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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为这些陌生人围着尤斯坦,尤黎根本不敢靠近,他只能无助地缩在角落里, 求助般看着房间里他唯一熟悉、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

可尤斯坦已经重新闭上了黄金瞳, 配合着所有的检测流程。

尤黎只能焦躁地抿着嘴巴,他很不安,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份不安。

研究人员们在聊着天, 他们穿着严实的防护服和透明的防护面罩,夸赞零号的术后愈合速度非常地快,和污染物的融合度是所有人造人里最高的。

同时也是人类情感最淡泊的实验体。

“早知道我当时就申请负责零号了,天呢,你是不知道我负责的那个人造人,它好像把我当成它的妈妈了。”

“我每次给它检测数据,它都会在地上打滚大哭不让我走,我一走它就会把房间砸得一团糟。”

“而且还不让别人去给它进行检测。”

给尤斯坦更换纱布的研究人员道,“你的实验体也出现了很严重的分离焦虑?”

他们道,“别担心,这种现象再正常不过,零号反而才是特例。”

“其他实验体多多少少都出现了类似现象,研究所还以为这些人造人得了什么传染病,请了好几个医学专家去检测,研究资金批了几百万下去都找不到原因。”

“还是一位心理医学双修的博士和我们说,我们对待人造人的方式有很严重的问题。”

尤黎呼吸紧张地看着尤斯坦的背部,那是一道贯穿了整个后背的伤痕,密密麻麻的缝合线让人难以想象他被缝了多少针。

因为排异反应,他的后背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溃烂,一眼看过去依旧血肉模糊。

但这些研究人员第一时间做的不是换药,而是拍照录像,记录伤口每一天的变化过程,他们陈述道,“毕竟没人受得了一直被关在一个三平米不到的房间,它们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也见不到自己的同类,只能和负责他的研究人员接触,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依赖感再正常不过。”

“研究所提了几个解决方案,准备每天给它们一点放风交流的时间……墙体也改成透明的……”

“实施负责人弹性变换的制度……”

尤黎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尤斯坦的背部转移到研究人员面罩后说话的嘴上。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

他头晕目眩,面色发白,空中似乎多出了一只透明的大手,死死掐住他的脖颈,阻断了他所有的呼吸。

心脏因为得不到氧气供应而强烈收缩。

尤黎骤然惊醒,入目便是熟悉的一片黑暗,月从窗外投进,洒在他的身上。

他被照得发抖,痉挛般狼狈地呼吸。

他开始惧怕月光,开始惧怕黑暗。

为什么天还没有亮?

为什么天还没有亮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尤黎手脚发软,他是滚下床的,但地上铺了地毯,他忘记是什么时候铺的了,他只记得尤斯坦总是说他不穿鞋就跑过来。

他想开灯,他要被这片黑暗杀死了。

但尤黎在墙上摸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开关后,他按了无数次才发现这里没有通电。

他背对着身后的月光时,甚至难以看清自己的手在哪。

尤黎去找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开关,每一个、每一个他都一一试了过去。

每一次的希望最终都落空。

他蹲下身,去摸地上放着营养剂的箱子,尤黎一个一个地数,他在数这个箱子里的营养剂有多少,可等他数完了,才绝望地想起来尤斯坦把它拿过来时,他没有看里面有多少营养剂。

“在做什么?”

黑暗里凭空出现一声。

尤黎回过头,看见了门口处站着的尤斯坦,对方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模糊,连神情都隐在黑暗中。

尤黎说,“我在数营养剂少没少。”

尤斯坦一步一步走近,“为什么要数?”

尤黎对他的提问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它好像少了很多,箱子都不是满的。”

尤斯坦半蹲下来,要去抱他。

尤黎突然一把推开人,猛地质问,“它是不是少了?”他不会吵架,只是在哭,“你是不是在关着我?”

“你是不是把我关了很久很久?”

“梦里都过去好长好长时间了,可是天还没有亮,天一直没有亮!!!”

尤斯坦强硬地把地上的少年抱起来,“地上凉,不要坐这里,乖。”

尤黎挣扎,“我不要乖了。”他茫然地问,“为什么天一直一直没有亮?”

他上一秒还在喃喃自语,

下一秒突然崩溃地掉下眼泪。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尤斯坦只是盘腿坐在地上,让尤黎坐在他怀里,“我和你一起数。”

尤黎呼吸不畅,“我数过了我数过了,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我相信你的,我一直相信你,你好相信你——”

尤斯坦,“箱子里原本的营养剂一共有六十四支,我从书房拿回来后喂你吃了一次,还剩六十三管,对吗?”

尤黎的话语顿时卡壳,他僵在那,剧烈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点了下脑袋。

尤斯坦抬手,去擦拭他的眼泪,“深呼吸,不然犯病了会很难受。”

他说过,他不想看见人哭。

但尤黎的情绪难以自持,于是尤斯坦俯下身,和他鼻对着鼻,让人感受他平稳的气息。

尤黎学着他,无法抗拒地闭上眼,他挣扎了很久,突然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了面前的人,用力把自己的脸肉埋了进去。

直到被毫无空隙地拥住,颤抖的呼吸和动作才得以缓解,尤黎把眼泪全擦在了人身上,他说,“那你给我看时间好不好。”

尤斯坦没有任何的停顿,脑端蓝屏亮在半空中。

凌晨3:34分。

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不到,尤黎浑身的力气一下卸下来,但他舍不得和尤斯坦分开一分一毫,他问,“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你总是不在?我好想你的。”

尤黎用湿哒哒的眼睑去蹭人。

尤斯坦低声和他道歉,他包容尤黎所有的情绪,并且寻找着办法消除那些坏的。

尤黎也和他道歉,说自己不该生气。

但他等来的只是尤斯坦一个再温和不过的吻。

尤黎迷迷糊糊地说,“灯好像坏了,我刚刚试了好多次,它都亮不起来。”

尤斯坦,“等明天我让人送供能能源过来。”

尤黎问,“它现在好不了吗?”

尤斯坦,“能,我去找,你乖,在这等我回来,很快。”

但尤黎抱着他脖颈的手臂没有松开半点,紧张地摇摇头,“那还是等明天吧。”

尤黎想告诉自己刚刚做的梦,但他想了很久,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他有点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等天亮。

他现在只是不想一个人,刚刚害怕黑夜、害怕月光的情绪,在尤斯坦在的时候,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尤斯坦抱了他许久,才做了决定,“我带你出门找,不在这待着了。”

尤黎茫然地被他抱起来,看着自己被抱着往门口走,不知道为什么他呼吸又有些困难。

在尤斯坦握住门把手要开门时,他突然伸出手重重抵上门,不让人打开,满眼抗拒,“不要出门。”

尤黎不停摇头,“我不想出门。”

他语气里又带上一些哭音。

“不出去,我们不出去好不好?”

尤斯坦看了他片刻,握着门把手的手背绷出一些青筋,但在黑暗中并不显眼,无人发现。

他像困兽,气息挫败地变深,“很快就回来,就当作去透气?”

门打开一条缝,又被“啪”地声合上。

尤黎一手推门,一手抱着人,抵抗地转过脸,不去看门的方向,“不好。”

尤斯坦最后还是坚持地把门打开。

但尤黎在这一瞬间的排斥达到了顶峰,他开始抱着人,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里,啪嗒啪嗒地开始哭,开始掉眼泪。

尤斯坦的耳边全是他憋着的呼吸和弱小的呜咽声。

尤黎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想出去,他就是害怕,就是排斥,但他也同时害怕这个狭小的房间,他矛盾极了。

他哭了不知道多久,尤斯坦就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但很快,这场斗争就出现了胜利的赢家。

房门被人“砰”的声阖上。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耳边尤斯坦重重深吸一口气,下一秒,他被抵在身后的门板上。

背上一疼,就被人掐着脸侵进唇舌深处。

是一个稍显粗暴又难舍难分的吻。

第127章 异种44 离开我

“然后呢?”

“然后你就开始亲我了。”

尤黎坐在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 脚心也踩在椅面上,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脸也枕在腿上, 看着一旁背对着他的人。

说话的声音很轻。

“你好像有点生气,亲得我好疼好疼,一直把我按在门板上,不放我下来。”

“你很想让我出门, 但我一哭你就不会逼我了。”

尤黎抿抿唇,表情上没有任何觉得让尤斯坦拿他没办法的骄傲,只是心虚地道歉,“对不起,我是故意哭的,我不想出门。”

“我不是故意让你生气的。”

但把椅子让给了他, 盘腿坐在地上的尤斯坦却道,“他没有在生你的气。”

羽蛇神的眼仍处在排异反应中, 他的眼睛还不能完全睁开,依旧阖着。

他躬起背部,神情冰冷地把脊骨处异动, 要从他背部钻出来的骨头硬生生按回去。

画面诡异又残暴血腥。

但尤斯坦承受着这份巨痛, 面上却没有多余的神情,仿佛这不是他的身体,他只是在顺手碾死背上的一只虫子。

他说,“当时的我, 兴许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尤黎犹豫了一下, 从椅子上下来,走到他面前坐下,想关心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得亏于他后面又连续不断接着做的梦, 在梦里的这些天下来,他已经和过去的尤斯坦很熟了。

尤黎有些迷茫,“可是我不想出门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他困惑道,“为什么一定要出门?天很快就会亮了,只有两个小时不到,等天亮了再出门不可以吗?”

语气闷闷的。

“后面你又哄我出门,可是我就是不想出去……”尤黎说着说着,很自然而然地小心去牵住了尤斯坦的手,“会疼,不要这么对自己。”

他跪坐起来,把尤斯坦的手放在自己怀里,再靠过去,轻轻地用手心拢住对方琵琶骨处蠢蠢欲动的骨翼。

再抬起眼睛时,倏然和尤斯坦睁开的黄金瞳对视上,尤黎愣了一下,歪了歪脸,像在问怎么了。

尤斯坦盯着他没出声。

尤黎又仰脸贴近了一些,他清透明亮的眼睛也倒映在黄金瞳里,像琥珀琉璃一般,带着些微的担忧,仔仔细细地观察这双羽蛇神的眼。

很小心地问,“它现在还会疼吗?”

他关心人就真的只是在关心人,眼神里不带任何的杂质,纯粹得只装得下尤斯坦这一个人。

尤黎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有些心疼地垂下眼,因为他望见了一些残留的血迹。

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怎么去做,只能笨拙地找着办法,做自己能做的一切。

少年抿了抿唇,然后呼了一口气,朝血迹的地方吹了吹,仿佛这就能把疼痛都吹走了。

尤斯坦的双眼因为受风,瞳仁颤停一瞬,他沉默片刻,低叹了口气,“天永远都不会亮了。”

他说,“我在骗你。”

他说,“他哄你出门,是因为他心软了。”

尤黎呆呆望着他,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猛然站起身,“你说谎!”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不可能,不可能。”

他呼吸迅速急促起来,“你给我看了时间,我每次睡醒你都给我看了。”

尤斯坦冷漠道,“时间可以改。”

尤黎,“营养剂……营养剂也没有少。”

尤斯坦,“我完全可以在你睡着的时候喂你喝下新的营养剂,再重新补充。”

他很了解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绝不可能错算遗漏,说的好听点做事周全,说的难听点永远都不会出现少杀一个人的事。

尤斯坦,“你不想出去,是因为你生病了。”

尤黎耳鸣嗡嗡地响,“我没有,我没有生病,我没有病……”他说,“你骗我的,你骗我……”

尤斯坦还想再说什么,但下一秒,尤黎的眼里已经滚下了泪,他自我相驳,“你不会骗我的。”

“你不会骗我。”

他喃喃自语。

人在遭到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时,第一反应都是质疑和自我欺骗,因为不骗自己,扎进心里的那根针就会持续不停地深入。

尤黎的呼吸快停了,他从未觉得汲取空气的本能在某一天会变得这么难。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时间观念已然混乱,他只记得他和尤斯坦待在一起,待了很久很久。

他每次睁眼醒来,尤斯坦会在,也会不在,在的时候会亲吻拥抱他,安抚他所有的不安,不在的时候,他会在房间里乖乖地等。

每次门打开的时候,他都会很开心,会从床边扑到人的身上,让人抱回去。

尤斯坦会半蹲下来,擦干净他的脚,给他穿袜子,吻他腿肉,包括那颗不易让人察觉的痣。

再怎么忙都不会忽视他,会抱着他处理脑端上的事,他问的所有问题都能得到标准的解答。

他无聊的时候会给他念他想听的故事书,虽然尤黎总觉得那些故事他好像听了很多遍很多遍。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房间里的地面上铺满了温暖的地毯,他怕黑,床头就会多出一盏小夜灯,供能能源在之后就再没有断过。

床被似乎也变得温暖柔软了许多,尤斯坦的大衣口袋里永远能找到他喜欢吃的巧克力和糖果,甜度不高,是他可以接受的口味。

他也再没有见过对方戴着冰冷的黑皮手套来触碰他,他们不知道接了多少次的吻,拥了多少个抱……

他记得,他记得每一次的拥抱都很温暖,每一次的亲吻都很滚烫。

他会亲尤斯坦的眼睛,他说他害怕,尤斯坦就会转变黄金瞳、放出骨翼让他一寸一寸摸过去,让他熟悉。

骨翼包住他,形成的小壳,是尤黎所有安全感的来源,里面有他,也有尤斯坦。

但现在,他的保护壳被对方亲手打碎,并且残忍地告诉他,这不是拥抱,而是一柄刺向他的利刃。

尤黎蹲在地上,他紧紧抱住自己,“你骗我的,你不会骗我。”他囫囵地哭,不停地摇头,“我不信你,我相信你的,不要这样……”

他说,“不要这样。”

尤斯坦的所有话一瞬卡壳在喉腔里,他哑声道,“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一直等天亮吗?”

尤黎从臂弯里抬起茫然的双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他痛苦地说,“可是天就该是会亮的,它会黑也会变亮,它不应该是这样,它不是……”

尤斯坦深深闭上了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你很早之前和我说,你要等一个人来接你走。”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第三个世纪里的魔鬼和第一个世纪里的区别。

尤斯坦对尤黎的残忍同时也是在对他自己的残忍,但他依旧问,“你还记得是谁吗?”

是谁呢……

……是谁?

尤黎忘记了。

尤斯坦望着他,片刻,他移开目光,“醒来后离开这里。”

“离开我。”

·

尤斯坦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尤黎醒来后一直在哭,抱着他哭,钻进他怀里发抖,问做了什么噩梦也不肯说。

他只能拧着眉,耐心地拍着人的背,低声一句一句地哄。

“怎么了?能和我说吗?”

“渴不渴?喝点水好不好?”

尤斯坦俯身下去,要去吻人的泪。

但下一秒,尤黎突然受惊一般狠狠伸手把他推开,他惊慌地看着人,眼里是想靠近又不想靠近的挣扎和矛盾。

尤斯坦以为他没认出自己,他把床头的小夜灯打开,低声道,“是我。”

尤黎却只是惶惶然看着他,剧烈抽了几口气,话语里全是哭音,“你会骗我吗?”

尤斯坦的眉骨一动,又微不可察地平静下来,过了许久,他说,“不会。”

他重复,“不会骗你。”

尤黎又伸出手要抱,等他真正被抱住了,才能听到对方胸膛内不齐的心律。

他恍惚地想,病变成功后的物种也还像人一样,心跳会变动吗?

它为什么会变呢?

尤黎迷迷糊糊地想。

尤斯坦问人,“要亲吗?”

但他话音还没落,少年的吻已经迫不及待地贴了过来,黏湿的唇肉柔软又温热,还带着潮湿的眼泪水汽。

急需安抚和镇定。

尤斯坦温和地侵入,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气息缓慢变沉变低,指骨攥紧后绷出了青筋。

他的吻愈发低和,仿佛把所有的底线都退让了出去。

尤黎过了许久,把恢复了平稳的呼吸,他全身软得像一团水,睡在尤斯坦的怀里。

一个小时后,尤斯坦抽出了一管营养剂,打开瓶口,对准了少年的上臂后方,冷静地将无痛针剂摁入,营养液悉数抽进尤黎的体内。

他抬了抬手,让尤黎睡得更熟了。

尤斯坦抱起人,像打扮一个睡梦中的洋娃娃,有条不紊地换衣、洗漱、修剪。

片刻,他把不需要照明的小夜灯关了,因为外面的天亮得再刺眼不过。

尤黎最终被塞进了舒适的床被里。

尤斯坦看了他片刻,转身离去。

几分钟后,躺在被子里的尤黎睁开了眼睛,他感受着身体里奇怪的饱腹感,这是原本在睡梦中的他感受不到的。

他的眼前很黑,睁着眼,茫然又小心地摸索着下了床,“啪”地一声,把床头的小夜灯打开了。

看见黑暗里那一点亮光,他困难的呼吸才好上那么一点点,尤黎在地毯上坐了很久,才费力地把自己撑起来,在昏暗里去找门的方向。

门打开后,外面是更深的黑暗,和一望无尽像甬道一般的走廊。

尤黎站在门前门后的分界线上,他往后回头看,身后是温暖又亮着灯的房间。

和眼前的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对尤黎像一个莫大的蛊惑。

他排斥,他抵抗,他害怕,他胆子很小,但他抬起手,摸索着在黑暗里踏出一步,又一步。

尤黎离开了这间房间,向更深层次的黑暗里走进。

身后,尤斯坦跟着他。

第128章 异种45 玩够了吗

尤黎走得很慢, 他扶着墙,因为太黑了,只能抬起手, 胡乱地往前方探索。

明明只是昨天的事……

也可能不只是昨天,但他似乎很久都没有出来过了,出去的路在记忆里变得模糊无比。

弯弯曲曲的无限回廊像一座迷宫,仿佛只要选错一个岔路口都会让人迷失。

尤黎往记忆力大门在的方向走, 他在黑暗里只披着一件松垮的衬衫,赤着脚,踩着冰冷的地面前进。

不知道走了多久,手边的墙才突然一空。

接下来是左转……然后是右转,再然后是……是?尤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明明记得这条路一直走到头, 就是大门在的地方了。

但尤黎走到头了,原本是墙壁的地方他却摸到了一手的空, 后背在同时顿时传来一阵毛骨悚然感。

尤黎骤然回过头,他仓皇地站在原地,眼前是一片冰冷的黑暗——什么都没看见。

但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

少年往前走了一步, 他伸出手, 像一个盲人,朝黑暗里摸过去,却什么都没碰到。

尤黎站在这个古怪的岔路口,只能往回走。

这边出不去, 但他可以去找电梯。

尤黎脑中的逃跑路线非常清晰, 他是不了解R区的研究所,但他去过黄粱乡,坐过黄粱乡的电梯。

但他按照回忆里的路线摸索着走到脚都疼了, 都没找到电梯的位置。

尤黎在原地站了很久,他蹲下身,去揉自己酸疼的小腿,下一秒,他就感觉到异常,惊慌回头去看身后。

在他揉腿的一瞬间,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在朝他倾下身,可他回过头,又只能看见一片黑。

太黑了,为什么这么黑?

尤黎靠着墙在角落里休息。

他把自己抱成了一个小团,被黑暗压得喘不过气,陌生的环境让尤黎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回房间里。

他想尤斯坦了。

他好想尤斯坦。

他想尤斯坦接他回去。

“……尤斯坦,尤斯坦……”尤黎在黑暗里小声地念,他慢慢地喊,声音很钝,像含着水汽,蔓延至眼睛里,又吞进肚子里,成了满腹的委屈。

这里好黑,好冷,他的脚也好疼,但如果尤斯坦在,他就可以钻进尤斯坦的怀里了。

他想回去了,但是……

尤黎不自觉地掐着自己的手指,他很焦躁,他以前从不会这么掐自己,但他现在已经忍不住想把指尖塞进牙齿里咬着。

眼睛里全是茫然的纠结。

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等天亮了,天亮了离开这里吗?那他离开之后要去哪里呢?离开尤斯坦去找谁呢?还是要自己一个人?

他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吗?

他为什么不能和尤斯坦一直待在这里,永远待在这里呢?

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尤黎恍恍然站起身,他开始往回走。

他一开始走得很慢,像只小蜗牛,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尤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去,他在心里算着时间,二十四小时他数不了,但三分钟他可以数得清。

三分钟,他只花了三分钟就从不知道哪的岔路口跑回了房间门前,明明他出来后在黑暗里走了那么那么久,久到刚被注射完营养剂的他又饿了。

尤黎站在房间门前,他看着里面,那盏小夜灯还在亮着,因为加了地毯,生活气息变浓后,冰冷的实验房消失不见,一眼望过去只让人看见“温馨”二字。

似乎只过了很短一瞬,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

尤黎突然毅然决然地回过头往回跑,他不能剧烈运动,但他现在已经跑得呼不过气,剧烈的呼吸让他脑袋又开始犯晕——这是休克前兆。

但尤黎依旧没有停,他跑得非常快,但房间本来就离这不远。

紧闭的书房大门“砰然”被人推开。

尤黎一眼就看见静置在桌上的那颗脑,这里的灯是亮的,他的眼前一阵阵泛黑,再往前迈一步后,眼前天旋地转。

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剧烈的呼吸了,但应激反应让尤黎根本控制不住,他开始发抖,反胃,恶心,像有人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摁在会让他溺亡的水里。

让尤黎不得不用全部的力气去呼吸,求救。

他快跪倒在地上,但尤黎依旧在扶着墙想让自己站起来,爬起来。

他用发晕的视线去看手边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却看见了自己身旁的人影。

尤黎回过头,借着书房里的灯,看见了身后一角熟悉的黑色大衣,几乎垂到了脚边。

他的身后是一片漆黑,站在走廊黑暗与书房光亮的分割线处,黄金瞳低垂,不带任何情绪,向地上的少年投下视线。

尤斯坦的眼神仿佛永远如黑夜沉静般肃穆,但它真正不包含任何情感时,因为这份高高在上的俯视感,带着些许冰冷的审视。

平时对他的包容仿佛在这一刻全然消失,是完全不同的不近人情冷漠感,瞬间让正在被尤斯坦注视着的尤黎止不住地发抖,一下腿软了。

被发现了。

尤黎的大脑一片空白。

尤斯坦平静询问,“不是说不想出去吗?”他微俯下身,缓慢道,“每次哄你出门都和我闹,怎么我一走就跑得这么快。”

尤黎拼命摇头,他捂着自己的口鼻,踉踉跄跄地想从地上爬起来。

尤斯坦迈出半步,黑靴踩住少年身上纯白的衬衫,于是尤黎脚一滑,又摔在地面上。

地毯很软,他没有受伤,也不疼,反而被短而密的绒毛刺得裸露在外的软肉都发起了痒。

尤黎细微地颤栗,他极力想退缩着,忍着汹涌的泪意,想把自己被踩住的唯一一件衣服扯回来。

尤斯坦无动于衷,“刚刚不是一直在喊我的名字?”他说,“跑什么?”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尤黎囫囵呜咽的呼吸声。

尤斯坦再往前缓缓踏了一步。

尤黎倏然惶恐地抬起手,缩在自己的怀里,怕人踩他扯衣角的手。

他进,尤黎就往后退,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敢用手撑着地面,蜷着腿往后缩。

尤斯坦始终站立不动,片刻才评价一句,“力气好小。”

尤黎扯得指尖都红了都没扯动,他带着哭音,“……求求你。”

也不知道在求什么。

尤斯坦见他肯说话了,那份迫人的审视感才松了松。

尤黎终于喘得上来气,他见尤斯坦半蹲下身,对他说,“那我也求你。”

话语里说着在求人,但靠近人的动作却没有片刻的停下,没有给尤黎任何的选择空间。

尤黎的表情有一瞬空白和困惑,他不懂,他只想让天亮,他想记起来那些他忘记的。

他不想再被信任的人欺骗。

于是尤黎狠狠拍开了尤斯坦的手,“不要碰我!”他拍完后空气里静得吓人,只有尤黎控制不住的呼吸声,他甚至听不见尤斯坦的任何气息。

他们明明在不久之前还在深入地亲吻。

尤黎终于怕了,哆嗦地哭,“不要碰我了。”他反反复复地说,“骗子,你骗我……”

尤斯坦不容反抗地将人从地上抱起来。

尤黎从没停止过挣扎,他推人的手,推人的肩颈,去踢人,想往外爬又会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回来。

但环抱住他的手臂比那条栓住他的铁链还要坚硬。

尤黎极力偏头去躲,他后仰着,下一秒却被人拎着后颈骨摁回来,让泪糊满浸湿的脸肉被迫贴上人的面皮。

很快,书房里的哭声就越来越剧烈。

带着黏湿的闷响,囫囵的吞咽,时不时还响起几声少年模糊不清的抽泣。

尤黎的口罩都被得松垮,叫人掐着嘴巴,连拒绝的字都说不出来,亲得齿根都酸软得合不上。

托着他腿肉的指腹还烫得吓人,和尤斯坦面上出奇的冷意完全是两副样子。

之前他们再怎么亲再怎么抱,尤斯坦都没有碰过他哪里,但尤黎这次下意识地紧紧闭着腿,第六感让他自我保护。

他好像真的生病了。

尤黎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尤斯坦的亲吻和拥抱,他渐渐没了力气,呼吸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精力。

情绪也逐渐被安抚住。

但呼吸依旧缓和不下来,毕竟只要会引起他呼吸频率过度失衡的运动都算剧烈运动,直到男人的指骨打开了他挤在一起的腿根。

像块烧热的铁一样,硌得尤黎的腿都发疼,他喉腔里顿时闷出一声受惊的哭音,手和腿都在推着踢着,却怎么都阻止不了。

嘴巴也叫人掐着亲,

说话都说不出口。

只能听见几个短促又渴望求助的字,“……不要,呜求……我讨厌你。”尤黎哭着说,“讨厌你!”

尤斯坦吻人的动作些微一顿。

尤黎找到空隙,拼命推开人,他边推人边抬起手,在极度惊慌失措之下——空气中骤然响起清脆的一声响。

尤斯坦侧着面,挨了这一巴掌的空隙中,他怀里的少年已经连滚带爬地缩远了。

但他平静得像被扇巴掌的人不是他,只道,“乖,我们回去。”

“以后你想出门,提前和我说——”

尤黎手还在发麻,但他已经仓皇得顾不上,“不和你回去!”他说,“和你回去了天就不会亮了!”

尤斯坦,“我答应你,不会了。”

尤黎在他逼近的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踉跄地扑到书桌前,看向了那颗脑。

他有一瞬的恍然,在心里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他高高举起了这个透明的水缸。

用尽了全身力气,把缸中之脑狠狠朝墙上砸了过去,“噼里啪啦”一阵响后,玻璃水缸骤然碎成了惨烈一片。

这颗脑也滚落在地。

画面太过血腥,尤黎不太敢看,他回过头,在一阵头晕中想看尤斯坦会是什么神色,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有一点点的意料之外……

但尤斯坦只是带着些许笑意,低叹着夸赞了一句,“宝宝好聪明。”他说,“但比起聪明,我宁愿你什么都不去想,少哭一些。”

“好了,玩够了吗?”

第129章 异种46 你骗我

缸中之脑被砸落在地的一瞬, 外面的天亮了。

书房有一整面可以俯瞰R区的落地窗,这里的景色原本是一成不变的黑夜。

但就在刚刚的一刹那,书房内再也不需要多余的灯光来照明, 尤黎眼中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褪色,又在同一时间染上新的色彩。

他目眩头晕,快要滞停的呼吸却随着眼睛里重现出现的阳光而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仿佛重见了天日,再次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尤黎有一瞬间竟然觉得外面的阳光很是刺眼, 有些脱力地撑着桌面。

被照到时却有惶惶然的畏缩感,下意识抬起了手,半挡住自己的脸。

像一个刚从牢狱里逃出来的犯人,还不能见光。

他被自己的大脑欺骗了太久。

他被缸中之脑营造出的幻觉欺骗了太久太久。

尤黎的确忘记了很多的事,但他没有忘,他刚做梦梦到以前的尤斯坦时, 梦里有人和他说对方可以控制研究所里一切有理智的待相融物。

是的,他没有被允许忘记和尤斯坦相关的事。

尤黎就这么呆呆望着外面大亮的天, 双眼泛空又无神,怔怔的,仿佛忘了呼吸和眨眼。

少年赤着一双脚, 脚裸伶仃又瘦弱, 泛着长时间不见天日的苍白,脉络隐约的青,似乎这繁复又厚重的地毯都会把他给磨伤。

他往前迈了几步,朝落地窗走去。

腿肉上一路向上到内侧, 都是男人的指腹攥过后的红痕, 衬衫松松垮垮地被扯落了大半,口罩挂在脸侧晃着。

一眼望过去比光还透着白。

直到尤黎徒然被人从地上抱起来,才猛然回过神, 他又费力地挣扎,要跳下来跑远开。

他从牢狱里逃出来了,但关押他的人依旧想把他留下来。

“放开我,放开,你用它欺骗我!欺骗我的大脑,欺骗我的眼睛,让我的眼睛坏了,让我一直看到的都是黑夜是不是?”

“但是天其实一直亮着,一直亮着是不是?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能看到天是黑的。”

“你骗我,你骗我天一直没亮,你骗我明天一直没到,你骗我——”

尤黎囫囵又语无伦次地哭。

“我的耳朵也坏了,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只能听见你,只能听见你!”

尤斯坦的气息变深,一言不发地要带他走。

尤黎拍他,“你和我讲的故事也一直都是重复的,你故意混乱了我的时间观念。”他指控、他控诉,“你从来都不让我用你的脑端看很长的视频,你不让我看日期,你只让我看时间,时间也是假的,都是你骗我的!”

“你在我睡着的时候给我打营养剂,给我洗澡,给我换衣服,又把空的营养剂重新补上,所以我一直不饿,一直不渴。”

“你连我身体的所有感官都骗了。”

他被一无所知地控制,被关在一个自以为美好实则残忍的牢笼里。

“我睡了好久好久,我每天都会做梦,我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我在梦里待了快有一个月了,你也关了我这么久吗?”

“你让我生病了,梦里的你说我病得好严重,我不想生病,我不想吃药,我不想我不想——”

尤斯坦深吸一口气,“没想让你生病。”

尤黎不信,他不信尤斯坦说的任何一个字了,他只是哭,“可是我不是在房间里等你回来、永远不会离开的玩偶。”

尤斯坦吻他,“不是玩偶。”

尤黎不想被他吻,“让它欺骗我的记忆是不是很难?所以你等了那么久,你就是想等我忘了04!你不想让我去见他!你不想让他接我走!”

尤斯坦额上的青筋顿时冒了起来,片刻,他隐忍下去,“先把口罩戴上?”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尤黎什么都忘了,他忘了谁会来接他,他忘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离开R区,忘了自己要去找通关方法,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有一瞬间真的想过他不去执着地等天亮了,就这么和尤斯坦待在一起。

反正他等着等着天总是会亮的。

尤黎在挣扎地哭,“你不想和我吵架,你不想我难受,你不想逼我,所以你就来骗我吗?可是我发现了我只会更难受。”他指尖一抽一抽的疼,“你想我只记得你,可是——”

尤斯坦帮他把口罩戴上。

尤黎的话一瞬被捂住他口鼻的大掌堵住。

尤斯坦凝视着他,“慢点说。”

尤黎用力挣扎开,“我会找到通关方法的,我不要待在这里,放开我!”他说,“我要走,我现在就要走——”

他每吐出一个字,尤斯坦的面色就冰冷下一分,嗓音发沉,“你试试。”

尤黎,“放……开我唔呜——”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呼吸也被掠夺,生存的空间都在这一瞬无情地被剥夺。

混乱之中只能看得见面前冷静到极点的黄金瞳,里面是残忍的理智。

“走了之后又想让我等多久?”尤斯坦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再一个六百年是吗?”

他收紧手掌,低眼看着怀里的少年瞳孔都开始涣散,似乎眼前发黑,快晕过去一般。

但他的手没有松开分毫。

尤斯坦边抱着人往外走,边低声道,“我不想总是吓你,乖一点?”

施暴者和安抚者都是他。

说话间,他的掌心又收紧一分。

蜷缩在他臂弯里的人已经浑身脱力,挣扎的力道缓缓变小,连脚尖都在开始细微地颤抖。

尤黎连闭紧嘴巴的力气都快失去,竭力地在尤斯坦抱他出书房时,伸出手指扒住门框。

尤斯坦的手里都是少年的哭喘,他的步伐没有丝毫为尤黎扒住的手停下。

尤黎的手被拉扯的力道逼得缓缓松开,他仓皇地摇头,呼吸被强迫控制下来。

他唇肉上湿漉漉的口水全都晕在人的掌心里,颤颤巍巍的,最后闭紧眼,张开唇齿,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咬了一口气。

尤斯坦不想自己的改造皮把人伤到,他些微松开力气。

尤黎可以大口呼吸了,才抬起手。

他之前是无意的,这次是被逼急了眼,故意的,用力扇了一掌过去。

打人的是他,哭的也是他。

“……好讨厌。”

尤斯坦眉骨狠狠一跳。

尤黎这次彻底推开他,从他怀里摔下来,顾不上站稳脚跟,就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尤斯坦沉着一双眼,他原本没打算动,因为书房就这么点大,再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直到尤黎朝那颗被砸到墙地上的缸中之脑跑去。

那里除了一地的玻璃碎片,还有被水缸砸出了密密麻麻分裂线的落地窗。

他的目的是这扇再碰一下就会碎的窗。

但这里是108层高的黄粱乡大厦顶楼。

尤斯坦瞬间张开骨翼,下一秒飞速掠过去,黄金瞳都竖成了一条直线。

尤黎用最后一丝力气扑倒了整面玻璃,他脱力地向后倒去,在空中极速坠落。

失重感强烈席卷上他的全身,他的眼前上方是再刺目不过的眼光,但慢慢的,这点光被遮天蔽日的骨翼拦住,他的视线里只剩下迅速在空中向他急坠掠过来的尤斯坦。

尤黎稳稳掉进一双托住他的手臂上,他抬起手,呼吸急切,埋进身后冰冷的机械里。

他唇色都发白了,浑身都在抖,“救救我,救救我,不要回去,不要关我……”

尤斯坦面无表情,缓缓停在半空中。

04临走前,漫不经心地抬眼掠过。

他们在空中对视片刻,

少年的反应有目共睹。

尤黎哭的声音并不大,在风声里显得更小了,但没有人能忽略。

他不知道掉了多久的眼泪,只能感觉到周围的风声好像小了许多,也不敢回头看尤斯坦这么久怎么还没抓住他们,只会紧紧抱着04。

直到他们落了地,04关了悬浮推进器,弯身把人抱进开着暖气的车里,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

尤黎没穿什么衣服,就一件什么都遮不住的衬衫,腿上还都是印子,嘴巴也有点肿,脸上还都是湿淋淋的泪。

04把他塞进狭窄又温暖的空间里,用一件大外套把他整个人裹起来。

尤黎缓了很久,情绪才稍微好那么一些,但还是不敢从04的怀里抬起头。

他咽着嘴巴里哭出来的口水和发涩的眼泪,一下又一下地呼吸。

早在砸缸中之脑的那一瞬,他就和04说上话了,但整栋研究所都被尤斯坦封锁得没有任何进出口,毕竟这里是一个巨型的活迷宫。

即使04拥有着上帝视角,但他干预不了太多的事,至少将玩家从副本boss设置出的困境解救出来这个做法是违规操作,在副本限制下也只能让人往楼外跳。

04也环着他,掂量了下人,“瘦了。”

尤黎像个小仓鼠似的,把他的肩颈当沙土,费力巴巴地把自己埋进去,打死都不肯出来了一般。

04捏他的鼻子,“哭什么?我都还没哭呢。”

尤黎呆了一下,不明白04有什么好哭的。

“看我老婆和别的男人搞了一个月外遇。”04用着狗血八点档里情景剧一样的话术,评价般道,“还只能在一边等。”

尤黎一下心虚了,小心地觑着他面上有没有生气的情绪。

04却道,“不哭了?”

尤黎一瞬破涕为笑,下一秒又掉了滴泪,情绪还是有些起不来,但也算好一些了。

但他知道04在哄自己,他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后视镜里闪过什么黑影,一瞬心悸之后还想再看,04却不让他看了。

尤黎惶惶然不安,“是不是有人在跟着我们?”

04说,“在跟。”

尤黎一瞬提起一颗心。

但04下一秒道,“但我在。”

第130章 异种47 04不生气

因为车后跟着人, 尤黎的精神一刻不敢放松,成了个树袋鼠,不肯从04身上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黏04。

“他们怎么样了?他和我说他让南柯去接他们了, 是不是也在骗我?”尤黎很不安,他的精神状态是肉眼可见的差劲。

04将他要塞进嘴巴里的手指按住,制止人咬手指的行为,“人都没事。”

尤黎的手被握进冰凉的手里, 机械的温度缓和了他的焦躁。

尤黎趴着,声音很闷,“我的手环没有了,第一个被尤斯坦弄坏了,第二个也被他收走了,我联系不上你们。”

04看着路况, “回去后给你做个新的?”

有自动驾驶系统在,他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路前方, 但毕竟是失去城市基础建设的失守区,路障尤其多,04不得不分神时刻关注。

按照他们在驾驶座上还要抱着的违规驾驶行为, 估计一进安全区就会被吊销行驶资格证。

尤黎问, “你会做?”

04,“翻新维修一下,不难。”

尤黎抬起脸问,“可以看时间?”

04也回, “可以看时间。”

尤黎看04说着说着, 从系统空间里拿出了他的药,这些天他联系不上04,药也停了。

他看着04给他数着剂量, 问他饿不饿。

尤黎摇头,“打了营养剂,可以吃药的。”

04拿出一瓶水,喂他喝下。

尤黎手心里攥着那些分好的药丸,塞进嘴里含着,就这04的手喝了一口水。

苦涩的药味随着水在嘴里化开,又渗入喉腔胃里,他咽下一颗一颗,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水。

04盯着人吃,等吃到最后一颗时,尤黎冲过来抱上他,脸和眼睛埋着,嘴里的药和水还没咽完,说话都带着黏湿的潮气。

药味苦涩,从尤黎的唇里飘出来,他小声又模糊不清地说,“好怕忘了你。”

04的脖颈沾上湿润的水汽,温凉的泪滴顺着他的机械人造皮往他衣领里流。

他原本还算沉静的神情随着尤黎的这一句徒然有些变了,有些冷,盯着后视镜动了动后槽牙,像在盘算什么。

片刻,04低下面,吻了吻窝在他怀里的人发顶,“没事了。”他问,“苦不苦?”

尤黎点了下脑袋。

04眼里的发顶就小幅度动了下,他抬起人的脸,俯身下去,把尤黎嘴巴里的苦都分去。

但还不够,他再渡了几口水过去。

04没有随身带糖的习惯。

尤黎没多久,就被药效带得困过去,但他一闭眼就会陷入昏沉的黑暗,怕自己又回到那个迷宫似的大厦里,逼着自己睁着眼睛,不敢睡。

撑不住太困了,稍微眯一会儿,又会被车子的颠簸吓得惊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会先看自己在哪里,不停地观察四周的环境,直至确认自己的安全。

04一般不会阻挡他,会等尤黎安心了才让他继续睡,除了后视镜里有人的时候。

避免人再受到进一步刺激。

重复好些次,让尤黎很烦自己,但他莫名不怕04烦他,他把脸贴过去,柔软的鼻尖顶着机械冰冷的表皮。

要挨得足够近,能感受到对方模拟出的人类起伏气息,才会一点一点脑袋地睡过去。

04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抱他,目光越过眼前少年清晰可见的眉眼,直视面前回N区的路线。

车外是荒凉寒冷的失守区,车内是温暖偏静的一隅。

冬日里的暖气吹得人头脑发昏,但身为机械,04的表情永远冷静自持。

他不眠不休地开了三天三夜,带着人回了N区,N区清了城,这个月来已经有不少外围居民发现城市里似乎没了危险,不少人都搬了回来。

黑车混进道路中,并不显眼。

尤黎上三区的那几天,04还给N区做了能源电路改造,他们驶回时正值黑夜,但N区自成一体的地面网,让黑车所到之处的路灯一路随之亮起,车内也是亮的。

尤黎昏昏沉沉,“是不是到了?”他有些紧张,“他会不会跟着我们进地底?”

04回到自己的地盘,道,“他进不来。”

黑车驶进夜色中,在下一盏路灯亮起时,骤然消失在地表,N区地底的云梯在他们高速行驶的一瞬接他们下了地下。

自动驾驶驱动减震,让车速瞬间降到零。

看着地表的缺口瞬间重新合上,没人跟着他们下来时,尤黎才小心松了一口气,他紧紧抬着脸看着四周,一会儿又看后视镜,一会儿又从车顶窗去看地表。

04将他用厚外套裹紧,抱他下了车。

车开得这么快,也是因为尤黎现在的状态不再适合颠簸,精神随时随地紧绷,不敢放松片刻,这三天三夜尤黎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他的脸色很苍白无力,没有精神,大多时候都是想睡又睡不着地眯着眼。

因为太久没睡过好觉,又闷在车里,偶尔头也会疼,被难受的情绪催得发晕。

但尤黎看见云梯托着他们层层下降、下降——再下降到更深的地底时,与之随来的是无与伦比的安定。

这里除了04和他没有人能进来,

即使是黑暗,黑暗里也不会多出什么莫名其妙、未知又让人恐惧的物体,只是一片黑。

尤黎没有撑到04抱他回房间,他趴在04的肩头,脸裹在厚重的黑外套里,露着疲惫的眉眼,睡熟过去。

这件外套底下还裹着那件衬衫。

但04把人抱回房间后没有抽了外套给人换,而是就这么坐下来,让尤黎靠着他睡了安稳的一觉。

房间没有开灯,地底也没有任何的噪音。

尤黎这次什么都没梦到,他太累了,睡了很长很静的一觉。

醒时,他呼吸一有变化,房间里就亮了灯,尤黎睁开眼,看见了04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表情。

意味不明,隐在暗处,指腹托着他睡着的脸庞,垂眼看着,出神地划动。

尤黎带着刚睡醒的热气,他的脸都暖得像个火炉,又想迷迷瞪瞪地闭上眼。

结果整个人都被04从外套里抽条出来。

“不准睡,脏死了,去洗澡。”

尤黎趴在他身上,从他离开R区那一刻起,他的脚都没踩到地上过,全程被04抱来抱去。

他也不在意04说他脏,04要真嫌弃,哪里还会抱他。

心甘情愿地伺候人。

脱下来的那件衬衫被无情扔进了垃圾桶,尤黎像被胶水粘在人身上了一样,脱完衣服了也不肯下来。

04一扯他的手,他就要哭不哭地抽气。

刚睡醒,脸还是发烫的,神志不清地蹭着人的颈面,嘴里说着不让人走,“不要扔我在这里。”

04拿他没办法,单手把上衣脱了,拉过淋浴头,给被他放在洗漱台上的尤黎浇水。

尤黎嘴巴也被迫张开,清了个干干净净。

仿佛他在R区沾上的任何气息都会被冲刷走,害怕的,紧张的,不安的,都随着热水的流动被带走。

04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大半,他要进浴室给这具机械体也冲一下时,坐在洗漱台上的尤黎从后面抱住他。

手臂环着他的脖颈,披着干燥的浴巾,但身体上还都是水,带着洗浴过后的热香。

04背后笔直的肩胛骨线条加劲瘦的背腰,都和身后的人严丝合缝地贴着。

尤黎唇肉也是湿淋淋的,趴在04的耳侧,一说话就会磨到人,他小声,“不生气。”

04“嗯?”了一声。

尤黎认真地说,“04不生气。”

04静下来。

尤黎懂他,就像04也懂自己,“不要找尤斯坦动手。”很笨拙地劝,“不要打架,不生气。”

04没动,他没出声。

尤黎收紧手臂,从背后更加用力地贴住他,“好不好?”

在现实世界里没有人教过尤黎正确的爱情观念,哥哥们也没有教过他,就像他可以自然而然地让04帮他脱他身上尤斯坦的衬衫。

他有些没有理解04生气的点,只是好声好气地说,“他没有伤害我的,他等了我很久,不想让我跟你走,才把我关了起来,把你拦住。”

“但他没有伤害我,我好好的。”

“04不生气。”

04一直站在没动,没理他。

尤黎歪过脸,探头想去看04是什么表情,小声哄人,“……抱抱?”

04斜眼睨他,“吃药的是我?怕苦怕黑的是我?”

尤黎茫然,“不是你。”

04暂时不想和笨蛋理论,他命令,“松手。”

尤黎默默抱紧了,“不要。”

他们僵持好半响,尤黎因为受凉,打了个喷嚏,鼻尖都红了,因为身上的水没擦干,只是裹了个浴巾,水汽蒸发的过程带走了他身上的热气。

他体质不好,晾久了怕是当晚就会感冒。

04开口,“我不是原始人。”

意思是不屑用这么野蛮的手段。

尤黎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确认没什么异常了,才小心翼翼地松开,看着04进浴室后,他就低脸认真地把浴巾给自己裹紧。

还没裹紧又打了个喷嚏,一股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抬眼一看,才发现04在洗冷水澡。

冰寒的水都把浴室里残留的热雾给驱散了。

尤黎不敢多看,匆匆略过一眼,甚至还看见了之前摆放在实验台上,他极为眼熟的器官。

沉静却让人不可忽视。

尤黎用余光看着04因为刚刚给他洗澡,身上弄到的泡泡都被冲了个干净,又将机体升温,自烘干完披了个浴袍,才将洗漱台上的他搂了出去。

“想吃什么?”

“吃饭?不想吃营养剂了。”

04给他穿衣服,“我去给你做。”

尤黎紧张地看人,“那我在房间里等你。”

下一说,尤黎的鼻子就被人捏住,不通气了,“和我出门。”他听见04颇有些咬牙道,“小猪饿了还会出猪圈找食,你是什么?”

“乌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