很快,她甚至连个轮廓都没看清楚。
沈晚月抬眸,探究的看过去,“是你的照片吗?”
他犹豫了一下,但很快还是大大方方的点了头:“早些年照的。”
“早些年?”
沈晚月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突然冒出一丝好奇跟探索。
那也就是说,是陈勋庭年轻时候的照片咯!还可能是上学时候的学生照。
可怎么他把这几张照片都塞到了一个信封里去了?
陈勋庭垂眸,便看见了沈晚月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想看?”
“可以看吗?”沈晚月想起他刚才匆忙遮掩的动作。
陈勋庭顿了顿,温和的笑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看的。”
“可你刚才……”
“是我学生时期的照片,刚才只是下意识的想要遮一下,你要看的话也可以。”
看着陈勋庭递过来的信封,沈晚月却犹豫了。
想了想,她又郑重的给推了回去:“这属于个人隐私,还是先不看了,不过我就是很好奇,怎么这几张照片会塞在一起呢?”
陈勋庭手上顿了顿,将信封随手装了起来,这才自然的说:“前些天一起吃饭后,奶奶送过来的,她怕我这边没二寸照片,到时候领结婚证不方便。”
“咳咳咳……”
沈晚月脸一下热了起来,捏着两个照片的手背在身后搓了搓。
“……奶奶真是很关心你啊。”
陈勋庭余光看着她的小动作笑了:“但是这照片年份太久,应该用不上了,到时候直接去民政局现场照就可以了。”
沈晚月对这事儿也没多少经验,小鸡啄米点点头,一直走到马路对面都没有再主动开口说话。
因为现在还是在上班时间,告别了陈勋庭,沈晚月转头还要回服装厂正式报道。
“沈同志。”
沈晚月还没走远,身后小王就追了过来。
“沈同志,我中午吃过饭就要跟厂长去出差了,刚才我都差点给忘了,幸亏厂长提醒我,今天上午你给我留了信说有事找我对吗?”
沈晚月回身,小王身后,陈勋庭跟冯秘书已经走远了,明显小王是刚小跑着追过来的。
“嗯,上次你说你有个亲戚想找个徒弟当帮手,我跟立民说了,他愿意过去。”
“学徒没工资,沈立民同志也愿意吗?”
“愿意,他就是想学一门手艺,将来有了手艺,早晚也能找到工作挣到工资。”
小王笑着点头:“就是这个理,那我把我二姥爷汽修厂的地址写给你吧,我提前联系好了,明天让他直接去汽修厂里找人就行。”
“成。”
记了地址后,小王这才又跑回去。
陈勋庭还没有回办公室,但却不是在等王小海。
“怎么说的?”
冯秘书放下手里的电话听筒,挂断了才说:“文杰班主任说是文杰有些感冒,中途请假回家换了身厚衣服,这几天换季,市里确实有流感传播。”
陈勋庭点点头:“我下午就去苏市了,你晚上替我去老太太那一趟,看看文杰感冒怎么样了,要是严重了带他直接上医院检查。”
“明白。”
“不过……”陈勋庭想起刚才小王的话,看着冯秘书问:“他拿衣服挪客厅里的桌子干什么?”
冯秘书一愣,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你家孩子多大了?”
“领导,我家那是个闺女,今年才八岁,我也不太懂文杰这个年纪的孩子在想什么。”
陈勋庭皱皱眉,“你晚上去看他顺便问一下吧,然后再给我回个电话。”
“好我晚上下班就过去。”
“嗯。”
陈勋庭离开一会儿,小王才脚步匆匆赶回来。
“冯哥,你说我要不要去见一下厂长,跟厂长汇报一下我跟沈同志的对话?”
冯秘书瞥了一眼小王:“你闲着没事就去帮我整理一下前些天的投标文件。”
小王笑嘻嘻的凑上去,“我这不是没不知道领导态度吗?哥,你给我出出主意。”
“主意?主意就是领导不主动跟你提,你就也别凑上去说,等哪天问了,你再原原本本交代清楚就行了。”
小王挠挠头,在旁边蹲着想了半天才终于想明白。
“谢谢冯哥,我去帮你整理投标文件!”-
“晚月!”
不等沈晚月上楼,楚玉兰就隔着老远喊住了她,楚玉兰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亲亲热热的挽住了沈晚月的胳膊。
好家伙,炼钢厂厂长夫人啊,这关系要是能攀上,将来说
出去都有面子!
怎么刚才自己没跟楚玉兰一块儿上去跟沈晚月认识认识呢?
大家想到一块儿去了,眼瞧楚玉兰上前,有几个人也跟着就想围过来。
“沈同志啊,进了咱们服装厂,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是啊是啊,有啥事就招呼……”
这种被人当宝贝似的围起来的感觉,沈晚月并不是很适应,她匆忙应付了两句后,还是楚玉兰拉着她直接上了办公室的楼。
“谢谢你玉兰姐。”
“谢啥呀,你刚才在厂长跟前不是挺有气势的,咋见了这些人还怂起来了,你不喜欢,直接走人不就行了。”
单独面对领导,那沈晚月有的是经验。
可被一群同事围着拍马屁,她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
“我就是觉得以后都是同事,互相留点面子。”
“也有道理,晚月,你这么有背景咋不早说呢?要是早说,还跟着我干什么车间啊,咱们欧阳厂长都得直接给你报送到办公室去,高低也得是个秘书助理。”
“我想进设计部,这个部门要是没点能力肯定是进不去的,所以说不说也没什么影响,对了,厂长刚才跟我说有个毛设计师,玉兰姐你了解这个人吗?”
楚玉兰甩了甩头发,看了眼楼上,“前一段才来的那个毛婷婷吧,听说是国外回来的,这年头,国外回来的谁知道是个什么货色,不少人对这个人有意见,而且她平时对别人也没什么好脸色,傲的很,你要跟她相处,恐怕有点困难了。”
“陈勋庭不也是从国外回来的吗?”沈晚月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家说不定有真才实学呢。”
“她能跟陈厂长比?陈厂长那是顺应国家政策被安排出去的学习专员,她到底啥背景谁也不知道。”
这番话让沈晚月对这个毛婷婷反而好奇起来,俩人又说了会儿话后,沈晚月去人事部办理了正式入职手续,这才去了设计部办公室。
孙巧红已经收拾完东西离开了,朱华强还没有走,看见沈晚月,黑沉的脸色上硬是挤出来一个笑容。
“沈、沈同志,今天的事儿多有得罪了,你……”
“我的办公桌在哪儿?”沈晚月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问道。
朱华强连忙上前,主动把靠窗户位置的椅子拉出来,“这里这里,刚腾出来的,沈同志以后在这儿办公就行了,咱们设计部以后还是三个人的配置,等我停止回来,一定继续通力合作,争取为服装厂创造更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