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场雨她今天跟我走。
程灵用了一天时间,又修改了一份策划案交给石芸。
隔天开会,领导还没到来,会议室里都是组里同事,大家都在准备自己的汇报。
姚菲在键盘上敲了两下,看到对面落座的程灵,抬手将笔记本电脑合上一些,饶有兴味地看向她:“听说古籍修复师最后联系了胡则勇?这跟领导不好交代吧,你的老同学就没买一买你的面子?”
程灵没心情跟姚菲斗嘴,没有理她。
姚菲自觉胜利,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
“有些人啊,前辈的话还是要多听一听,别以为自己有多特殊。”
这时各个负责领导走进来,会议室重回安静,秘书为他们添茶倒水。
从不同的项目开始研讨细节。
总算讨论到《匠人》,项目组的人打起精神。
石芸打开ppt,说:“关于《匠人》的传承人邀请,经过新一轮讨论,除了原定的非遗匠人,辛苦大家再去邀请一些。不局限于有名气的传承人,只要技艺独到,都可以。不同的艺术家都有自己的技艺侧重,我们要更全面地向观众介绍这些,这才是我们拍摄纪录片的意义。”
说完,她扫了眼屏幕:“第一期古籍修复师已经定下了两位,都是榕华人,分别是胡则勇先生,以及沈弈先生。”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弈的难请是出了名的,对于他,谁都没抱希望,竟然答应了他们的纪录片拍摄邀请?
同事们都难掩眼里的震惊,甚至有些惊喜。
节目组能请到这样的大佬……
姚菲在听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看向程灵,程灵则像没注意到那样,专注地在笔记本电脑上记录什么。
她捏紧拳头,沈弈答应了又怎么样,领导那么在意,说不定是领导动用人脉邀请的,不一定就是程灵的关系。
石芸把大家的反应看在
眼底,尤其是姚菲不忿的表情。
她弯唇,适时补了一句。
“我们能争取到沈弈,都是程灵的功劳。”
大家齐刷刷看向程灵,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人脉。
程灵谦虚地笑,不邀功,也不推辞,只说:“也是因为我们的项目好才能打动他。”
姚菲一听,果真是程灵,脸色不由有些挂不住,勉强地挺直腰身,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在意。
程灵却没有那么在意别人的反应。
她只是想完成工作而已。
会议结束,程灵给沈弈发了个消息。
【谢谢你能来。】
其实程灵也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转机。
只是那天想起了一些晦暗的、不光彩的旧事,而回忆中的那个人,被看作是一束光的人时隔多年还在自己面前,程灵的心如同柠檬泡在盐水里,心头难免触动。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当然,变的只有自己。
重逢以来,较劲的那个人仿佛只有自己,他过去了,自己却没过去,一直困在当年那场雨里。
程灵深吸了口气,从记忆中回过神,说:“对不起,工作太忙不是借口,确实是我不够上心,不过……我以为你不会当回事的。”
沈弈的表情不太在乎:“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不了解我也是正常的,以后慢慢了解。”
以后。
慢慢了解。
程灵嗅到他的和颜悦色,不由鼓足勇气,再次抛出邀请:“先前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拒绝媒体,现在知道了,那,如果我们的纪录片能多给其他人机会,以未被发掘的新人为主,有资历的老人为辅,你愿不愿意……再考虑一下?”
就这样,沈弈说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同意答应这一次。
程灵得到了肯定答复,才赶紧写出新策划案交上去,她猜测只要敲定沈弈,其他东西都不重要。
事实果然如此,石芸听到争取到沈弈的消息,当即告诉她任何条件都可以满足,况且程灵提出来的内容也不是多么不能改变的事,爽快地答应了。
一切尘埃落定,入职以来就紧绷的弦总算松下来,程灵大大松了口气。
她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什么都不想,盖上被子舒服地睡了个好觉。
榕华在项目的筹备中来到了深秋。
公司没有专业录制场地,为了拍摄恋综,公司特意租场地搭了个小型拍摄基地。
恋综成了公司重点项目。公关部拉了不少赞助商和冠名商,在做项目前公司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预算拉满的节目组决定再邀请一些娱乐圈小咖来,比如脱口秀演员,或者名模之类的。
项目越做越大,公司领导着重关注,程灵光是忙着和这些名人对接就已经焦头烂额。
尤其有些说唱歌手最近当红,架子就已经摆上了,又要求住五星级,又要求其他嘉宾不能随意跟他搭话拍照加联系方式,小牌大耍。
程灵好容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上头一纸调令,说这个项目改让姚菲来接手,程灵去负责纪录片。
程灵追问为什么。
石芸给出解释:“姚菲去追星,她喜欢那个说唱歌手,领导已经同意了。”
程灵在工作上一向好脾气,向来是领导说什么是什么,指哪打哪,从没有一句抱怨。
但这次有点忍不住了,她在电话里跟石芸理论。
“她调过来追星我接受,但是这跟我调走应该不冲突。恋综前期工作都是我在做,突然邀请很多嘉宾也是我在统筹,现在让我放弃这些去做别的,节目播出后片尾署名怎么写呢?”
石芸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程灵,这次确实委屈你了。这样,我向你保证,该是你的位置不会少了你,姚菲上面有关系,我也不好违背。”
程灵就这样被迫调走,不情不愿。
《匠人》也刚开机,第一期就从榕华开始,邀请的都是本地传承人,程灵过来时,刚好要拍胡则勇。
胡则勇穿了个浅蓝色的横纹衬衫,米色西装裤,腰带和皮鞋发旧,看起来为了上镜打扮过,又没有那么刻意。
康以在镜头后面调试光线,摄像机一转,程灵出现在镜头里,脸上带着歉然的笑意:“不好意思大家,附近堵车,来晚了。”
屋子里站了六七个人,还有一些黑沉沉的拍摄机器。
小曹看到程灵,眼睛都亮了:“姐!太好了又能跟你一起干活了!”
康以的头从机器后面探出来,又看了看机器里的程灵,很自来熟地打招呼:“别说,你还挺上镜。”
普通人贸然面对镜头都会下意识闪躲,程灵也不例外,她强忍住,不自然地捋了下头发,说:“应该是康导会拍。”
互相打了招呼,胡则勇看到程灵也是眼睛一亮:“小程,哎呀,看到熟人我好多了,不然一直紧张。”
程灵走过去安慰他:“没事,就随便拍拍,不带表演成分,你平时每天做什么,镜头里一样做什么。”
“我就怕镜头里表现不好,也不知道拍出来好不好看,哎呀。”
最后还是在紧张中开始拍摄了,刚开机,胡则勇总是很僵硬,一笑肌肉都不自然,试了几次都不行,最后程灵提议:“要不直接从古籍修复开始吧,进入到专业中,说不定状态会好点。”
建议采纳,大家扛着机器进了工作间。
胡则勇找出今天要修复的书籍,是清朝内务府仿制的一本《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大悲心陀罗尼》,省博物馆借来的珍贵藏品。
胡则勇刚调好浆糊,正准备拆书,手突然一顿,站直腰身,说:“有一件事给忘了,我这里的藏经纸用完了,得跟朋友借一些。”
他放下工具,去拿手机,然后走向阳台:“打个电话就好,不耽误拍。”
等他打完回来,跟大家解释:“藏经纸比较少用,这种纸珍贵得很,我想着现用现买也来得及,没想到赶上今天。”
打完电话就继续拍了,一直到中午关了机器,工作室响起敲门声。
胡则勇去开门,程灵在客厅里喝水,门锁一响,程灵在门外看到了沈弈。
沈弈手里握着包东西,包装得特别仔细,隔着门递过来,一抬眼,两个人都定住了。
胡则勇接过来,千恩万谢,伸手邀请:“我们刚拍完,进来坐会儿,喝杯茶?”
沈弈收回调转的脚尖,笑了下:“行啊。”
门拉开,沈弈进门,看着程灵。
程灵喝完水,手里端着水杯,小指微收。
深秋的日光一样炽烈,好在不似夏天那么毒辣,阳光照进客厅里,照到沈弈脚下,周身微尘尽现。
程灵放下杯子,打招呼的话到了嘴边,但屋子里又有其他同事在,程灵不想暴露他们两个的关系,只好客套地问:“你要不要喝水?”
沈弈笑了:“不用,这儿我比你熟。”
程灵一想也是,跟沈弈点了下头,就跟同事去对脚本了。
小曹也跟沈弈打了招呼,沈弈点点头,跟胡则勇寒暄:“拍的怎么样?”
胡则勇:“挺好,就是紧张。”又说,“你跟小程也认识?”
沈弈:“同学。”
“普通同学?”
沈弈扬眉:“什么意思。”
胡则勇神色有些高深:“你可不是没事进来闲聊的人。”
沈弈不说话。
机器关机,大家一起收工,跟胡则勇打了招呼就向外走。
程灵从沈弈身边经过,手臂突然被人拉住:“你们午休可以分开吃吧?”
“嗯?可以。”
“那走吧,正好我也没吃。”
“?”
程灵莫名其妙被沈弈拉走了,她都还没答应。
到了楼下,公司的商务车停在小区外的路边车位。
同事们正在上车,看到程灵跟沈弈出来,小曹还挥手招呼:“上车啊程灵姐。”
“我不……”
话没说
完,被沈弈截断。
他拉着她手腕,回头跟小曹打招呼:“不用了,她今天跟我走。”
第22章 第二十二场雨该去拥抱世界。……
等其他人开车走远,沈弈松开程灵的手臂,他问程灵:“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程灵想了想:“就近随便吃点吧。”
“不行。”
“……”
程灵知道大少爷一向难伺候,问她意见,她提了又反驳。
幸好上高中时她早就锻炼出来了,这会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说:“我听你的就可以。”
沈弈认真看她:“你在我这里,可不是什么随便应对的人。”
一句话,化为一片洁白的羽,在她心间轻拂,蜻蜓点水。
程灵心中猝不及防,或者说没反应过来,一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只好面无表情。
眼里藏了丝茫然。
沈弈又说:“万一你哪天回忆起来,发现我们去的地方都比较那个,不敢想我在你心里什么印象了。”
程灵很快否认:“不会。”
说完,意识到自己太严肃,她换了个开玩笑般的语气:“自信点,你这张脸,谁会对你印象差。”
沈弈找好了吃饭地点,在几公里外的简餐厅。
他今天没开车,叫专车过来的,这会儿去餐厅也叫的专车。
虽然她习惯了沈弈的大少爷风气,但有时候也会感到肉痛,比如同样的打车价格,专车是要翻倍的。
程灵这两年不缺钱了,打车时还是习惯选最便宜的那个,反正都能送到。
不过打车的是沈弈,她没道理去阻止他什么,难道要他因为自己降低生活品质吗?程灵只好一边心痛一边接受。
目的地是一条开满私房菜融合菜之类的街,店面都不大,但口碑不错那种。
店里只摆了几桌,浅色原木风,每一桌的位置都隔得较远,私密性很好,看起来不求客量大,只求回头客。
不得不承认,美好的环境让人心旷神怡,程灵的心情也因此变得舒适。
菜单上的菜品让人眼花缭乱,都是很特别的创意菜,不常见,让人充满期待。
程灵最后点了个不易出错的,把菜单交付服务员。
服务员离开,餐厅放着俏皮的爵士乐。
程灵看了一眼对面的沈弈,后者姿态舒展坐在对面看手机。
心头莫名感到轻灵,说不出的。
沈弈突然想到什么,放下手机,抬头:“对了,你不是说你不做纪录片,骗我呢?”
程灵面色窘然。
沈弈刚接纪录片时特意问过她,《匠人》是不是她负责,她说不是,她负责另一个叫《请恋》的恋综。
结果今天就被沈弈撞见了她在纪录片拍摄现场工作。
不怪他这样想,毕竟在他眼里,自己应该是挺劣迹斑斑的一个人。
不知该怎么让他相信自己。
程灵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沈弈,力求让自己看起来十分诚恳:“我也是刚被调过来的,没骗你。”
沈弈抬眼:“什么意思,美人计?”
“?”
程灵没有把脸当武器的经验,她长这么大没一个难关是靠脸度过的,所以对自己的长相也就没那么在意。
是以从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张纯真的初恋脸,这样的眼神,还有散落的头发丝,很像在用脸勾人。
话题转的猝不及防,程灵还没想到要怎么开口,沈弈说:“你说了我就信,不用这样。”
然后,程灵后知后觉意识到,沈弈刚才是在夸自己。
耳朵瞬间通红。
“……”
啊啊,这个人……
幸好这时服务员把程灵的那份餐送上来,程灵拿起叉子,赶紧埋头吃饭。
不是没被人夸过漂亮,但程灵从来都是没在意过的,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让人……
程灵努力敛藏自己,避免被沈弈看出异样。
吃饭吃了一半,程灵想到跟沈弈重逢这么久,也没好好说过几次话,甚至也没了解过他什么,于是主动问沈弈。
“说起来,我还挺意外的,没想到你会做这行,跟你本人差的挺远的。”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程灵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发现,她自己也是没有答案的。
但总觉得沈弈不该这样待在某个城市里,做这样的工作。
倒不是说不好,只是程灵总觉得。
他该在极冷的天气下去冰岛看极光,在印尼火山前靠在枯树旁品尝红酒,在瑞士坐直升飞机去滑雪,或者去特罗瑟姆去看粉色的雪山日落。
他该是自由洒脱,享受全世界的人。
程灵摇摇头:“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但我觉得,你应该在拥抱世界的。”
沈弈垂眼,卧蚕的痣被睫毛覆住,无所谓地笑了下。
“做这个也没什么不好,现在还算喜欢。”
“是因为你外公?”
“差不多吧。”
沈弈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柠檬泡水。
“老头儿年纪大了,就挺念旧的。当然也不算念旧,一方面是爱书吧,另一方面,是想把喜欢的东西永远留住——我听了感觉很傻。”
他摇摇头,继续说:“但是外公年纪大了,我想傻就傻吧,就当哄他开心,所以我就自己跟人去学。”
“然后呢?爱上了?”程灵惊讶地问。
“说实在的,到现在也没爱上。”沈弈把水杯推到一边,“很枯燥也很无聊。”
“那你——”
“但是,能把一个损坏的东西复原,我觉得这事儿还挺酷的。”
他带了点笑意说。
程灵想到那些发霉的,虫蛀的,破碎的纸。
被一双双手刷浆,拼凑,修补,晾晒……
最终复原。
需要多少恒心,耐心?
“被放弃的东西太多了,我只想尽可能去修复点儿什么。”
说完这些,沈弈给她的杯里添了些水:“不说这些了,你呢,怎么被调过来了?”
程灵一时没有说话。
原来,我的少年没有拥抱世界,是因为。
他在修复世界-
这顿饭程灵偷偷买了单,实在不好意思再让沈弈请客了,不然显得她总是占便宜那个,虽说沈弈不会在乎。
从餐厅出来,时间还早,两人没有立即打车,而是沿着这条街走了会儿,散步消食。
秋天温度比春夏凉爽得多,今天难得出了太阳,照在身上又不会烫得难受的感觉特别好。
程灵双手在身后交握,慢悠悠散步,说:“本来调过来还有点不开心的,现在看来也不错。”
沈弈扬眉:“怎么,跟我在一起就这么开心?”
“……”
程灵又闹了个红脸,摆手比划:“不是,因为更清闲。”
“哦。”
程灵:?
他哦什么啊!
程灵抻了个懒腰:“说真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地散步了,在北樟时每天坐在格子间里,要不就四处奔波,休息日宅在家里,根本不知道生活是什么。”
“我本来也不知道。”
“嗯?”
程灵转头看向旁边的人,怎么说完一句就没下文了?
沈弈看着前方,脚步悠闲,双手揣进口袋。
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这一片属于生活区,没那么多冰冷的高楼大厦,看着很有生活气息。
从这条街出来,是一个大的十字马路,马路对面是一个大型商超。
等红绿灯的时候,程灵打量这里,发现刚才吃饭那条街她以前没去过,这里倒是经常来。
高中时,家里的很多东西都是来自这个商超。
因为这里会卖很多临期食品,不新鲜的水果,打折鸡蛋。
程灵经常陪徐成凤走来,很多东西只逛不买,再拎着一堆临期商品走回去。
绿灯跳跃,程灵和沈弈向前走。
斑马线上人潮推挤。
晃神间,程灵在对面的人群中看到一个女人。
她穿得鲜艳,手里拎着鸡蛋,还有一桶豆油,头发格外黑,穿了双
平底皮鞋,旁边人走快了肩膀蹭到她,马上抬头瞪了那人一眼,浑身散发尖刻。
程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那身影离自己却越来越近。
她脚下一个急刹,还有五米……四米……
她突然拉住沈弈的手,在那人没看到自己之前,猛地转身向回走。
沈弈突然被人拉走,脚步是前所未有的匆忙。
手也被拉得很紧很紧。
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一边被她拉着,一边回头在人潮中搜寻,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可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沈弈想了想,把手抽出来,然后,用力握住她的。
温热有力的掌心包裹住她,力量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震荡不停的钟摆突然被人按住。
分针终于得以正常转动。
程灵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离那个十字路口很远。
也没有再看到那个拎着鸡蛋和豆油的女人。
慌乱的心渐渐平复,程灵意识到什么,连忙松开沈弈,后撤一步拉开距离。
沈弈身在原地,在她松开的一瞬间,也把手收回来。
静静看着她。
程灵神情勉强:“对不起,刚才看到一个……亲戚,也可能认错了,现在没事了。”
沈弈上下将她打量一遍:“真没事了?”
程灵:“嗯。”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贴着她的身体,皮包带动衣料,皮肤,血肉,一起震颤着。
沈弈说:“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
程灵拒绝得很快,她抬手拦车,一辆出租车很快鸣笛响应。
她收手,对沈弈说:“我……下午还有工作,可能得先回去了,下次再找你,再见。”
说完,出租车刚好停过来,程灵拉开车门坐上去,关门,跟司机说了目的地,出租车扬长而去。
后视镜里,沈弈的身影越来越远。
程灵舒了口气,她从包里拿出手机,这时还在震,程灵没接,也没拒绝,就那么让它震。
又震了两下,手机灭了,但很快,手机又恢复了震动。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说:“手机响了,怎么不接啊?”
程灵面色冷淡:“骚扰电话,没事。”
等手机彻底不再震动,程灵点开通讯录,未接通话(7),微信上,红色的未接通话又是一屏幕。
看来是消停了。
才刚松口气,这时,微信屏幕上暂停的消息突然跳出一格。
徐成凤:【你是不是回榕华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场雨“你们两个谈上了?”……
看到屏幕上的消息,程灵一整天的好心情跌落谷底。
她关掉屏幕,没有回复。
现在回复了,意味着她明明收到了徐成凤的电话,却没接。
这又会让她继续打电话发疯。
程灵靠在车门上,随着车子越开越远,内心渐渐平静。
上了大学后,程灵已经有意识在跟家里减少联系,即便是她的爸爸程正刚。
爸爸是个不会撒谎的人,如果徐成凤知道她跟爸爸联系却没有跟她联系,到时候又会迎来她的责问,骂她为什么不跟妈妈打电话,没有良心,忘了她这个妈。
有的时候她也想不通,同样是妈妈的孩子,别人都是掌上明珠,她却是妈妈的出气筒。
程灵不想再当一个出气筒,所以这些年很少再跟家里有联系,但是没用。
徐成凤总是会缠上她,这辈子都会缠上她,一旦她稍微好过一点,日子过得幸福一点,她就会冒出来,像皮癣一样生长在她的生活里。
她只能逃开,远远逃开。
如果方才没有逃,她笃信徐成凤一定会扑上来,在大街上闹得很难看。
她不想让徐成凤知道她回到榕华是其一,不想让沈弈看到她有一个那样的妈妈是其二。
或许是奇怪的自尊心在作祟。
但是,她不想沈弈知道她有那样不堪的一面。
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身上长了一片丑陋的皮癣。
程灵下车后不久,微信收到提示。
沈弈发来消息:【到了吗?】
程灵已经平静不少:【到了,你呢?】
沈弈:【快了。】
其他人也回来了,马上就到开工时间,胡则勇不知道接了个什么电话,只听他说:“六个人,六个就行,不用带我。”
说完电话就挂了。
大家只当是工作电话,也没多问。
下午是补拍上午该拍的内容,明天开始要去胡则勇的单位,拍摄他在文博单位的工作。
拍摄进行中,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胡则勇过去开门,外面站了个外卖骑手,手里拎了三个大纸袋,一个单装手提纸袋。
“你好,您的外卖到了。”
程灵听到声音,心想这位胡先生中午没吃饱是怎么,要不拍摄停一会儿让人家先吃完。
抬头就见胡则勇关上门,拎着纸袋子走过来,把东西递给大家,说:“不好意思,朋友给大家点了咖啡,辛苦大家了。”
分完咖啡,胡则勇把那个单手提纸袋递过来,上面贴着张外卖单,说:“这个是你的。”
脸上笑容别有深意的。
程灵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说句谢谢接过了。
她打开袋子,最上面是塑料袋包装的什么,拿出来,一盒双皮奶,再下面才是冰饮,看了一眼杯身标签,五分糖的冰摇黑加仑。
这个时候,小曹走过来,说:“姐,你这杯是什么,我想换一下,我不喜欢喝冷萃——哎?你这个怎么不是咖啡?”
程灵看了看手里的黑加仑茶,又看了看小曹手中的冷萃,迟疑地问:“大家的不一样吗?”
“我们都是咖啡啊。”小曹回头比划了一下。
程灵一看,还真的,别人手里很明显都是咖啡,只有她手上这杯不是。
小曹看到边上打包的双皮奶,不知道哪里戳了他笑点,指着它说:“你们这儿的咖啡店这么特别吗,还卖双皮奶啊?”
程灵也奇怪,她说:“我感觉不像一家,包装都不一样。”
小曹挑起纸袋上贴的外卖单,说:“我看看。”
“不是同一家。”他很快看完,把外卖单撕下来,递给程灵,单子上只有一杯冰摇黑加仑。
“你看啊,这上面还有备注呢。”
说着,没有感情地棒读起来:“路过英英士多麻烦骑手帮忙带一份双皮奶,不要红豆,谢谢。”
看到备注,程灵瞬间就知道咖啡是谁点的了。
小曹念完,反复看了看,吐槽:“这送错了吧,是不是别人的外卖?很像那种甜甜的恋爱里,给小女友点奶茶的臭情侣啊!”
“……”
一句吐槽而已,程灵的脸莫名其妙变热。
她还不知道作何反应,小曹已经回头喊人了:“这外卖好像送错了,要不把骑手喊回来——”
“不用——”程灵硬生生按住小曹,说,“没送错,地址就是这里,你再问问别人能不能换咖啡吧,没事了。”
总算把小曹打发走,程灵轻咬嘴唇,把冰摇黑加仑和双皮奶放在一起拍了张照片。
五分糖的饮品,程灵不由感叹沈弈的妥帖,之前在北樟工作,男同事请奶茶时一律点标准糖,都要被女同事追着打。她自己本身也不是特别嗜甜。
那沈弈的妥帖呢?也是被某些女孩追着打过,才记得不能给女生点标准糖吗?
程灵的嘴角因为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压了下来,心情也随之变得冷静。
但是不可否认,心中的某个角落,还是感到了一丝……甜蜜。
读高三时,班上流行喝黑咖啡,为了防止学习时犯困,所以教室里总飘着一股咖啡味,味道很香。
程灵以前只喝过速溶咖啡,没喝过那种纯正研磨咖啡冲泡的,不知道什么味道,以为会很好喝。
身为同桌的沈弈当时也有各种挂耳咖啡,就给她冲了一杯。
她尝了一口之后,脸都苦变形了,又酸又苦,没喝完,之后沈弈又换了别的豆子给她,还是无福消受。
工作后倒是能喝一些了,但是都在工作烦闷或者需要
熬夜加班的时候,平日里能不喝尽量不喝,远达不到喜爱的程度。
程灵本来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记得这个才没给她点咖啡。
但是看到不加红豆的双皮奶,她可以肯定,沈弈就是还记得。
她打开微信,打算把照片发给某人表达一下感谢。
点开对话框之前,指尖倏地停顿。
然后,点开了朋友圈。
她把这张图发到了朋友圈里,什么文案都没配,单独的一张图。
简简单单。
发完程灵就去工作了,纪录片拍摄虽然不像拍戏,但也不是一遍就能过,开机就是钱,时刻要人盯着。
对工作的投入让程灵忘记了徐成凤带来的烦闷。
休息时,程灵看手机,姚晚月给她好几条消息。
姚晚月:【???】
姚晚月:【怎么回事?你们??】
姚晚月:【Loopy震惊.jpg】
姚晚月:【你们两个谈上了?】
程灵看到消息也是:???
她满头雾水,下意识回一句:【你在说什么。】
姚晚月:【你们两个的朋友圈呀,你们是在秀恩爱吗?】
什么朋友圈?程灵点开朋友圈入口往下刷,滑过一些工作内容和旅游日常,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
就在她想点返回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沈弈的名字。
沈弈?
程灵往下刷,发现沈弈两个小时前也发了一条朋友圈。
白色的微信界面。
简短的内容。
他只发了三个字。
【沈弈:好吃吗?】
而这条朋友圈下面,就是程灵刚发的朋友圈。
一前一后。
时间相差几分钟。
仿佛在问谁,又仿佛是专门发给某个人看。
程灵:“……”
面颊逐渐升腾热意,她返回跟姚晚月的聊天,姚晚月为了回答她上面的问题,把沈弈的朋友圈截图发了过来。
包括姚晚月能看到的,共同好友在下面的评论。
【???】
【哥们说什么呢?】
【忘带图了?】
【大冒险?】
【不好吃】
【钓妹子呢?】
【已经买了,很好吃,老人孩子很爱吃,敏感肌也可以用。】
姚晚月追问:【怎么回事呀,到底是不是在谈?】
在程灵的预想中,她发完朋友圈无非就是被他点个赞什么的,或者评论、私聊一下,然后她再表达一下感谢。
没想到沈弈会这么大张旗鼓的,直接在朋友圈跟她隔空喊话。
这下岂不是被共同朋友都看到了。
啊啊啊啊啊……
程灵握手机的力道都紧了,她打字回:【不是,没有谈,不是你想的那样。】
姚晚月:【啊?那是哪样啊。】
姚晚月:【跟我说说,本已婚妇女已经没有爱情波澜了,让我听听别人的爱情。】
程灵一时竟无从解释,非要说的话就有点说来话长。
她只好回:【三两句说不清,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姚晚月:【好,明白了。】
程灵眉头一跳,预感不祥:【你明白什么了?】
姚晚月:【人呢,没办法否认一些客观事实,比如我问你是不是程灵,你肯定否认不了。】
姚晚月:【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呢,你会明明白白地否认,但你没否认。】
姚晚月:【这说明你们就是有什么。】
程灵:“……”
明明不是她说的那样……偏偏无法辩驳。
她承认说不过她,回复:【我认输了姚律师。】
姚晚月和她老公何江凯在北樟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
姚晚月:【对了,听说你现在回榕华了是吗?过段时间我和阿凯可能也要回去。】
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回榕华。
转而一想,可能是通过今天的朋友圈内容推测的吧。
程灵:【是的,我跟领导跳槽过来的。你怎么回来了?】
姚晚月:【事务所在榕华开了分所,想发展南方的企业,我和阿凯被调过来。】
程灵:【等你回来请你们吃饭。】
他们两个是高中同学,还是校友,大学联系虽不密切,但毕竟和别人不同。
有一个朋友回来,总感觉在这里又多了一份牵绊。
她开始在心中期待。
结束对话,程灵在列表里看到沈弈的聊天框,内心又忍不住想要尖叫。
她发了个消息过去:【你干嘛!不怕共友看到吗?】
沈弈回得很快:【我怎么了?】
程灵:【你朋友圈】
沈弈:【我朋友圈怎么了?】
程灵:【你这样大家都会看到啊!姚晚月已经来问我了……】
屏幕上方,对方输入状态不断跳跃。
沈弈:【这么紧张。】
沈弈:【我也没有那么见不得人吧?】
第24章 第二十四场雨只哄过你这一个。……
见不得人。
什么叫……见不得人。
他们不是朋友关系吗,怎么到了沈弈嘴里那么……不对劲。
程灵咬着嘴唇,想回点什么。
可是无论怎么回,都会卷到沈弈的逻辑里,仿佛他们两个真有什么……暧昧关系。
暧昧关系。
一想到这个可能,程灵的心兀地一跳,变成一个巨大的泡泡糖,屏息,胀大,胀大,大得快要爆炸,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了。
呼,冷静。
程灵平稳呼吸,和沈弈这场对阵是她败了,她什么都没回,默默把朋友圈隐藏了。
终于结束一天的拍摄,程灵拎着双皮奶回到家,还好,在胡则勇家的冰箱放了一下午,吃起来还是凉凉的。
有了糖分摄入,她整个人都被治愈了。
而那个夏天,她吃了双皮奶回到家,面对沈弈发来的消息,她也只克制地回了个“嗯”。
其实当时应该好好感谢他一下的。
思及此,程灵拿起手机,看到沈弈的头像,又想到今天朋友圈的事。
赶紧点进他朋友圈。
一条条精彩的富二代生活边角扑面而来,逼格满满。
而最上方,【好吃吗】三个字,风格突变般地停在那,赫然是他白天的朋友圈。
程灵眼睛睁圆。
他怎么还没删?
她朋友圈都没了,她以为沈弈也会跟着删的!
……算了,反正自己的已经删了,不知情人士也猜不到他在说什么,更想不到自己身上,已经跟她没关系了。
程灵决定忘掉这件事,在他对话框发消息:【谢谢你的双皮奶,吃了心情都好了。】
过了会儿,对话框弹出回复。
沈弈:【明白了。】
程灵:【?】
不是,她说什么了?沈弈又明白什么了?
每次跟沈弈聊天,程灵都觉得自己的脑子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够用……
沈弈:【好了。】
程灵:“……”
又好什么了……
心里刚闪过一句吐槽,屏幕一跳,上方昵称【沈弈】两个字一跳,刷新成了三个字。
双皮奶。
对话框又弹出一条消息。
双皮奶:【现在心情如何?】
“……”
他居然把自己的昵称改成了双皮奶?
仿佛有人在她心上撒了一把跳跳糖,小范围地炸开,哗啦啦,噼里啪啦。
她盯着这个昵称,嘴角不自觉弯起,整个人倒在沙发上,抓起抱枕抱住,揉搓,按压,释放了心头的雀跃,这才回复:【谢谢。】
双皮奶:【这么冷淡?】
程灵刚想打不是,双皮奶又发来消息一条。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不好哄吗?】
程灵握着手机,跳跳糖变成仙女棒,滋滋啦啦,火花从心尖蔓延到耳根,她的脸红了个透。
什么意思?
他在……哄自己开心?
她握了
下指尖,不想暴露自己的情绪,平淡地回:【不太清楚。】
双皮奶:【我也不清楚。】
双皮奶:【就只哄过你这一个。】
双皮奶:【看起来,还不太成功。】
程灵反反复复看屏幕上的这段消息。
另只手按着自己的脸颊。
她怎么感觉……
怎么感觉……
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不会真的是那样吧……
扪心自问,程灵能够确定,自己还喜欢沈弈。
但是,沈弈怎么可能还会喜欢自己……
她曾经,那样伤害过这个少年。
无论怎么想,他都该恨死自己,恨不得自己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应该是吧。
都说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就会过度解读对方的行为,猜测对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一定是的。
其实这也只是平常的对话吧,如果屏幕那边的人不是沈弈,而是七八十岁的爷爷,那这个语气是不是就正常多了?
……可是哪个爷爷会用这种语气跟晚辈说话啊!
程灵翻了个身,仰倒在沙发上,看着棚顶的灯,快把嘴唇咬烂了。
算了,自己这样纠结是得不到答案的,既然得不到,那就先不想了,她决定继续观察一下再说,自己就先按兵不动了。
万一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那就太丢脸了不是。
这时,双皮奶又发来一条消息。
【什么时候拍我?我安排一下工作。】
说到正事,程灵思绪一凛,赶忙回复:【快了,过几天就可以。】
就这样忽略了上面的话题。
程灵暗暗松了口气。
同时暗想,沈弈难道说的是真的?过去的那些事,他是真的忘了……
也只有忘了,才能做到这样毫无芥蒂面对她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忘了也好。
反正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
关于胡则勇的内容已经拍完,下一个要拍的传承人就是沈弈。
想到要去拍他,程灵居然感受到了一丝……紧张。
在工作中打交道,毕竟是不一样的。
到了公司,和拍摄团队的人集合,大家一起开车去往沈弈的工作室。
熟悉的小区,是上次程灵来过的地方,她忘了录音笔,沈弈开车给浩天送玩具那次。
沈弈在楼下等着他们,小区里绿树浓阴,铁树巨大的叶子低垂,他站在路旁,穿着黑色运动服,领口竖着,袖子挽起一截,整个人又高又薄,露出的皮肤白得晃眼。
小区里有穿瑜伽裤运动鞋跑步的年轻女孩,故意在他身边路过,他仿佛没发现,甚至还侧身避让,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礼貌中带着疏离。
看到他,程灵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从前,到现在,都帅得出众,人群中最惹眼的存在。
车停下,和沈弈简单打过招呼,沈弈一一回应,最后才和程灵说话。
他看着她,下巴一抬:“早上好。”老朋友见面的口吻。
程灵点头:“早上好。”
该拿设备的拿设备,程灵也帮着过去搭把手,沈弈忽然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一圈电线,说:“我来吧。”
“哦,好。”程灵松开手,“谢谢。”
一行人开始上楼。
电梯里,小曹忽然咦了一声,开口:“程灵姐,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
他一开口,电梯里的其他人纷纷朝程灵看过来,五六双眼睛,其中还有沈弈的,简直如芒在脸。
康以将她打量一番,眉毛一挑,说:“今天确实很好看昂。”
小曹:“好像涂了睫毛,还画了眼线。”
康以:“气色也不错。”
程灵:“……”
往日上班,程灵只简单画个眉毛口红,让自己看起来有精神就行。
而今天,程灵特意早起了二十分钟化妆,她希望自己能够漂亮一点。
小曹和康以,一个摄影师一个导演,都懂化妆,程灵没想到自己一上班就栽到他们俩手里。
首先,她希望看到的人是沈弈,而不是这两个人。
其次,看过就看过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当沈弈的面,把她化的妆全都说出来!
程灵脚趾抓地,脸上还是很淡定的表情:“是吗。”
小曹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眉毛八卦地飞起:“都说女孩子突然开始打扮,是因为有了在意的人,程灵姐,有情况?”:
“!!!”天啊,谁来把小曹的嘴巴缝上……
当着沈弈的面,程灵内心都要崩溃了,早知道小曹这张破嘴这么坏事,她今天素颜来也比现在好。
程灵尽量面不改色:“女孩子化妆,不化妆,都是看心情的,今天心情好,所以就化妆咯。”
小曹肉眼可见地失望了。
电梯到了,话题自然结束,大家从电梯出来,沈弈开了门锁,其他人陆续走进去。
程灵走在最后,进门路过沈弈,听见他在耳边问了一句:“今天心情很好?”
程灵:“……嗯。”
沈弈:“我也是。”
程灵转头看他。
他一手搭着门站在那,微微低头将她望着,目光不加掩饰。
她被这眼神烫了一下,错开眼,抿了抿唇,说:“预祝今天工作顺利。”说完赶忙进门。
沈弈关门,说:“刚那小曹挺不会说话的。”
程灵:“习惯就好。”
沈弈:“不是今天才漂亮,明明一直这么漂亮。”
“……”
程灵脸热了,回头看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沈弈:“美人计,又来。”
程灵受不了了,不想继续受他影响,一脸正色地说:“夸张了,我还挺普通的。”
“是吗。”沈弈又认真将她看了一遍,陷入迟疑,“难道是我眼里出西施了?”
“……”
程灵彻底红脸了,她再次败阵,举手投降:“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还以为他只在微信上才这么放肆,没想到见面了居然更加放肆,她根本招架不住。
沈弈看着眼前红脸的女孩,微微俯身,凑近,带着好闻的,衣物残留味道。
“你喜欢正经的?”
“……”
程灵心跳得快要炸开,血液流速都加快了。
她捏紧手指,头偏到一边,飞快地说:“我说不过你,我要干活了。”
说完,灰溜溜地败走。
沈弈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勾动。
机器试拍了几个镜头,沈弈的工作室又大又宽敞,光线十足,不知是不是找人设计过,拍出来还挺有艺术感。
这是程灵第一次见到他的工作室,一想到这是他平日里工作的地方,就有一种想把这里看遍的冲动,不过她忍住了。
吸取了胡则勇的教训,这次拍摄,康以决定直接从修复古籍开始。
他说了想法之后,沈弈问:“需要我修复什么?”
康以坐在机器后面,问:“你手里有在修复的古籍吗?”
“有。”
“就修那个吧。”
“行。”
沈弈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本泛黄的旧书,封面因为泡过水甚至有些褶皱。
这边开了机,沈弈俯下身,把书页摊开,找到页角缺损最严重的一页,然后从一旁寻找合适的工具。
镜头推进,正要对他挑选工具进行特写,沈弈突然站直,说:“抱歉,能给我两分钟准备一下吗?”
众人一愣,似乎都没想到这话会从沈弈口中说出来。
但康以还是说:“ok。”
程灵从机器后面走过去,问沈弈:“怎么了?”
“没什么。”他无所谓地笑笑,“其实这是个很无聊的工作,我一直都是一个人面对,也习惯了,突然多出这么多人,还要拍下来,感觉自己在作秀。”
他不习惯展示过程,更习惯给出结果。
程灵能懂他的感受,不知道能安慰什么,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能理解。”
沈弈靠在工作台边缘,双手反撑:“当然,也有紧张的原因。”
程灵脸上浮现惊讶:“我以为你从来不会紧张。”
“为什么?”
程灵想了一下,回答:“因为,无论你做什么,看起来都游刃有余,总是很有把握,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以至于,她很难把紧张这个词跟沈弈联系到一起。
沈弈盯着她的脸,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摇头:“程灵,我不是做什么都很有把握。”
第25章 第二十五场雨这一刻的感觉。
短暂调整过后,准备二次开拍。
拍之前,康以突然叫停,他抻脖子看着沈弈手里的古籍,问:“等等,你这本是《千家诗》?什么时期的?”
沈弈动作顿了下,直起身,看向康以:“是民国扫叶山房出版的。”
康以皱了下眉,想了想,“是不是《笠翁对韵》那个《千家诗》?”
“嗯。”
康以沉思:“换一本吧,这本书太大众了,拍出来没什么效果,观众更喜欢看修复珍本,最好是拯救珍贵文物,能满足观众的救赎情绪。太大众的东西没什么价值。”
沈弈没说话,转眼看向程灵,他瞧了她一会儿,这才答应:“行。”
也没说别的,把泛黄的《千家诗》装到塑封袋里,放回到书架上,又从上面挑了一本别的。
“这是元刻本《永类钤方》,传世稀有,国宝级藏品,是国家图书馆的修复工作。”
康以一听是珍贵古籍,点点头:“就这本吧,观众爱看。”
这本书的书口基本上都已经断裂,部分书页出现酸化和脆裂问题,一看就是一本年纪很大的书。
沈弈边拆书边作叙述:“古籍修复,其实就是书生病了,给书做手术;而古籍修复师,就是给书看病的医生。我们拿到古籍的第一步,就是要查看它的病情,再根据病症做手术,为书籍延长寿命。”
他仔细检查了这本书的问题,对着镜头一一展示出问题所在。
然后说:“不过现在科技发达,修复古籍的技术已经来到了数字化修复。”
为了修复书页,找到与原书最相近的纸张,沈弈给这本书做了个纤维检测。
他选了很多种纸,都没有找到颜色相近的。
光是这个过程,就耗费了很长时间。
纪录片虽然不用时时开机拍摄,但沈弈却要实打实的工作。
他就坐在仪器前,眉目微沉,十分专注,仿佛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而拍摄团队并不能离开,只能一直等着他的结果。
几个小时后,沈弈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纸张,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只能自己染纸了。”
小曹震惊:“自己染!?不是有化学染料吗,有那么费劲?”
沈弈看着他,解释:“化学染料会伤害纸张,失去原有的纤维感。”
小曹:“你自己怎么染?”
“用栗子壳、橡碗子、茶叶煮成染料。”
好在这些东西工作室里都有,沈弈停下工作,去厨房煮东西。
煮染料本就需要时间,煮好之后,他用一片白纸试染色,再烘干,和原色对比,发现颜色不够深,又要调配染料比例,重新煮。
镜头不断跟进,适时特写,纪录了很多素材。
沈弈就这样反复试色,试了很多次都没有结果。
有一回,颜色已经很相近了,只不过仔细看会发现染出来的颜色要更深一些,大家都以为可以了,没想到沈弈对比完,默默把染纸放在废纸堆里,又去重新调配比例了。
程灵在厅里静静地看。厨房里打光的,扛机器的,举话筒收音的,时不时变换拍摄位置。
而沈弈的身形掩映在其中,背影薄而宽阔,透着一股别样的坚定。
总是听说古籍修复的工作枯燥,上次拍摄胡则勇,程灵还没什么感触,因为拍胡则勇是自己的工作,她更多还是在关注自己。
而这一次,她没有再当自己是来工作的。
她只是想看看沈弈工作的样子。
想对沈弈再多几分了解,好去填补这些年的空白,在他今后说自己“在工作”的时候,对他的想象能够更具体一些。
但没想到,这份工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枯燥。
现在想来,他的心性,也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枯燥中,打磨得更加沉稳,不似少年尖锐了。
但程灵还是有些想不通,他为何愿意沉浸在这样的枯燥里。
沈弈反复试了十多次,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摄影组已经疲惫了。
沈弈看出来,一边将废纸排列好,一边说:“今天就先拍到这吧,能不能试出颜色还不知道,如果试出来,我把染料留着,明天再来补拍。”
要试多少次谁都不清楚,总不能让大家都耗着,而且镜头这个东西是可以骗人的,反正过程都要用蒙太奇手法展示,再补拍个最终结果就行了。
所以今天的拍摄就此收工了,程灵和大家一起收拾东西,临出门之前,程灵突然停下,看了眼拍摄脚本,对同事们说:“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拍摄上的事想跟沈弈对一下。”
同事们没多想,说了句辛苦了就搭乘电梯离开,看着电梯数字向下跳跃,程灵微微舒了口气。
她转身,沈弈倚在门口,双手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程灵:“……”
她喉头动了动,先发制人:“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弈:“真有工作上的事跟我聊?”
程灵心里一虚。
他这么一问,就算本来不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不然就被沈弈看穿了。
思及此,程灵缓慢点头:“嗯。”
沈弈站直,侧身让开:“哦,还以为老同学是舍不得我,想跟我单独相处一会儿呢。”
“……”
程灵一脸正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别的心思。
这才走进门,说:“好吧,也不全是为了工作。刚才上班不方便,现在下班了,想跟老同学叙叙旧。”
沈弈从冰箱里给程灵拿了瓶水,然后关上厨房门,隔绝里面的气味。
程灵接过水,在沙发上坐下。
沈弈说:“能每天都想叙旧吗?我这人还挺会叙旧的。”
程灵心头一跳,抬眼,看向沈弈。
他随意坐在对面的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搭着沙发背,长腿微屈,膝盖骨瘦瘦的,就那么低头看她。
她跟他对视上了,他也不避,就直直盯着她看。
程灵被看得有些想躲了,她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眼睛转向厨房:“你煮的东西没关火,不要紧么?”
“没事,一时半会煮不烂。”
“哦。”
话题成功转移,程灵想了想,说:“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工作,比我想的要枯燥,我还挺佩服你的。”
“没想到。”沈弈笑了,“你对我挺有滤镜。”
“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
程灵抿唇,说:“就比如你决定亲自染纸,还有不断试色这个事,我就觉得你很有恒心,这得尝试多少次,失败一次就代表前功尽弃,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挺抓狂的。”
“耐心挺差。”沈弈总结。
“……是。”程灵不否认,“所以佩服你。”
“也没什么,我这人就是比较坚持。”他抬眼,瞧着程灵,“一旦认定了什么,就能一直等。”
“一次不成,就再试一次,总有一次能成,只要你肯等。”
他的眼眸长而深邃,卧蚕中间的痣,让人将所有视线都放在这双眼上,显得专注又多情。
被这双眼注视,程灵只觉心脏周围空气不断抽空,紧缩,再紧缩。
手心在不觉中出了汗,刚才喝过的水一直握在手里,瓶身已经湿腻。
沈弈这人,她显然招架不住,明明说的是正经事,却被他扯到别的事情上来。
——不,不对,谁说沈弈的那些话,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了?
万一人家就是单纯的比较坚持呢?她是不是又在按自己的意思解读?
程灵强迫自己镇定,清了清嗓子,手指也放松,说:“你这样……挺好,搞学术搞科研必须有这种精神,我们国家才能进步……”
说到这里,程灵都觉得自己荒谬,她在鬼扯什么?
话题肯定被自己聊死了……她闭嘴,甚至没敢看沈弈,决定使出逃字诀,说:“那个,我先回去了。”
沈弈看出她不自在,也没强留,放下屈起的腿,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嗯,今天还有工作,就不留你了。”
“你还要继续试色?”
“还有那本《千家诗》要修。煮东西时没事干,正好把它修完。”
程灵点点头,起身走向门口,沈弈跟着相送。
程灵拉开门,抬头,动作倏然一顿。
门外站了个穿小熊围裙的女人,头发随意夹着,有几绺落了下来,年纪约莫三十来岁,样貌朴素,手里端了一满盘鸡翅,另只手举起来,似乎正准备敲门。
三张脸面面相觑,两个女人都有些怔愣。
程灵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有同样感受,一直看着程灵,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沈弈走上来,熟稔地开口:“素依姐,又做好吃的了?我在家里都闻到香味了。”
李素依不好意思一笑,说:“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浩天说放学要吃可乐鸡翅,我多做了点,就合计给你送点尝尝。”
听到浩天这个名字,程灵想起来了,就是上次沈弈给浩天送玩具,她带着浩天一直感谢沈弈,还说过让沈弈下次一起带女朋友过来吃饭。
那个女邻居。
“那谢谢小浩天,今天有口福了。”沈弈双手接过这盘鸡翅,低头闻了闻,说,“本来不怎么饿,闻得我食欲都出来了。”
沈弈夸人不刻意,李素依的开心写在脸上,显然是觉得受用。
她又看了看程灵,急得捶了下手心,满脸懊悔:“不知道你女朋友在这,这几个鸡翅你们两人哪够吃,我再盛一些吧。”
“女朋友”三个字让程灵一下子红了脸,刚欲反驳,李素依已经转身走进自己家中。
程灵端着鸡翅,为难地看着沈弈,沈弈只好追上去阻拦:“不用,我们两个都不太饿,真够吃。”
两个人拉扯一番,最后李素依坚持给两人盛一碗米饭分吃,作为不添鸡翅的退让。
从李素依家门出来,两人一个捧着鸡翅,另一个捧着米饭,面面相觑。
最后沈弈侧了个身,朝门内示意,说:“素依姐一番心意,进来吃点吧。”
“……好。”
事已至此,不吃是不行了。
进了房间,两人对坐在餐桌上,米饭分成两份,沈弈拿了筷子,递给她一双,说:“素依姐手艺真不错,就算你刚才走了,我也得把你叫回来让你尝尝。”
“真的?我试试。”
程灵饱含期待地夹了一个,一入口,便深深点头,忍不住比了个拇指。
沈弈见她这样,觉得好笑,也夹了一个吃了起来。
此时已近傍晚,薄薄的夕阳投在墙上,房间染上梦幻的金,厨房的灶上是煮炖东西的声音,咕嘟咕嘟,面前飘着饭菜的香气。
两人对坐分食一盘鸡翅,因为太好吃了,也没顾上说话,但又莫名其妙的,不存在任何尴尬,仿佛两个人已经这样过了许多年,是寻常又普通的一天。
重逢之后,两个人也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但都是在环境比较好的餐厅里,毕竟多了些距离感。
但这一刻,那些距离感都没有了,就像是,两个人过起了小日子。
思及此,她戳了一小块米饭,送进嘴里,偷偷抬眼,去看沈弈。
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和沈弈过上这样的日子。
但是这一刻的感觉,她……有点喜欢。
而且,其实他们两个高中时就经常一起分吃东西。
她记得,高中时她不怎么吃早饭,早上上自习太早,去上学已经很匆忙了,根本没时间吃早饭,索性空腹挺到中午。
但是学习太消耗大脑,一般上完第三节课她就很饿很饿了。
有一回上课她饿得胃疼,一手握笔一手捂着胃,沈弈发现了,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程灵说了自己饿得难受。
然后沈弈放下笔,到处问谁有吃的。
最后要来了几个小包装的饼干,他还帮程灵看着老师,让她偷偷吃完。
等到第二天了早自习,其他人陆续离开教室去吃饭,沈弈从桌肚里拿出一个透明饭盒,递给程灵。
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手指按着透明饭盒的边沿,白净好看。饭盒里面装了一个被保鲜膜包裹的三明治,侧面有明显的切面。
她抬头看向沈弈,眼里流露出疑惑。
少年把东西放在她书桌上,收回手,表情淡淡的嫌弃,说:“我妈每天都给我带三明治,太难吃了,你帮我解决一半。”
程灵犹豫了下,没伸手。
“谢谢,还是不了……”
“谢什么,现在是你帮我。”沈弈眉头蹙起一点,“我不爱吃,我妈硬给我塞的,烦死了。我说不过她,就让她切两半了,帮帮忙,行不?”
程灵看到他还有一半,确实是一个切开来的,没有说谎,她纠结了下,点点头,同意了。
拆开饭盒,三明治还有淡淡的温度,整片的西红柿,煎蛋,鸡胸肉,蔬菜,还有紫薯泥。
程灵咬了一小口。
沈弈问她:“是不是很难吃?”
程灵慢吞吞咽下,如实回答:“有点淡。”
“她觉得少盐健康,连味道都没有,不难吃才怪。”
“其实还好。”她捏着三明治,心里涌起淡淡的羡慕,“你妈妈还能每天早起给你做早餐,她挺爱你的。”
她妈妈只嫌麻烦,顺便让她省下早饭钱。
“爱得太多,令人不适。”沈弈这样回答。
自那天之后,沈弈每天都会带半个三明治给她。
每天夹的东西还不一样,有时是火腿玉米,有时是蟹柳滑蛋,有时是肉松。
后来关系近了,他们就一起在天台上分食三明治。
清早还没那么热,空气清新又舒服,他们有时会一起边吃边听英语,有时会陪程灵画画,有时候也有别的同学上来,通常都会跟沈弈闲聊,程灵就在一旁默默吃三明治。
那段日子,也是程灵为数不多能够拿来回忆的时光。
以至于高中毕业后,程灵再也没吃过任何三明治。
因为最好吃的三明治已经在高三那年吃过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场雨纸箱玫瑰。
《永类钤方》在日复一日繁杂琐碎的修复中顺利完成了。
这部分拍完,还要拍一下沈弈去省图书馆交付工作,以及这本书籍的修复对于文物界的意义。
接着再拍一些文物的展示,文人和修复界前辈对沈弈的肯定,完成一个收尾。
不过这些都是后面的工作了。
今天只是来交付书籍,拍完这个,纪录片中关于沈弈的部分也算完成了,剩下的不需要他再出镜。
最后一个镜头结束,程灵代替公司认真感谢了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谢谢他们愿意配合拍摄。
图书馆过来对接的工作人员是个和气的小姐姐,脖子上戴了个工牌,齐肩发,她说:“应该的,对非遗的宣传很有必要,我们也需要更多人关注,这样才能有更多人参与到这个行业中来。”
一番寒暄结束,程灵和沈弈从图书馆出来,阳光洒落下来,两人肩并肩。
程灵客气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沈弈的手揣在口袋里,一级一级向下走。
图书馆下的台阶又宽又长,下方有一个地铁站出口,因此这里人流量不小,有备考的学生,借阅书籍的成年人,来往过客看着都很有文化气息。
他弯起嘴角,问:“这算不算‘杀青’了?”
程灵一愣,也扬起唇角,点头应道:“是啊,‘杀青’了。”
说话间,刚好走完台阶,地铁出口摆了好几个小摊,卖烤肠的,卖水
果的,还有卖花的,各种香气扑鼻。
路过那个卖花的摊子,沈弈脚步一停。
很常见的卖花小摊,花都是包装好的,很小的一束,有的一支,有的三支,立了个牌子写着价格:9.9一束。
卖花的是个年轻姑娘,热情洋溢,一看到有年轻男女停驻,又这么好看,马上嘴甜地打招呼:“帅哥,买束花送女朋友吧。这些玫瑰都是早上新上的,特别新鲜。”
程灵听到称呼,没反驳。
这种卖花的对谁都会这么说,没必要对陌生人纠正,只当没听见。
没想到沈弈却开了口:“不用,玫瑰就不送了,没名分。”
程灵:“?”
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程灵面上不动声色,心中费力地去理解。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什么别的含义。
仔细论来,又只是一句解释……
这些没有答案的事情,程灵都直接默认否定回答,所以这会儿,她直接假装自己没听见。
为了装得像一些,索性掏出手机,翻来翻去装作有事在忙。
卖花的女孩情商很高:“没关系,不是男朋友也可以送玫瑰呀。”
沈弈礼貌解释:“在我这里,玫瑰有特殊含义,不能随便送。”
说完,挑了束粉色郁金香,三朵成一支,花叶鲜嫩,花瓣饱满,色泽鲜艳。
他把花拿在手里,抬头:“就这个吧。”
“好的,九块九哦,扫这里。”
程灵不知道他买花干什么,却也没有干看着,刚好手里有手机,她扫上二维码,准备把钱付了。
刚要付钱,没想到沈弈故技重施,又伸手按灭了她的屏幕。
跟上次帮她卖药那次一模一样。
程灵有点气,侧目看他,沈弈对女孩亮出手机,说:“付完了。”
“好嘞,收到了,谢谢。”
沈弈拿着花离开,程灵跟上。
粉色郁金香递到她面前,沈弈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杀青礼物,送你。”
“送我?”
刚才在沈弈买花时,程灵就在心里想过会不会是要送给自己。
当然很快又否定了——她怕希望落空。
这会儿接过花,程灵只是有点意外,但不多。
她说:“拍摄的是你呀,送我做什么。”
把花递回去:“还是送你,拍摄辛苦了沈弈老师。”
架势郑重其事,好像两个人就只是工作关系似的,正经中又透着可爱。
沈弈也觉得好笑,但还是把花推回到她胸前,下巴微抬,说:“给你就收着。”
“……”
“找个借口送花,不行?”
程灵无意识啊了一声,抱着花,有点开心,又有几分无措。
手指抚着郁金香花瓣,脉络清晰,香气宜人。
“你……送我花干什么?”
收到花当然开心,可是为什么突然要送,而且,不是玫瑰,只是郁金香,虽然郁金香也很漂亮。
但她还是想看看,能不能,能不能得到一个答案。
沈弈看到程灵低头,用手抚摸花瓣,看不出开心,也没有不开心,情绪平淡。
在程灵抬头之前,他也抬起头,看向路边,很随意地说:“没什么,看到就想送了。”
已是十二月,已经有甜品店摆上了圣诞装饰,门口贴着圣诞甜品宣传。
他瞥见了,说:“马上圣诞了,节日快乐。”
程灵:“?谢谢。”
得到了从未设想过的答案,程灵风中凌乱了一会儿,也就接受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沈弈的花。
她挺喜欢花的,什么花都行,花花草草她都觉得好看,因为朋友很少,她会把花草当朋友。
尽管,并没有别人的浪漫爱情里那么大的花束,没有多强的仪式感。
但她还挺开心的,也觉得喜欢。
就像上次沈弈来见她,顺手来带了个石榴,她也挺喜欢。
好像随时被他放在心上记挂。
不过,程灵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圣诞了。
在北樟待了四五年,她已经习惯了零下的冬天,对现在的她来说,只要不穿棉衣,就是春夏。
所以回到榕华以来,她感觉自己一直在过夏天,可是时间竟然来到了圣诞,一时间有种恍惚感。
她转头,说:“其实圣诞节和情人节卖花还挺赚钱的,我也想卖,但没那么多时间,除了工作,还要考试什么的。”
沈弈没说话。
但程灵知道他在听。
两人漫无目的在街上走,没有方向,只是并肩走,也没管前面是哪,很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