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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皮影戏23【二合一】 平安顺遂,无病……

尤敛长身玉立, 缓缓露出一个笑,“这么久不见,越来越狼狈了。”

系统冷嘲热讽, “多谢。”

功能没有进行升级前,玩家被剥夺了五感会出现和系统失联的状况,这种屏蔽是双向的,监管断联后, 上传到游戏后台的副本数据显示会出现不清晰的断层。

换一种说法,也就是可操作空间。

尤敛只笑笑,云淡风轻道,“举手之劳。”

但归根结底,需要谈判的人不是他。

这四个字纯粹是膈应。

系统冷冷盯着他,说了几个字。

尤敛的表情一瞬收了起来, 他半眯起眼,眼神无波无澜, 神色平静到诡异。

他们显然都不是会任由情绪操控的人,再怎么剑拔弩张的局势,在正事面前都保持着绝对的理智。

一致对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系统离开的时候干脆利落, 仿佛再在这个副本多待一秒都会被沾染上什么晦气东西, 甚至没有打算再等答复。

谈判最重要的一点是清楚对方的底线在什么位置,但不需要有任何考虑,这些人包括他自身都很清楚——他们的底线无一例外,有且只有一个。

·

尤黎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日落了, 他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另一边灵堂的门大开着,从西斜下的光照射在沉木上。

他睡得很沉,醒来后意识还有些晕晕沉沉, 不太清醒,但适度的休息好像总会抚平一些情绪,先前过激的呼吸和心绪此时此刻都仿佛变得离他很远。

尤黎愣愣地把自己撑起来,发现自己头顶还垫了一个蒲团当枕头,很简陋。

跟上次他说困了,被人抱进寝房里睡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不太像是对方能做出来的事。

尤黎抬起脸看过去,才发现不止他一个人在。

灵堂还是先前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模样,牌位散落了一地,白蜡也乱糟糟地滚成一团,棺材盖已经被放回去了,维持着先前半开的置位。

尤敛背对着他立在一侧,不紧不慢地把地上掉落的物什一件一件捡起来,归复原位。

每做一个动作,地上滚落着的白蜡都会被他曳地的墨发和暗红衣袍拖拽往前。

已经把他夫人闹脾气弄乱的现场恢复了一小半了。

尤黎光看着就有一些束手无措,本来把这里弄得乱糟糟的也不是他的本意。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来之前没做完的事,一边问系统自己还要不要继续,一边又在脑子里有些垂头丧气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让他生气……”

系统,“不用,结束了。”

结束?什么结束了?

系统说得话简短,不能说更多,只能靠猜才能明白里面的含义。

尤黎茫然地眨了下眼,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回想自己方才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是幻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还要做什么样的努力才可以通关。

仿佛只能认命了。

尤黎爬起来,他的脚边也滚落了很多蜡烛,他蹲下来,捡起一个还有另一个,捡起另一个还有更多。

零零散散地抱了一大堆,静静地朝人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对方的动作,不太熟练地学着把那些蜡烛也放回原位,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尤敛直起身,他动了动手指,长明灯便凭空被鬼气运上最高处,兰膏明烛,层层堆积后便是无边的震撼。

尤黎不明白,对方明明有一瞬间将他们恢复原状的能力,为什么还是选择俯下身亲手去捡。

好像他一直以来也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尤敛拥有能让四面八方的长明灯一瞬燃起的办法,却还是选择亲手去做。

这三日的每一日都不曾落下过,

仿佛过去的每一日也都是这般。

尤黎和他打着商量,“你不让我走,那能不能让剩下的那个人离开?”他说,“这样好像对她不公平。”

就好像六个人里凭空少了一个人,只剩下五个玩家,多出来的那个玩家组不了队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对手,本身就是不公平。

尤敛看他,“路线早就定下,该怎么走,便只能怎么走。”

他抬手,去抚人的侧脸。

尤黎下意识颤了一下,但不敢躲。

尤敛笑,“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他道,“夫人可曾想过为什么放火无用?”

抚着他眉眼的手修长温润,尤黎也仰脸看人,他顺着这句话去想,想不明白,就摇了摇头。

尤敛的指尖也跟着轻晃,他笑了笑,轻声吐出几个字,“假火怎会有用。”

尤黎骤然一僵,瞳孔微微放大。

是,没错,整个副本都是一场正在上演的戏,那戏里的火怎么不能跟人一样,都是剪出来的?怪不得会没有温度,怪不得也可以被控制,怪不得燃烧不起来……

尤黎不由自主地问,“那真火在哪里?”

尤敛反问,“为夫不早就给夫人了吗?”他笑,“才拜完没多久,记性怎么这般差。”

尤黎当然没有忘,他以为当时尤敛让他跪好,只是单纯地拜一拜,他没有想过这一拜的后面还有这层含义。

这个道具不像其余的几个给他的那么轻松。

那盏长明灯的确早就给他了。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下意识让系统给他拿出来,他眼前顿时有了一些光亮。

这点光亮很小,火苗也很小。

没有烛身,只是单纯的一团火,还没有手指大,它就这么静静地停在空中,停在尤黎的眼前,缓缓燃烧着。

尤敛静静垂眼,移开抚着尤黎侧脸的手,用手不紧不慢地将它拢在手心中。

它仿佛还记得自己的上一任主人是谁,火苗眷恋地攀附上去。

尤黎急急去推开人的手,“不要摸,烫。”他还记得尤敛说这个火是真的。

但他想错了。

尤黎去推的时候,手一靠近才发现这团火也是没有温度的,他顿时怔住,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

这团火很顺利地来到他手心上,但尤黎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灼热感。

尤敛低笑一声,“还想不明白?”

尤黎摇了下头。

尤敛像在教着什么不太聪明的小孩,耐心十足地一步一步引导着,“夫君从哪拿出的它?”

他的姿态和语气都很熟练,仿佛同样的场景在过去已经发生过上百次,在尤黎想不起来的记忆里,他也是这么教的。

尤黎有些迟钝,“这里?”

尤敛道,“这是哪?”

尤黎,“这个副本里。”他很快就道,“所以它燃起的火也是假的?”

尤黎又不明白了,呆呆地问,“那真火从哪里来?”

尤敛颇为玩味地缓声道,“从天上来。”

尤黎下意识转过身看向外面,却什么都没看见。

尤敛在他身后道,“为夫说过,长明灯是作祈福之用。”他不紧不慢道,“我在这等了许多年……”

尤黎的脑子里好像又响起系统介绍这个道具时说得话——或许你可以试着对它祈求……

“日也想,夜也想,便只能寻求一个寄托之物,也不管有用还是无用。”

“最后所求的虽落了个空,它却浸染了我的力量。”

……说不定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罢了。”尤敛轻叹一口气,“也不算全然无用。”

尤黎心里念出最后一句——有一定的概率愿想成真,他有些不太敢相信,不相信只是一点力量,却让系统为这个道具标的品级是来源不清的三个问号。

那本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具棺材也同这长明灯一般,有异曲同工之妙,待在里面的日子多了,阵法汇聚,这些力量能慢慢让夫人变成和夫君一样的存在。”

“这么一想,是不是没有那般怕了?”

尤敛像在把所有事掰碎了,揉细了给他灌进去,像是在做着什么准备。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人徐徐道,“夫人不是拼了命地想走,怎么还不许愿?”

他呼吸顿时一窒,控制不住地下意识去想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被骗了太多次,已经不敢再轻易地去信、去尝试了。

像关了太久的小雀,让人捏着毛绒绒的细弱脖颈,哀哀叫唤了许久,也改变不了被人来回在手心把玩的命运。

这双手徒然松了松指缝,堪称善心大开地给了他一点喘气的空间,都像是假象。

让人不敢信,也不能信。

已经被吓怕了,教乖了。

尤黎只摇了摇脸,他怔怔地停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动作,只能听见身后的人好像叹了一声。

尤敛慢慢走过来,“先前想夫人留下来,用的手段狠了些。”他俯下身从后执起尤黎的手,半握起来,原本还要说得话没了下落,定定瞧了片刻,才突兀地笑了笑,低低说了八个字。

他贴着尤黎的耳畔说,太过近,反而让清晰的话语变得很远,过了很久,尤黎才反应过来那八个字是什么,值得人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吐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里的“老”字并非白头到老之意,而是生死与共。

“罢了。”尤敛又说了一遍这二字,他道,“为夫舍不得。”

尤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像他不知道在他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他隐约猜了出来,却不敢问,也知道不能问。

但很想、很想问。

尤黎陷入一个檀香悠长沉厚的怀抱里,有人拥着他,教着他,在他耳畔说了一句他听了很多遍很多遍的话,“莫怕。”

但他突然就止不住地发抖。

像是身体早一步比他预料到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有浓稠的气丝丝缕缕从尤敛的指尖溢出,和棺材里的如出一辙,它们汇聚到一起,钻进尤黎的手心里。

系统的机械声在他耳边清晰可闻,不带任何温度,“道具——长明灯,已被激活。”

尤黎的呼吸莫名变得极其困难,他盯着手里的火光太久,视线都开始被刺得发晕。

眼里只能看见一旁执着他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火光的影子倒映在上,影影卓卓地飘动着。

尤敛在教着他。

语气不急不徐,明明嗓音极轻,却仿佛能贯彻人的全身,直击到灵魂深处,再不近人情地一个字一个字冰冷往下刻。

祂说,“天降大火。”

于是——天降下了大火。

尤黎眼前迅速漫上一层黄晕,他抬起脸,惶惶然之间以为是日落了,夕阳西下,天都变成了橙黄色。

直到滚烫灼热的高温来袭,他才后知后觉,那是火光映得天边都发起了黄。

尤黎张了张唇,说了一句话,但他却没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因为他喉咙艰涩发紧到只能发出气音。

他茫然地问,“为什么?不是不让我走吗?”

尤敛不知为何,笑而不语。

尤黎只自顾自的,好像很难受很难受,“你想让我留就让我留,想让我走就走……”

他身后人俯下身,气息缱绻地吻在他的耳颈处,像在道着歉。

尤黎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他心里有奇怪的胀痛,带着一种自己都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的迷茫的痛苦,闷闷的,细细的,原本只有很小一点,然后慢慢地在他的心底扎根发芽。

“你可不可以和我说一说我没有想起来的事情?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有个npc和我说,她和我说这个副本已经启动过上万次了。”

“每次都是三天吗?有时候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多几天?我算了算,是不是得要一百年那么久了……”

尤黎说了很多话,他身后的人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他铺垫了很多很多,才问出了那一句最想问的问题,“长明灯是给谁点的……是我吗?你求的是……是什么?”

他没等到回答。

尤黎有些困惑,“你怎么不……”说话。

他转过脸,却一瞬僵住。

瞳孔一瞬紧缩又放大,然后迅速地开始全身发抖,明明周围热得要命,冰冷的寒意却直直从他的后背窜进了尤黎的头顶,蔓延至全身。

尤敛浑身上下都在融化,他像是在被剧火烤着,半张面都被烧毁了,滋滋冒着腐液,化脓滴落,再焦化落灰。

他的神色却半分不动,甚至隐隐还带着笑,眉眼平和得半边像神佛,半边却宛如鬼相。

像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人。

在火灾里死去的大部分人在被烧死之前,都是被呛死的,死人不会感受到被火燃烧焦化的疼痛感。

但灵堂并未有任何的火燃起。

没有人会在活生生被火烧着的时候,表情不动分毫,甚至和寻常并无不同。

他的喉咙都被烧穿,破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血液汩汩冒出后又迅速被烧干。

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出过声。

尤敛直到现在才开口,“是。”

声带硬生生被拉扯后发出的嗓音嘶哑发虚,他低声叹了叹,抬手去抚了抚人的发。

他的手只剩下半边白骨。

尤黎牙齿都在打着颤。

“这长明灯为夫每日每夜都会点。”

“所求不过三件事,望我心挂之人能平安顺遂,无病无痛,无灾无难。”

可尤黎的病从始至终都没有好过,不平安也不顺遂,最后还出了车祸,怕疼怕痛,连站起来都不会了。

尤敛望着人,缓声道,“只是无一字如愿。”他道,“夫君时常想,你在我身边待了六年,从未出过波折。”

“不曾疼过,不曾苦过。”

“偏偏我一走,似乎世间所有的苦难就都给了你。”

尤黎面色惨白,说话都在抖,“怎么灭火怎么灭火,怎么……”他扑过去,明明之前一直在怕,现在面对被烧成这样的一具躯体却仿佛不怕了,他在哭,“不要烧了,不要烧——”

他颤着指心去摸人那些烧焦的伤口,想去用自己挡火,但他连火在哪都不知道。

尤敛垂眼看着,轻叹一口气,“阴阳相隔,夫君纵有千般万般之法,也只能如隔水相望,护不住你。”他道,“于是我总是想……”

“夫人在我身边就无事了。”

尤黎不想听,他去捂人的嘴,“你不要说了,别说了。”

裸露出的声带让每一个字的振动都是触目惊心。

尤敛却在笑,“罢了,为夫无能,留不住你。”他抬手,温和地去捂住尤黎的眼,“会吓到你,走罢。”

尤黎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似乎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得见了,他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去看自己的手,近乎哭喊着说,“不要烧,不要烧了,停啊,快停——”

系统的机械声冰冷响起,“道具已进入冷却时间,倒计时:167:53:26。”

整整七天七夜。

像是一块巨石,将人压得彻底绝望。

尤黎突然开始说之前没说完的话,“你想让我走就走,你想让我留就留,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会难受——”他上气不接下气,在哭,“你教我怎么去杀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知道的?”

“我会疼的,我也会痛的。”

好痛,真的好痛。

心脏像塞了一大团棉花,硬物感梗在其中,被血液泡得膨胀涨大,密密麻麻的丝絮连在里面,现在它们被人硬生生地往外扯。

它们已经长在一起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是被抽筋剔骨的痛。

他被人教着亲手去杀死另一个自己,怎么能不疼,怎么会不痛。

尤敛微笑,“会记着夫君吗?”

尤黎僵了好半响,浑身都在冒着冷,仿佛动一下骨头都会咯吱咯吱地响,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尤敛将他拥进怀里,顺着背,慢声哄,“好了,既然不想走,那便再陪夫君一会儿。”

尤黎在他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中,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情绪突然一下崩溃爆发,他扯下挡在他面前的手,费力地睁大眼去看,“我不怕,我不怕,你让我看看好不好?你让我看。”

尤敛动作停了,不语。

片刻,尤黎的眼前才重新恢复视线,他看了人许久,看了这张同他相似,现下却宛如修罗的面孔许久。

十指连心,他的十根手指头好像都在发疼,尤黎好像一下没缓过气来,顺过来后骤然狠狠哭着,囫囵不清地问。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他生下来就有病,为什么没有人跟他玩,为什么他总是在经历着一次又一次地分离?为什么,为什么?

从他的哭咽声中听不出像样连续的问话,好像只是在狠狠地发泄,情绪彻底崩了盘。

但他面前的人却仿佛清楚他在问什么。

他让人环住,被轻声哄着,“因为我们阿黎是个特殊的小孩。”

尤黎挣扎着想脱离这个怀抱,他不断地摇头,“为什么我要是个特殊的小孩,我不要,我不要是个特殊的小孩。”

他叫人在额角吻了吻。

尤黎好像突然的,在这一瞬间就泄了气,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他痛苦又茫然地哭咽着去回抱住人。

听见尤敛在他耳畔温声说着。

“生来就比别人多很多很多的爱。”

第82章 皮影戏24(完) 我想带他走

天降大火, 先烧得是挡在天上之物。

无形的丝线仿佛从中断裂,大火从上往下顺延到一半,又从中倒塌崩下。

尤黎最后见到的是一片黑暗, 不再是视觉屏蔽的黑暗,而是纯粹的有人用手蒙住了他的眼,用唯一剩下的完好无损的手。

这只手的温度不再是温润的触感。

它冰凉,发冷。

仿佛他感受到的人体温度从始至终都是伪装, 是蒙蔽,是欺骗,但尤黎的的确确因为这份温感,在知道这个副本不存在活人后,也还会因此而安心。

尤黎睁着眼,甚至能看见一些透过指缝的光, 看见被遮挡模糊得影子,那已经不再像是个人。

他面前的人在逐渐失去所有的能力。

对方却始终很平静, 平静地面对一朝陨落,自身化为一具枯骨。

气息如常得仿若这些不过一件小事。

唯一动作的是尤敛顺在人脑后的手,缓缓半拍着, 每动一下都带着重重阻涩感, 却未停歇过,从未悔过。

做了决定便不会再改。

他的速度越发的慢,越发的缓。

直至再也不动。

尤黎脑中一瞬变得空白,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仿佛断开, 所有的声音都渐渐离他远去。

他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嘈杂刺耳的声响, 好像有谁在喊。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在哭喊的声音,撕心裂肺, 难以下咽,近乎反胃的蜷缩颤抖,上涌作呕。

他这些天什么都没吃,什么也没吐出来,但从食管到胃都升起了强烈的灼烧感。

已经无人再遮着他的眼,

尤黎却不敢将它拿下来。

他呕得佝偻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捧着那只手,把自己埋在里面,像一个小孩,孤独又可怜地蜷缩起来,枕在一具丑陋的白骨怀中。

心底好像被挖空了一片,有风呼啸过来,穿过这个大开的破洞,漏了一片的冷意。

好冷,好冷啊。

于是尤黎又把自己往这具冰冷的白骨中埋了埋,他蜷缩了许久,甚至开始呼着寒气,却再也没有感受到先前这个怀抱里温和的暖意。

他冻得瑟瑟发抖,泪滚成雪。

明明不过四天,仅仅四天。

明明什么都没记起来。

怎么会这么痛?

怎么这么痛。

少年的声响在慢慢变小,他的气息变得很慢很慢,微弱到仿佛已经完全消失,要很仔细很仔细地去听才能听到一点动静。

他脑海中充斥着刺耳的警告声。

“查询到副本出现异常,正在修正——”

“查询到???已失联——”

一阵模糊的消音。

“副本已修正,很抱歉影响到你的游戏体验。”诡异的停顿,“副本持续崩溃,正在重新检测——”

“副本修正失败,已更改处理方式,”

“玩家将在倒计时30s后脱离副本,倒计时开始00:00:29——”

“28,27,26……”

尤黎一动不动,像是听到了,又像是听不见任何的声音,直到倒计时越来越紧促,他才突然问了一句。

“我可不可以带他走?”

他说话的声音仿佛游离自身在外,虚哑到完全只有气音,没等到回答,固执的,怔怔地重复问,“我可不可以带他走。”

这个副本里没有活人,所有npc都是假的,没有自主意识,副本boss也从不出现在玩家面前。

“他在这待了好久好久。”

独自一人,足足有上百年。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陪。”

连他也不愿意陪他。

“我想带他走。”

“我想……”

系统,“3,2——”

尤黎眼神骤然一黑,他眩晕了一下,面前变成冰冷的地板,前方是空空如也的一切。

没有人会在他摔倒之前再接住他。

“已脱离。”

尤黎一口气突然顺不过来,他猛然呛咳几声,费劲地去吸着气,明明一动不动,却好像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

系统的机械声冰冷又无情,“由于玩家并未在该副本达成通关成就,此次不发放通关积分。”

“副本道具已在副本内被录入,不再进行发放。”

“‘新婚’副本已永久关闭,游戏会对被驱赶出副本的玩家酌情作出补偿。”

“你有七天的休息和准备时间,最迟七天后前往下一个副本。”

尤黎已经睡过去了,他闭着眼,意识昏昏沉沉,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脑中有人叹了口气。

一天后,尤黎是在松软的床上醒来的,他好像洗了个澡,身上还带着洗漱后留下的气味,换了身衣服。

睡得并不好,做了很多噩梦,面色苍白。

系统喊了他好几声也没有反应,最后才道,“L给你发消息了。”

尤黎迟钝地眨了眨眼,良久,“我知道了,我看看。”

尤黎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之前给L发过什么消息,明明只是几天前的事。

他发的是语音,一句一句地点进去听,才想起来自己之前问的是对方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每天都会发,但是当时没有一天得到回复,他进副本之后的第三天对方才回了。

L:[没事了,等你出副本。]

玩家固定七天进一次副本。

尤黎打字打得非常慢,他不常接触电子设备的物品,会仔细看字母在哪里,打了一会儿,才迟钝地问,“为什么他没有进副本?”

系统,“在系统空间的休息时长能使用积分兑换。”他停顿片刻,“一天两百万。”

两百万,买一天的命,不贵了。

三天就是六百万。

尤黎有了L正在副本里,自己不会得到回复的准备:[我刚刚出副本。]

尤黎:[谢谢你,我自己赚的积分有12万,可以都把它们给你。]

小丑的积分不是他的,他不能随意处理。

尤黎还在慢吞吞地打字:[对不起,可能并不能弥补你的损失,你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打上去,还没有发出去。

L秒回:[不用。]

尤黎又把那些字一个一个删了,重新打,一边想,已经四天了,今天是第五天。

整整一千万。

对面等了一会儿后,没等到回音,于是又弹出一条信息,L:[怎么打字?]

尤黎之前发的都是语音。

尤黎看了那几个字很久,在脑子里问,“我今天就进副本的话,不休息,可不可以把我的休息时间都换成积分?”

系统,“无法操作。”

对面安静了很久,L才收到一条很短的语音,面板的收音功能堪称完美,点开后原本仿佛贴着麦的音效就变成人贴在自己耳边。

“……不太想说话。”

L的下颔线条紧绷一瞬。

这条语音很短,少年的声音有些哑,气音比较多,语调有些模糊,好像进了一个副本出来后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听上去状态不怎么好。

尤黎又发出去一条。

“你没事就好。”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顶部就弹出一个语音对接的选项框,面板里倒映着他有些茫然的脸,很快又暗下去。

L:[按错。]

随即又跳出一个新的提示,这次不是视频了,是纯语音通话。

尤黎没有操作过,向系统确认了后才点击接通,他耳边顿时响起熟悉的嗓音。

L语气沉稳,很迅速地报了一串很长、尤黎听不懂的数字,报完后才道,“我的系统空间坐标,输入后能过来。”

那边过了很久都没声音。

L道,“有什么事都能来找我解决。”

尤黎有些为难的,“我暂时……过不去。”他说话有些含糊,没有把意思说的很清楚,只是说,“我的面板唔,暂时没有这个功能,以后可能、会有?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

面板操作权不在他手上。

尤黎刚刚就在脑子里问,“我为什么不可以过去?”

系统冷笑,“他让你去和他私会你就去?”

尤黎语气模模糊糊的,“我想找他问点问题。”

系统,“什么问题?”

“他有好多钱。”尤黎很认真地说,“我想问问他是怎么赚钱的。”

系统,“稍等,我检修一下。”

尤黎有些迷茫地歪了下脸。

系统,“语音程序没有出现bug,他没长嘴?”

L还在等原因,几秒钟后,他听见对面传来一声不太清晰的抽气声,很快就变成在吸鼻子,像哭了。

还有几声模糊的哽咽,话语断断续续藏在里边,听不太清,仿佛在控诉。

隐隐约约的几个字也只能听得清在说什么讨厌你,把他还给我,我说了要带走,为什么不给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不要理你……

还在面板上亮着的通话仿佛被人遗忘。

第83章 系统空间 你的病已经治好了

把人惹哭的系统沉默一瞬。

尤黎从起床压抑到现在的情绪, 彻彻底底因为系统这几句话爆发出来,新仇旧恨一起算上,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掉, 也完全忘了在脑子里说活的事,断断续续地发泄着。

昨天脱离副本,回到系统空间后他也并不是因为困倦和疲惫睡了过去,而是受到的刺激太大, 情感自我封闭后,没有缓过气来就这么哭晕了过去。

尤黎刚睡醒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说话做事都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也只是一直让自己不去想。

想一想都会痛苦地透不过气,像是高压线,碰一碰都回受疼, 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尤黎变得钝化,又宛若神经质一般十分敏感。

他不敢想, 他怕了。

他也不敢忘,他忘不掉了。

他知道这件事和系统没什么关系,对方也只能按照程序走, 但理智是理智, 情感是情感,尤黎分得清,却割舍不开。

他忘不了耳边冰冷的倒计时,忘不了自己上一秒还在副本, 下一秒就出现在系统空间, 忘不了眼前那一瞬黑暗的晕眩。

系统像在说话,又不像在对他说,语气十分低压, “……死了还要坑我一把……”

尤黎哭喘着把自己埋了起来,听不太清脑中的声音,隐约才能拼凑成几个字。

系统,“去吃药,你在副本里没吃过药,情绪有些过激。”

尤黎,“我不吃。”

还在通话的语音把少年断断续续的哭咽传过来,另一边只能听见他含糊不清的字。

“我不要吃药,总是拿吃药来糊弄我,我不是三岁的小孩,睡一觉醒来就会当作什么事都没有了。”

“为什么他们都是我?为什么?”

系统吐出冰冷的四个字,“无法回答。”

通讯传来的动静愈发剧烈了,像在争执,闹得很厉害。

L,“在和谁说话?”

那边的声音顿时消失了,被抓包后立即死死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一些轻浅的呼吸声,还带着一些遮掩不住的泣音。

L没问他为什么在哭,而是道,“吃东西了吗?”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有些闷的回答,“没有。”

L通过通讯传过来的嗓音低沉又稳,“不吃药,那去吃点东西吧?”

仿佛什么东西都没隔着,就在尤黎耳边说,让人不由自主地去静下来听。

尤黎没出声。

L继续说,“商城里有游戏之外的食物可供玩家挑选,都只需要一积分。”他等了片刻,依旧没等到回话,“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尤黎顺着L的话下意识去查看。

有很多他原来在的那个世界能看到的吃的,各种各样看得尤黎眼花缭乱,五花八门。

尤黎,“我不饿。”

L道,“有蜂蜜水。”

尤黎眼泪掉得这么多,渴还是渴的,他买了一瓶,很安静地喝起来。

他给身体补充水分的时候L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倾听着,像在陪着他。

也不挂通话。

身体上的难受得到缓解后,

尤黎的状态微微好了一些。

L隔着一则通话,却仿佛知道他现在的一举一动,紧接着下一句话又响起,“有纸巾吗?”

尤黎有些懵,“有。”

L,“把眼泪擦干净。”

尤黎怔怔地跟着他的话去动作。

L继续道,“去用热水洗脸。”

一句又一句,像是在下命令。

没有多余的话,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下着这么简单的命令。

通话里传来细碎的声响,衣物摩擦的声音,L不动声色地听着,算着时间。

少年似乎爬下了床,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很小很轻,通讯里很快就传来推门声,紧接着是稀里哗啦的水声。

很听话地在洗脸了。

把面上脏兮兮的眼泪都擦干净,热水的雾气扑面而来,呼吸的腔道都浸透上这份湿润感,放下面巾后,冷空气又一瞬袭来。

冷热交加,让钝化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尤黎站在镜子前,眼睑和前额的发丝还有些湿,系统空间的空气质量很好,从大床上下来,站在地面上呼吸了新鲜的空气后,昏昏沉沉的头脑好像在慢慢地清醒过来。

L下一句响起的时间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现在饿了吗?”

尤黎还是想摇头。

下一句又在他耳边响起。

L道,“我问的是它饿吗?”

尤黎蒙了一下。

耳边的说话声还在继续,“抬手。”L嗓音低沉,“去摸一下自己的胃。”

尤黎迟钝地用细白的指心碰了碰自己瘪瘪的肚子。

L,“想吃东西吗?”

尤黎慢慢的,“它好像有一点点想。”

少年听着通话里的沉稳声音,用手去触碰自己的身体,再半知不懂地跟对方说身体的感受。

好像哪里有一点奇怪,尤黎感觉得出来,却想不通是哪里奇怪。

L应了一声,“现在可以坐下来填饱它了吗?”

尤黎犹豫了一下,他不想吃东西,但它的身体想,他在很缓慢的,跟着对方的话去和自己有些钝化的思绪、没有任何力气的身体、包括死气沉沉的精力做着抗争。

刚吃了没多久的药,好了一些的精神状态现在又变得十分差劲。

在长久的沉默里,尤黎没有再听到L说话,对方好像等不到答复就这么一直无声地任由通话时常一点一点增加。

尤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对方平静的气息,很久很久,他点点头,“可以。”

L低声说了一句,“我们一起吃。”

尤黎在餐桌旁坐下来,他面前是根据他的口味挑选出来后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但他的食欲少得可怜,没有什么张开嘴的欲望。

他在听,听对面的声响。

有刀叉划过,筷子触碰碗碟的声音,没有什么吞咽声,像是在等。

L,“第一口。”

尤黎和现实剥离开的意识仿佛正在缓慢地被拉回来,通过这些细微的小事、一步一步去补足身体所需的能量,再很慢地通过这份渺小的联系,去建立起满足自身需求的本能。

受了重创后,蹒跚学步地学习着怎么去自愈。

尤黎食不下咽地吃下第一口,他吃东西的声音不大,没有不良的癖好。

但因为系统的收音设备良好,还是能听清口腔里一些细微得声响,臼齿咬着东西,再一点一点吞咽下去。

吃得很慢,仿佛味同嚼蜡。

尤黎吃一口,L才吃一口,循环交错着,隔着通话,用完了这一餐。

但尤黎还在吃,他好像感受不到饥饿和饱腹的感觉,模仿着对面的规律往嘴里塞着,听见对方没有声响了,还会困惑地歪一下耳。

但身体机能被补充后,给大脑分泌出的信息总会少一些,焦躁、不安、心慌都会减少。

对比刚醒过来的怔愣、爆发后的大哭,现在的尤黎已经好了许多。

尤黎还想再塞。

L却在他快吃进嘴里的前一秒道,“它不舒服就要停。”

尤黎又踌躇着停了下来,“它会不舒服?”

L说,“会。”

尤黎很突兀地安静下来,他很缓慢地感受到一股撑意,像是肚子里塞满了东西,他想吐,很想很想吐。

明明没有吃多少。

L下一瞬就听见椅子猛然被拉开的声音,他面色沉了沉,很快就听见尤黎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的声响。

很痛苦,好像又哭了。

躯体化反应是精神疾病复发后不可避免的常态,尤黎自己都不知道,系统没有说错,他现在的的确确应该吃药了。

尤黎又去漱口,反反复复走了三遍,他才吃进去一点东西,因为食管有些刺疼,被系统低声哄着说药物有镇定止痛的成分,才吃下去,吃完没多久又睡了。

亲手把人烧死,又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具白骨的后遗症还是太大。

尤黎做了很久的噩梦,他数次惊醒,但面板上还亮着的通讯又告诉他,现在还有人在陪着他。

L听到动静后会和他说一些话,例如自己在给伤口上药,纱布缠了多久,伤口愈合的状况,它们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严重。

于是尤黎又会再睡过去,

他继续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让人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那是尤黎很关键的六年,三观和认知都会在这段时间缓缓被塑造成型。

尤敛是那个引导他的人。

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明明是同一具身体,对方却和尤黎判若两人,从出现到熟悉这个世界,摸透人类社会的规则只用了很短一段时间。

尤敛不常出来,尤黎也很少会失去意识,他们大部分时候只会在脑子里进行交流。

说的什么,尤黎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那个时候他是开心的,不会再去想有没有人和自己玩,慢慢被塑造的认知观念告诉他,他不需要注重太多的人或者事,每天开开心心去上学,开开心心地再放学。

像一柄庇护伞,他在伞下学着很多东西,即使只有他自己,也仿佛被人手把手教着。

从那么小一点,慢慢成长成人

尤黎当时总是觉得很奇怪,他偶尔失去意识,又醒过来的时候会闻到身上有一些熟悉又奇怪的味道,像消毒水,但他整整六年从没有进过医院。

直到现在才想清楚,是因为对方仿佛在很早之前就做好了自身会离开的准备,在离去之前做了万全的安排。

尤黎已经不需要再住进孤儿院里,也不缺以后继续治疗的费用,但他舍不得那个地方,不愿意搬走,但没过两年,病灾人祸,一个没落。

每一件都是人力难以企及去避免。

尤黎突然惊醒,睁开眼便是一片黑暗,黑暗里有声音,是还在通话的面板。

L,“又做了什么梦?”

尤黎有些痛苦又迷茫的,“我梦见我一觉醒来,就躺在病床上,忘记了很多事,脑子也好像出问题了,它很空,医生站在我面前,说我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治疗总算能告一段落了。”

“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治疗,我问他我生了什么病,我可不可以不治病。”

“医生在说着很多注意事项,没听清我在说什么,说我需要预防它以后再复发,会危害到我的身体健康,影响我的正常生活,还是需要定期来医院复查,做治疗。”

人类社会似乎不允许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医院说这是病,这是需要治疗的病。

它也的确是病。

尤黎想起梦里的最后一幕。

医生过了很久才欣慰地笑了笑,说,“你的病已经治好了。”

“不需要再治了。”

第84章 异种01 病变度:0.023%

整整七天, 一百六十多个小时,

这讯通话都没有被挂断。

一天两百万,一个小时八万, 奢侈程度可以称得上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金钱,面板后台的积分无时无刻不在剧烈燃烧着飞速减少。

尤黎有问L这么久不进副本有没有关系,但得到的回答也只是对方伤口还没好,需要时间去治疗。

他悄悄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实在想象不出两千多万的积分买什么样的治疗道具不好, 要用这么昂贵的时间去等伤口愈合。

他们进副本都是同一时间进的。

尤黎这七天过得昏昏沉沉的,吃药吃了好些天才好一些,进副本的时候才强打起精神。

熟悉的机械声在他脑中响起——

“欢迎宿主来到副本‘异种’,您已被投放至G-01区地表。”

“副本通关条件——离开污染区。”

尤黎眼前骤然黑下去。

·

车厢上空响起空灵的电子女音。

“G-01区地表欢迎您,您本次入城时限为七日,请在时限到达前及时缴费, 否则您将会被驱逐出城。”

尤黎睁开眼,只不过一瞬间的事, 他眼前骤然变换了一个环境,他在排队下车,拥挤的人群, 干净整洁的车厢。

车厢外却和车厢内完全相反。

尤黎被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下了车, 他回过头,却发现列车车壁上都是大片的污浊血迹,脏得看不出原本的外观。

车头裸露在外,剩下的半个车身埋在地底。

等乘客全都下车后, 车门关闭, 列车又缓慢启动,呈一个弧形趋势,驶入地下大开的洞口, 它动起来后,车身上印得字也让人看全了,上面正正方方地写着——“福禄人寿”。

看上去很像一家保险公司。

车站内循环播放的语音也确认了尤黎的想法,电子女音字正腔圆,做着机械的宣传。

“‘福禄人寿’磁力列车的途径路线避开了危险的地表,车道贯彻地底,车壁都由最新科技前沿材料打造,会附送每位乘客乘坐时的人身保险,即使遭受污染物攻击意外死亡……”

来来回回播放了三遍,直到整个车身离开站台。

刚刚下车的人群基本四散开,只有几人稀稀疏疏地停留在原地,和尤黎一样观察着四周,很明显,他们都是玩家。

甚至还能听见有人在吐槽,“末世了还有保险公司?”

尤黎用力地呼吸着,胸腔奇怪的闷坠感,他低头看向自己手,发现自己的指尖末梢神经微微有些抽搐麻感。

这是呼吸性碱中毒的症状。

很轻微,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严重,直至休克死亡,他抬手摸上了自己的鼻腔,没有察觉出有什么异常后,又伸手抚了抚胸口。

系统,“这个副本的空气存在某种污染介质,能感染存在生命体征的任何物种,甚至是草履虫,当然,也包括人类。”

尤黎有些懵,“你可以和我说吗?”

系统,“能,在这个副本里,它们属于常识。”

尤黎极力控制着呼吸,“我知道了。”他问,“呼吸中有闷涨感是正常的?”

系统,“是。”

尤黎喃喃自语,“但是我的身体接受不了。”

本来就没有恢复健康的精神状态,压抑的空气和环境,身体自发地在用力寻找着新鲜的空气,于是他的过度呼吸综合症被诱发了。

系统,“接触一下你手上的电子手环。”

尤黎很听话地碰了一下。

他眼前顿时出现一个悬浮的半透电子面板,上面显示着尤黎的个人信息,上面有一串刺眼标红的字——病变度:0.023%,这个数字以一种极快的方式上涨着。

后面还跟着三个小字——“不正常”。

尤黎一开始没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系统,“世界统共被分为26区,从A-Z区,污染度从轻到重排列,只有M区及以上的区域还算拥有着秩序完善的城市建设。”他道,“其余区域人类已经失守。”

“病变度是身体受污染侵蚀程度的具体数值,高于一定数值后,你的身体会出现异化的特征。”

“病变成功,你会成为新型人类,当然,病变失败的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你会有两种下场,死亡、失去理智。”

尤黎竭力捂住口鼻,“我正在大量吸食着空气?所以它们在上涨?”

系统解答,“城市的空气已经经过初步净化,居民病变度不会上涨得这么快,会处于一个正常的空间。”

尤黎迷茫地问,“那我会出现什么异化特征?”

系统说出口的话带着一种残忍,“病变体征、碱中毒导致休克,哪一个都有可能更先到来。”

怎么办?

怎么办?

好在尤黎现在还保持着一定的理智,但他的身体在和他的这份理智做着抗争。

系统低沉的嗓音仿佛能让人镇定,“先去站台,买一个氧气面罩。”

站台不远处就有一个商店,商店字母上只有一个很简单的G字。

尤黎迅速看了一圈,狼狈地捂着口鼻走过去,他不敢运动太剧烈,是正常步速过去的。

但其余玩家依旧发现了他有些异常的举动。

商店物品林立,但对外只有几个售出柜台,坐在岗位上的是一个又一个大铁皮,连着机械手,不用离位,就只能直接帮客人取到商品。

外观完全为了实用性而专门制造的服务型机器人,电子音在尤黎的耳边响起,“您好。”

尤黎,“一个氧气面罩?”

系统,“两个。”

尤黎很听话地改了口,“要两个。”

电子音,“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氧气面罩?这款面罩里含有的是压缩氧气胶囊,使用时限为一日,氧气来源于A-C区哟~”

“如果您是由这三区下至G区的尊贵居民,可以给您到八折优惠,只需要80信用点。”

系统,“排名越靠前的区域,城市净化装置越高级,空气里含有的污染介质更低。”

尤黎脑海中只有一个问题,他初来乍到,有钱吗?

电子音还在继续介绍,“这款氧气面罩采取的是过滤方式,使用时限为十日,没有折扣,1k信用点。”

尤黎听着脑子里的机械声,有些犹豫,“我都要,一个这个,一个那个。”

电子音,“查询到你的信用点余额为零,储存到G区的信用点一共为1400,可以用来抵扣,温馨提示,您本次花销为1100,购买成功后您最多只能在G区停留一天半的时间。”

机械手把物品递到尤黎手上。

系统,“先戴上。”

尤黎手抖着,戴上了时限为一天的氧气面罩,面罩是白色的,很大,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和一点鼻梁。

触感和平常口罩没什么区别,

但附有磁吸粒子,不会掉。

几分钟后,尤黎的身体状态逐渐恢复正常,他还没反应过来,系统下一句话就是,“另一个拆了。”

尤黎呼吸一窒,呆呆道,“它很贵的。”

系统,“拆了。”

尤黎很着急,试图改变他的想法,语无伦次道,“它要一千块!我没有钱买新的了。”

几乎要了尤黎的全部身家,在G区待一天就要用两百信用点,尤黎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一天半后要怎么办。

系统像中了病毒,重复道,“拆了它。”

尤黎的思想在两相抗争,一边是相信系统,一边是这么败家子的行为不可取,它们在脑子里互相打架,犹豫纠结了很久。

尤黎很心疼地小声问,“要怎么拆?”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

系统似乎笑了一瞬,“随便。”

尤黎将这张面罩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撕了下来,运作的过滤芯很薄一片,密密麻麻的零件堆叠,看不出什么原理。

系统让尤黎捧着它,片刻才开了口,“嗯,可以了。”

尤黎十分不舍地把手里剩下的废品团吧团吧塞进口袋里,他甚至没有开口问系统自己用完脸上这个之后要怎么办,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盲目的信任和依赖感。

明明七天前还在和系统哭了一场。

尤黎在认真把它们团成一团塞进口袋里的时候,玩家们已经认识过了一轮,从电子手环上了解完这个世界的基础信息,都在往剩下的尤黎这边靠近,“你是玩家吗?”

从下车到拥挤的人群疏散,再到他们注意到尤黎的时候,尤黎已经用手捂住的口鼻,现在又戴上了口罩。

按理来说没人见过他的样貌,但一瞬,就有一道女声犹豫着开了口,“是你?”

玩家里有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

尤黎怔了怔,“陈双?”

陈双道,“真是你?!”她不管遇见熟人还是没遇见熟人都格外的自来熟,“我就说看你眼睛眼熟,长成你这样的我长这么大就见着你这一个了。”

很话唠。

陈双走过来拍了下尤黎的肩,“好久不见,你还活着太好了。”

她变了一些,却没变太多。

尤黎在口罩下弯出一个笑,眼睛也是弯的,他笑起来的时候都怕眼睑能打到宽大的面罩封边上,“好久不见。”

有玩家警惕问,“你面上戴着的什么?”

尤黎很安静地解释,“氧气面罩,我有过度呼吸综合症,这里的空气对我来说太压抑了,我的身体适应不了,会自发深呼吸。”

“速度过激后会引起呼吸性碱中毒,严重的话我会休克,只能花这笔钱了。”

这次的人格外多,加起来包括尤黎在内一共十六个人。

最开始出口的玩家问,“这一个多少钱?能减少病变度吗?”

尤黎想了想,“应该不能减少,能降低速度,一天一百。”

那个玩家瞬间惊呼,“一百信用点?!”他看尤黎的眼神瞬间带上一种评判标准,仿佛在估算他除了这个瑕疵点还剩下多少的实用价值。

人性本能,尤黎并不在意,他微微侧着耳,像在听谁说话,是系统在说。

“它的制作原理并不难。”

说得好像他会一样。

尤黎抿唇,在脑子里说,“我不会。”

系统,“我会。”

尤黎瞬间怔住,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个副本的科技化程度很高,随处可见的机械人、电子音,甚至是智械人,和半人类半机械化的合成物。

而对于副本之外,能监管掌控整个游戏的系统来说,他在这个世界里简直是降维打击一样的存在。

但那又有什么用?

尤黎很认真地说,“你教我,我也很难学会的。”

系统说,“不用你动手。”

尤黎愣愣地想。

那谁动手?

第85章 异种02 人美心善,还有金手指

这次的玩家一共有十五人, 尤黎数了数,他们隐隐分为三个队,一队是陈双所在的四人小队, 其余两队人数平分,都是五人。

两队各出了一个代表,一个叫郭治,一个叫左明。

不仅人很多, 这个副本跟尤黎之前通关的副本也不一样,它的承载体不再是单一的建筑或者某个区域,而是世界。

郭治,“这种大型副本被投放的玩家应该不只有我们,有可能被分散到各个区域。”他示意了一下手上的电子手环,“我们先拉个群, 有谁遇见其他区的玩家再把剩下的人拉进来。”

他的组织力不弱,逻辑清晰。

没人不同意, 在大型副本里,个人探索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合作共赢才是真理。

拉得是副本里的群, 并没使用系统面板, 避免了好友间会进入同一副本的这一可能。

尤黎进群后把备注改成了自己的名字,在脑子里问,“为什么这次的副本和之前不太一样?”

系统言简意赅,“补偿。”

是上个副本崩坏后承诺会给玩家的补偿。

尤黎没听懂, “什么补偿?”

系统, “能挑选副本。”

尤黎更听不懂了,风中凌乱地问,“我没有挑选过副本啊。”

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系统冷笑, “是谁在七天前跟我哭?”

尤黎噤了声,抿抿唇不说话了,被人揭了短还有些无所适从,捏了捏衣角。

系统并未因此停下,接连冷笑,“不是想问怎么赚积分吗?玩家在该世界的信用点能转化为商城积分。”

他一字一句,“上不封顶。”

尤黎呼吸顿时滞住。

系统,“前提是能通关。”

尤黎顿时积攒出了一点斗志,接连几天的萎靡在这一刻都一扫而空了。

他集中了注意力继续旁听。

左明,“这个副本的通关方式是离开污染区,这个污染区是怎么定义的?”

陈双,“而且也没有时限,那岂不是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尤黎却道,“病变度会上涨,时限应该是在它变成百分百之前。”

陈双,“也是。”

郭治长得高高瘦瘦,穿着打扮是典型的上班族,他说,“与其我们自己在这猜,不如问下本地人?”

陈双跟捧哏似的,“好主意。”

尤黎眼睁睁看着他们抓了一个npc,这个npc手上捧着厚厚的宣传单,面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西装板板正正,殷勤地给他们一人分发了一份。

他低头一看,还真的是卖保险的。

陈双问,“这个年代还有保险公司呢?”

npc常年在车站发传单,对什么人都见怪不怪,“死得人多,大家不就争着抢着买吗?”他发完传单还补了一句,“垃圾桶在那,往那扔。”

尤黎刚碰上,电子手环上的屏幕就坏了一般,自动跳出一则个传单一模一样的广告。

电子病毒自动入侵,还关不掉。

但把传单一扔就没了。

npc,“你们新进城的吧?”

尤黎,“对的,我们有些问题想问问。”

npc比出一根手指,微笑,“一信用点就能聘请我当导游。”

陈双不拘小节地转过去,“我出吧,你刚买了东西,应该没多少了,反正也是为大家问的。”

尤黎看了看她,点点头,“G区有哪里不受污染的地方?”

新上任的导游怪异道,“不受污染的地方?只要有空气存在,世界上就没有不受污染的地方。”

郭治,“那怎么才能离开污染区?”

导游只服务尤黎一个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尤黎灵光一闪,迅速问,“那哪里有不受污染的空气?”

导游,“C区及以上的区域。”他面上露出膜拜般的向往,“我听说那里的城市净化装置是整个世界最先进的,A-C区的居民从出生开始,病变度就不会上涨。”

左明听完就立刻往售票窗口走。

郭志,“你去干什么?”

左明,“我问问去这三区的票要多少钱,我们不就是乘坐列车到G区的吗?”

导游笑眯眯道,“这里买不到去A-C区的票。”

尤黎下意识问,“为什么?”

导游看了他一眼,诡异般抬头看天。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他们一同抬头望去。

“因为A-C区建在天上。”

陈双,“天上?怎么去?飞过去?”

导游说,“买票去,不过票不在这里买,你们应该也没资格买。”

陈双问,“谁才有资格买?”

导游,“A-C区的居民。”

陈双,“怎么才能成为A-C区的居民?”

导游吐出朴实无华的两个字,“买房。”

陈双不敢置信地僵住,“你再说一遍?!”

导游微笑,“只要你在A-C区拥有一栋房子,就能成为那里的居民了。”

陈双神思恍惚,“我们人都不在A-C区里,怎么在那买房?”

这根本就是悖论。

导游拍她的肩,“都新世界了,我们的线上交易很发达的,不过A-C区的房子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得摇号。”

陈双嘴角抽搐,“不是,我都进副本了还得背上房贷成为房奴啊?”

导游,“这是普通人想要抵达乌托邦的办法。”

尤黎问,“那不普通呢?”

导游耸肩,“拿个大炮轰进A-C区吧,我是个普通人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