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异种38 什么时候断
他吻了许久, 又沉寂下来。
房间回到原本的位置,月光透过窗照射进地上,只能看见尤斯坦长久不动的背影。
他的骨翼严严实实地把怀里人包了个密不透风, 连月光都难瞧见半分身影。
尤斯坦闭上眼,也跟着人沉睡过去。
月和时间都在这一刻无限延长。
·
尤黎又做了不属于他的梦,但这次又仿佛和上次有轻微的不同,他像身临其境。
就和他明知黄粱乡是虚假的, 踏进这座虚拟之城时,仍觉得真实和震撼。
他看见了六百多年前那座真正的“黄粱乡”大厦,人造人实验的开端。
它矗立于云端,犹如盘古开天辟地的斧头,能撕破天空一般高。
这座研究所在这个时代于人类而言做的事也无异于开天辟日头一回儿,在人造人的立场上看它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但在人类的立场上看, 这座大厦是大污染时代生的希望。
这个时候的R-0区还是一副欣欣向荣之派,高楼林立, 实验堡垒数之不尽,员工宿舍密密麻麻形成了一座围城。
出入来往管控严格,大部分是实验所纯白色的货车, 外人要想进零区都得持证通过核验。
每进一环, 就得通过更高一等级的核验。
层层筛选,层层任用,源源不断的核心资源输送进这座承载着众望的大厦。
可在六百多年的后世,
它更名为“黄粱乡”。
黄粱一梦终须醒,
一场大梦到头空。
尤黎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视角在R-0区的上空俯视着芸芸众生, 这不是他的回忆。
当年用这种视线向下看时的人也不是他。
金乌在R区的头顶日复一日地东升西落,尤黎不清楚“他”望了多久,员工宿舍里的实验人员从正值中年直至老迈, 一年又过一年。
尤黎有一种很奇妙的触感。
他见证了时间如白马过隙,头顶的日光永远地摆在那,不管底下的文明是在兴起还是陨落。
连世界也好像在乎,又好像不在乎。
“他”也是。
时间即流逝又永恒。
只不过缩短至几瞬的刹那就让尤黎出现了敲了的恍惚,他难以设身处地,去猜想“他”真正在想着什么。
尤黎短暂地阖了一下眼,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了一颗脑,它裸露着,被盛放在一缸之水中,却并不会让他觉得可怖。
他好奇地走过去,却触碰上透明的一层展示柜。
这是一个由有机玻璃制成的巨型圆管,最顶端挨着天花板,标本展示柜里散发着幽绿的光芒。
尤黎在冥冥之中往身后看去,看见了一个同样的标本展示管。
穿着实验服的“他”漂浮在幽绿的水中,面容沉静,没有任何的神情,陷入了永恒的沉睡里。
除了这两个展列柜里,他的周边还有无数个幽绿的圆管,装着如同“缸中之脑”一般的待融合物,也有着在生长液里正待长大的人造人。
尤黎甚至看见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人造人婴儿,他环绕许久,缓缓把手贴在冰凉的玻璃试管上,高仰着头,注视着里面从未苏醒过的“尤斯坦”。
但他又觉得对方应该是醒了的。
尤黎猜刚刚他看的,应该是尤斯坦一直在看的,他小声在脑子里呼喊04,问他在不在。
04的嗓音很冰,“我在。”
语气很臭,尤黎不知道他怎么又生气了,04总是很容易就会生气。
但他脾气很好,“我在哪里呀?”
04阐述,“生物芯片的影响,你们的记忆在相融。”
尤黎,“他也会看见我的吗?”
04冷笑,“看见最好。”
被气死的就不只有他一个了。
04道,“生物芯片不会给人造人这个权限,他不会毫无保留地看见。”
尤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心虚感,但他懵懵懂懂的,也只是继续问,“那我刚刚看见的……”
04,“也是他通过缸中之脑的所见。”
尤黎看看那颗“脑”又看看仿若沉睡中的尤斯坦,有些迷茫,“但我记得,这颗脑好像是南柯的。”
南柯为了给他送手环,曾经抱着它敲响过他的房门。
04解释,“理论上来说,这间实验室里有理智的待融合物,他都能操控。”
尤黎屏住呼吸。
04,“你忘了这只是一个副本世界了吗?”
尤黎确实忘了尤斯坦也是这个副本的boss。
因为玩家们在这个副本受到的危险和伤害都是世界设定导致,而身为boss的尤斯坦却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对方像一个真正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他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也有自己的朋友和交际圈。
是的,朋友。
尤黎并不觉得尤斯坦和其他人造人之间只是简单的上下属关系,以致于他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错觉——尤斯坦是真的打算在这个副本世界、在这个不算好也不算太坏的新世界,长久、永久地生活下去。
并且已经不偏不倚地执行了近七百年。
尽管独自一人,尽管这个世界里没有他想见的人,尽管这个决定会让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见。
有人推门进来。
尤黎瞬间转眼看过去,是十几名穿着实验白袍的人,他们戴着放毒口罩,全副武装,连头都蒙在无菌实验服里,被包得严严实实。
随着他们走进来,身后几名防护武装人员也推着一个实验台急匆匆而进。
这十几名科学家接头交耳地细细说着什么,还有几名助手全程录像并将实验过程记录在册。
黑白的画面上闪着电流的滋滋声,他们对着镜头神情十分激动而兴奋,“零号在今天的脑电波检测实验终于合格了。”
“我们在实验开始前严格对他身体各项机能都检测了一遍,各方面的数据标准到完美。”
“这就是基因编码下人造人的魅力!”
“我们找来了鸣蛇的双眼,准备进行零区研究所成立以来,首次为人造人植入病变相融物的实验。”
“如若成功,那这次是大污染时代文明进程的一大重要的里程碑。”
“我们会全程记录整个植入过程。”实验人员将操刀动手的几名科学家和医生都一一介绍过去,“现在我们准备唤醒零号。”
“在此之前,我们会运用生物芯片给他注射镇定剂和麻醉信息释放剂。”
“R区长为我们提供了防护人员,我们很安全。”
镜头一扫而过防护人员腰间的电棒和枪支。
尤黎看见他们在操作台上按下什么,标本展列管内立马伸出几根输送管,链接到零号的大脑上。
“我们采用的激活方式是安全的生物电流激活,接下来是抽空生长液。”
电流的滋滋声让远处的尤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看着悬浮在生长液里的人造人缓慢睁开双眼。
下一秒,尤黎就怔住了。
他和对方双眼对视上,看见了那双漆黑、和正常人并无二致的瞳孔。
尤黎下意识倒退几步,他没有忘记刚刚自己还缩在冰冷的床底下,心底的恐惧和下意识的疏离都并没有消失。
操作台上麻醉和镇定剂同时释放,
于是尤斯坦又平静地阖上双眼,等生长液被抽空后,他落在展列柜底部。
防护人员守在两侧,助手们七手八脚地把人造人背后连接着各种输送管摘下来,将零号搬到了推过来的实验台上。
尤黎看见镜头给向一个冷冻实验箱,几道密钥下去,箱子被打开的一瞬,他看见了一双金色的眼——这是病变后变异了的鸣蛇眼。
鸣蛇背有四翼,发磐磐之音,见则其邑大旱,但它在另一个文明里还有一种称号——羽蛇神。
但零号的眼皮下还有一双人类的眼,怎么才能给他安入羽蛇神的黄金瞳?
尤黎想到一个让他背脊生寒,大脑一片空白的事实,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
但还是让他觉得残忍得无法呼吸——他们要把零号原有的眼睛挖出来。
人类的身体单单是移植同类的器官都会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 ,何况是不同种生物的。
何况是一双病变完全态、彻底污染化的眼睛。
尤黎一退再退,他退到不能再退,直到背后贴上冰冷的展列管,近乎窒息,“为什么……”他问04,“为什么?他不是很厉害吗?他不是——”
04,“他不在乎。”他说,“而且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吗?这是一个副本世界。”
游戏不做慈善,只做交易。
数柄手术刀从无菌台上一一展列。
尤黎控制不住地往前迈了一步,他想跑过去,他想阻止所有人,但下一步,他却跌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他无止境地坠落,视线却是模糊的,看不清任何的事物,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僵冷。
然后浓浓的无助和无力感向蚕茧一般包围住他,绵软却厚重,让他痛苦地无法呼吸,挣脱不开,也逃不开。
他在尤斯坦的怀里惊醒,接下来残忍的一幕,尤黎的大脑仿佛自我保护般,让他不再被允许观看。
因为发颤的太过明显,尤斯坦也被扰醒,他在黑暗中睁开眼,低低看去。
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僵住了手指。
面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少年温热带着泪意的呼吸很小,一下又一下,捧着他,掉了满面的泪,仿佛做了什么噩梦,被梦魇住。
囫囵凑了过来,用力把自己的脸肉蹭过来,抽噎着在亲他的眼睛。
明明刚刚还怕得恨不得一辈子不从床底出来,现在又主动得不像话。
“眼睛很,很好,它没有做错事。”
“不要这么对它,不要这么对你。”
尤黎语无伦次,话都说不全,他又有些应激,黏湿的眉眼全糊在尤斯坦的面上,耸拉着,很难过很难过。
尤斯坦定定看了他许久,气息逐渐变得沉重,“你决定好了?选我?”
尤黎迷茫一瞬,听见人问,“什么时候断?”
断什么?和谁断?
第122章 异种39 还能原谅我吗
“什么……?”
尤黎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04好心地帮忙复述一遍, “问你什么时候和我断。”他耐心十足般,“嗯?想好什么时候了吗?”
尤黎连忙摇头,但他还贴着面前的尤斯坦, 他动动,湿漉漉的眉眼就全蹭到了人面上。
尤斯坦的气息肉眼可见地滞了一瞬,他抬手,指腹蹭上少年湿透的脸, 用掌心去托着人汗津津又泪湿的脖颈下巴。
低着眼,去回应尤黎的亲昵。
快触碰上的一瞬间,却叫人躲开。
尤黎呼吸不稳,还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里,他像小鹿一般受惊,在黑暗中用湿而亮的眼睛怔怔地仿徨看着人。
偏着脸, 用柔软的手心去挡住向他倾过来的吻,也并不知道在他昏睡的时候, 自己里里外外都被人亲过了。
尤斯坦垂眼注视他,即使尤黎不太确定地伸出指尖,去触他非人的黄金瞳。
有些抖, 说不清楚是因为看他的视线太有压迫感了而害怕, 还是没从梦境里残忍的一幕回过神。
体温的触感滚烫,但眼球上方的温度却诡异般的冰冷。
尤黎仓皇无助地在脑子里喃喃问,“不是……梦……”
04,“不是。”
下一瞬, 房间里的锁链声顿时剧烈震颤地响起, 尤斯坦怀里的少年惊恐万分地后退,趴在地上胡乱摸索着,摸到床柱的一瞬就想回到那喝之前保护他、给了他十足安全感的小窝。
但他背后却顿时伸出一双有力的手臂, 横着他的腰腹把他往回抱。
尤黎的双腿拖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床底出来的,他明明睡着之前还在躲在的,他还记得他不敢睡得太死,怕被从里面拖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刚刚半梦半醒时的亲昵在这一刻全然被现实击垮,尤黎推着腰腹上的手臂,挣扎着,“嗬嗬”地吸着气,被吓到应激,哭,“不要碰我,不要碰,别碰我……”
一时之间的落差太大,
尤斯坦的眉间皱得非常紧。
于是又把怀里的人吓到。
尤斯坦不可遏止地想到他和人在研究所外相遇的那一夜,对方坐在自助餐厅里,捧着一碗热乎乎的杏仁露,对着视讯时眼睛很亮。
唇角是有些害羞但弯弯的笑。
但面对他时永远都是不想靠近的疏离。
尤斯坦深吸一口气,他缓慢松开手。
和信息素促使他不想放人走的意识对抗,或许他也分不清这到底是释放剂所致,还是他抑制许久的本能。
“好,我不碰你。”
“但里面脏,别去。”
尤黎对他早已没有信任,不管不顾的。
尤斯坦,“或者我们继续,你选。”
尤黎动作猛然一顿,像快钻回窝的小兔,最后发现家门都回不去了,只能惊慌失措又被逼到绝路一般站在原地。
他借着外面丁点月光,无处可去了,忍着眼泪一点一点往后退,和尤斯坦呈一个对角线,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因为脚裸有锁链绑着。
也幸好有镣铐锁着。
尤斯坦看他往离自己最远的墙角里蜷缩去,他突然出声,“在黄粱乡的那一剑,如果我知道是你,我不会动手。”
尤黎抽泣退后的动作顿时一停,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变得那么快。
尤斯坦阖上眼,“南柯让人对你们追杀的事,我也并不知情。”他说,“我让他将功赎罪,去将你的朋友从三区接下来了。”
“在三区见到你时,对你那么冷漠,是因为没认出你。”
“不救你,是因为不敢相信是你。”
尤斯坦抬起眸,金色的竖瞳仿佛穿透了空间的界限,他久久未曾移开。
片刻,他说,“让你走,是我觉得你不会为了我留下来。”
一句又一句,一桩桩、一件件。
仿佛在把心剖开来,让人去看。
尤斯坦气息渐平静,“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数,离你走的时候还有多久。”他依旧维持半跪在地的姿势,“等生物芯片稳定下来,我会离开。”
“抱歉,还能原谅我吗?”
尤斯坦的嗓音很哑。
尤黎怔了很久,耳朵连着指尖都被这一句说的有些发麻,他把脏成一团的脸往膝盖里埋,过了很久很久才小声说,“你不讨厌我?”
尤斯坦语气笃定,“不讨厌。”
尤黎声音更小了,“没有不想看见我?”
尤斯坦重复他说的话,却换成了肯定句,“没有不想看见你。”
尤黎低低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他把脏脏的衣角折起来,用里面干净的那面去擦自己的脸和眼睛。
房间里一直有他的抽气声。
擦眼睛的时候还会露出一些脖颈间混乱的红痕,但少年一无所知,只是缩在角落里吸着鼻子。
尤黎擦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擦干净,因为旧的眼泪擦过去了,还会有新的掉下来,声音被眼泪堵得闷闷的,“不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情?”
尤斯坦做不到的不会承诺,他给出前提,“如果我能控制。”
尤黎很好哄一样,抽抽噎噎地说,“也没有想,想过吃我?”
尤斯坦,“没有想过吃你。”
尤黎又想问他,如果他知道生物芯片的事和他有关呢?想了想又不敢问,只是抹了抹泪,“那我原谅你了。”
他脚踝上还绑着那根锁链,
说出口的话语却那么天真。
尤斯坦弯曲的五指仍旧蠢蠢欲动,但压制到极点后,神情却意外的平静。
他转过头问,“为什么过来亲我?”
尤黎被哄好后就会很乖,他很听话的,“我在梦里梦见……梦见你了。”
尤斯坦徐徐问,“梦见我什么了?”
尤黎比划,有些语无伦次,“梦见你被关在一个很大的标本管里,泡在绿色的液体里,有些像福尔马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说,“你的对面是一颗大脑。”
“很快,有好多人走进来,他们对你摄像,要给你做手术,给你注射麻醉和镇定剂。”
“要挖你的眼睛,给你换新的眼睛,为什么要换,它不是坏眼睛,它明明是好的,不需要动手术。”
尤黎说着说着又开始用很难过的眼神去看尤斯坦,他听见对方问,“只是这样?”
为什么是“只是这样”?
尤黎犹豫着,点了点头。
尤斯坦笑了一下,闭了闭眼睛,略过这个问题,继续道,“这不是梦,它的确发生过。”
尤黎刚张了张口就听见对方忽然再冷静不过地问他,“所以你是怎么梦见我的记忆的?”
尤黎顿时不知所措,他闭了闭眼睛,没多久就做下决定,他摘下手环,开放了权限,放在地上推出很远,“还给你。”
尤斯坦盯着那个透明的蓝屏。
尤黎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隐瞒尤斯坦,他是怕尤斯坦知道后会杀了他,所以才一直不敢说,但他刚刚知道了,之前的都是误会。
对方不讨厌他,也不会吃他。
尤黎也不打算拿这个控制器做什么,刚刚他缩在床底用了它,也只是因为被逼到没有办法了的应急之策。
一切说清楚后,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在脑子里小声和04说着对不起,知道这个东西是04大费周章给他弄来的。
尤黎,“在三区的时候,工作人员给我做了基因检测,和你的匹配上了,数据库自动激发了你的生物芯片。”他说,“对不起,但我除了刚刚躲你、想保护自己的时候,没有用过它。”
尤斯坦久久未语,片刻,他平静地问,“之前R区的事。”
尤黎闭上眼,“对不起,但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
尤斯坦攥紧了指腹,背部冰寒,他吸进一口空气,这口气都像冰冷的刀子刺进他的肺腑里,生疼。
“生物芯片又开始释放信息素了。”他说,“别怕,过来我抱一抱你,好吗?”
这句话比起发号施令,
更像一句卑微的请求。
尤黎想往墙角缩的动作一下停住,犹豫着,过了好久好久才开始动了动,因为看不清,所以在地上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尤斯坦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随时会被他吓飞走、不属于他的漂亮蝴蝶,始终一动不动,静静等着远处的少年朝他试探着靠近。
等终于近了,才控制不住地伸出手,见人又想躲,于是又生生停住。
尤黎跪直起身,生疏的,去抱住他的脖颈,他的动作很慢,仿佛一有不对劲就会飞快地跑走,最后抱上时还迟疑地问,“这样会有用吗?”
没有用。
“有用。”尤斯坦忍着深入骨髓的痒意,他说,“好多了。”
尤黎这才停下想收回的手,“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他过了一会儿又说,“那我们不能抱太久,不然又要生我气了。”
尤斯坦刹那间将怀里的人抱得格外紧。
尤黎受惊一瞬,想挣脱开,却连呼吸都被捆在这个怀抱里,他听见对方在他耳边低哑着声问,“我呢。”
“你从没想过和我一起,是吗?”
第123章 异种40 是我坏
“我没有这么想。”
尤黎幅度很轻地摇摇头。
尤斯坦比他高得多, 即使是对方俯下身,尤黎也需要很努力地直起身,但等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不能再近了, 没有了刚刚的害怕和恐慌。
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很高。
烫得不正常。
但骨翼上的温度却触手冰凉,人类的体温和异形的温度在这具身躯上得到完美的相融,而导致些许诡异的割裂。
从尤斯坦平静的面上看不出半分半毫异样的神情,尤黎不知道他是难受还是不难受, 但他不想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而难受。
在把手环给出去之前,他就已经把那些释放剂全都关了,但生物芯片因为匹配而释放的信息素没有关闭的选项。
他不知道为什么尤斯坦会这么说。
尤黎抱得有些累,他有些小心地看尤斯坦的神情,在分辨对方有没有失去理智,确认好像真的对自己没危险了, 不会受到伤害了,才笨拙地解释, “没有不想和你一起。”
“你现在就很好,也不记得我了,我不想打扰你, 你好像也不需要我去打扰。”
尤黎一开始躲人, 是他不想再让任何人因为自己受到伤害,尤斯坦认出他后,也没有对他表达出特殊的关注。
仿佛他留下来可以,不留下来也无关紧要。
但是不欢迎他也没有关系。
“我通关的积分没有很多。”尤黎掰着指头算, 他有些说累了, 很自然而然地就把力气都搭在人身上,下巴也趴在尤斯坦的肩颈上,“但是通关完这个副本后就有15w了, 可能会差一些,我花了一点点积分买了一些日用品。”
尤黎可能不记得他和尤斯坦的过去了,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根本不会和另一个自己产生任何的隔阂。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对人的亲昵感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仿佛可以把自己完全放任、交给对方。
趴在尤斯坦怀里的少年身躯温热,也不抱他了,低着眼看自己的手指,声音很小地在认真数数,“我们之前和南柯做交易,平分之后的信用点有两千多万。”
尤黎抬起眼睛,怕人看不上这点积分,有些踌躇,但还是说出了口,“你想离开这里的话,我可以帮你的。”
“这些积分都给你。”
尤黎没有想那么多,也不会觉得他和04在一起了,就不可以对哥哥们好了。
他做错事了,就会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拿出来弥补,即使那不是他的错。
尤黎很自责的,“如果我知道会这样,那我一开始就不会和院长妈妈去治病。”
尤斯坦看了他许久,俯下身去触碰他。
尤黎有些想躲,和他的眉眼对视上后,却克制住了心底残留的那份害怕。
怔怔的一动也不动。
直到尤斯坦吻住他湿漉漉的眼睑,仿佛要将他眼里的自责都一一吻去。
过了很久,尤黎才听见很简短的一句。
“你没有错。”
尤斯坦用指腹去擦拭人面上的脏污血泪,黄金瞳缓慢低垂,漫长地注视着人。
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治病没有错。”
他纠正尤黎错误的自责。
即使尤斯坦再清楚不过,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他消失,但他依然说,“你做得很好。”
尤黎不是第一次去想这个问题,在他被汹涌又负面的情绪压得没有任何力气,爬都爬不起来时,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没有去治病,会不会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他想得越多就越乏力,想得越深就越反胃。
恶心,厌食,提不起任何的精力去让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自我惩罚一般,在系统空间的每一天都过得一团糟。
他知道这不对,但他无法控制。
无法停止这个悲观的猜想。
但尤斯坦和他说,他没有错,他做得很好。
尤黎听见对方说,“已经很棒了。”
尤黎用一种怀疑又挑剔的目光看他,他不是在质疑尤斯坦,而是在质疑这句话里的自己。
他真的很棒吗?
他真的做得很好吗?
他真的没有错吗?
尤黎很难过地一件一件事去数,“可是都是因为我,我不知道。”他说,“医院里的医生和我说我的病又有复发的趋势了。”
“我不知道你来了,但是我知道你会来,但我还是去治病了,我在医院里待了三个月,每天、每一天进治疗室的记忆我都没有。”
“因为那是属于你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一面都没有见过你的时候,你就消失了。”
尤黎说话的语序有些颠倒模糊,他渐渐开始呼吸困难,“消失是因为我,进副本也是因为我,在副本里受到伤害也是因为我,今天失去理智也是因为我,你为什么不怪我呢?”
“你为什么会不讨厌我呢。”
“你应该讨厌我的。”
“是我坏,是我……”
尤黎的话语突然顿住。
因为尤斯坦俯下身,悬停在他的呼吸和唇间,仿佛他们下一秒就会接吻。
尤黎眩晕的理智又慢慢因为这一刻的紧张而跑回来,他的呼吸也缓缓恢复了正常。
尤斯坦只是看着他,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就好像无声在问——他们可以接吻吗?
于是尤黎偏脸退了退,用动作回答说不可以。
他还是有些怕。
尤斯坦没有逼他,只是继续给他擦干净脸,“不怪你。”他低叹一口气,“怪你就不会去救你了。”
尤斯坦从始至终都无法和解的对象只有自己,宁愿这六百多年如一日地遗忘,忙得连片刻停歇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放不下。
即使他刚睁眼就面临着自身的消亡。
尤斯坦,“晚一些再走吧。”
尤黎点了下头,答应了。
早一些晚一些都没有多大的意义,04明天就会来,再晚也晚不到哪里去。
尤斯坦说,“等生物芯片停止运作了,我再放开你?”他似乎掌握了和尤黎沟通的方法,每一个询问的问出,都精准预料到尤黎根本不懂得拒绝人的性格,除非被逼急了,不然总是会很好说话。
尤黎犹豫了一下又点了下头。
尤斯坦这才动作,他动手的每一步都很慢,给足了尤黎在途中拒绝和逃跑的时间和空间。
尤黎的抗拒在尤斯坦充分尊重他意见的行为时缓慢消逝,直到对方将手搭在他身上,骤然将他从地上托抱了起来。
力气用得很大,环着他的手臂像浇铸成型的钢铁一般硬,让他没有任何挪动的空间。
尤黎莫名感到哪里奇怪,他有些透不过气,手指撑着底下人的肩颈,几乎快坐在尤斯坦的上臂上,仿佛一抬手就能触摸到天花板。
他体量又很轻,身型不大,跟个玩偶一样,被人抱着走。
尤斯坦让他搂着自己,随后将脏了的手套摘了,把人放到洗漱台上,低着眉眼给尤黎擦踩脏的脚,手掌托着,用帕子一点一点地擦。
“另一只。”
尤黎不太适应,把另一只脚踩进尤斯坦掌心里,蜷着脚尖,又听见人问他衣服也脏了,要不要换。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尤斯坦给他擦干净脚,又背过身,取了一件衣服过来,“我帮你?”
尤黎接过衣服的手停在半空中,晕乎乎地抬起自己的手,叫人脱了衣服脱了裤子,最后再套上一件宽松的衬衫。
衬衫摆堪堪遮住他的大腿根,尤黎抓着衣摆,其他地方很没安全感地露在外面。
眼睑湿湿的,觉得哪里不对,又没反应过来有哪不对,只是看着尤斯坦将被血沾湿的制服大衣褪了下来。
没有一丝不苟的衣领包裹住后,他身上的森严壁垒感无形之中消失了几分。
片刻后,尤斯坦忍痛将骨翼也收了回去,他转过身看人,视线并未落到其他地方。
“可以抱吗?”
坐在洗漱台上的少年抿抿唇,慢慢点了下脑袋,迟钝地张开双手,他手上的长袖都滑下去,堆叠在手臂上,露出细瘦的手腕和小臂。
一晃眼过去,都是白的。
尤斯坦俯身将他抱起来。
尤黎裸露在外的腿肉都被勒出了些痕迹,坐在人的手臂上,被人抱出了房间。
尤黎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很没安全感地抱紧人,“要去哪里?”
尤斯坦,“找营养剂。”
他们去了书房,营养剂就存放在恒温箱中,南柯去做任务了,不在这,但他把缸中之脑留下了。
尤斯坦一手提箱,一手抱人。
离开前,尤黎有一瞬些微的眩晕感,他回过头,和书桌上正正方方摆着的大脑对视上。
是的,对视。
明明这颗脑没有眼睛,尤黎却出现了古怪感,他上一次见捧着脑的南柯时还没有这种奇异感。
书房没有亮灯,月光昏暗。
天一直未亮,仿佛夜成了永恒。
第124章 异种41 不想见你哭
尤黎再一次见到过去的尤斯坦时,
那场换眼手术已经完成了。
他可能也再也不会有机会亲眼看见那场移植手术,尤黎站在他熟悉的房间里,这是六百年多年后他和尤斯坦待着的那间房。
房间的大体格局都没有变, 新旧程度也并无差别,尤斯坦本身就是一个物欲程度低到令人发指的人。
这是这栋研究大厦分配给每一位实验体的标准间,零号的房间在走廊最深处。
这里很安静,一般无人打扰。
而尤斯坦穿着实验服, 他面对着大门坐在床上,许久都未变动姿势。
尤黎来到他面前,眼里有些难过的,抬手想去触碰对方的双眼。
但这里蒙着一层纱布,药水的黄和析出的血让它斑驳不堪,从尤斯坦的面上看不出这有多疼,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只是从面色的苍白上看这并不好受。
尤黎在这站了许久。
尤斯坦就一动不动地在这坐了许久,他不像一个活着的人, 像一块嶙峋的青石,它摆在那,仿佛会随山海一般永恒不倒。
尤黎没有见过这个时候、这种状态的尤斯坦, 他见到的是几百年后经过人类社会冶炼, 再脱身而出即融入又相驳的尤斯坦。
但现在的尤斯坦仅仅只是一个零号。
只是一个最简单的数字代称。
他来到现实世界的三个月都在暗无天日的诊疗室对过,每次睁眼面对的都是无休止且名为消除的治疗。
进到副本之后的生长都待在一个一平方米不到的展列管中,泡在生长液里,全靠输送管生活。
离开展列管后面临的第一件事是移植换眼手术, 没有人告诉过他, 作为一个人类要怎么在这个世界存活。
尤黎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他在登天梯上遇见尤斯坦时,对方手中翻阅的那本书。
他想到了他睡着之前, 尤斯坦抱他去书房提得那箱营养剂,它长备在这,是对方唯一的进食工具。
R区不存在人类正常的食物。
他想到对方没有任何活人气息的房间,但尤斯坦在这住了很久很久,很多年、很多年。
尤黎垂着眼睑,眼里盛满了难过和悲伤,但他知道这只是过去,过去里的人感受不到他任何的存在。
他只能无能为力的,用指心触摸着粗糙的纱布,声音很轻很轻,问对方有多疼。
尤黎的呼吸也变得困难,
仿佛同受这一份痛苦。
明明是两具身躯,他们之间却像一人。
尤斯坦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尤黎甚至触摸不到他的体温,他听不见对方的呼吸,感受不到对方的任何气息。
不能进行任何的交流与拥抱。
尤黎什么都做不到,无助感近乎攀上了他的全身,他陷在很深层次的梦魇里,所有的自责和愧疚都找不到任何的弥补办法。
他抱着零号开始掉眼泪,连眼泪都滴落不在对方的身上,它在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过去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那怎么办呢?那要怎么办呢?
尤黎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他喘不过气,耳鸣目眩,重重闭上眼再睁开时,却骤然陷入了一阵熟悉的黑暗。
有人在这片黑暗里抱着他,这个怀抱温暖而干燥,尤黎所有的情绪和痛苦都在骤然间被这个拥抱接住,无力感都叫人稳稳当当地托住。
他无法自拔地伸出手臂回拥,呼吸不稳地把自己也埋了进去。
尤黎听见尤斯坦在他耳侧低低问他怎么了,他带着囫囵的哭气,说自己又做噩梦了。
生物芯片的影响,他一旦靠近尤斯坦,就会在睡着时梦到这些。
尤斯坦给出解决办法,“等你睡醒我再过来?”他说着,准备抽身离去。
尤黎又有些无措,跪坐起来去拉住人,“但是你不和我在一起,你会不会难受?”
尤斯坦在他面前半蹲下身,“会,但不想见你哭。”
尤黎心里一下酸酸涨涨的,“那我不睡觉了,反正天很快就亮了,就几个小时了。”
尤斯坦沉默片刻,“好。”
他直起身又坐下来。
尤黎问他,“我睡了多久?”
尤斯坦,“没有多久。”
尤黎想想也是,他刚刚吃了营养剂和药就忍不住睡过去了,梦里梦到的也没有多少,没做不久的梦就又惊醒了。
他看见尤斯坦面前亮着蓝屏,在处理什么,他的电子手环也被收走了,只能窝在人怀里看。
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地勘报告甚至还附带不少光线昏暗晃动剧烈的视频。
尤黎问,“这些是什么?”
尤斯坦有意不想让他看,他问了才道,“失守区最近频发事件,我派人让各区的守城者去实地勘察,这是他们模拟出的实地影像资料以及视频佐证。”
“会有些血腥恐怖。”
尤黎实在从这一片漆黑模糊的影像中看不出什么,尤斯坦看出不明白,用手去在屏幕上隔空划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他说,“这是二级病变危险物,不是一个,是一群,只是它们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你看不清。”
尤黎看不太懂。
尤斯坦言简意赅地和他说清楚,“目的是分辨完后用对应办法清除它们。”
尤黎点了点头,他没有事情干,就会和尤斯坦一起看,有时候尤斯坦会低声和他说,有时候全神贯注了就一言不发。
看到令人不适的画面第一时间会去捂住尤黎的眼,看着看着,尤黎总有一种自己好像真的在陪人工作的错觉。
和之前每个副本都不一样。
在这一刻,他会去想象如果他和尤斯坦待在这里,那么以后的生活会不会也像今天一样,他坐在温暖的怀抱里,靠着身后的人。
可以干自己的事,也可以听尤斯坦和他说,这份无声又静谧的陪伴感让他不能忽视。
过了很久很久,尤斯坦低声说了几句话,没得到回应,他低眼一看,才发现尤黎在怔怔望着他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斯坦问他,“怎么了?”
尤黎摇摇头,耳尖有些红,硬要说清楚也讲不出个缘头,只能找别的话题,“那我们之前去N区,为什么那边的人过得那么苦?”
尤斯坦放下手中的事务,仔细解释,“不周山控制的是智械人,他自己说到底也只是一具大型机械,没有也不可能存在人类的同理心。”他说,“它不会依附我们,我们也不会容纳它在内。”
尤黎想了想,“失守区有你们在,是不是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不堪?”
尤斯坦回忆片刻,“有过和平,也有过战乱的时候,人力有限,没有人能做到拯救所有人。”他说,“人盟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它有些决策部署看上去冷血,但人类能存活至今,谁都不能去否认它的功绩。”
尤斯坦承认道,“失守区对比人盟来说,只是一个收容所,它不适合人类生存。”
他低垂着眼,因为靠得过近,二人的气息不可分割地交融在一起,连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因为低沉的声线,让人听上去更像情话,“不要将人盟看作敌人,宝宝?”
尤斯坦话尾低坠了两个字,他说的低,尤黎还有些没听清,反应过来后,才骤然想起他躲在床底时,对方在外哄他说的那几句话。
他往后仰了仰脸,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明白了,不需要再说了。
尤黎又小声问,“那南柯那边怎么样了?”
尤斯坦,“在你睡着之前就接到你那几个小伙伴了。”
尤黎放下心,“谢谢你!”
尤斯坦有些无奈,“不该是让南柯和你道歉?”
尤黎想了想,“他也没有让我们受到什么伤害,而且还和我们做了那么一大笔交易,又弥补回来了,他是你的朋友,我不想让你为难。”
尤斯坦,“朋友?”
尤黎,“不是吗?”
尤斯坦笑笑,“勉强算吧。”
尤黎看他又接着在忙,他看着看着,本来是以在看恐怖片的心情严阵以待看那些影像的,但慢慢又开始困了,甚至还有些饿。
但尤黎看了一眼窗外,天依然没有亮,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忍了忍肚子的饿意。
尤斯坦的脑端屏幕上也看不见时间的显示,尤黎的动作被人发觉,滚烫的指腹探进他衬衫底下的软腹上。
尤斯坦问,“饿了?”
尤黎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他坐在人怀里时,被人掀起了下摆,钻进里边探着他的肚皮,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好意思。
尤黎下意识去用两手攥住了尤斯坦的手臂,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人继续往里伸,他摇了摇脑袋,“还好的。”
但等他说完后才发现刚刚感受到的那份饿意,仿佛真的消失不见了。
尤黎有些奇怪地皱皱眉,下一秒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尤斯坦收回手,“零区里没有人类的食物,我已经让人送了一些过来。”他说,“馋了可以去吃。”
他刚刚只是嘴馋吗?
尤黎好一会儿才说了个“好”。
第125章 异种42 谁要是来救我,我就会杀了他……
尤黎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睡着, 做了多少个梦了,他出神地趴在窗口,看外面高悬的月。
风很凉, 月很清。
尤斯坦说他总是睡一会儿就会醒,梦魇频繁。
尤黎深信不疑,但他总觉得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他止不住地在想,他反反复复地在想, 为什么天还没有亮?为什么天还没亮呢?他还要等……等……
门开了,有人走进。
尤斯坦臂弯处搭着风衣,风尘仆仆地走近。
他的眼中是穿着他的衣服,跪坐在床上的少年,白衬衫衬得人身形愈发单薄,肤色在月下凝白, 听到声音后,转过乌黑的眼睑看过来。
像等着爱人回巢, 懵懂又无知的雏鸟。
月光将这份纯洁无限地放大。
尤斯坦还未走近,床上的少年就赤着脚跳下来,飞速投进他的怀里。
他抬手环住人, “不是说过要穿鞋?”
尤黎细瘦伶仃的手臂搂着他, 把脸肉深埋进去,闷闷的,不太想说话,过了好久才说, “你出门了吗?”
尤斯坦想否认, 但他并不是会撒谎的性格,只能沉默。
“我看见你的风衣上有血。”
“你去哪里了?”
尤黎很焦躁不安,“为什么要把我扔在这里?”他又问了一遍, “你去哪里了?”
尤斯坦,“去清除病变危险物了。”他低下身,扯下少年面上的口罩,去吻人,“没有扔你。”
清除……病变危险物?
那是什么……?
尤黎想了很久很久才想起来这份回忆,仿佛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于是不重要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可是这怎么会呢?
他乖乖地仰起脸,很熟练又听话地让人亲,边皱着脸,迷茫地扪心自问,为什么几十分钟前的事他都记不住?为什么他会忘?尤斯坦不是才和他讲过、给他看了那些视频吗?
视频的内容是什么来着……忘记了……
尤黎被亲得喘不过气,再加上口罩也没了,导致他不得不用口呼吸。
尤斯坦松开他时,还能从尤黎的唇肉边缘往里看见湿漉漉的舌尖,一下又一下地吸着气。
他把口罩重新给人戴上,弯腰把人放到床上要走。
尤黎瞬间紧张地收紧手臂,用了浑身的力气去留住他,满眼不安,“你要去哪里?不要走。”他摇摇头,说,“……不走。”
心里奇怪的闷还有恐慌,让尤黎眼里控制不住地起了泪,他喃喃自语,“不要离开,尤斯坦,尤斯坦……”
尤斯坦不得不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他温和地去亲着人的眉眼。
尤黎闭起湿漉漉的眼睛让他亲。
尤斯坦,“风衣有血,怕弄脏你,我去放到洗漱间。”
尤黎稍稍安定下来,“你抱着我去好不好?”
尤斯坦不同意,“危险物的血有很强的污染性。”他低声哄,“你乖。”
尤黎只好焦灼地坐在床上,他紧紧盯着尤斯坦的背影,舍不得离开分毫,也不敢眨眼。
仿佛一眨眼就会怕尤斯坦消失。
他知道自己有点不对劲,好像生病了,但是尤黎控制不了,他心里很闷很闷,脑子似乎也变的很迟钝,一直看着窗发呆。
只有看见尤斯坦了才会心情好一些,但尤斯坦一不在,他就会不停地去想,对方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第一次醒来时还不会这样,但等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睡着后再醒来,尤黎开始讨厌这间狭小的房间。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的……
他一直都没有感觉到饿,也没有怎么喝过水,解决过生理现象,房间里很黑,虽然没有钟表,但却能看见外面的天色,梦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尤黎心里的那点怪异也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地消失,他的思维变得迟钝,下意识排斥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
他想……
他想尤斯坦一直在。
尤黎不想去考虑其他任何的事情。
他看着尤斯坦将风衣放进清洗机里,才回来抱他。
尤黎趴在人怀里,他的脑子变得很钝,和面前人相拥到没有任何空隙的一瞬间,他感到莫大的满足。
空落落的心底一下有了实感,饱胀的情绪从他的心蔓延至全身,让他放空了大脑,不想去想任何事。
尤斯坦并未对他做任何事,仿佛他们之间只需要长久的拥抱就能满足。
尤黎重度依恋这一刻,苦闷地说,“我好像醒过来好久好久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他急切地去抓尤斯坦的手,让对方的掌心指腹贴在自己的胸腔之上,“这里很闷,很不舒服。”
“它好不开心,我也好不开心。”
尤黎说着说着又好像回到了那一刻,他的眼睛开始变湿,焦急地咬着嘴唇,还想去咬手指。
让尤斯坦幻视一只急得团团转的小猫。
被人豢养在柔软舒适的窝里,因为分开得太久,止不住地频频望着门,焦虑地小声呼唤个不停。
尤斯坦止住尤黎去咬手指的动作,但他抬手的一瞬,少年自动把脸肉贴过来,用眉眼和颊侧去蹭他的手指。
触感温热又柔软。
尤黎闭着眼睛,轻轻地用嘴巴亲他,眼尾洇出了湿气,再睁开眼时,眼里带着些微的朦胧。
用鼻尖去蹭人,用唇肉去磨人。
似乎想用这种讨好,
换对方不再离去。
尤斯坦抚着他的心脏,托着它,低脸下来,俯首在上面吻了吻,“乖。”
尤黎一下停了所有动作,安静下来,乖乖地用眼睛看他。
仿佛在说他乖了。
尤斯坦无声包容他所有不安的情绪,他哄了很久,才让尤黎的焦躁消失了大半。
他开始给人念故事书,每一则故事都很简短,可以解闷,却让人不易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尤斯坦每每翻过几页,就会随机挑选开始的一段,重头念。
尤黎有一瞬的迷茫,“我好像听过了。”
尤斯坦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讲着故事。
于是尤黎又重新沉浸进去,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听了很久很久,但抬起眼一看,却发现尤斯坦手上的书才翻了不过五六页。
他自我怀疑,摇摇头,又继续听下去。
舍不得错过一点半点,好像能玩的只有这些,如果不听,就没有能玩的了。
尤黎听着听着,又睡了过去。
尤斯坦无声停下,他看了怀里人许久,像黑龙注视着自己藏了许久的珍宝。
良久,他算着时间,抱着人出了门。
·
尤黎又做梦了。
这次他梦见在用盲文看书的尤斯坦,对方坐在实验室提供的房间里,用着唯一的一张桌子,用指腹抚摸着凹凸不平的书籍。
即使一言不发,身上却自带一种平和又强大的气势。
上一次来,尤黎看见的还是学习着人类用餐礼仪,使用着刀叉的尤斯坦。
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到死板的程度,连贯在一起看,却优雅又赏心悦目到极致。
而其他实验人造人在同一时间,还没有摆脱开刚从展列管里出生的习惯,他们在研究所人员脚边像婴儿一样在地上爬着吃饭。
但这次,尤斯坦已经学会阅读人类的书籍了。
他静坐在那,不像一位知识渊博的读者,像一名生人勿近的领袖。
尤斯坦常年没有任何神情的脸上渐渐出现了类人的表情,他的进步卓越到让所有研究人员都感到惊奇。
尤黎不置可否地想到尤斯坦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对方说不周山只是一台机械——
“没有也不可能存在人类的同理心。”
此时此刻,尤黎看着尤斯坦,忍不住想到了尤斯坦对不周山评价的这一句话。
可对方明明六百多年如一日般,救了那么多人造人和人类,他怎么会出现这种联想?
尤黎想不通,但他知道这只是梦,他不能从梦里的尤斯坦身上得到任何的慰藉,
他的心情越来越焦闷,非常想清醒过来。
尤黎看着看着,又发现了尤斯坦身上又出现了新的伤痕,但眼睛好了许多,没有再绑白纱布了,只是依旧闭着,不能睁开。
而对方赤裸着上半身,从脊骨到胸腔的大半部分都严严实实地包上了纱布,背部洇出了整面累累血迹,只一眼就让人触目惊心。
尤黎恍惚间,想走近。
下一秒,他听见背对着他坐在靠椅上的人问,“你是谁?”
尤黎顿时怔住,“你……能感知到我?”
尤斯坦,“我的眼睛痊愈了,它比半个月前的那场手术变得灵敏。”
意思是尤斯坦前几天就察觉到尤黎的存在,只是今天才得以确认。
尤黎一时之间混乱得说不出话。
尤斯坦,“你的脚步声听上去不像研究所里的人。”他说,“你是擅闯的外来者。”
他的过去和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尤斯坦,“一分钟,你逃跑的时间。”
尤黎眼睁睁看着他要按下警报键,瞬间惊慌道,“我不是外来者,我……我是你。”
尤斯坦一瞬停下动作,但他没有回头,而是静静道,“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尤黎,“什么?”
“这是我才看过的,我觉得很有趣。”尤斯坦讲述道,“有一个被封印在铜瓶里的魔鬼,他在冰冷的大海深处独自待了几百年,每日每夜都在渴望被拯救。”
“他在第一个世纪过去前想,他会报答救了他的人,他在第二个世纪时想,他会教授救了他的人致富的财路。”尤斯坦嗓音低沉,他缓慢念着,不急不徐地转过头,睁开了黄金瞳,“我希望你最好不会为你的谎言而感到后悔。”
尤斯坦的眼睛不能受光,他微眯起眼,边道,“因为到了第三个世纪,他发誓——”
直到他看见身后被吓得表情空白,忍不住后退的少年时,话语间一顿,又无动于衷地一个字一个字念下去。
“谁要是来救我,我就会杀了他。”
第126章 异种43 我一直相信你
尤斯坦放狠话的样子很吓人, 但尤黎好像天生会抓住这些人的软肋,他没太听懂这个故事,也不知道尤斯坦为什么对他这么凶。
可他抿着唇, 下意识问,“那我现在来的是不是还不算太晚?”
这是过去的尤斯坦,不是现实里的。
在这里,他来得还不算太晚太晚。
尤斯坦的神色些微松动, 不再言语,但他紧盯着远处的尤黎,没有任何预兆地站起身向人走去。
他的步伐受限于背上的伤势,并不快。
在他快触碰上人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乌泱泱一群人推着医疗器械走进, 他们是每天都会来检测零号身体数据的研究人员。
尤黎有次梦见过,那时很久之前的事了。
这些人齐齐忽略过他,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站在房间正中央的少年,甚至穿过了尤黎的身体,向尤斯坦走去。
但尤黎第一时间就摆出了很强的警惕意识,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身上对外人的排斥有多么剧烈。
他看见外人的瞬间会全身僵直, 然后害怕地往后缩,想躲在尤斯坦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