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270(2 / 2)

走起来都像个小企鹅,这晃晃那摆摆,转了转脑袋,视线才没那么晕。

尤黎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是很熟悉的,低沉又玩味的嗓音,低调有些冰冷,却完全能听得出来是尤戈的语气。

没有像他一样变成小孩,而是成年体的声音,说着问。

“不是不让你进来吗?”

尤黎吓了一跳,幼崽睁得大大的眼睛一下变得警觉起来,这边看看,那边也看看。

可在场只有他一个人。

小尤黎试探地在空气里喊,“哥哥?”

但他的嗓音也变得稚嫩,是有些软糯的语气。

“我在这。”

小丑在他的意识里说。

这里原本是04的位置,可现在,尤黎不知道04还在不在,他反应过来,小手下意识拍了一下脑门,小小地“啊”了一声。

恍然大悟。

小尤黎低下了脑袋,他现在小小一个,一低脸就像做错了事一样,即便在很认真地讲,也显得有点笨拙。

顶着一张还没有人掌心大的脸,明明一推就能坐倒,却好像超厉害的。

“它们把哥哥关起来,它们坏。”

“我进来,就可以救哥哥出去啦!”

第266章 终章16 孤独

“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面?”

小尤黎悄悄走到门后面, 往外面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看有没有坏人。

虽然这里和他记忆里的福利院一模一样, 但尤黎没有忘记这只是一个虚假的二维世界,而他现在只是取代了里面的像素小人。

幼崽握了握小拳头,想,哥哥现在在他的意识里, 他要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哥哥!

很有志气的样子。

小尤黎怕被观察者们听见,不敢说出口,但在脑子里却很大声地讲,“是不是那些坏坏的观察者把哥哥关起来了?”

尤戈,“观察者?”

他听着小尤黎用稚嫩的嗓音绘声绘色地把外面的事情都复述了一遍。

“我想给哥哥买身体的, 没有买到,他们说我不能给你们买身体, 但是04说,我通关了就可以现实里看见哥哥了。”

“不会一个人回去。”

尤黎并没有发现他在讲“04”的时候,尤戈并没有发出什么疑问, 而是道, “所以就来找我了?”

小尤黎左望望,右望望,看见似乎安全,才走出去, 很费劲地仰着脑袋看路, 讲,“没有很早就发现哥哥在里面。”

不然他不会这么晚才进来。

“它们很坏,它们想让院长妈妈再带哥哥离开, 但是这次……”

尤黎长大了。

虽然现在他顶着一副小身体,但小尤黎依旧很认真地说,“我长大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没有选让哥哥走。”

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笨,笨到哥哥离开了很久很久,久到尤黎什么都忘了,才知道一切的真相。

“你没有选让我走。”

小丑低着声,复述了一遍。

成年体成熟又低沉的嗓音,和童年时幼稚软糯的声音,似乎也在这一瞬重合在一起。

尤戈又低笑着,仿佛命定,“你选了我。”

尾调上扬,轻松到仿佛吹着一个口哨,甚至能想象出他轻而易举,唯恐天下不乱转着手术刀的动作。

“好宝宝。”

甜蜜又些许夸张的赞叹。

尤黎本来进了这个二维像素世界后的不安都在这几句中消退了不少,就好像,有哥哥们在,他永远不用去担心危险的到来。

他走到外面,看见了游戏机里的小院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跟记忆力里的没有什么两样。

变小了之后尤黎走路也变慢了很多,原本不长的一段路,他走完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小尤黎呼着气,休息了一会儿。

从游戏机里看,就是头顶消失了恶魔小标志的0号小人,这次也没有去打扰小院子里的其他像素小人。

头顶着一个「体力值正在缓慢恢复」的提示,两个像素小手拍拍后面,一屁股坐在了灰扑扑的地上。

两个小腿也垂了下来,踩在台阶上面。

坐姿又乖又端正,小尤黎双手半支半抱着膝盖,眼睛有些放空地看着小院子里正玩得开心的其他小朋友。

唯一和他的记忆不同的是,整个福利院,包括这个世界,都在响着游戏机轻松欢快的音乐。

天很蓝,云也很白,草也是绿的,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动画里的滤镜美化过。

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小尤黎好像也被感染得弯起眼睛,“它们都不和我玩,只有哥哥和我玩。”

虽然有哥哥和他玩也足够了。

但是不管是现在的尤黎,还是过去的小尤黎,以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可现在他都懂了。

“不是我讨人厌。”

“嗯,不是我们讨人厌。”

游戏机里的0号是整个像素小人里最可爱最可爱的小人了,怎么会招人厌?

“也不是我做错事,惹他们不开心。”

“他们也想欢迎我的,对不对?”

尤戈低声,“对。”

尤黎弯起眼,“只是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靠近我。”

游戏机里的黑色像素小人冒着对话框。

小人:「开心」

小尤黎:「开心」

长时间的冷暴力和孤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尤黎总是不明白,总是会自我怀疑,从0号小人的情绪变化就能看出来,他小时候也是一个很敏感的宝宝。

可现在他终于知道那些排挤都不是故意的,有意的。

他觉得开心,很开心。

那这样真是太好不过了。

没有人讨厌他,也没有人丢弃过他,反而是本来就没有地方去的小尤黎,遇见了好心的院长妈妈。

他一直在被帮助。

这样真的是太好了,小尤黎抿起唇,他柔软的脸上还出现了两个幼崽独有的小窝。

很开心的样子。

游戏机冒出各种提示。

(提示:心情值增加十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八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九点)

尤黎讲,“所以我是因为这样才能遇见哥哥吗?”

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背后的真相。

这明明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尤黎被残忍地剥夺了和这个世界上应该有的所有联系,好像从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他到生命的结束都将永远会是一个人。

没有亲人,也不会有朋友。

亲密的关系不会出现在他身上,除了疏远和日常的萍水相逢,剩下的都是白水般的寡淡。

但这好像又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因为这本该只有一个结果的命运却出现了另一种选项,他在自己身上体验到了他所有的、本该拥有,却缺失的一切感情。

已经很幸运、很幸运了。

(提示:心情值增加三十八点)

心情度:99/100(幸福,它感受到了命运的偏爱和幸运)

不管是黑色小人,还是小尤黎都那么容易开心。

小尤黎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也枕在上面,眼前的世界里是童话般的美好。

花很漂亮,他看见了进游戏之后,很久都没有再看见过的院长妈妈。

这个中年女人面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她看上去比现实里要年轻那么多。

正在福利院的草坪上看顾着那么多她收养的小孩,小朋友们或围着她转,或到处疯跑。

福利院的义工总是会很少抱里面的小孩,因为会怕这些被父母丢弃的、被亲人弃养,这些缺爱的小朋友对他们产生依赖感。

他们只是来这里做义工,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等离开的时候,对被他们拥抱过的、记住了他们,也对他们产生了期待感的小孩们无疑是一种二次伤害。

不止是对小朋友们,对来做义工的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很大的心理负担,所以他们往往会遵守这个不成言的规矩。

但院长妈妈总是会毫不吝啬她的拥抱,尤黎记得,在他离开现实世界的最后,对方也没有成家,她从尤黎的小时候,一直待到尤黎成年,都没有离开过这家福利院。

福利院的小朋友们来了新的,又走了旧的,来来去去,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

一直都用温暖的怀抱和目光对待他们。

就像现在,在晒着太阳的草坪下,也总会有小朋友抱着院长妈妈的大腿不让她走。

对方总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离开这一片草坪,去处理下一件事。

但即使是从白天到天黑,她都会一直很有耐心,黄昏很快到来,蓝天白云的色彩染上了一层晕黄的颜色。

尤黎眼前的世界在一点一点暗下去,他的视线仿佛也随着天黑有些模糊。

乌黑的瞳仁里依旧倒映着草坪上乱跑的嘻嘻哈哈的小朋友们,和一个温柔的女人。

他眨了下眼,又眨了一眼。

好像忽然在某一个瞬间,尤黎就变得有些看不清了,视野里的人和物都仿佛在他缓慢的眨眼中模糊了边缘。

清晰的线条出现了质感的虚化。

周围清晰的世界,清晰的人,院长妈妈面上温暖的笑容好像都在逐渐变得看不清。

他们的身体变得有了描边,从三维空间缓慢地随着天黑逐渐降维,出现了像素化。

尤黎慢慢看不清每一棵小草,每一朵小花,院长妈妈的五官在慢慢的淡去,草坪上小孩们也好像都糊上了一层马赛克。

不止人,整个世界都在变得像素化。

从远处像近处像海啸一般,看似平静又汹涌的蔓延,直至把陆地上的所有人和物都当作大海里的鱼群淹没。

包括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的小尤黎。

天黑了,夜风仿佛伴着冰凉的雨滴,坐在角落里的小尤黎抬起了脸,看向了漆黑的上空。

他的视线里略过远处像素化的一切。

整个世界都在产生着变质。

黑夜里的飘风急雨中唯有一点清晰,在整个黑白的世界里,长大后的他撑着一把黑伞,从远处缓缓向他走来。

尤戈依旧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雨夜中的黑和冰冷,衬得他像一个堪堪维持着暴风雨前的平静的暴徒。

直至他走进福利院,略过草坪,停在角落的台阶上,俯下身,单手抱起呆呆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仿佛在等着人接。

也终于等到的小尤黎。

第267章 终章17 孤独

在像素化蔓延至小尤黎身上的前一刻, 他徒然被腾空抱起,坐在了尤戈的手臂上。

温热的脸前就是对方攥着伞柄,冰凉又修长的五指。

他手上的黑伞倾斜了大半, 半边肩臂被淋在雨中,但伞下的小尤黎却被挡得严严实实,没有被淋到半分。

雨滴刺骨又冰冷,寒意仿佛能直入骨髓。

尤黎很快就发现, 这些雨丝像携带着能侵蚀一切的浓硫酸,所有接触的建筑和人都在被它们同化。

像素化不只是因为天黑才引起的,而是因为这场忽然而来的,说来就来的倾盆大雨。

天上传来游戏机欢快的动画音。

观察者1,“真奇怪,这些小人怎么变得有鼻子有眼的, 该不会是游戏出现程序混乱了吧?”

观察者2,“没关系, 我之前自修过一整本的计算机编程代码,这点小故障,我很快就能修好的!”

“绝对轻轻松松, 让这些bug被我们清除。”

动画音越到最后变得越发坚定。

小尤黎的呼吸仿佛滞住, 他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小丑。

尤戈垂着眼皮看他,好片刻。

“它们是来杀我的。”

尤戈说,这句话他已经说给尤黎听过一遍了, 他道, “不是说不让你进来吗?”

尤黎徒劳地张张嘴,一个字都挤不出。

过了很久,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涩得发不出半个音节, 臼齿的齿关都在打着寒颤。

“清除进度,百分之五。”

天上又响起观察者们尖利的嗓音。

观察者3催促,“你不是说你很厉害吗?怎么进度条这么慢。”

观察者2理所当然,“卡顿是正常现象,你平常下载程序代码的时候,不都也会卡在百分之九十九上吗?”

观察者4有理有据,“这样,我们捂住眼睛,说不定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停止的进度条就会忽然往前窜一大截了!”

观察者3被忽悠得快信了,“你怎么知道我也这么干过?!”

观察者1,“大家都经常干的啦,是不是很有道理。”

它们你一言我一语,整个世界都回荡着它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如果说玩家是救世主,那么创造了这个游戏的运行者,对游戏里的人来说就像上帝。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上帝说天该黑了,那么整个世界都将不会有一丝光亮。

而现在,上帝说这个世界、这个人类,该被清除了。

它们和游戏里的二维人物之间横跨得是一条三维洪沟,而现在他们都被关在了这个游戏里,刀俎鱼肉已经板上钉钉。

“清除进度,百分之十。”

小尤黎忽然反应过来,猛然抬起现在没多大的小手,去推尤戈手上撑着的这把黑伞,“不要……”

对方的手纹丝不动。

他现在的力气还是太小,可别说小时候,就算是长大后的尤黎,也完全对抗不了小丑。

尤戈抬起抱着他的手臂,坐在上面的尤黎也跟着被举起,两条小胳膊下意识抱住了人的脖颈。

下一秒就被人用修长的手指捏了一把现在婴儿肥的小脸,低笑着,“小时候怎么这么可爱?”

“明明每天也没吃多少,身上没有肉,脸上倒是有一点,哥哥都快忘了你这个样子了。”

尤戈的面上完全没有该有的慌张。

他向来都是这样,在混乱之中还有心思玩味地说着,冰凉的指腹捏着小尤黎的脸,半挑起眉。

“还想用哭这招来对付我?”

“没用。”

小尤黎的脸上已经滚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比长大了还能哭,“……不要。”

他怀里还抱着那个玩具熊。

这是一个很眼熟的玩具熊,它是尤黎过去的稀少不多的玩具,在被他遗忘后就一直被历史尘封中。

上一次见到它,是在雪山副本里的里世界,在恶魔为他准备的房间里,静静待在柔软的沙发一角。

“它们骗我,骗我进来。”

“我在外面就可以选了,那个房间里肯定还有那个画笔画的黑洞隧道的。”

尤黎没得选,他强迫自己忘了自己是在不停地回档中,不得不选了进入游戏机查看异常的这个选项。

他一直都没得选。

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是给尤戈做的局,从一开始,他就被游戏,真正的游戏,锁在这台游戏机里。

“我们去找,我们去找……”

尤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是尤戈半边不断边缘虚化的身体。

黑色的一身仿佛要和这片黑夜融到一起。

小丑,“那宝贝现在岂不是已经通关了?不用进游戏,就能在外面清除掉我,回到现实。”

尤黎不停摇头,“不是,不是。”

他总算明白过来,不管在游戏机还是在游戏机外,这些选项导致的最后结果都无一例外,都是清除0号身上不该存在的异常。

而尤黎不管怎么样,都会成为那个诱饵。

幼崽的哭总是很狼狈,嗓子小,声音也细,极力忍耐着的呜咽声总是很容易变得撕心裂肺。

小小的一张脸也看不太出长大后的眉眼,但乌发雪腮,也能看出很漂亮。

用着幼时的眉眼贴着自己完全的成年体态,鼻子通红,呼不过来起,小小的一张嘴张着,艰难地大口呼吸着,难堪又狼狈的哭相。

哭得尤戈的西装领,肩膀上,颈窝里全是小尤黎温热过后又迅速变得湿凉的泪痕。

于是小丑玩味的语气又静了下来。

说着没用,但还是有用。

游戏机里的像素小人心情度正在迅速下降。

(提示:心情值下降二十点)

(提示:心情值下降三十四点)

(提示:心情值下降四十四点)

心情度:1/100(它不再感到幸运)

明明上一分钟,尤黎还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很好运的小孩。

尤戈抬起手,将小尤黎的脑袋往下压着。

他宽大的掌心现在足以盖住幼崽的整个后脑。

恐怕第一个副本里被梦魇追得有心理阴影的玩家,都没想到此时此刻卸下了恐怖面具的小丑,能在这有着无限的耐心哄着一个抱着他哭的小孩。

“清除进度,百分之三十。”

二维世界之上又响起游戏机的播报。

观察者1喜出望外,“居然是真的!闭上眼又睁开,进度条真的涨了一大截!”

观察者2自得道,“那当然,虽然比不上真正开发这个游戏的那群家伙,但维修故障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观察者3拍掌道,“看来这个游戏快结束呢,进度条很快就要满百分之百了。”

四个观察者们终于不再掩饰,它们的声音浮在世界上,充满了计划达成后的算计。

每一次让救世主做的选项,看似是建议,也都是它们讨论之后得出的结果。

从没有尤黎的自主权。

但现在,尤黎明白了游戏里的黑色像素小人是他,0.73级文明代表着地球人类文明,ll型文明代表着这些观察者们所在的真正世界。

可现在救世主真的是他吗?这个从始至终被游戏机里设置的监测着左右着选项的救世主真的是他吗?

真正的救世主又代表着谁?

“清除进度,百分之三十五。”

尤黎睁大着眼睛,他耳边的进度条还在继续。

尤戈撑伞的半边臂已经让人看不太清影子,半张和尤黎相似的面孔也逐渐变得空白、模糊。

像一个影子,永远会出现在尤黎背后的影子,冰冷,面无表情地低着声,望着视线下方很小的一个脑袋顶。

“我想过,要不要带你一起走。”

“我总觉得留下你,是一件残忍的事。”

这个世界上,尤黎不存在基因上血缘相近的亲人,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

等他也走了,过了很多年之后,被留下的尤黎会不会一直存在孤独的痛苦里。

他无从得知。

“于是我这么想了,我也这么做了。”

“我为了从现实世界带走你,做了漫长的准备,等待了很久……很久。”

尤戈低下声说。

“我想,我不能留下你。”

“哥哥不能对你做一件这么残忍的事。”

他的嗓音极具危险,比这能吃人的雨还要显得潮湿,阴凉,道,“但等我重新见到了你,我发现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死。”

“清除进度,百分之五十。”

尤戈的嗓音都仿佛在雨中变得飘渺起来。

“窗外的天空总是会比我给你带来更多的吸引力,哥哥总是在想为什么。”

他理解不了白日的阳光到底对尤黎来说象征着什么,从栏杆里穿进来的风里的味道和室内的冷空气又有什么区别。

黑夜与白天到底有哪一点不同。

因为他在尤黎的意识里是一片黑暗,离开尤黎的意识,依旧身处在一片黑暗。

即将空白的五官,让他像一道瘦长的鬼影。

黑西装高大,瘦削,失去表情的面上比咧嘴大笑的小丑面具和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撒旦路西法,还令人恐惧。

“哥哥来之前想了很久,我想,让你一个人留下来,宝贝以后是会难过,还是开心。”

“会不会常常想到我,一想就掉眼泪,没有人哄你,会需要多久才能停。”

尤戈轻声道,“但是我见到你了,我又想,宝宝现在这么小一个,坐在台阶上,看起来这么乖,会托着脸,抱着膝盖,看着别人一起在草坪上奔跑,一起玩得这么高兴。”

“明明自己也很想去玩,也很想去抱一抱,要一个拥抱,却还是坐在原地,因为我在那里。”他说,“于是哥哥有那么一个瞬间,又改变了想法。”

“我想,总得等到你长大。”

毫无顾忌,也毫无阻碍的长大。

如果现在出现在小丑面前的并不是这么小的尤黎,很难说他会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他说。

“我逼我自己放手。”

第268章 终章18 孤独

“清除进度, 百分之七十五。”

最后一个副本的目的根本不是让尤黎通关,也不是让他成为救世主,拯救游戏机里的小人世界。

而是杀死尤戈。

清除游戏里不应该存在的失控的bug, 利用尤黎这个本体去杀死他的分体。

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

随着他的身影消退,小尤黎已经快抱不住他,两条胳膊只能徒劳地收紧, 再收紧。

眼睛和鼻子通红,似乎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这次的分别和过去都将不同。

不再是自我毁灭后依旧能重组,再下一个副本又重新见面,只是简单的,很长时间都再见不到。

尤黎没有下一个副本了。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副本, 他通关后,会回到现实, 一个人回到现实。

明明04和他保证后,明明他已经攒够了一个亿的积分,明明他做好了给哥哥买身体的准备。

他已经那么那么努力了, 却好像还是一点成效都没有。

闷在尤戈颈窝里的幼崽拼了命地把脸往他身上埋, 湿漉漉的脸颊和眉眼,哭得不像个样子,几乎快断气。

却一点也不吵闹,只能听出来里面断断续续的闷痛, 小孩的哭声最是令人揪心, 更不用提,此时还那么惨烈。

“我,我没用, 我没有用。”

“我有好多积分,好多,都不能给哥哥用,我不通关了,我们回游戏里好不好,我会下好多好多的副本,不停地见哥哥,我不想通关了,我不要回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尤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分别,他好没用,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宁愿一辈子待在游戏里,不买灵魂购买券,一辈子都不回现实里也没关系。

只要哥哥在,只要他们在,只要每一个人都好好的,他们再也不用经历生死离别。

仿佛整个世界的无尽委屈都压到了小尤黎的身上,他的脸是温热的,泪是温热的,手和胳膊都出了汗。

小小一个,挂在成年体的他身上。

说到最后又改变了主意,尤黎哭着,“不,我不见哥哥也可以,哥哥好好的,不要进副本,它们坏,它们——”

声嘶力竭到一定的地步是猛烈的剧咳。

尤戈冰凉的五指连温度也丢失,仿佛只剩一团空气般的黑影在托抱着他,“不行。”

瘦长的人影低着声,连语气都成了似有若无的喃语,罕见的温声低笑,“哥哥来,就是为了你。”

小尤黎猛然抬头,乌黑的眼珠在颤着。

尤戈说,“不管是为了带走你,还是为了放你走,我都必须来。”

即便他明知这个副本有险。

即使他猜出被关在这个二维世界时,就是针对他做的局,却也出现在了尤黎的面前。

即便尤戈明知他会死,他也依旧来了。

“我不来,宝贝有危险怎么办?”

他低下面,抬起尤黎的手,用拇指摩挲着现在小小的掌心。

在体型的差距上,小尤黎的手恰好攥在人胸前的衣襟前,这里正好是腔室心脏的位置。

他徒劳又无力地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小丑的心跳,听不到哥哥的任何心跳声。

尤黎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骤然崩溃。

他哭得很难看,漂亮的五官皱巴巴在一起,却根本挽救不了悲剧的发生。

尤戈俯下身,“不哭。”

他落在小尤黎的额上一个吻。

没有五官的面孔丧失了所有尤黎能看见的神情,他不知道哥哥现在是什么心情,是难过,还是伤心,有多难过,又有多伤心,会不会也在哭鼻子。

不止心跳,尤黎什么都再感受不到。

他最亲近的人正在被这个世界一点一点的吞没同化,被游戏机吃得体无完肤。

尤黎抱着人的手臂也在一点一点被扯离,他呼吸困难,急促的喘息中,又听见了进度条猛然往前窜一大截的声音。

“清除进度,百分之八十九。”

“清除进度,百分之九十二。”

“清除进度,百分之九十五。”

尤黎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拥抱。

他的手都攥红了,指心都被压得发白,被他抓得皱巴巴的黑西装依旧在缓慢地远离他。

在世界的一片黑暗中,上一刻还被人好好抱在身上,像拥有了全世界的小尤黎,现在却被孤零零地放到了地上。

他张大着红了一圈的眼睛,茫然地望向空无一人的周围,他看不见,可是尤戈就在他的身前。

那把挡着风雨的黑伞依旧被人执在他的头顶,执伞人却在这世间成为了不能被书写的空白。

“清除进度,百分之九十八。”

尤黎伸出手,他只摸到一团空气。

他的眼泪好像忽然流尽了,失去了所有反应,呆呆的,像被丢弃在原地的小孩。

四处找着上一秒还牵着他的手,抱着他的人,却什么都找不到,看不见。

“清除进度,百分之九十九。”

一直撑在小尤黎头顶的那柄黑伞晃动了一下,像被脱了手,毫无征兆地从空中跌落在雨地上。

伞柄和伞间甚至差一些打在地上的尤黎身上,堪堪掉在他的脚边。

那一瞬间,尤黎就知道了。

哥哥还在的话,这把伞掉下来的时候,绝不会打在他的身上。

这一瞬间,尤黎就明白了。

他面前是真的空无一人了。

尤戈还在的话,绝不会让这把黑伞就这么朝他砸落下来,绝对不会……

“清除进度,百分之百。”

他不在了,就这么消失在他的眼前。

“哥哥……”

尤黎茫然地喊了一声。

天空中的雨滴就这么颗颗砸落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对尤黎造成任何的伤害。

所以不管有没有黑伞,这把伞有没有挡到尤黎的头顶,这些黑雨都会淹没尤戈。

它唯一的用处,是因为小丑连这些雨都不舍得让他淋。

他连雨都舍不得让他淋。

尤黎的眼前好像一下黑下去,他望着头顶的天空,有些发晕。

世界都好像在天旋地转。

观察者1,“进度条没有卡在九十九,终于一百了!救世主排查了异常,也终于能从游戏里出来了呢!”

观察者2,“快让我们结束这个游戏,让终于通关了游戏的救世主回到现实吧!”

回到现实……

如果回到现实的代价是让他成为饵,让尖锐的利钩穿破他在乎的人的身体。

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

尤黎的眼前一下暗下去,仿佛世界如潮水般朝他淹了过来,在一片冰冷的眩晕之中,他恍惚地闭上了眼睛。

头变得很晕,很沉重,喉腔仿佛也漫出了干涩的铁锈味,只能无力地任由身体重重向下砸落。

好像一下坠空,不停地向下,向下,再向下,从悬空的崖前砸进无尽的深海,重重砸出了一个心脏处的空洞。

他的呼吸被海水溺弊,耳膜被挤压得胀痛,再往被冰层冻封住的海水中,不断地下沉,下沉进永恒的黑暗和寒冷里。

直至血液都凝固,僵封.

尤黎是被叫醒的,他像骤然溺水又被救出的人,忽然开始大口的呼吸。

少年惨白着一张脸,躺在手术室冰冷的铁床上,头顶和眼前是刺眼昏黄的手术照明灯。

这里就是现实吗?

他回到了现实吗?

有很多人围在尤黎的手术台旁看着他,他们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遮住了样貌,密密麻麻的陌生人类面孔遮住了尤黎的所有视线。

现实世界的最后,尤黎出了车祸。

被送进手术室抢救的确再正常不过。

但下一秒。

摆弄着探照灯的实验员开口道,“0号终于醒了,看来分体的死亡对本体的创伤很大,他昏迷了足足三天三夜,今天是第四天。”

他说,“待会儿可以安排一个心理和精神双重的检查仪,让AI分析一下0号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务必消除他的心理创伤,不能影响试验的进展,对了,0号的身体上有任何伤口吗?”

“送进治疗舱查过了,从内到外包括基因链上都没有,比刚出厂的时候还要健康呢。”

他们自顾自地一问一答。

躺在手术台上的尤黎看着这些陌生的人,几个呼吸间,忽然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被盖在手术布下的少年的发抖非常明显,一下被不少人注意到。

“0号的情绪有些应激,心跳频率也在激增,从日均七十二的静息频率几秒钟上涨到一百三了。”

“据数据收集,他有一定的概率发生呼吸性碱中毒的可能,提前准备镇静剂和安抚试管。”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站在尤黎最面前的“主刀医生”一样的人,在补充了一堆注意事项后又看向探照灯下面色发白的少年。

他说,“欢迎,0号,你终于回到现实。”

“在成年后的今天,你终于从0.73级文明,回到了我们的世界。”

从地球,回到了ll型文明的世界。

第269章 终章19 反叛

作为被ll型文明制造出来的产物, 属于尤黎的现实世界,当然不是他记忆里所熟知的低等人类文明。

而是现在,来自高维世界的现实。

即便是他面前这些人类长相, 都长得有些不符合尤黎记忆里的标准三庭五眼,而是有些陌生的怪异。

明明他们同样是人类,却仿佛不像他所熟知的人类一种,看久了都会产生一种恐怖谷效应。

手术台上的少年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睁着眼睛,重复,“现实……”

0.73级文明……0号……

他好像失去了尤黎这个名字,只剩下0号这个代称,在这些人面前,被叫着代号, 就像一个被饲养起来的、没有人权的牲畜。

因为情绪波动,过度悲伤而昏迷了四天的尤黎想撑着自己坐起来, 他手上布满了各种输液的管子,下半着脸还戴着供氧机。

像是出游戏后的这几天全靠输送着身体所需的基本营养过活,露出的手腕下是因为过分虚弱而在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的青紫脉络。

刚撑起来的一瞬甚至因为脱落, 手心滑出冰冷的台面, 手臂一岔,差一点又倒了回去。

尤黎眼前发晕,他分不清这是什么状况,他醒来的第一眼还在下意识地找着尤戈的存在。

他晃晃脑袋, 觉得脸上好像蒙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下意识抬起手,打掉了上面的东西。

供氧器的输氧管一下被他打落下来,尤黎下一眼就注意到了手上插入的各种针管。

他在剧烈的头晕耳鸣中听见了自己急剧的心跳, 慌张,恐惧,害怕,茫然,所有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台上的少年就这么忽然用力扯下了手背上的针管,刺疼中鲜血一下溢出。

尤黎推开人群,连滚带爬地要从手术台上下来,视线一阵阵发黑。

“哥哥,哥哥……”

没有人回应。

像被冠冕堂皇的“动物保护组织”抓进笼子里还分不清状况的小动物,拼命地挥舞着对人类毫无危险力的爪子,恐惧地缩着身体,明明在因害怕着未知而发抖,还依旧摆出了挣扎的动作。

尽管虚弱得又饥又渴,但依旧在不堪一击地撞击着笼子。

仅仅花了几分钟,在众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下逃脱出来的尤黎,就重新被这些“救援协会大队”控制了起来。

但这只精致的家养布偶看起来实在不具危险,失去了主人的保护后更是脆弱无比。

所以抓控的手段还算温和。

冰凉的液体注射过后,尤黎后颈的针头骤然被拔出,药效很快发挥了作用。

他撑着手术台摇摇欲坠,在视线的眩晕中根本站不稳,听着耳边的大喊。

“轮椅,止血棉,镇静剂。”

“便携供氧器,再拿一袋葡萄糖过来。”

几番挣扎后,安静的少年重新开始任人摆布,尤黎歪着脸,坐在轮椅上,他的身体软绵绵的,连被做了什么都不清楚。

周围的人影一个也看不清,似乎来来去去,不停地有医疗器械在往他身上使用。

跟急救没有什么区别了。

总算在一阵慌乱中,他们确认了实验体的安全,没有人理会轮椅上的尤黎在重复、不停地发出小声呢喃般的疑问。

他现在连说话都开始变得困难。

“你们……是谁?”

“这里是哪里……”

“……你们是谁……”

“……哥哥。”

仿佛要陷入沉睡的少年,眼睑中溢出了一点湿意,他睁着眼睛,喊着什么人。

药物的因素,让尤黎现在好累,好困,他的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艰难、沉重,连每一口呼吸都需要拼命地用力。

心脏仿佛供血不足,于是身体也开始跟着无力,发颤,像有无数只手,血液之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下坠,脱离。

重感一下比一下地强。

但精神上的慌乱和惧怕又让尤黎根本跟随不了药物的作用而入睡,他只能恍惚地睁着眼,看着不清的前方。

“这是什么……”

“只是一个二类精神药品,有一定助眠功效,能快速各型控制各类癫痫,适用于失神发作、肌阵挛性发作等。”

终于有人注意到他。

“药效作用算中等,就是代谢时间有些长,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0号都得坐轮椅,让他自己走路很容易在眩晕之下撞墙。”

“不能让试验体受伤也算我们研究所的准则之一。”

那些人员之一接口。

“接下来应该到我值班了,确认0号没什么事之后,我会送他去休息的。”

“可以。”

尤黎又问了一遍,“你们……是谁……”

他耳中听到一句像有人对着麦呼了几声的气流音,很快,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游戏机里的观察者4。

对方放下变音软件后,声音又恢复了正常,拿起来后,又成了最后一个副本中小游戏的动画音。

“这样能听出来了吧?”

“相信你刚刚通过那个游戏,已经认知到自己的身份了,0号,你也是ll型文明的一份子,不要在0.73级文明里生活了几年,就把自己生育你的这片土地‘母亲’给忘了呀。”

尤黎想了很久,他现在的大脑运转得很慢,“那我,那我是救世主吗?”

他望着前方,那里站着不止观察者4一人。

或许这些人都是观察者,除了1234,说不定还有观察者104。

观察者4说,“那当然。”

“你当然是救世主,除了你,还有我,这里的每一个人,ll型文明每一个为挽救世界的灭亡做出努力的人,都是救世主。”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拯救者。”

尤黎眨了下眼,“……我也是。”

他问,“可我不是被创造出来的……”

尤黎停顿了一下,在眼前的模糊之中,他说出了那三个在过去的他看起来很残忍的字。

“人造人吗?”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那个有着特殊保密的基因编码,被“救世主”创造出来,投放进异世界的文明之中,在时空的隧道里险些迷失的,用来和原世界的白色小人们做对比、做试验的,黑色像素小人。

他是尤黎,他是0号。

他也是救世主吗?

观察者4说,“当然,你当然是被我们创造出来的伟大产物,但是我们奉行只要有着人类的基因,那么被试管出来编辑过基因的人类,和正常人类理论上也应该没有区别,享有同等的人权。”

他说,“你只是有点特殊,你就不是人了吗?当然不,只要你为阻止世界毁灭的脚程做出过努力,就应该得到尊敬。”

“我也是很难过,很不想去杀你们的。”

“我也是背着遭受唾弃的风险,才去清除你身上的那个bug,嗯……也就是那个有了自主意识,开始和游戏对抗你的人格分体。”

观察者,“而且除了这一个,还有不少呢,我们以为你们应该是站在母星这一边的,可是你们怎么能背着我们在游戏里搞这么多小动作呢?”

观察者,“你们真不知道,我们发现了之后有多伤心,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出手的。”

尤黎说,“所以你们最开始,也想清除掉我……”

观察者,“只要你是跟着母星走的,我们当然会尊重您。”

简单来说,如果尤黎没有被洗脑成功,他们会在评估风险后,考虑要不要接下来把主体跟着分体一起清理掉。

观察者,“母星、我们生活着的这片宇宙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你吹过气球吗?虽然世界能量并不是物理学上定义的物质状态,但你可以把它当作那个充满气球的空气。”

观察者,“当这个度量达到一定的峰值,我们的宇宙就会像这个气球一样,砰——的一声,爆了。”

“我们为了放气、不再增加气,想了很多种办法,做了各种各样的试验。”

观察者4抬手比划了一个圆形,又徒然伸展开,仿佛真的有一个气球在他手中炸开。

“比如通过基因编辑研究新人类啦,建立有序的贯穿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节点,连接两个多维宇宙之间的黑洞隧道。”

“包括,你所经历的这个死亡游戏。”

“也是我们编码之后创造出来投放到地球的产物呢。”

尤黎静了很久,他的大脑因为药物很晕,理解了很久很久,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用一个很抽象的例子说,“所以……我是一个不会释放出气体,还可以吸收它们的……树?”

观察者4,“你用树来比喻……呃当然也没什么问题,我明白,这有些难以理解。”

他道,“准确来说,在你身上你的熵值永远是平衡的,你所做出的所有行迹,所有活动,都不会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宇宙产生任何的熵增行为。”

熵,也就是“气”的具象名词。

“你的身体绝对的有序,我们一开始也以为你可以永无止境地实现熵减,这简直像一个不会混乱的黑洞一样神奇。”

“你的特殊让你周围的磁场也很特别,表面上你周围的人类不知道,潜意识里,他们的身体会为了防止被他们被这个‘黑洞’吸收而自动、自发地想要远离你。”

“但是我们在长久以来的检测中发现,你也很受限于身体的限制,能在体内容纳的熵增非常有限。”

“一旦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你的意识就会在你不自觉的时候,分解这些混乱度,重新让你达成一个有序的状态。”

“也就是医学上所谓的精神人格分裂。”

“在物理学上应该可以这么解释吧?”

第270章 终章20 反叛

所以游戏机里的那个黑色像素小人, 之所以收集的能量回突然下降,是因为0号小人重新分裂出了一个小恶魔小人帮他承担。

换算到现实里,也就是尤黎的身体自己承受不住这些吸收的世界能量, 也就是熵。

所以他自我分裂出了一个人,最开始,也就是尤戈,帮他分担了身体一部分的熵增。

所以一开始每天冒着气泡框, 说着自己「难受」的小人,突然有一天不难受了。

是因为有人帮他分担了这份难受。

是因为哥哥帮他承担了这份痛苦。

靠在轮椅上的少年睁着眼,他看不见前方,因为药物的镇静作用,视线模糊,身体不能动弹, 比一个患了阿尔茨海默的病人还不如。

仿佛像一个不能自我控制的植物人,眼神呆呆的, 眼睑下却很缓慢、很缓慢地溢出湿意,流下了一滴泪。

原来一直,一直都是因为这样, 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的痛苦, 他从来都没感受到的痛苦,是因为一直有人在替代他。

原来哥哥们是因为这样才会出现。

尤黎原本重新恢复到静息心率的心跳似乎冲破了药物的桎梏,因为镇静,他做不出任何的表情, 做不了任何的动作。

但心跳的迅速上升, 心电图机的“滴滴”作响,每一下迅速的“砰动”,仿佛都在说着他现在的极度痛苦。

好难过。

轮椅上的少年怔怔地流着眼泪, 他的视线是呆滞的,身体的生理反应却让尤黎的眉眼通红,鼻尖也湿润。

密密麻麻的、连绵的痛苦从心脏处的一点,传遍了他的四肢五骸,剧烈地停顿在尤黎的指尖。

好疼。

少年的指心不受控制地痉挛抽动,十指连心,明明是幻痛,却已经快要呼吸不过来。

好难受。

供氧管重新被上在了尤黎的鼻前,他的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滴到下巴,又落进他身上的病号服里,浸出一点点深蓝的色彩。

他过了很久很久,才张了张口。

声音很小,几乎是气音,语气苍白又无力,明知无济于事,却依旧无助地喊着人。

“……哥哥。”

……在哪里?

尤黎好像依旧是那个黑色的0号像素小人,没有变回来,他在路边的角落里淋着黑夜里冰冷的阴雨,这次却怎么都不会等到那柄黑伞了。

那柄一直以来,始终都撑在他头顶的黑伞。

观察者4,“他在游戏里,已经被我们清除了,抹除了所有存留痕迹。”

他说,“我也不想做这么残忍的事,所以我希望你们都可以识趣一点?”

“不,是遵守规则一点。”

“我记得除了死去的一号,你的分体还有很多?”

冠冕堂皇的建议,赤裸裸的威胁。

“研究所真的很信任你们,毕竟你们也算ll型文明的一份子,是我们这个宇宙制造出来的产物。”

“游戏副本里的boss我们选用了你们来主导副本进程,游戏的管理员GM也交给了你们来做,甚至连监测每个副本每位玩家的系统权我们也交了出去。”

观察者说,“但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居然和阿斯加德串通一气,唤醒了奥丁,让众神之王毁了世界树,还拿走了至高神的神格!”

他激动之下似乎不小心又触发了游戏机的变音器,一下又成了动画里的音色。

“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尖锐失真的假音听起来却一点也不好笑,反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轮椅上的尤黎静了很久,攥着扶手前段的手心被生硬的碳纤维组织硌得生疼。

他明明没有多少力气,像个植物人一样,却硬是动了动手指,掐得自己的指心都发白。

眼睛空洞地掉着泪,费劲地咕涌着喉腔,发出的嗓音非常细微,渺小。

“一号……死了……”

“他,他死了,那除了我的,其他人……在哪?”

“你是说六号?”

六号……

尤黎呼吸急促起来。

不止一个哥哥在这里。

少年握着轮椅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神格,不在我这里。”

观察者4,“也是。”

尤黎说话很慢,“我都知道了,那个副本的事,我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在游戏机前,我也想去收集能量,阻止我们文明的覆灭。”

他说,“请原谅我的……力量很渺小。”

观察者观察着0号的神情,遗憾的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他根本看不出什么。

轮椅上的少年只是在无知无觉地落着泪,一个字一个字地迟钝说着。

“你能明白那真是太好了。”

“那么,欢迎——”

不止一个观察者的声音响在尤黎的头顶。

“欢迎你来到真实的世界。”

·

尤黎的轮椅被推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反正也看不清前方的路。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在前进,前进。

有几名观察员跟在他的身旁,耳边里他能听见模糊的AI音记录声,记录着有关他的一切。

每一个细微的心率变动,每一个呼吸的震颤,每一个微表情和动作的变化。

尤黎只能让自己睡过去,陷入药物的长眠之中,他半昏半醒,感受到手背重新传来针扎的刺感,新的液体在输送进他的体内。

他能猜出来,他被研究出来得不轻松,除非情非得已,这些试验员也不太想杀了他。

不管是他,还是他们。

尤黎听着轮椅的转动声,身旁人的走动声,还有舱门的开开合合。

随着时间的过去,药物的作用在缓慢地逝去,他记得二类精神药品的发作时间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大约半小时或四十分钟能在人体内的血液浓度达到高峰期,只是半衰期的代谢时间很长。

经历过作用期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会让人的记忆不敏感,身体神经不太协调而已。

尤黎算着时间,好像和他生活在的地球文明里的药物并没有什么不同。

又或者这些人给他注射的药物,就是0.73级文明里的,很可能因为他在那个文明生活得太久,怕他的身体对新型药物不耐受。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

“我……还需要配合你们的试验吗?我身体上的熵增频率,和达到一定浓度后的分裂时程,以及体内的基因编码存不存在危险……”

观察者来了兴趣,在有关于实验上的事,他秉持的一向是对真理至高无上的崇敬,“在你待在0.73级文明的长久时间里,我们都在对你进行监测,这些数据差不多都了然于心了,只是精准度还需要进一步的计算。”

尤黎似乎有些担心地问,“我明白了,我会配合你们的,那么现在世界能量的有下降吗?它还在快要溢满的状态吗?”

“你放心,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我们的宇宙终于开始实现熵减了。”

“我们绝不会让世界走到覆灭的那一步。”

尤黎问,“那除了我,是不是还有很多‘0号’,很多你们基因编辑出来的不同新人类?”

观察者,“是的,毕竟实验也需要对比量。”

“那你呢?你是新人类,还是原生的自然人?”

“我?很遗憾,我是从我母亲的子宫里出来的,基因链相对落后。”

观察者话是这么说,语气却并没有觉得什么可惜的,很显然,做一个随时被监测控制的基基因编辑人造人,远远不如做一个自由的自然人好。

只是他说得十分伟大,道貌岸然。

尤黎慢慢进行着铺垫,他问了很多关于ll型文明的事,以及它和地球人类文明的区别。

得知是因为这个宇宙发展得太快,造成的熵增活动大大提高,才让世界能量达到了一个顶值。

而0.73级文明相对落后,对宇宙产生的能量并没有他们这么多,远远不用担心地球会迎来覆灭的事。

“那么,为什么会选择我们来接管游戏呢?是因为我们非常好用,对吗?”

“不管是我,还是我分裂出的我,在游戏里相当于中微子的他们都不会对世界增加熵?我们的体内永远是平衡有序的,对吗?”

观察者,“你很聪明。”

尤黎尽量平稳着呼吸,“所以在非必要情况下,你们会对六号动手吗?”

观察者,“很可惜,你的人格们似乎没有你这样好的态度,通过我们用AI模拟出的六号行动轨迹,我们一直认为,他知道真相后,会想把我们都杀了。”

“就像他当年在副本里,屠了整个研究所基地,肃清了整座R区。”

“他的道德感观念太高了,不愧被那个副本的人类称为救世主呢。”

……是尤斯坦。

尤黎控制不住地呼吸一紧。

是把眼睛和龙骨都给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寒冷中的大雪离开,生死未卜的尤斯坦。

原来副本结束后,就被回收到了该文明的世界里,被控制了起来吗?

观察者,“你似乎很紧张。”

观察者,“你想向我打听六号的情况?”

尤黎尽可能地平静,他张口,很缓慢地说,“那毕竟也是我的一部分,我想知道,很正常。”

但他维持的平静就像照猫画虎,毫无用处,根本做不动04身上的那种始终面无表情的冷静感。

在听清的下一秒却骤然溃败,画虎不成反类犬般,面色又白了几分。

“我们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不得不将六号的记忆清空了。”

“所以你暂时可以不用担心六号会向一号一样,被我们清除。”

“从这段时间来看,六号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看来,他的大脑被清洗得非常彻底。”

“如果他的评估风险能一直这么低,我们会让六号活着,重新回游戏里上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