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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站在高处,她才发觉容阙颀长的身躯在围困之下显得如何渺小。

他身影单薄的站在宫墙之下,月影印的他身影寥寥,孤家寡人。

剑声嗡鸣,天命剑弑神的光辉将这黑夜彻底点燃,单是剑气便将众多修为不高的修士震出一口鲜血。

容阙与剑合二为一,仿佛又回到魔尊浩卿之时。

虽人多势众,但玄云长老依然没有忘记浩卿当年对抗天族之迹。

他显得格外小心。

太虚宗弟子立下阵法,将容阙为阵心围困,待他与阵心中搏斗时,又以剑术相逼。

容阙身上的灵力越汇越弄,眼尾留下一抹鲜红,他将天命剑立在身前,拼死一搏。

霎时间打出一道磅礴的剑气,玄云长老被打的连连后退。

青霞长老施法将温离捆绑在原地,飞身与其余三位长老一同与容阙动手。

强大的难以置信的灵力震碎了周侧所有活物,弟子们纷纷垂首以避。

温离想起容阙先前曾教过自己的解绑之术,趁着没有人盯着自己,忙予以实践。

很快,束缚在身上的绳索褪去。

她甚至还没有唤出碧玉剑,便被一道强硬的力量拖入怀中。

她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很快浑身上下便没了力气。

孟时清轻轻托起她的脸,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污,温声道:“阿离,我们回到过去吧。”

温离疲倦的合上眼,毫无意识的倒在他的怀中。

与此同时,容阙的实力远远超过几人的想象。

几位长老联手,只能碰到他的衣袂。而其余弟子却连靠近的机会也没有。

容阙半撑着眼,身上遍布伤痕,但他却没有停下任何动作。剑光与符光眼花缭乱,戾气不减反增。

“能杀浩卿的只有天命剑,可偏偏天命剑为浩卿所用,这是何等的笑话?”玄妙长老唇角溢出一抹血痕,自嘲道。

玄云长老怒目圆瞪,寒声道:“弑神阵,你们可还记得?”

青霞长老道:“弑神阵法极其恶毒”

“青霞,他早便不是你的弟子容阙,而是魔主浩卿,你该不会还想护着他吧?”玄云长老面露不善,不再纠结于她,偏头于几位长老道:“开阵。”

金黄色的光冲破天际,刺眼的光芒宛如一道屏障,将几人挡在其中,甚至染亮了乌黑天幕。

容阙目视一处,猩红的眼中是无法控制的慌乱,他没有找到躲在其中的温离。

心口疼痛难忍,他撑着天命剑站直着,耳侧是呼啸而过的疾风。

四位长老正在开阵。

他知道那是什么阵法,落入其中绝没有生还的可能。

冷冽的少年微微躬着身子,倏尔一笑。

阿离不曾在意过他的身份,那他又怎能此刻退却?

滔天的光束落下,他将玉简打开,以血献祭,换的以神力为助。

其中蕴藏的,还有魔主浩卿的力量。

*

温离沉沉睡了几日,醒来的时候觉得后脖很疼,但又不知到底是哪里痛。

房门被人推开,男人挺立人身姿缓步而来,迎着淡淡的花香。

温离揉着酸疼的后颈,疑惑的出声:“小白,你怎么跑我房间来了?”

不过待她看清屋中布置时,又堪堪止住话头:“这不是我的房间呀?我这是在哪儿。”

孟时清放下食盒,从中取出糕点,朝她招招手:“阿离,这就是你的房间。不过你生病,忘记一些事情。”

温离疑惑的走过去:“奇怪,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多休息休息,便会好上很多。”孟时清温声道,温润的长睫遮住眼底阴郁,“你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好好补一补。至于那段记忆,我慢慢同你说来。”

第86章 囚禁

孟时清脾性极好, 一直以温和的视线看她,带着淡淡的打量:“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为何只是看着,迟迟不动?”

分明是轻飘飘的询问, 其中更是饱含着关心, 可温离听着总是觉得虚无的压迫感, 她并未辟谷, 腹中饥饿感十足, 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摆在眼前, 早已被香味勾的前胸贴后背。

但碰到食物时, 又变得没有胃口。

“我现在不太想吃。”温离道。

她挑在了离他有些距离的位置, 不安的倚着墙站立。

孟时清无声的笑,在温离还垂眸不知所措时, 快步走到她身侧, 动作轻柔的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问道:“阿离,是不是不和你胃口?”

当他碰上她的时候,她的心底只回荡着一句话, 要她避开他的触碰。

仿佛他是什么豺狼虎豹。

温离也奇怪自己的反应, 但更奇怪为什么来到太虚宗后的所有记忆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不管她怎么努力的去想,依旧是空白一片。

“小白,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我会受伤到失去记忆?”她问。

孟时清无声的叹了口气,指腹触在她的手背上, 趁着她抗拒挪开之前,牢牢的攥紧她的手, 用着不可抗拒的力道,将她拉近身前,商量的语气轻柔和缓“那些事情不好,我们不要想,好吗?”

她的肌肤白皙柔嫩,在他强硬的力道下,很快便留下一道道红痕。

温离才清醒,身上的力气还未完全恢复,此时在他的动作之下,没有力气可以从他手中挣扎脱开。

“小白,你这是做什么?”温离难以置信斥道,“就算事情不好,但总归是我的经历。”

孟时清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但又十分不甘心,却不能再惹得温离怀疑,他只得悻悻松开手,却依然是盯着她,“阿离喜剑术,遭人嫉妒,他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对付你,这才让人你受伤失忆,不过我们已经将他绳之以法,赶出宗门,不必介怀。”

温离不断躲闪着他的视线,无不像是一把横在他心口的剑,叫他难以安稳。

面对有些咄咄逼人的孟时清,温离格外抗拒。

她认识的孟时清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做这种事情。

但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就会如同生生在她脑海中剥离开,没留下任何一点踪影。

“我知道了,师兄让我安静的在休息一下,我头又开始疼了,怕是伤还没好。”温离面露苦涩,故作疼痛的抱着脑袋,此刻只想将孟时清支走。

末了,孟时清浅浅弯唇,依旧是那副清风朗月,温润和煦的模样。

“好,记得吃东西,师父受伤了,我还要去照顾他,到夜里再来看你。”

温离乖巧的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从屋子里走出去的孟时清,回头透过木门,清晰可见温离在房间闲转健全的身影。

哪里来的头疼。

她压根便不是受伤,蛊的疼痛并不会持续这般长久,她就算是装,仍然是和幼时那般容易露馅。心存有疑,还是装模作样。

温离不知道孟时清只隔着一扇虚无的门在看自己,陌生的房间里,新奇的摆设很吸引她。

种种生存过得痕迹看来,此处的确是她的房间不假,可为何她总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就好像缺了什么,直觉告诉她,缺下的东西和丢失的那段记忆,撇不开关系。

*

乌雀盘旋在天幕间,暗哑叫声频频而来,偌大的宫殿之中,乌泱泱的跪着各个面色恭敬之人。

而玄龙盘旋石柱之间,玄黑色的宽袍坠地,珠帘流苏坠子下,露出一个佩戴者铜金色面具,那人右手撑着下颌,凤眼漫不经心的扫过座下之人,是难以掩藏的压迫感。

在他脚侧,黑虎慵懒的立着身子,露出一双尖锐骇人的獠牙。

“尊主,太虚宗人有言,玄云命不久矣。”莲生一袭绛紫色大袍,跪在地上,行扶额见礼。

千年后再见魔主,不只是他,整个魔域都陷入一种空前的喜悦之中。

被修界压迫这些年数,可算是有一日可以证明自身,没有人不会不欢喜。

浩卿手段雷厉,出现在殿中时虽然受着重伤,却依然如往日般清肃宫殿之人,再以莲生为用,细数所有新进之辈,予以众人。谈吐之间依旧让人望而生畏。

不过众人很快便知晓,重伤四大长老之人竟然便是浩卿。

来不及幸灾乐祸,浩卿就将众人集结于此。

“尊主,属下以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带着魔族弟子,攻上太虚宗,趁他们的病要他们的命!”左护法拱手说道,字字铿锵。

此言一出,座下此起彼伏的响起认同声,无一不是想要攻上太虚宗。

“只是如此”浩卿微微眯眼,嗓音磁性悦耳,“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莲生点头:“他们这样打压我们,若只是简简单单攻上去,的确便宜了。”

座上之人掀开手背上的衣裳,凝视着那斑驳未愈的伤痕,蓦然一笑。

滔天的灵力压迫着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声,更有甚者喉间已然有腥甜之味,强撑着不敢吐出。

半晌,压迫终是消失,他们才好趁着机会大喘着气。

浩卿直起身子,“抓的那几个不怕死的修士呢?”

莲生抬手:“回尊主的话,正在地牢里关着。”

“既然不怕死的潜入此处,那就交给你们折磨一番,任由你们处置,只不过留着一口气,丢回太虚宗就是,切记,要丢在祥云殿前,让玄云好好看看。”

浩卿道,面具并不能遮掩着他猖狂神色。

莲生道:“那和孟时清暗通款曲的魔族,该如何处置?”

“好好留着,让他们继续交流。”浩卿话锋转为凌厉,审视般的掠过底下每一张面孔,锐利的眼神将他们看的无处可遁,“若是再有人与修界之人互利,休怪吾不留的千年情分。”

“是!”浩浩荡荡的声起,响彻整个大殿。

*

玄云长老正合目打坐,有弟子仓皇的拍着门,颤着声大喊:“长老,不好了!”

他不耐的睁开眼,毫无血色的唇猛的吐出一口鲜血,“何事慌张?”

弟子推门而入,跪在他身前,慌乱的不敢抬眼:“门、门外不知何时被人丢下两位魔修弟子,身上血迹斑斑,舌、舌头让人拔了,眼珠也让人剜去,很是可怜。”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玄云长老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忙道:“派人医治了吗?”

弟子垂头:“弟子以为是魔修,还不曾找医修来。”

玄云只觉得心口一疼,仿佛又要吐出一口鲜血,堪堪忍住后道:“还不快请人来!”

“魔、魔修也救吗?”弟子颤声继续说。

玄云扇起一阵掌风,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怒气冲冲骂:“蠢货!去请青云长老过来!”

那弟子在地上滚了两圈,来不及惊叹玄云为何如此震怒,便慌不择路的往外赶,照着他的话去做。

待弟子离开之后,玄云依靠在廊柱边,眸光逐渐变得狠厉,往日和蔼尽失,仿佛是在看什么死物。

很快,青云长老便带着医修弟子赶来,顺道将还在养息的玄云长老一并探脉。

玄云长老重伤不轻,又有魔气入体,此时只待将魔气逼出体外。

青云长老为他运气调息,随后问:“那些被丢回来的弟子,师兄你打算什么怎么把,即使医治活下来的机会也不大。”

玄云长老深吸一气道:“他这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倒是警告我们,所行所为之事,他皆知。”

“师兄,若是他此时上山,我们岂不是无力招架!”青云长老蹙眉。

眼下几位长老不同程度皆有受伤,他趁虚而入必将一网打尽。

“你难道忘了。”玄云长老勾唇,“只要温离还在我们手中,他都是落下一个把柄,怕他做什么?”

青云长老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长叹:“怕时清放不下啊。”

孟时清用情至深,无论如何都会成为一个隐患。

“既是无情道弟子,又怎能留有凡尘。”玄云长老道。

“师兄”

“你去告诉青霞,若是她向着容阙,便是向着浩卿,更是向着魔域,那太虚宗便绝不会姑息,莫要让我们这些年的情谊化作泡影。”

青云面露难色,“青霞她不过也是爱徒心切——”

“青云!”玄云长老呵斥,“她是对云霄剑尊抱有私情,将容阙带会宗门,他一个魔修,入魔道之人,将宗门闹的鸡犬不鸣,再是亲密的徒儿,也不能再留!你出去吧,我要休息。”

“是,师兄。”青云长老垂首,大步出殿。

只留下玄云长老一人气愤填膺。

*

温离再见到孟时清时,天色已经不早。

他端着食盒推门而入,与坐在桌前的温离四目相对。

孟时清不着痕迹的撇开眼,“不在床上休息,怎么下来了?”

温离支着下巴,明晃晃的看着他:“为什么门上要设下结界,为何不让我出门去。”

孟时清面色自然的说:“保护你的安全。”

“是保护我的安全吗?”温离反问,“小白,你什么时候变成装横跋扈的人了?做着将人关起来这些事。”

孟时清双手撑在桌上,罩下昏黄的身影,影子将她恰恰好的搂入怀中。

温离正欲避开,窗户被人从外头打开,她下意识回头看去,恰恰好与来人四目相对。

是一个极其清冷俊美的少年,虽是黑袍予身,不显肃穆,反倒是矜贵无双,只是随意抬眼,便让人心口一颤。

第87章 委屈

他是倚着窗棂, 懒怠的掀起眼皮,好整以暇的看着灯火下的二人。

温离第一次见他,却没由的感到心虚,下意识想要离得孟时清远些。

孟时清起身, 脸色暗沉的可怕, 近乎随即的反应便要将佩剑取出, 就在此时, 脚脖处一疼, 他低眸看去, 正入一双金灿灿的兽瞳之中, 顿时让他头昏眼花, 站立不稳,直直向后倒去。

半倚在床榻前。

温离方想搭把手稳住他, 便看见这黑猫跳上了她的膝盖, 将四肢盘在身后,悠闲安稳心安理得在她怀中轻蹭。

温离:“你?”

“喵。”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叫唤声。

“阿离,这是魔族的人。”孟时清浑身无力,耷拉着身子在床榻边上, 咬着牙抬手, “将他们赶出去。”

他心底无比恐慌,饶是说出的话也带着难以压抑的害怕。

可当温离朝着窗户走过去时,他再一次绝望,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她。

温离转头与还靠在窗侧的少年四目相对,他生的冷峻清隽, 一双凤眼上下挑动,显得别样风情, 许是来得急,乌发、肩头都还挂着秋霜,皎月光如瀑布,替他添上碎碎光晕,倒显得他即使黑衣一身威胁诡谲,也柔顺温和。

“这是你的猫吗?”温离抱起窝在腿上的猫,小心翼翼的跨过躺在地上昏睡的孟时清,快步走到窗前,并没有计较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少年漂亮的眸子弯起,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将双手撑在窗槛上,似笑非笑的问:“不认识我了?”

温离承认。

她和他搭话,的确是因为他有几分姿色,但不代表,他有几分姿色就可以把自己带走。

温离死死的抱着他的胳膊,大声呼喊:“救命——救命啊——”

容阙拎着她的衣领子在天上飞,听着她悲怆的叫喊声,只好忍无可忍的堵住她的嘴,嗓音夹杂着簌簌而过的风:“省点力气。”

温离在风中凌乱,忍不住瞪大眸子:“省、省点、力、力气干什么?我可是良家少女,虽然你有几分姿色,但你不能逼良为娼。”

容阙将她的脑袋摁回怀中,用披在肩上的氅衣将她狠狠的裹住,来时候的好心情,早在看见她和孟时清贴的那么近时消失殆尽,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恼他,这才一路上装的毫不认识。

紫檀香淡淡香气,伴着秋霜,既清新又好闻。

温离初始还挣扎些,被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的质疑:“唔——你不会真要劫色吧?!”

见他实在不理睬自己,风声猎猎,越来越快。

温离就歇了心思,乖乖的被他抱着走。

突然,她想起还倒在床上的孟时清,立马又挣扎着脑袋从他的大手里将自己解救出来,闹腾的要抬起头,便听见他闷哼声,她又狠又急的撞在他下颌处。

二人皆是一怔。

他拧着剑眉,眉心皱的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温离心虚的眨眨眼:“对不起疼吧?”

容阙的皮肤雪亮光滑,她的力道又没有控制处,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

光是看着便觉得疼,他应是一声不吭受着。

正当温离想要再关心一下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放在她的眉心,贴着方才的位置轻轻揉动,清凉的触感让人很是舒服,连带着那丁点儿疼痛也缓缓消散。

再看去他已没了方才在窗外假笑的模样,一本正经的绷着脸。

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温离也就没有再搭话,接下来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乖巧安静。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睡去的时候,双脚终于踩在踏实的地上。

入目是巍峨浩瀚的宫殿,倚着山腰,往前是深不见底的断崖,奇珍异草遍地而生,妖兽魔怪一闪而过,时不时有魔修与二人擦肩而过,皆是垂首敛目,不敢随意打量。

容阙身量很长,步伐急促,若不是死死的攥着她的手,怕是早已同她拉开距离。温离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不及他走的快,便有些吃不消,但也不敢说什么,努力的收敛自己的气息,缩着脑袋做鹌鹑。

这个地方被无形的结界笼罩,一团团浓厚的魔气盘旋在上空,结合着往来有序的魔修。

温离即使是傻子也知道这是哪里。

这里既是魔域,眼前少年又来去自如,想来他是这里十分尊贵的人。

侍从低着头走来:“见过尊主,左护法求见。”

容阙微微颔首,转为拉着温离的胳膊向里边走。

不由温离拒绝。

鎏金盘龙柱衬得殿内极其恢弘繁华,青玉铺成的砖美观清凉。

十来位侍从零零散散的站在各处,听到脆生生来的脚步声,只低着头问安,不敢抬头看。

左护法垂首站在殿门口,听闻脚步声,便已经扶额见礼:“尊主。”

而后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对于视线内出现的白色影子,他没有做过多的疑问。

“进来。”容阙淡声道。

这里是他的书殿,凭几上堆着厚重的文书,砚台上的墨渍还未干,格窗打开着,呼呼的风灌入殿中。

容阙寻着主位坐下,便松了她的手,随意的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看向左护法:“华清,什么事?”

一眼也没有留个温离。

华清便是左护法,这个名字亦是容阙取的字,只不过过去千年,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他的名字,只唤他左护法,以至于连同他自己也快忘记还有这个名字。

“回尊主的话,是太虚宗的弟子传了话来,谈其云霄剑尊与吾等勾结,便打算在十五日,开棺毁尸。 ”华清道。

殿内陷入诡异的沉寂之中,容阙单手握成虚拳撑在颊侧,眼神沉的宛如死水无波,唇角绷直戾气横生:“是吗?”

华清颤声道:“怕是玄云长老的意思。”

容阙挑起眉梢,食指指骨有节奏的敲在桌上,一下接着一下。

偌大的地方,竟然安静的连呼吸声也快要听不见。

温离局促的站在一旁,只祈祷这个魔修不要想起她也是太虚宗弟子的身份,不管如何,万不可迁怒她!

“尊主”华清犹豫不定的开口。

“罢了。”清脆的敲击声落下,他嗓音微凉,仿佛在说一件无关自我的事情,“既然他想在那天见到我们,那便顺了他们的意。”

华清轻声道:“尊主,万一是陷阱呢?”

旁听的温离摸摸鼻尖,小声嘀咕:“什么万一,这一定是陷阱呀。”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殿内尤为突兀。

容阙同华清齐齐看了过来。

温离几乎要把脸埋到胸口里去了,霞云爬上耳尖,顺势埋怨到雪白的脖颈中。

正当她以为小命不保的时候,容阙猝不及防的出声:“听见了吗?”

温离被他吓得一哆嗦,捣蒜似的点头:“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属下听见了。”

华清缓缓道。

“听见了还不去办?既然知道是陷阱,你当比任何时候都要谨慎。”容阙道。

华清颔首:“属下明白。”

容阙:“下去吧。”

华清眼观鼻鼻观心快步离开,顺道贴心的合上门。

温离:“”

“过来。”他语气不明的说道,细听还夹着淡淡的笑意。

温离左顾右盼好一阵才指了指自己:“我,我吗?”

容阙初始还觉得温离是因为自己没听她的话,故而生气不理会自己。但他实在是熟悉她,真真切切在她眼底找不到任何属于自己的影子。

他才敢相信,她的确是失忆了。

容阙眸色闪烁,带着轻轻的诱哄,试探性的问,“你还记得我吗?”

温离吃不消他突然的变化,闪躲着摇头:“不记得我们不会见过吧?”

“站那远做什么?”容阙握住她的手,绕过凭几,不过是微微用力就把人拉到了身前,只差一点她便跌坐在他的腿上,他擅用容貌迷人眼,此时更甚,弯着眼像只狐狸,薄唇微动,“站那么远看得见什么?”

对于突然的靠近,温离是下意识便将剑取出,手腕发力可剑还未出鞘便被他轻而易举扣住,可剑气如洪,已经截落他的半抹额发。

黑发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温离无所适从,心底莫名的涌起慌乱,她把发捻起在手心,一抬眼就对上了他润泽的黑眸。

原以为他会生气发怒,可没想到她竟然从他眼底捕捉到了一抹委屈

好似她欺负他了。

算着头发,的确是她欺负他了。

温离松开剑,他目光寸寸从她身上流连而过,如同凌迟般使人心口颤动。

“你竟然拔剑对着我?”

“还砍了我的头发?”

温离咬着下唇,“谁让你突然拉我,我反应太快,还是我的问题了呢?”

怎么说都是她有理。

容阙气得咬牙,但又说不出重话,只好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零散碎发捏在手中,故作高冷:“不给你,别想要。”

他整个人都被冷气包裹着,眼神跟淬了冰似的。但温离就是害怕不起他,甚至还觉得的确是自己做了过些。

说到底,他的确没对她做什么不好的。

“谁稀罕。”话出口后,温离就有些后悔。

因为他如同丢了魂似的坐着,那股子散漫不复存在,转而在眼底积着怨念,正死死的盯着她。

温离轻咳两声顶着心慌,强硬的绷着脸道:“不就两根头发么,我和你道歉,不过你要说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还有,你们对孟师兄做了什么?”

第88章 剑穗

“呵, 他你倒是记得清楚。”容阙闷声道,语气不善,“左一个孟时清,右一个孟时清, 你若是被他卖了, 还得替他数钱呢。”

温离:“……”

看不出来, 有些人外表看着清清冷冷, 雪山之色, 实际上一句话从头酸到尾。

她的确不认识他, 但保不齐丢失的记忆里有他。

“我同小白从小一起长大, 担心他给我卖了, 不如担心你把我卖了,毕竟你还是魔修呢。”

容阙眯起眼, “是啊, 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忘记谁也不能忘记他。

阴阳怪气。

温离深吸一口气,“我的记忆只停留在上山之前……若是真有哪里得罪你, 你直说便是。”

容阙自然知道她失忆并非自愿, 单频频从她口中听见关于孟时清的话,心里十分不舒服,若不是她好端端的站在这,他早一剑劈死孟时清。

见他沉默不语, 温离心底“咯噔”声,咽了咽嗓子:“我不会真得罪过你吧。”

她实在可爱, 容阙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先是装作难以启齿, 再颤动鸦羽般的长睫,眸底晕开一团黑雾,好似逐渐要将所有东西吞噬。

他淡淡的垂下眼,“我有个朋友。”

温离顿了顿:“啊?”

他哑着嗓子:“她开始喜欢欺负我,还总是喜欢“狗东西”的喊我,不过她总算是知道我的好,喜欢我,可是偏偏又有一段斩不断的情缘,总是会有碍眼的杂碎出现在她眼前,就如同现在,也会被那杂碎乱了眼,将我也忘记。”

“等等——”温离看着他不断逼近,下意识后仰着身子想要躲开,不曾料他动作更快一步,在她即将要躲开时,覆身而上。

语气幽幽:“她在得到我的心后又将我抛弃,我找到她的时候,甚至还在同情、郎你侬我侬,你说,这算不算得罪呢?”

温离被他圈在椅子凭几中央,进退两难,只得被迫仰视着他的神情,温热相交,一股诡异的熟悉感从她心底缓缓升起。

她好像的确认识他。至少她并不排斥和他的接触。

“等等——”温离按着他的胸口,勉强在二人之中支出一个位置,“勾你口中的情郎……该不会指的是小白吧?”

原以为是取她性命的魔修,没想到是欠下的风流债。

温离默默想要起身走开,腰间蓦然一沉,少年的手滚烫如火,就这般毫无遮掩的贴在上边,时而摩挲,时而轻柔暗碾,很不规矩。

“你说呢?”容阙似笑非笑的睨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说说看,他和你是怎么说的。”

温离被他的动作扰的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却无不喜之意。她红着脸道:“他说,我是被宗门弟子的叛徒所害,先前与那人有点矛盾,他对付我,这才让我变成这样。”

“你信了?”

他手中力道重了几分,大手如铁桎梏在腰间。

温离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疼疼疼。从我醒来开始到现在,你是我第二个见到的活人。”

言下之意,她只从孟时清嘴巴里听到过话,继而也只能听他的。

不知哪句话惹到了容阙,他的神色骤然变得狠厉无比,寒声道:“他还关着你?”

温离点头又摇头,“他或许是想保护我的安全吧,可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实在不像他。”

容阙冷哼了声:“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好人,你看人的时候不能擦亮眼睛么?”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的温离,丝毫不恼,反倒饶有意味的盯着他:“你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人吧?”

“啧。”

容阙的手还搭在她的腰上,听见这句话神色顿时冷了下去,“你说呢?”

温离想也没想就摇头:“我看你好像也不是坏人。”

容阙抬手轻轻戳了戳她的眉心,“算你有点良心。”

“但你看着也不像好人。”温离默默的补上一句。

容阙气的差点吐血,绷着脸松开她:“你坐着。”

他起身从位置上离开,将圈椅的位置让给她。

温离觉得,这毕竟还是在他的地盘,抢他的位置自己坐怎么说都不大好,但环顾室内没有空余出来的椅子,她便只好就着坐下。

而他直接坐在凭几上,直勾勾的垂眸看着她。

身上那层生人勿近的冷意仿佛就此褪去,如果摇尾巴的小猫正好奇的睁着眼睛,柔和的盯着人。

“你……”

温离正要说话,殿门便被人敲响。

容阙还是看着她,头也不回,“进来。”

是一个提着背着布包的医修,身上穿着七彩色的华袍,时不时在殿里温黄的灯光下发出耀眼的光。

“见过尊主。”医修朝着容阙躬身,依然不敢抬眼看他。

容阙道:“替她看看。”

医修应了声,快步走到温离跟前,看着她悠闲的缩在圈椅之中,不免得微怔,而后又敛起神色,低声问道:“姑娘自醒来以后,可有哪些不适?”

“除了刚醒的时候头有点疼,其余的也就没什么了。”

她朝着医修歪着身子,自然而然背对着身后的少年,虽是背对着他,可他的灼灼视线依然烫人,几乎是可以将人烤制穿。

“姑娘请伸手来。”医修点头。

温离将手搭在凭几上,每一下的动作都被身后之人收入眼中,灼热的叫她无处安放。

小臂也微微发抖。

容阙似乎看出她的窘迫,轻笑了声从身后环上她,故意贴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烫着她耳根,看着她慢慢变得通红,这才低低的说:“抖什么?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行为。”

温离抽了抽胳膊,却发现他力气实在是大,无果后便也放弃,学着他的语气小声嘀咕:“我只是酸了胳膊。”

“哦。”他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好吧。”

医修面不改色的探完脉,面露凝重,“姑娘的脉象没有很大的问题,目前看来并非是外伤与内伤使然,反倒像是……”

他看了眼容阙,斟酌着措辞。

“尊主可还记得……蛊术?”

容阙将下颌放在她的肩上,闻言抬了抬眼:“嗯。”

医修继续说:“南疆蛊术闻名世间,其中有三种蛊术可使人遗忘记忆,姑娘身上锁种下的蛊虫,实力不凡,且……时候已长,约莫少算也有十年。”

十年养蛊。

这是多么耐性,又是这么早便有此觊觎。

容阙眸色忽暗,沉吟片刻后道:“是什么蛊?”

医修敛眸:“情蛊。”

“怎么解?”

医修顿在原地,踌躇不定:“蛊术……恕臣无能。若是想解,也得是南疆人士,或许知道解法。”

容阙抬手:“下去吧。”

“是。”医修垂首走去。

短短时间之内,温离只听见他清浅的叹息声。他还靠在她颈窝处,他好像很喜欢这样倚着人。

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

温离思忖片刻后,抬手点了点他的胳膊:“你……这蛊长在我身上,我都不曾害怕,你倒也不用那样担心。”

容阙吻了吻她散落下的发,下颌微微动着:“他真是贱。”

很直白。

“其实,如果我真和你有什么,你也不用担心,毕竟我也不喜欢小白啊,任凭这什么蛊在身上,但我清清白白就是。”温离小声道。

容阙将她抱的更紧了些,生生要嵌入怀中的力道,抱着便迟迟不想松手。

“而且我们已经成婚了,更不必担忧。”

“什么?”

这会儿轮到温离不对劲儿了,若不是容阙搂的实在紧,她便要控制不住的从他怀里越出去。

容阙亲亲她的脸,“嗯,拜过天地,是已成婚,所以他这般所为,是丧尽天良,拆散我们天作之合,龌龊行事!”

温离惊讶的甚至忽略了容阙的行为,微张着唇:“我、你,我……”

她便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了会儿他,直到他凑上来亲她,她才猛的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手压在他胸口上,控制不住的惊恐出声:“我们成婚了?那我岂不是你夫人,我成了魔修的压寨夫人?”

容阙挑眉:“哦?花烛灯下的誓言,白头偕老也好,一生一世也罢,看来阿离全部都忘记了?”

温离:“其实,你长得的确会是我想结婚的对象。”

容阙先是一愣,飞快的勾唇,“所以夫人将我忘记了。”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他将小金鱼坠子拿出来,放在手心递到她眼前,面不改色道:“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温离看着金鱼坠子,最后一点疑心也就此打消,她朝他笑了笑,“看来你真的没有骗我,不过没关系,我忘记的东西你可以全部重新告诉我。”

容阙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温离这么好骗,真是信了他的话。

不过谁让她忘记他的?这便是给她的惩罚。

容阙朝着温离张开手,薄唇微动:“从前你都会主动抱着我的。”

他做一切是那么的自然。

温离犹豫:“我可以先适应一下吗?”

“看来还真是让你忘记对我的感情——”

话音未完,温离便跳进了他的怀里,死死的埋着脑袋:“这样可以吗?你闭嘴吧。”

头顶传来他心满意足的喟叹声,宽大的书殿内只剩下二人依偎。

温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一张硕大的床上,头顶是画着祥云的床幔。

温离舒展开身子,不免得感叹声,这一觉睡的可真算的好。

直到她起身时看到床边坐着的人,硬生生止住了她的叹息声。

不知道他在此站了多久,双目炯炯,就这般细细的盯着她看,一瞬不瞬,眼下的乌青无声的预示着他盯了许久许久。只是克制的没有上前搂住她罢了。

温离揪着被角,小声问道:“你是在等我吗?”

容阙沉默不言。

一个不成文的想法在她心底产生,她又问:“难不成先前我们一起睡的?”

不、不是吧,她不会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和已经做了?

看着容阙一本正经的样子,温离的心越来越沉。

“我真的不记得了,你千万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负心汉似的。”温离摸摸鼻子,干脆钻到被子里,将头埋入被褥中,闷声道:“我好困,要继续睡觉了。”

容阙替她捻了捻被角,摩挲着她露出被褥的半截青丝,嗓音低哑:“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你不会关着我吧?”温离说的有些没底气,毕竟她现在是容阙的阶下囚。

容阙极轻的笑了声,拉过她发顶的被子,露出憋得通红的小脸,俯身靠近她,居高临下的环入怀中:“关着你是因为他得不到你,我能得到你,为什么要关着你,更何况,你是我的夫人,整个魔域都是你的。你喜欢剑,我来给你看个宝贝怎么样?”

温离还在因为她前半句的话而烧熟,就听见他后半句的话,听见有什么宝贝,登时亮了眼,也不管容阙在他身上,猛地转过身子,若不是容阙避开的及时,怕是又难逃一撞。

“什么宝贝呀?”她弯着眼,“看看。”

容阙半垂着眼,“你先前答应要送我剑穗,但是被你忘记了。”

“对不起啊。”

“不过没关系,这是我做的。”

淡绿色的剑穗流苏荡漾,绣工精良,一针一线甚是仔细。

很难看出是他的手笔,更难看出这是魔域的魔主绣出来的。

温离读过几本上古的书册,有所耳闻这魔主浩卿是什么样的人,但却没有一点能和面前之人对上的。

当然,书上断不会写他还会刺绣。

“你不等我恢复记忆了再给我吗?”温离道,“我觉得那个时候,我或许会更开心吧?”

“是嫌弃我了吗?”他低声道。

温离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几乎是想也没想便从他手中将剑穗夺了过来,“我觉得很好看,只是本来是我说要送你,却变成你送给我,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容阙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昏黄的烛火下他温柔的如月。

温离失神看着,黑色的瞳仁中倒映着他温柔的脸。

不等他说话,容阙便扑了过来,身下是柔软的锦被,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的下陷,微凉的唇似乎还带着深秋的凉,刺的她下意识想要将他推开,但才将手搭在他胸口,便被他不容置疑的紧握住,五指滑入指缝,十指紧紧相扣,交叠在两侧。

这一吻绵长而又激烈,他不断的索取深入,引得满是旖旎,似乎要将他这段时间的思念全部倾吐。

直到温离喘不上气时,他才依依不舍的分开,挺翘的鼻尖轻蹭着她的,他目光深邃的盯着她唇侧沾留的水渍。

缓过气的温离咬牙道:“你是不是属狗的?”

容阙一愣,旋即大笑出声,整个胸膛都随着他而发出阵阵声音,他的额发紧贴着温离的脸动,恼的她又痒又不好受。

温离没好气道:“骂你呢,你还笑。”

“好想你。”容阙吻了吻她的长睫,缓缓移在她而后,低语阵阵:“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温离知道他说的是指什么,十分善解人意的安慰:“依你的医官说,这蛊少说也有十年,十年前是什么时候呢,我应该不认识你吧?但我和小白已经认识三年了。”

“不准叫的这么亲昵。”容阙咬着她颈侧的软肉:“罚你,你从没有这样叫过我。”

力道不轻不重,但还是让她没忍住缩动脖子。

温离不信邪:“你我既然结成道侣,我难道是名字名字的叫你吗?”

容阙埋怨道:“你说呢?”

“夫君?”

第89章 别过

温离对容阙的反应抱有怀疑。

他实在过于兴奋。

据他所言, 他们早早拜作夫妻,那左右不过是一句称呼的事情,居然可以让他过激成这样,甚至不管温离好奇的眼神, 仓皇狼狈的逃离现场。

温离捏着剑穗, 顺着剑穗上的纹路丝丝向下, 又想起他那不值钱的模样, 反差实在是大。

还以为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魔王也不过如此。

话是这般说, 她还是想将碧玉剑召出, 将剑穗挂在上边。

*

人皇病逝, 皇城遍地白幡报丧。

灵堂之前, 皇后正襟危坐,身侧跪躺着的花豹好不难受, 她正将以人皇元寿炼化出的丹药放入它口中, 眉眼温柔:“即使不能让人恢复人生,这也能绵延长寿。”

太子病重,宫中无人可主持大局,便只能由她代行。

再过一些时日, 她便从皇宫中抽身, 带褚元躲回南疆去。因那日一事,浩卿定然不会放过她。

皇后摸着它的发顶,听闻它低低咕噜几声,温缓笑道:“别怕, 我们——”

一道寒气森森的剑气劈开了厚重的殿门,碎木落下, 灰屑四溅。

正午阳光正盛,却衬得逆光伫立之人如修罗地狱爬出的恶鬼, 站在最为光亮,冷冷视之。

皇后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发现四肢早已不受控制,如同一只牵线木偶一般,随着他的话而动。

“情蛊,会解吧?”

皇后颤着声回应:“会、会。”

容阙将剑搭在花豹的脖颈上,厚重的毛发在剑影之下,竟显得毫无用处,只看他剑微微滑动,便留下一条鲜红血痕。

“起来。”容阙剑止,神色不明道。

皇后自是见识过他的实力,就连几位长老联手也拿不下的人,她又怎能敌得过,更何况剑锋之下便是她的亲妹妹。

只需要轻轻一下,他便能取她性命。

皇后抓住这一点,忙道:“浩卿!我会解蛊,情蛊我也会解,你只要放过我妹妹,我什么都听你的。”

容阙的剑又逼近几分,似不耐道:“你觉得你有讨价的余地吗?”

若不是碰上她们会染上气息,他定不会与她们废话这么久。

皇后面如死灰,却又只能跟在他身后而去。

她没有决一死战的勇气。离皇城越远她的一颗心便越沉。

*

温离一整日都没有见到容阙。

不过令人高兴的是,的确和容阙说的一样,并没有人将她拦住,她可以在这宽大的宫殿、花园内自由行走,只不过接近大门时,便会有侍从走上前提醒她若是出门便要先同尊主打招呼。

她倒也能理解,毕竟这里是魔域。

但到底是走来走去,来来回回不用几趟便足够累人。

等到她没得力气参观往回走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昏黄灯照亮着前路,将这高大恢弘的宫殿囊入怀中,檐角翘起如同那展翅熬鹰,即使夜黑也挡不住其熊熊魄力。就像浩卿似的,看似危险。

比起白日的景象,似乎夜景更让人想要欣赏。

正当温离寻个八角亭坐下,打算赏赏月亮,心口却无端的闷躁,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恐慌感逐渐蔓延至心尖。

神采奕奕的杏眸瞬间黯淡,好似有一层纱帐挂在眼睫,她缓缓起身,手脚打开适当的弧度,似受人操纵似的向前走去。

张牙舞爪的树影很快吞没她的身影。

一处极其偏僻的角落里,黑夜与白衣相护纠缠,露出他半张侧脸。

借着月色的掩藏,他眼里的偏执被藏的很好,但即使将双眼遮住,这种迫切的执着依然存在,甚至在见到来人时到达峰值。

忽有风起,撩起她裙上纱衣半寸,方才还呆若木鸡、六神无主的少女,忽然恢复神智,瞳仁一缩,她往后退了几步,碧玉剑却率先出现在手中。

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过激,温离尴尬一笑,忙垂下手,“小白,你怎么在这里?”

孟时清推开挡在她眼前的树枝,似乎并未在意她的动作,修长的五指摊开放在她眼下,声润如常:“我带阿离回家。”

“回、回家?”温离摸着下颌,悻悻道:“这里可是魔域,你是怎么进来的?”

见她没有答应是或不是,孟时清那最后一抹期望也落了空,但他却并不气馁,眼底缀着希冀点点,“魔域也并非难入,当然,出去也不是很难。”

温离并没有向他提起情蛊一事,“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些离开吧,若是让守卫发现,将浩卿引来,你怕是很难脱身。”

“阿离。”

孟时清情难自抑,白衣之下的手握在她的腕上,力道却不算很重。

可温离心中已有郁结,推开了他的手,而后将拿着剑的手横在了二人之间,没有一个字,却已敌过千言万语。

剑柄上的剑穗还在晃荡。

孟时清不自觉露出一抹苦笑。

那时常常一起练剑,温离向来认真,因着比试,她曾挑落他的剑穗,她捡起已经碎的不能看的剑穗安慰他,说自己会重新做出个一模一样的赔给他。

他高兴的有两日不曾好好阖眼,但随着时间流逝,她似乎忘记了这件事,制作剑穗一事便被搁浅,以至于再到今日,他依然没有等到她的赔礼。

从回忆中抽离,这是孟时清继她失忆之后,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的打量她。

分明是同一张脸,分明从没有变过,但她的眼里却没有他,一张大网将他们隔绝两侧。

他只是让她回到了眼中没有别人的时候,可世事却依然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变化。

她有除剑术之外的追求,她也有喜欢的人。

当年的是是非非、嬉笑玩闹、海誓山盟,原来到头来困住的只有他一个人。

或许,从始至终留在原地的也只有他。

孟时清突然觉得自己的执着没有任何意义。

多么可笑。

十多年,却从没有真正站在她心底过。

“小白”温离自是看的出他的沮丧失落,思忖片刻依然道:“你不必如此,以自身养蛊,长久会身死的。”

她语气没有责怪,淡然的就像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孟时清低低的笑,一行清泪从眼角滑出,他转过身去,并没有让温离看到,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垂在身侧的拳紧紧相握,指节发白:“你都知道了。”

温离轻轻呼出一口气,“小白,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该知道的。”

“是啊,我该是知道的。”孟时清道,“罢了,阿离喜欢此处,便是我打扰了。”

“以蛊相逼,是我的错,你若能原谅我最好,若是不能原谅我”

他顿了顿,迎着月色抬起下颌,泪痕却随着侧颊滑下,“也愿你记得”当年情分。

话音戛然而止,孟时清不愿再说。

温离却继续道:“世事变幻无常,没有人是不变的,也没有事情一定是对的,但不代表你可以利用我。我无所依靠之时,是你将我带回太虚宗,若是没有你,我早已不在人世,所以孟师兄,后世种种,并不怪你,就在此做个了断吧。”

孟时清身形一僵,牵着唇角:“你恢复记忆了?你说过你要等我成为天下第一剑修之日吗?”

秋风薄凉,毫不留情的让人心疼。

“你很早就是了。”温离蓦然笑道,“我猜如果我恢复记忆,怕是不能好好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孟时清恍然,哑声道:“好。”

而后谁都没有再说话。

温离看着他缓缓走远,直到眼睛上多了双微凉的手。

容阙的踪影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就如同眼下,温离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披风裹住她甚少的衣物,容阙一言不发的替她整理好。

温离却被他沉默却固执的动作逗笑,那股与过去告别的伤感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你好像不开心?”

容阙没有说话,手动动作继续。

温离笑着道:“不是你把人放进来的,现在又愁眉苦脸什么劲儿?”

“你知道?”容阙停下手中动作,视线不自觉落在孟时清方才所立之处,“你可知道我刚才有多么想杀了他吗?”

温离点头:“为什么不杀?”

他乘着风霜而来,眉眼中还染着霜气,冷冽寒凉:“因为我发现,似乎折磨他,不如戳他心肺更好。”

“魔主浩卿,居然会有那么好心?”温离挑眉,“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但……”

容阙眼神暗了下来,执拗的看向不远处。

温离抬脚挪到他跟前,赤忱的与他相视,执拗的捂着他的脸,掐着他脸颊的软肉,迫使他低下头来。

容阙很是不甘,咬着牙就是不愿意看她。

温离只好松开手,只不过指尖才移开,就被他拽着腕子贴近,以方才的姿势紧紧黏在唇边。

温热的气呼洒在上边。

口是心非的男人!

温离忍着笑意,捕捉着他的脸色:“其实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坏人呢,只不过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在我心中摆动,莫名的就让我信任你,甚至可以跟着你走,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容阙吻了吻她的指腹,懒怠的掀起眼波:“什么话?”

温离不自主的暗入他淡泊的唇:“即使忘记所有,再次遇见我还是不由自主的爱上你。”

“噗嗤!”

就在此时,黑夜中蹿出一个人。

温离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一大段表白誓词,被他突然打断,心里有些不高兴,扭头一看,旁边的人比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第90章 傻子

来人掸去裙摆上莫须有的灰, 迎上容阙冷的掉渣的眼神,轻咳两声道:“看来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二位了。”

温离倒不如容阙在意,反倒通过他身上所着衣物认出了他的身份, 便又往容阙身后退了退, 压低声音道:“你们魔域怎么是个修士便可以进来, 还是说你特地对太虚宗弟子放开的?”

明知道她话里嘲弄意思浓厚, 容阙不怒反笑:“不是如此, 孟时清又怎么能舔着脸见到你?”

“宗门里的人都传温师妹受伤不醒, 被孟时清照顾着, 眼下看来倒没有受伤。”卒韫意有所指, “看来传闻是分毫都不能相信。”

温离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所以孟时清不让她出去,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你来这里, 实在过于冒险了。”

容阙打断卒韫的话, “此时正是玄云长老最为戒备时候,宗门内外可有不少眼睛盯着你。”

卒韫病恹无力的脸上扬起笑意浅浅:“即使是盯着也只会盯着孟时清,他今夜离开宗门,再来到魔域, 怕是已经惊动玄云长老。玄云长老对孟时清惯是宠爱, 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底线,此次回到宗门,孟时清怕是难逃一劫。”

“与我们何干?”容阙冷面如霜雪覆盖,“咎由自取。”

温离方要开口询问, 就被容阙一个眼神吓得咽回肚子里。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好像在说, 你要是敢开口问一个字,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对此, 温离还算识趣,她对卒韫没有印象,但显然卒韫认识她,也知道她和容阙的关系。

“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说,我就不在这里听着了?”温离悻悻道。

卒韫低笑道:“温师妹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

温离:“”

其实可以在说响一点的,真的。

“孟时清动了手脚,她现在不认识你们。”容阙解释道。

卒韫挑眉:“我们这个大师兄啊,修的是无情道,过不了的却是情关,真是可笑。难怪你大张旗鼓的要和太虚宗”

“卒韫!”

容阙皱眉打断,斥道:“时候不早了,你有什么话去找莲生说,待明日要莲生转述与我。”

卒韫听出他话中夹杂着的威胁,神色不明的看了温离一眼,又迅速的移开眼:“你心意已决,多年的恩怨的确有个了断,我去和莲生谈谈。”

容阙拉着温离快步离开,脚步疾疾,从暗处走向光亮处,在从万花草堆中穿过,连廊道道蜿蜒,时不时会有飞虫飘来,却也只是穿过他们的身子,落在不远处的花堆。

他走的很急,紧咬着牙不愿看她,墨发随风而舞,露出光洁的侧颊,刀削般的下颌线,顺畅凌厉。

无端的让他变得生人勿进些许。

温离甩甩手腕,想要叫停他,“浩卿,你等等!”

容阙果然一停,却没有转身看她,只是盯着月色下二人交叠的影子。

“方才那个人是我的师兄吗?”温离轻声道。

容阙回眸,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嗯。”

见他停下来,温离干脆拉着他倚着一旁的廊柱下,月影袅袅却透不过土墙。

漆黑一片狭窄的角落里,二人近如咫尺。

微微喘息声下,温离问:“你是不是要去太虚宗?”

容阙颔首,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对于修士而言,所视如白昼自然,所以他也清晰看见温离眼中藏着的小心翼翼。

“嗯。”

许是明白夜色昏暗,她未必能够看清,他又出声应了句。

温离与他认识不过几日,但总是能从他细微的表情和语气明白他的意思。

就如同现下,他即使只是说了一个字,但温离心中也已经懂了大概。

“我多一嘴,玄天宗的事情,不是魔域做的吧?”她问。

“魔域无主,消停许久,既和玄天宗无仇无怨,又为何要干净杀绝?”容阙反问道。

温离眼睑微颤:“可”

容阙道:“卒韫与我本是师兄弟,他与我皆是云霄剑尊门下,剑尊仙逝,他便被收入玄云长老门下。云霄剑尊与凌武天尊乃世交,当年云霄剑尊离世后,便一直在寻找事实真相,想要还他一个公道,不曾料想会引祸上身。”

温离听过些许关于云霄剑尊的传言,其中不乏云霄剑尊离世时遭受的抨击,桩桩件件只是取出一件 ,也能毁了修道者的一生。

“所以你的意思,我师父的死,与玄云长老脱不开干系吗?”

现在的温离拥有之前的记忆,与师门之间的情感断是原先的她不能相比,于玄天宗一事上更为执着。

容阙察觉她不安的心,原还有些紧绷着的脸在此刻土崩瓦解,他头一次懊恼自己的怎么不再瞒一瞒。

“阿离。”

容阙轻抚着她的发顶,“不能置你于危险之中。”

温离固执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容阙敛眸:“不可。”

温离拉住他宽大的袖子,与他藏在底下的五指相扣,“事关太虚宗,也是我的事情,我不能不管不顾。我不是为了孟时清,是为了我自己,师父待我不薄,灭门之时恰逢我下山除妖,这才苟留一条性命,你要我这个时候不管不顾,我做不到。”

容阙没有避开她的触碰,但深沉的眉眼却没有松懈之意。

夜色寂寥,秋蝉声声响。

“其实……”温离小声道,“我很想想起丢掉的那些记忆,你好像很喜欢我,我却记不起相熟相知的过程,但不妨碍我又重新喜欢你的。”

分明知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容阙依然不由自主的愣怔片刻。

见他不说话,温离添柴加火:“夫君你就带上我吧,没有你的允许出魔域肯定很难,但是我知道,你不忍心我一人在这里受苦,等待的每一分都是煎熬。”

“”

她说的潸然泪下,就差痛哭流涕。若不是能够看清她眼底的神色,容阙便信了她的谎话。

只是随意寻的借口,却硬生生将他留住。

倒是让人不忍心再说什么。

可容阙却深知此时最不是心软的时候,如果真同意带着她到太虚宗,留下自己便会后悔一辈子。

容阙绷着脸,严肃道:“撒娇是没有用的。”

“夫君”

温离故意拉长了音调,使劲儿的磨他,“你——唔!”

唇上覆着只手,容阙力道极重,冰凉的手心趁着秋风,凉意丝丝入体。

温离被他捂住嘴巴,只好眨动眼睛,试图用眼睛说话。

她知道的,却还要故意挑衅他!

容阙不自然的道:“我不会让你去的,你不用再想办法说服我。”

温离泄气,狠狠的纨他一眼,气势汹汹打开他的手,道:“你别以为你是浩卿我就怕你!你不同意我就自己出去。”

“没让你怕我。”容阙指尖颤抖,最后还是叹了声,嗓音低哑妥协道:“等你恢复记忆,我会等你一起。”

“”温离别开脸,“缓兵之计。”

容阙失笑,“对你没用,我很了解你。”

温离脸色才缓和些,睁一眼偷偷打量他:“真的?”

方才还油盐不进的人,怎么会突然变了主意。

但他却一本正经,看不出假。

“骗你做什么。”

“不准骗我。”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温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放才并未询问孟时清解蛊之法。

温离后知后觉想起,懊恼的紧。

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很快便引起容阙的注意。

“怎么不开心?”容阙摸着她的头,“我不是答应你了吗?”

温离撅着的嘴都能挂起一个油瓶,“我忘记问小白,情蛊怎么解开了。”

容阙手掌微移,摁在她后颈的手下移,最后停在她肩头,不过是微微用力,便让她倒在他怀里。

温离正疑惑着他这是做什么,便听到他的笑声从胸口溢出,“很开心。”

温离撇撇嘴:“刚才还摆着脸的人是谁啊,怎么突然又变了个人似的,开心什么?”

“你没跟着孟时清走。”

在听见她回答的那一刻,说是不开心是假的,即使她没有记忆,即使她只记得与孟时清点点滴滴的回忆,但终究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他。

容阙从未像那时那般欢喜。

甜丝丝的就像是吞了蜜枣似的。

温离感受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疲惫在此刻荡然无存。

“那你刚才为什么摆着脸。”温离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胸口,念念有词,“方才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还以为我丢着你跑路了呢。”

容阙握住她四处作乱的小手,眼中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却明媚的照亮着他。

“还不是有人半夜私会,被我当场逮到。”

温离瞪大眸子:“什么半夜私会!分明是他用蛊控制着我出去的!你还这样说,要不是我醒的快,我就被他带会太虚宗了!你夫人都跟着别人跑了,你还开心的很呢,傻子!”

容阙微微歪头,指骨弯着不轻不重的敲在温离额角上:“你以为你为什么能从他的控制里挣脱?”

“哎呦。”

温离夸张的抱着头,“我就说怎么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我的身体里舒展开来,原来是你在偷偷帮我啊!”

“哼。”容阙移开她的手,指尖点在上边,轻轻戳戳:“你才是傻子,小傻子。”

温离咯咯的笑,躲着他的手:“你才是笨蛋,我是聪明蛋。”

容阙放纵的和她拉扯,忍俊不禁,“那你做蛋吧,我还是做人的好。”

“不吃醋了?”温离凑近他身前,趁着他不注意踮着脚亲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