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交错,身前是幽绿的巴士。
他们排队上车。
尤黎眼睛都不敢乱看,他和L就将将错开半步,指头紧紧攥着人的衣角,根本不敢松开。
另一手握着身上的无事牌,不停地深呼吸。
苏云排在最前,她懂得最多,也不怕,依次是张朝,王信,甘倩。
尤黎站在倒数第二位,L殿后。
巴士门开了后,几人一个接一个地上车,尤黎上去之后的第一眼就往司机的方向看。
看清的一瞬面色霎时白了。
驾驶座上没有人。
他定了定心神,把纸钱塞进投币箱里,又看向后方的位置上,整座巴士上除了他们都空无一人。
苏云几个在找位置坐下,尤黎还没来得及看全就听见一声呼喊。
张朝,“谁能来拉我一把,这座位也太冰了,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离他近的王信顺手就帮了一把。
甘倩也喊道,“这位置肯定有问题!我一坐下来我的腿就跟被冰住一样。”她坐得时间没张朝久,几次三番地挣扎下,连滚打爬地倒在地上。
仰倒在地时不知看见了什么,面色惨白,几下都没爬起来。
苏云皱起眉头,连忙快速走过整个车厢,她俯下身,用手掌一个一个触摸过椅背。
尤黎看着她的动作,也伸手摸了摸就近的一个座椅,刚触上的一瞬间就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
那股阴气直窜进他身体里,从指尖蔓延至人心,浑身的血液都一瞬冰住,寒气入脑后,仿佛连呼吸和心跳都被冻住。
会死。
坐在这上面所有人都会被这鬼气冻死,尤黎这时才听到甘倩在说什么。
她在说,“这些空位上都有‘人’坐了。”
“我看见了,我起来的时候看见上面有个模糊的影子,青白的。”
“我们坐了它们的位置。”
毛骨悚然。
“等等,你们用手摸一下,有些位置不冷,有鬼气入体的位置不能坐,但还有一些是空位。”
这个是冷的,那下一个……尤黎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有一只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将他带离至原位。
所有人都在忙着找空位,对方却仿佛一眼都不用看,尤黎晕晕乎乎之间,就被他牵到一个位置前。
尤黎看了看,抿抿嘴巴,发现没有人发现L的小秘密后,就赶快坐在了里面,
L落坐在他身旁。
但等所有人都坐好后,巴士依然没有启动,反倒是车内的寒气越来越重,尽管尤黎穿了一件外套,都有点冷。
越等越着急,在漫长令人窒息的死静中,突兀地响起“叮”的一声。
苏云低着声,“是刷卡机响了。”
甘倩看向在他们上车后依旧大开着的巴士门,“什么意思?”
意思是除了他们现在还有“人”在上车,巴士上的空位越来越少,鬼气越来越多,‘人’越来越满。
直到塞无可塞,挤无可挤,巴士门才晃晃悠悠地关上,开始缓缓向前行驶。
但肉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而这些‘人’,很有可能刚刚就和他们挤在站台旁,甚至排在他们后面。
巴士内越来越冷,连张朝和王信两个大男人都冻得面色青白。
尤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要他攥住手里的玉牌,身周的寒意就好像驱散了。
不止不冷,还暖得出奇。
生物钟让眼睛睁睁合合,巴士穿过午夜无人的街道,尤黎乖乖坐着,这次没有乱靠在别人身上了。
但他会偷偷看身边的人几眼。
看完就跑,看完就跑。
一边想为什么他不和自己说话。
一边想为什么他们之间那么疏离。
像两个陌生人。
L似乎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在想什么?”
尤黎是个很诚实的乖孩子,他抿着唇,想了想,还是静静靠到人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问了一个问题。
“那个副本……我被绑在椅子上的时候。”
“给我松绑,擦、擦那里的人是你吗?”
用湿纸巾给他擦留下古怪气味的腿肉,又埋在他身上闻,最后把他抛上车的人,是谁?
少年的气声随着呼吸一同钻进人耳膜里,温热,似乎还磨着里面的臼齿,很不好意思开口问,却又这么问出了声。
指头都蜷在了椅面上,紧紧缩着。
湿黏的眼睑下垂着,仿佛不管听到什么回答,都不会很在意。
直到L低低吐出一个字,从胸腔里振出来一般,很沉。
“是。”
尤黎的手一下缩紧了,他好久都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没人再开口了。
尤黎别过脸看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又不敢看了,外面黑漆漆的,眼睛又低下来,看脚底也不敢,怕会看见什么脏东西。
仿佛眼神一下子不知道放在哪里一样,也不敢看L,一点慌乱无措,抿着嘴巴,不出声。
“是”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那么做?
对他做坏事,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尤黎想了想,又推翻之前的话,好像也不是坏事。
确实是帮他擦干净了,一点味道也没有留下来。
尤黎又忍不住抬头,发现L已经靠着座椅闭上了眼,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下一个想开口的问题又只能埋回心里。
有点热,有点闷。
第197章 港诡05 封门房
巴士开开停停, 过了不知多久,尤黎周身又骤升阴气,座位又开始发冷。
他问L, “我们给的纸钱只够我们坐到这里?”
L并未出声,下一秒苏云的话率先出来。
“应该是到了,这位置不让我们继续坐了,而且车停了, 下去吧。”
几人有惊无险,陆陆续续地下车。
又是一栋新的筒子楼,尤黎本来站在最后,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扫向他。
尤黎立刻明白了,朝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女鬼轻声问,“乩神, 乩神,请问你可以帮我们指路吗?”
王信脸刷地都白了, “你在和谁说话?”
尤黎想了想,委婉道,“她一直跟在我们身边……”
“不过现在刚过零点, 鬼气不重, 她也只能在我耳边说说话。”
王信又松一口气,这下没人开口了。
只剩下尤黎耳边冲天的怨气。
“原来你能听见我说话。”乩鬼阴测测地笑了一下,“指路?当然可以。”
话音刚落,尤黎便发觉自己的肩背上被人拍了一下。
尤黎立即想回头看, 又冷不丁想起来他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背后并没有人。
那是谁在拍他?
尤黎只觉一股凉气直窜头顶,他想起进副本前看过的影片,人的身上有三把火, 左右两肩各一把,头顶一把。
若是被鬼从身后拍了肩膀被惊住,这三把火就会灭掉其中一顶,阳气衰弱,轻则财运破灭,重则精神恍惚,大病一场。
要是回了头,他肩上的火又会再灭一把。
“小乩童,你叫什么名字呀?”乩鬼在他耳边嘻嘻笑着,“你不告诉我的名字,我怎么上你的身呢?”
尤黎眼尾的余光看见了自己的肩上仿佛在搭着一只青白瘦弱的尸手。
那只手又移到他的右肩。
尤黎紧紧闭着嘴巴,面色白了几分。
苏云的声音离他很近,“她说什么了?”
尤黎怔怔的,“她问我叫什么名字。”
苏云趴在他耳边,“不能说,尤黎,千万不能说。”
尤黎下意识道,“好。”
女声在他耳边笑嘻嘻道,“你没听说过,鬼叫人千万不能应吗?”
尤黎,“我没有应——”
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苏云为什么会在他后面,乩鬼轻轻在尤黎右肩吹了一口气,
“呼”的一声,尤黎只觉半边身子发麻,他面色瞬间苍白到看不出血色,仿佛一点人气都没了,张开嘴就吐出一股股寒气。
“哎呀呀,三火灭二。”
“再灭最后一把,我就能上你的身了。”
它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它本来就知道,它在骗他。
毛骨悚然。
请鬼上身后会发生什么?
他会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吗?
他会死吗?
它又问,“你需要我上身吗?”
乩鬼奸诈狡猾,鬼话连篇。
不能应,绝对不能应,但是不让它上身指路,他们根本不知道往哪走,天亮前就得离开这里,一分一秒都耽误不了。
那口阴气已经幽幽来到他的头顶,待他出声,就会一口吹灭。
尤黎深吸一口气,“不,我不需要。”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L在一边定定看着自己,手背紧绷,听见他开口说话后,才缓缓将绷紧的肌群松懈下。
眼里浮出很淡的笑意。
尤黎抬起眼看向众人,“不用它上身来为我们指路。”他说,“找土。”
苏云难得糊涂,“什么意思?”
尤黎看向她,“我们再扶一次乩。”
“它选了我作乩童,再来一次,乩童也一定会是我,我们这次不问乩童是谁。”
“我们问,路在哪。”
筒子楼边上就栽着一棵榕树,半夜一点,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一群人蹲在路边挖土。
张朝和王信爬上树掰了一根分着两叉的树枝下来,他们将一张张红封铺在平整的柏油路上,用手捧着沙土盖在上面,将那根树枝抵在沙面上。
尤黎跪坐在地上,“开始吧。”
甘倩嘀咕着,“这样真的有用吗?”
话是这么说,她和张朝王信三人还是拿手捏住了沙土下露出的红封边缘。
苏云和尤黎依旧把着树枝。
“乩神乩神,我们有话要问。”
阴风骤起,六人头顶的榕树瞬间沙沙作响。
沙土却诡异得并未被风吹动一丝一毫,根本没有被粘粘起来的红封却兜住了整个沙土,凭空浮在了地面上,细微地晃动。
这里黑得他们看不清彼此,只能靠声音分辨是谁在开口。
尤黎手里的树枝开始不停砸向沙面。
苏云第一个开口,“乩神乩神,还是你吗?”
乩鬼脸都青了,不是她还能是谁,她掐着尤黎的手腕用力在沙面上写字——
沙面停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去看,五个人头挨着头,瞧得入迷,若是一砍刀转下去,估计谁都反应不及,瞬间都会人头落地。
——是。
王信慎之又慎,“乩神乩神,你会说谎吗?”
乩鬼恨恨写道——会。
张朝,“乩神乩神,你上句话是真是假?”
乩鬼写字的手开始停顿,片刻——真。
甘倩,“乩神乩神,你同我们说真话又怎么能算作撒谎,还是说你上一句是假话?”
乩鬼握着尤黎的手开始犹疑,连敲着沙面的树枝都迟缓下来,许久——是。
尤黎轻轻开口,“乩神乩神,既然你四问为真,三问为假,二问亦为假,你不会说谎,你是个好乩神。”他笑起来,“请你告诉我们。”
“我们下一个红封该去哪里讨?”
乩鬼反应过来后脸霎时绿了,阴晴不定半响,榕树被突然的狂风大作刮得剧烈摇动,树枝在沙面上疯狂乱化。
也不知它无能狂怒了多久,才忍无可忍地在沙面上留下几个字。
众人定睛一看——4-404。
苏云一看清之后就立马翻脸,“乩神乩神,我们已问完吉凶,若要离去,请将木架抬于箕面。”
苏云在自己说完的一瞬间,就立即伸手把树枝折断,张朝王信和甘倩三人甚至预判了乩鬼会抬起红封沙土追着半断树枝冲去,他们三人瞬间朝前趴去,死死将沙土压在身下。
向下落的树枝让尤黎抓在手里,即将戳穿他们三人的脑袋时,被尤黎迅速往旁边一扔。
乩鬼咬牙切齿,“该死,你们该死!!!”
尤黎耳膜都快被她叫破了,又忍不住弯起眉眼,在黑暗里听见了其他四人纷纷松一口气的笑声。
他第一时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L。
L低声道,“很棒,起来吧。”
尤黎伸出手,被他从地上拽起来。
他们又把红封收集起来,一一分还,才向漆黑无光的筒子楼排着队前行。
楼梯依旧只允许单人通行,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就能碰到墙壁,极其狭窄。
空气里还隐隐有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甘倩年纪不大,少女的声音在楼道显得格外空灵,被向上传得很远,还隐隐有着回音。
她完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这栋公租楼静得仿佛无人居住,死气沉沉,像是曾经发生过什么,封存已久。
“我们手拉着手走吧。”
苏云没想一会儿就同意了,“行,太黑了,以免走丢,我在最前面摸着墙,数我们到了第几楼。”
张朝,“还是按照之前坐巴士的那个队伍?”
王信,“我没异议。”
尤黎把一只手伸向前,他记得他的前面是甘倩,甘倩的手很凉,他被冻了一下,牵住手后,又把另一只手往后伸。
后面是L,很快。男人粗糙的掌心包裹住他。
是热的。
尤黎一瞬心安下来,队伍开始慢慢在楼梯间向上挪动,他偷偷和后面的人咬耳朵,“它好像很生气,都没有说话了。”
L抬手,把他的脑袋挪向前,“小心脚下。”
尤黎,“不会摔倒的。”
但到底还是静下来,屏住呼吸慢慢向上走,一层又一层,他听见队伍的第二个人开始说话,“地上那层应该算一楼吧?”
队伍的最前方传来回应,“应该。”
每走过一个楼梯间,在楼道的转角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刚好到头的高度但也多亏这个小窗,能让外面暗淡的月光照进半点。
尤黎排在后面,能在黑暗中看见一张又一张的人脸轮流走过那个小窗下。
每张人脸都被顶光照得白了几分,他下意识一个接一个地数,第一个是苏云……1、2、3、4……第五个是他。
最后是L。
他们手牵着手,又爬过一层楼,筒子楼外的小窗上也略过他们每人的脸,有高有矮。
如果有人站在一楼外的底下向上看,就能看见他们从二楼的窗后一一走过,又来到三楼的窗户后游魂般一一过去,等啊等,等到他们的人脸出现在四楼的窗后。
十分钟后,他们的身影又从四楼的窗户前一一出现,一遍、两遍、三遍……
每隔十分钟,都能从四楼的小窗后看见他们,
不是鬼打墙。
他们在有意识地绕着四楼转,从楼道的这边绕到另一边,苏云不得不从背包里拿了一根蜡烛,点燃照明。
烛身通红,被拿在L手中,苏云请他放在尤黎眼前。
乩童毕竟是最适合找路的人。
他们又回到四楼的起点,重新向前走过,尤黎空不出手,只能用手背和身体挨过粗糙的水泥墙,滑过冰冷的铁门,他闻到墙面上老旧阴湿的潮味。
这栋楼的年纪似乎很大了。
尤黎一扇一扇门的数,“1、2、3……4——”
他抬起头,去看门上的数字,“405?”有一瞬茫然地问,“为什么是405呢?”
“404去哪了?我没有数错,你们应该都听到了,我只数了四扇门。”
苏云,“继续走,我们每过一扇门,就看一眼门牌号,看看后面还有没有缺失。”
尤黎呼吸都快在漆黑里窒住,“好。”
每一层的公租屋一共有24间,401正对着424,除了404没有一扇门缺失,他们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走了十遍,都没在第四楼找到404在哪。
太黑了,除了蜡烛的一点红光,他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尤黎贴着墙走过时,总觉得身后空得可怕。
第十一遍,他数到四时,尤黎身旁的甘倩突然叫住他,“等等,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数到3时,都会停顿一会儿才到四。”
“但你数前三扇门时都没有这个停顿。”
红烛下的甘倩,脸上有种诡异的红光,又极度惨白,她盯着尤黎作出决定,“我们回到起点,再来一遍。”
“这次我们数从第一扇门走到下一扇门时,我们走了几步。”
他们六个人牵着手,又从401开始向402走,齐齐在心里开始默念。
尤黎停下脚步,“402到了。”
最后面的苏云道,“四步?”
L排在第一位后,他们的步子就迈得大一些,没人有异议,尤黎又开始向下一扇门走。
没多久他又停下,“403。”
张朝,“这次也是四步。”
尤黎深呼吸,开始向404走。
直到再次碰到铁门时才停下,他出声,“405。”
甘倩转过眼珠,“八步,这次是八步。”她的眼睛看着尤黎,“我们往回走,走四步就停。”
又变回苏云带头走,她刻意把步子迈得和刚才一样大,L将他眼前的蜡烛拿走后,尤黎几乎是贴着墙走,他的眼睛都快贴到粗糙的水泥白墙上,甚至能闻到墙面上老旧阴湿的潮味。
冰冷,凹凸不平。
凹凸不平。
苏云停下脚步,她问尤黎,“你看见404了吗?”
比尤黎先一步出声的是甘倩,“蜡烛,蜡烛拿过来,贴着墙照。”
L很快就将蜡烛举过来,从高于尤黎头顶的位置,一一略过墙面。
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盯着红烛光照到的地方,但还是太黑了。
尤黎的眼睛几乎都快睁得酸涩,才骤然看出面前这堵墙面上白与白之间有细微的缝接处,很不自然的过渡面。
他和墙面挨得更近了,才勉强看清。
仿佛他面前本来就有着一扇门,只是后来又被水泥和砖头赌上,他听见甘倩在他左手边说,“找到了,找到4404了。”
少女的声音俳佪在漆黑的楼道里,飘得很远,又近在尤黎耳边,她说,“这是封门房。”
“铁板封窗,砖头封门。”
“这间房以前一定出过事,邪得很,才会被这栋楼的人用水泥封了起来。”
而尤黎此时就站在原本的那扇门前,他贴着封门的水泥墙面,后知后觉,那股隐隐作祟的霉味,来源于砖头缝后的404房间里。
第198章 港诡06 无魂之人
“死过人?”
“死人算什么稀奇事, 值得这样大动干戈,这间房肯定闹出过不少事。”
“这么邪门。”
尤黎手脚冰凉,连甘倩什么时候将手抽出来都没发觉, 他仿佛被眼前的水泥墙魇住。
过了许久才骤然提起一口气,猛然呼吸起来,僵硬地倒退几步。
被吓坏了。
如果这个时候是别人,不管是谁都好, 恐怕早在尤黎进这栋筒子楼之前,在他进到四楼之前,都会教他怎么做。
再不济也会在他和水泥墙贴上前就帮他隔开,最少最少,也会在刚刚捂住他的眼睛。
但L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站在那,在尤黎后退的时候, 能摔在他身上,再伸出手将人扶稳。
尤黎回过头, 望进一双又黑又沉的眼,鼻尖那点阴湿的霉味儿突然被一股雪茄醇化后的木屑味替代。
他整个人都在这一秒松软下来,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一瞬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的心安。
又在心里问自己, 在刚刚他们耍乩鬼玩的时候, 如果L不在,他敢这么做吗?
还是敢的,但肯定会犹豫很久才能下定决心。
可L停在那,无疑在向乩鬼彰显着一件事, 不管尤黎做什么, 他都会兜底。
乩鬼为什么这么怕他?他为什么和那位阿嬷这么熟悉?他不是第一次进这个副本吗?
他都经历过些什么?
他的名字又叫什么呢?
尤黎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在他们六人纷纷松开手的时候, 他和L的手也在黑暗中松离。
尤黎在黑暗中看向自己变得空空的手,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一点被包裹的温度。
他的指尖蜷缩一瞬,又垂了下来,不再看着L,而是看向甘倩苏云他们。
“为什么这么说?死过人的房子还会住人吗?”尤黎在这方面上的常识很是稀少。
苏云,“副本里我不清楚,但在现实里,这片土地寸土寸金,而凶房的租售比会让不少人趋之若鹜。”她说,“能凶到用水泥封门这种程度,这间房的每任租客恐怕都遇见过事。”
红烛被风吹动,火苗不停摇晃。
甘倩的脸越发白了,“哪里来的风。”
张朝,“问题不是我们要怎么进去吗?”
王信,“总不能砸墙吧?”
苏云,“这是水泥,不是木板,我们回一楼看看404的窗在哪?是用什么封的。”
甘倩幽幽道,“这么黑怎么看得清,你们不会要爬楼吧?”
你们?尤黎隐隐觉得她话有些奇怪,他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他往右看看,拉住L的手臂向前走,鼓起勇气在405的房门上敲了敲。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尤黎和苏云对视了一眼,见对方点头,才对队伍里的张朝和王信说,“你们试试能不能把门踢开。”
甘倩,“你们怎么知道里面没人?”她轻声,“万一里面住的是鬼呢?”
尤黎分析道,“凶房都被封了起来,旁边的房间应该也不可能有人敢住。”
甘倩摊手,“哎呀呀,真有道理,那你们踹好了。”
尤黎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甘倩满面是笑,眼睛却不知道怎么有点下三白的恶相。
他给张朝和王信让出位置,离405远了一点。
这种老旧的房门就算是铁做的,锁芯也已经腐朽锈化,他们两接连踹了几脚,巨大的响声响彻整个四楼,骇得几人心里都狂跳不安,开始束手束脚起来。
最后还是张朝咬咬牙,狠狠心撞了上去,一下就将门撞开。
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尘封已久的灰尘味儿,甘倩跟着他们之后进来,顺手开了灯。
尤黎眼前一亮,被刺得闭了闭眼,再睁开就把这个狭窄得一览无余的公屋看光了,什么都没有,租客早就搬去已久,只剩下一些棕黄的木质家具。
窗子用的彩玻璃,蓝黄交错,上面是厚厚一层油污,格子地砖上也是厚厚一层灰。
苏云指挥他们把那张实木做的厚桌子搬过来,踩到上面之后,才去将窗户往上推。
她大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借着405的灯光,往左边的404看,很可惜,404的窗户是用铁板封起来的。
苏云眯起眼,想看看那些铁板也能不能砸开,她一边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玻璃里的倒映,甘倩就站在她下面,缩小的身影映在蓝色彩窗里,泛着一种阴森又扭曲的暗蓝光彩。
被惨白的灯光照得仿佛不存在现实中。
苏云怔了一下,有一瞬间看清了甘倩抬起来的手,下一秒,却什么都没看见,她以为自己花了眼,却突然从身后听见一声人体撞到桌子边缘的磕碰声。
回过头,才发现是尤黎突然伸出手挡了甘倩一下,神色很紧张地盯着她们看。
甘倩,“你推我干什么!”她愤恨道,“我腰都青了,你不会被乩鬼上身了,要害我和苏云吧?”
张朝和王信的面色一下变了,警惕地盯着尤黎看。
尤黎张了张口,有些怔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也很无措,想说些什么却看向了苏云,很紧张的,“你没事吧?”
苏云从桌子上跳下来,“404的窗是用铁板封的,封得很死,我们能爬过去也撞不开。”说完就看向了甘倩,“你刚刚什么意思?”
甘倩却说,“你们想进404吗?”
苏云暴喝,“你刚刚是不是想推我下去!”她厉喝完又很平静道,“我看见了。”
苏云问她,“你才是乩鬼吧?”
“你从什么时候上得她的身?”
“扶乩结束的时候?”
乩鬼用着甘倩的身体很无所谓地笑嘻嘻道,“被发现了呢。”她说完,甘倩整个身体就瞬间软了下去,面色惨白地紧紧闭着眼,倒在了地上。
不止甘倩一个人面色发白,几人脸上都有些后怕,尤黎在发现刚刚在黑暗里和自己一只手牵手走的是一只鬼时,唇色都白了几分。
因为此时乩鬼正趴在他耳边问,“你们很想进404吗?”
尤黎转过脸,却只能看见一团空气。
苏云,“她说什么了?”
尤黎抿着唇没出声。
乩鬼笑得花枝乱颤,声音一下从天花板上传来,一下又从尤黎背后响起,“我教你呀。”
“你只需要向我这样,进去。”
一下又从躺得笔直的甘倩身上响起。
“又出来。”
一下又从尤黎的身前发出。
“人嘅肉身入唔去,灵体冇问题啊。”
肉体凡胎进不去,灵魂可以。
尤黎隐约听懂了,干巴巴地望着所有人,“她让我们……我,让我用灵魂出窍的办法,进404。”
苏云,“不行,万一她趁这个时候上你身怎么办?”
乩鬼蛊惑道,“你脖子上的无事牌凶得很,我进不了你的身。”
尤黎没上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乩鬼没出声,过了会儿,才用普通话慢悠悠打着商量,“你让我吸一口,把我断的手接回来。”她似乎在咕咚咕咚咽着口水,活像一只恶鬼,“你知唔知你鬼好闻。”
她见尤黎不知所以,才开口解释。
“唐憎肉你听说过吗?”
太香了,太香了,香到乩鬼愿意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都想赌一把。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特殊的人。”
“真稀奇,你旁边那个男人长得和你差不多,却是个无魂之人,但偏偏你,你的魂……很特殊。”
“就像怎么吃你都不会少的样子。”
尤黎下意识看向了L,不能思考地想着这句话的意思,无魂之人?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想,也问出了口。
乩鬼的语气玩味儿起来,“你不知道?”她绕着尤黎转圈,不顾L越皱越紧的眉头,猜测道,“你对你男人似乎很不熟?”
“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他的过往。”
“前世今生,应有尽有。”
“你同不同我做这个交易?”
“鬼话连篇。”L平静地低斥一声,他锋利的眉眼中显出半点不宜察觉的凶相,语气隐隐含着威胁,“我会把你断的手接上。”
这个交易也很划算,光靠乩鬼自己,也不知道要吸食多少人气才能补上这道伤口。
她的目光在这两人中游离,似乎确认着谁才是话事人,最后才定在尤黎身上。
老婆是天,老婆是地。
乩鬼问,“好不好呀小朋友?”
又说上了奇怪的语调,尤黎听不懂却也知道她应该在问自己的意见。
苏云他们看着直直倒在地上,像个僵尸一样手脚紧闭的甘倩束手无策,这几人也听不见乩鬼的话,听得糊里糊涂,没多久就看见尤黎也闭上眼睛,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那个救了他们一把的男人瞬间伸出手将人接住,片刻,又把昏过去的少年背在了背上。
两条细细的胳膊就这么搭落在他脖颈间。
少年青涩又美好的面庞枕在他肩颈一侧,似乎只是沉睡过去,绵热的呼吸细细密密。
真正的尤黎却已经飘起来,有些新奇地坐到了他的另一侧肩膀上。
他的灵体只是暂时脱窍,还是跟人世间的土地连着根的,现在两只脚都没有鞋,裸露在外。
赤条条的,小巧又灵动,垂下来后,位置刚好地抵在L的小腹下方,脚跟松松软软地踩着。
所有人都看不见,L却是有触感的。
他右边是尤黎昏迷的身体,左边是尤黎透明的魂体,一边是睡熟的脸,一边是绵软的腿肉。
很是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眉眼。
尤黎轻飘飘骑在他身上,眉眼细微垂下来,看L神色沉沉,仰脖跟他无声对视
片刻,才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是GM吗?”
第199章 港诡07 Game Maste
尤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是从019的口中。
他当时问过04,04却什么都没说。
回到系统空间,尤黎背着他偷偷用面板搜过——GM, 游戏管理员。
全称是Game Maste。
在现实世界里,GM是游戏公司为了保证游戏品质,让玩家获得更好的游戏体验,享受、投入在线游戏而雇佣的游戏管理者。
什么样的人会比系统还清楚他下一次会进什么副本, 尤黎想了很久,一直到他看见L的那一刻,仍旧在想。
L没有出声,尤黎催促般,下意识晃了晃脚,他现在轻飘飘的, 没有重量,做完逾矩的举动甚至自己都没察觉。
脚跟抵在紧实的腹下方晃着磨了一下。
除了L没人能看见他的动作, 连乩鬼都已经飘进404等尤黎进来了。
苏云几人只能看见那个沉默的男人,骤然抬了抬手臂,五指绷紧一瞬, 又慢慢落在他肩膀上方的空中。
仿佛有谁坐在那上方, 他把着人的腿,以免对方晃着掉下来,护了不到几秒。
又把手放下,指根圈在左腹前的空中, 像攥住了什么。
“别动了。”
拿人没办法的语气。
尤黎的脚踝被牢牢圈住, 又看见L单手把背上自己的身体挪到正面来,明显一手一个顾不上,背着不方便, 只能将他的身体面朝下地扛在了肩上。
L问他,“你想怎么进去看?”
尤黎抿唇,有些不高兴,闷了一会儿还是指挥道,“你离墙近一点。”
L便往墙根走,将尤黎送到405和404隔着的那堵墙前,“够了吗?”
尤黎坐在他肩上,直起身,手心撑到墙上,临到头前还是低下来看了一眼,有些不安,“里面是什么?”
L低声,“没有什么。”
尤黎瞬间松了口气。
他甚至没有多犹豫半分,眼睛一闭,就把上半身探进墙那边的404里了。
浑然不觉自己现在有多奇怪。
L能看见魂体,却透不了视,404的水泥墙立在他面前,阴冷又坚硬。
他稍微抬眼,就只能看见尤黎的半边身体。
从腰部以下直到因为害怕,有些蜷缩起来的脚趾,L已经松开了人瘦小的踝骨,重新把在少年的腿肉上。
透明的灵体就坐在他的臂膀上,肩膀就这么宽,尤黎就算再怎么青涩,没怎么见过光。
也还是个有着正常体重身高的小男生。
绵软的腿近乎蹭在L的面上,挨得很近,下半截身体坐在人身上,被宽大的掌心又护又托。
看不见上半身在做什么,只能看见卡在墙里的半截腰肚,还有鼻息中一点很细的体香。
只有离得这么近,这么近。
才能闻得一清二楚。
L闭了闭目,突然仰着脖,很重很沉地深吸了一口气,才堪堪抑制住了漫上心头的雪茄瘾。
他不能侧过面,因为另一边也是同样的煎熬,昏倒的少年身体在这一瞬都显得触感明显,接触面宛如千根针刺。
只能生生忍过。
他看向前方,看向面前这堵坚硬到不是灵体,完全能将活人卡死的水泥墙。
他看不见,却像能看见。
404墙角处被封存了不知多久的那个佛龛,就这么隔着一堵墙,和站在405里的这个男人对视。
上面的木头都已朽化,香灰上插满燃尽后的线香短烛,妈祖像端坐其中,神上落灰。
红木佛龛前是遍地的白纸钱。
佛龛里是神性,佛龛外是人性。
一如此刻,它和他相互对峙。
噤声。
尤黎在睁开眼前已经把这几天在系统空间看的所有鬼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什么突脸,睁眼杀,怕得眼睑都在颤。
睁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只能看见一个仿佛祭祀现场的场地。
尤黎仔细看了看那个佛龛,又发现这个铸铁佛像前放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坛子。
不像骨灰坛,倒像一个汤盅。
里面放着什么?是吃的吗?
祭品?是给神吃还是鬼吃?
还是给人吃。
时辰未到,乩鬼还不能化形,即使在现在灵体状态下的尤黎眼中,仍旧是一个若隐如现的鬼影。
像一团人形状的红雾,站立在佛龛前。
鬼向神三叩九拜。
乩鬼仿若没有骨头,它向妈祖像拜完,柔弱无骨般将自己的一只手塞进了汤盅里。
随后是整条手臂、一颗头、再到上半身。
尤黎眼睁睁看着它像婴儿般萎缩,仿佛也听见了骨头咯吱咯吱掰折的声响。
亲眼看着一个成年人塞进了一个巴掌大的汤盅里,那团红雾将半开口的瓷器塞得满满当当,隐隐约约还没看见被曲折起的人形。
尤黎听见乩鬼发出了一声泄劲儿的叹息,像回到了母亲子宫里、泡在温暖的羊水里般满足又惬意的感叹。
佛龛里的天后像仍慈眉善目,
对眼前的一切荒谬视若无睹。
坐在人肩上的灵体在细微地发颤,L又将他抱出来,没让他继续看了,“怎么了?”
尤黎苍白着脸,无从说起。
L问他,“怕了?”
尤黎点点头。
L问,“还看吗?”
尤黎摇摇头。
下一秒尤黎就腾空而起,他吓了一跳,灵体紧绷着,战战兢兢坐在L的手上,没多久就一阵眩晕。
再睁开眼,世界天翻地转。
还没反应过来,倒着的视线重新恢复正常,L将他重新塞回到了身体里,尤黎惊魂未定,没发觉自己又被人抱了会儿才回到地上。
苏云立刻问,“发生什么事了?”
尤黎把刚才的事倒豆子一样一一说了出来,“我用灵体飘进去看了看。”
“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鬼,也没有尸体,只有一个佛龛,佛龛前面摆着香炉和一个汤盅。”
“地上散落着很多纸钱。”
尤黎深吸一口气,将乩鬼钻进去的事也说了出来,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甘倩,皱皱眉头说,“我没有看见她。”
“她的灵魂应该还在自己的身体里。”
闻言几人都纷纷松一口气,没再一开始就减员实在算是一个好消息。
苏云,“你呢你没事吧?”
尤黎摇摇头,没把自己和乩鬼的交易说出来,只道,“它说想吸一口我的人气。”
张朝,“你说地上有纸钱?是红封里那些纸钱?”
王信,“是也没用啊,我们要怎么才能拿到那些纸钱?总不能真把这堵墙砸开吧?”
尤黎却深呼一口气,想到刚才看见的极其诡异一幕,所有人中只有他亲眼目睹过。
他说,“如果404不是这栋楼的居民因为害怕才封起来的呢?”
“而是为了将什么东西永远封存在这间房里,我们将它砸开,会不会……又将它放出来。”
405一时陷入死静。
话虽如此,但现在几人已经走投无路,乩鬼说他们讨封的地方就在404,而404的地上也确实放着他们需要乘坐巴士的纸钱。
别无他法。
苏云静了许久,“砸吧。”
这栋公屋楼上了年纪,浇筑的水泥也不是多么牢固,张朝和王信两人出力,拆了405的铁门和家具,在一下又一下的“砰砰”砸响中。
尤黎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他们进到这个副本,电灯忽闪的那场扶乩中。
木架砸着萁面,砸着墙面。
他们用了浑身解数,才终于让封存已久404得见天日一个小口,砖头被脚踢横踹,才终于破了一个人能过的大口。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
破损的墙口后恰好正对着那座佛龛。
落满灰泥的天后像遥遥望向世人。
苏云听过尤黎那番描述,她钻过墙洞,走到佛龛前,忍着惊惧,硬着头皮将汤盅打开。
里面没有乩鬼也没有虫蛆,是一柄风干黄化后仍能看出筋肠的不明物品。
张朝,“这是什么?”
王信也走进了瞧。
尤黎也看过去,发现苏云的面孔在看清的一瞬惨白无比,又见她反复用手比对,最后似乎终于确认无疑,面若死灰。
她说,“胎盘。”
“这是一个胎盘。”
这汤盅也恰恰好是一个胎盘的大小。
民俗诡诞里,鬼婴是最晦气的存在。
第200章 港诡08 苦情人只能活一人
404里, 三个人蹲在水泥地上捡纸钱。
这里闷得紧,一个动作就尘土飞扬,他们虽手脚利落, 但都没什么精气神。
L站在405里,怀里抱着少年昏睡的身体。
尤黎坐在四楼的楼梯间里,和乩鬼坐在一起,透明的手支着膝盖, 托着下巴。
“这样就可以了吗?”
“你要在我旁边待多久?”
尤黎还有点怕,一边抱着膝盖乖乖坐着,一边又根本不敢把眼睛往旁边乱看。
他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身体里?”
乩鬼说他待在人身里,人气会被锁在体内,只有魂离体后, 那些气才能散出来被它吸进。
尤黎半信不信,怕它骤然反水, 给自己的灵体上来一口,但他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时辰已过凌晨一点, 在汤盅里躺过的乩鬼, 身形更凝视几分,隐约能看出如血的红衣。
还在404捡纸钱的苏云张朝他们都以为,尤黎作为乩童正在向乩鬼支付得知404内情的代价,说不定正水深火热, 遭受恶鬼的无尽折磨。
捡纸钱都捡得像在上坟。
丝毫不知尤黎和传闻里的恶鬼排排坐着, 像做完幼儿园的任务就能等家长来接的小朋友。
也不敢乱看,托着脸看台阶。
乩鬼吸得浑身通体舒畅,比在宛如母亲羊水里的汤盅还要舒服, 它满意地发问,“你想知道什么?”
尤黎犹豫片刻,才转过脸,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想什么都知道。
“尤生好得人惊。”
尤先生非常吓人。
乩鬼说,“他每次来这,我们躲神都来不及,他明明能在十分钟内就通关远走高飞,偏生要够钟待足一晚。”它把玩着长甲,“真是出奇。”
尤黎忍不住看它,“十分钟?”
乩鬼吹着它的尖甲,“是啊,他像天生神通,好威,我都第一次得见,早些时候人人都惊他。”它说,“别人玩命,佢玩我哋。”
别人玩命,他玩我们。
“不只这一个副本,我一个npc。”
“不要命一样过五关斩六将。”
听上去这个副本的boss好像是乩鬼,作为普通npc是不会知道那么多的,尤黎骤然想到进这个副本前04和他说的那句话。
04说,这个副本会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乩鬼伸了个懒腰,“不过,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听过他,以为他死无全尸了,没想到还活得这么顺风顺水。”它用眼尾睨人,“还讨咗个男仔做契。”
尤黎半知不懂,完全不知道乩鬼换了个语调对他说了些少儿不宜的话。
乩鬼瞧他仍在认真倾听,又咯吱咯吱笑起来,“阿嬷好钟意他,给你们包了红封,我就知怎么回事了。”
尤黎懵懵懂懂地问,“他过了这个副本,还可以进来吗?”
乩鬼,“是呀,每次停一晚,去港口岸边看江,奇奇怪怪。”
尤黎对它的敌意已经在几次闲谈中小了些,他小声问,“为什么?”
乩鬼也故意细声细气,阴声阴调,“我怎知,兴许是因为我这不用杀人见血呢?”
它看尤黎脸一白,被它吓到,又觉好玩,像一个心智不全,不懂何为恶何为善的稚儿地开怀大笑。
把刚才阴森森的氛围顿时冲得半点不剩。
尤黎被它笑了也好声好气地问,“你是不是骗了我,你明明也不是知道很多。”
乩鬼盯着他,半响才幽幽出声,“我知啊。”它吊足口味,才婉转道,“你们共用一魂,他无根,你有。”
“他出不去的。”
乩鬼意味深长。
“他永远都出不去,得同我们一样,活在这炼狱之中,永生不得解脱。”
像诅咒一般的恶语。
乩鬼只把话说三分,仿佛它也说不了满。
尤黎已经完全不再怕它,他转过眼看它,尽管对方因为吸食他魂体散出来的气愈发有了阴森的鬼相,也没有移开视线。
很认真很认真。
尤黎的眼睑在颤,却还是用笃定的语气说,“不会的,不会。”
“你都不知缘由,却要做天命下凡来救人。”乩鬼戏谑这份天真,却好似艳羡里头的难能可贵,它欣赏自己筛选出来乩童,满意自己的眼光,又禁不住作恶盅惑道,“还是说,你愿意把你的魂给出去?”
尤黎唇白到几无血色,恍恍惚惚间才听见耳边冰冷的机械声,“够了,通关时间只有一个晚上,你该回去了。”
于是他又明白一件事,04不想他再听。
尤黎回404时,还能听到乩鬼在身后又用他听不懂的古怪话语哼道。
“苦情人只能活一人。”
“天冇眼,多老派的戏都睇。”
天没眼,不管多老套的戏都看。
·
404的纸钱还没捡完,因为每捡一张就得给妈祖像拜上一拜,不然乩鬼必定不满,让纸钱受狂风大作。
等久了后,少年的身体就被皮衣垫着,睡在一旁被人擦干净的木桌上。
他脱了外套,身上每一处肌理纵横都让人看得清楚,站在蓝黄老旧的窗下,窗台上隐约落着一小撮灰。
空气中沉淀着一层橡木味。
L等了没多久,就见尤黎失魂落魄地飘回来,闷着脑袋,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身体也不回,话也不说。
透明的灵体看见他就飘过来,闷闷地搂住他的脖颈,一句话都不讲,脑袋一埋,像找到港湾的小鸟儿。
火星被摁灭在墙上,留下一个灰点。
L没动他,只问,“说了什么?”
尤黎一声不响,没了声气,成了心般也要作个哑巴,好久才说,“我不告诉你。”
尤黎撕了那层一戳就破的疏离,什么也不管不顾,很难受地收紧两条胳膊。
灵体轻得很,L不抱他,他也能挂在对方身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你瞒我,我也瞒你。”
L别无他法,片刻,才被这黏糊劲儿弄得受不了,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将人抱到手臂上坐下,服了输。
405只有他们二人,还有昏迷不醒的一具玩家身体,尤黎说的话,做的事,都只有他能看见。
现在,少年就用这么一双眼看他。
有些难过的,不解的。
L抬起手,遮住他的眼,没有事情找上门时,他对尤黎一向寻常,不做多的事,不说多的话。
下一秒,两片很柔软的唇瓣贴上来。
即使看不见,位置也找得很准确。
L对着墙面,只能从身后看见他面上的口罩在悄悄被什么扯下来,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鬼。
做着一些强人所难的事还不自知。
因为大家都在教他,这么做是可以的,正常的,和哥哥们做什么都可以。
尤黎的亲法甚至还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亲嘴巴,仿佛只是想汲取一点温暖。
告诉人他害怕了。
尤黎攒了很久的积分,除了系统空间必需的吃喝用之外,再不舍得多花,连一个用来玩水只需一积分的小黄鸭都不肯多买。
他想靠自己的努力,再努力一点。
却从没想过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厉害,却为什么还被困在这里,需要他一个不那么厉害的人来拯救。
尤黎缩在人怀里发起抖,脸也白,唇也白,只能从微张的唇齿中窥见一点颜色。
半透明得仿佛一吹就会碎。
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忍住不吻他。
L将他所有的难受和担忧都承接过来,忍了又忍的手臂终于还是扣上尤黎的后脑勺。
几乎忘我。
过了许久尤黎才没了力气,他的唇齿里都是雪茄漫开的味道,没有烟的刺鼻,却在他不知觉中无声又强势地布满他的整个口腔。
让他无力地小口呼气,往上躲。
明明被烫到,躲了一下却不躲了。
不像在上个副本见到人时,对此避如蛇蝎,只会掉着眼泪拒绝说不要的样子。
犹豫了很久,才趴在人耳边开口问。
“你也想和我上床吗?”
L的气息一下重了,他拧起眉上下看了尤黎很久,不明白短短时间怎么会被人养成这副无知又无畏的样子。
过了很久,才很头疼地叹了口气,用尤黎像犯了十分严重的错误般的口吻低声重申道。
“BB,唔可以对人咁讲话。”
不能这么对人说话,他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