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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极为正常。”谢尔顿说,“生活像一部漫长的剧集,情绪则是每一帧流动的画面,起起落落都是常态。”

电话那头暂停了一会儿,一直到诺德以为对面的虫已经掉线了,谢尔顿才开口,

“阁下,您现在还在书店吗?”

“是啊,怎么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按照我的指引走一段路?”

谢尔顿的声音极为耐心,又神神秘秘的,

“请先到对面的街区,右转,经过第二个红绿灯,然后在十字路口左转,找到街道左侧的第三个店面,上二楼。”

“嗯?”什么有的没的,诺德颇有些警惕,略带调侃地问道,“加西亚议长,你现在有点像拐卖雄虫的虫贩子哦。”

对面传来两声低沉而悦耳的轻笑,仿佛被他的反应逗乐了,“或许吧。如果想独占您也是虫贩子的一种的话?”

诺德被这句话砸懵了。

“您过去看看,那里说不定藏着一份能让您心情愉悦的魔法呢?”

第55章 暧昧期(下)

诺德不知道谢尔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鉴于他言辞恳切,还是将信将疑地锁上书店的大门。

这些顶级政治家的沟通技巧确实高明,音调、语气、语调上扬的弧度都像被精心打磨过, 让人不自觉地放松警惕。不知不觉中,诺德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盲盒店?”

诺德停在店前, 仰头望向那装饰得极为可爱、周身散发着璀璨金光的店面。店内盲盒价格跨度颇大,从十星币到一百星币不等。盲盒中的物品更是五花八门, 既有没什么实用价值的二手物件,诸如鼠标垫、塑料杯、抹布这类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也有最新款的星际游戏、高端光脑, 甚至还有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可谓应有尽有。

“我听亚盖提及,阁下心情不佳时, 喜欢抽盲盒消遣。”

“啊,确实有那么回事儿, ”诺德暗暗佩服,谢尔顿来过一趟就能把厄尔尼斯的路面街区记得这么清楚,他一个在厄尔尼斯半定居的,竟然现在才知道这家店, “可是我运气不是很好欸。”

上辈子在蓝星, 奶茶店员忘加小料、每次抢红包都是垫底的事时有发生,至于抽盲盒更是非酋降临, 十个里面抽九个都不是自己喜欢的。

“没关系,权当寻个开心。”谢尔顿说,“我请客,阁下尽情抽便是。”

他言辞豪爽大方,诺德不知怎的, 竟被这番话打动。一踏入店门,便受到店内猫兽人热情洋溢的欢迎。

诺德犹疑地立在装着盲盒的玻璃柜前,“万一抽到的都是垃圾怎么办?”

谢尔顿的声音听起来信誓旦旦,“喜欢的东西算您的,不喜欢算我的。”

诺德闻言,脑子蒙了一下,呆呆地“哦”了一声。

“小哥要抽哪款?”猫兽人热情介绍,“本店有十块、二十、五十和一百四个档次哦。”

“先给我拿个十块的吧。”猫兽人把玻璃柜打开,诺德选了个体积很大的盒子,结果一打开,里面竟然是——

“我就说我运气不好吧,就抽到了一包五毛星币的纸巾!”诺德愤愤地把纸巾揣进兜里。

“才第一次,很正常,”雌虫的声音温柔而包容,“阁下不妨再抽一次。”

“什么鬼,啤酒瓶盖子!?”

“没事,再来……”

……

诺德还是第一次一边抽盲盒,一边和他虫分享抽盲盒的战况——

“用了一半的垃圾袋。”

“一本发臭的书。”

“光脑贴纸——可是好丑。”

“一块软尺,哈哈,我没疯!”

“老板给我拿个一百星币的!”

诺德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打开了斥巨资购买的盲盒 ——

“老板,一百星币的东西你就放一盒薯片啊,太坑啦吧!!”

诺德抽盲盒抽上瘾,每次打开都望眼欲穿,每次都让虫崩溃到想把店砸了。

“哎呀,小哥,”猫兽人讪讪地搓着猫抓,“我们这里一百星币的,超过一百星币价值的占六成呢,一般抽个十次就会有小惊喜的,您这……”

他摆名了就把“诺德手气不好”写脸上了。

“瞎忙活。”诺德要被自己气笑了。

恰巧这个时候,店里走进来两个中学生模样的狐獴兽人,他们手挽着手,其中一只兽人第二次就抽到了店里豪华大奖。

“啊啊啊啊,是最新款平板电脑!我攒了大半年零花钱正准备买呢,竟然提前抽中了?”

他的同伴也很高兴,到处打电话分享这份喜悦,在给了老板一个大大的拥抱后,又将目标换成了店里其他客户——也就是诺德身上,“小哥,你看我朋友花了两百星币就抽中平板电脑了欸!小哥你呢,有没有抽中什么大奖呀?”

“……”

“就,就那样吧。”诺德不想回答。

大奖没有,破铜烂铁一大堆,老板家里应该干净多了吧。

“果然,没运气的人不管干啥都没运气。”诺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彻底摆烂。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像吃了蜘蛛一样难受。要不是两只小兽人兴奋不似作假,诺德真以为这是老板请来的托。

光脑那头的声音再度传来:“阁下再试试,说不定下一个就有好东西了。”

“……”

“加西亚议长,您说实话,”诺德纳闷了片刻,忽而顿悟了,“是不是您自己想抽抽不到,干脆怂恿我浪费钱啊?”

毕竟喜欢抽盲盒这种东西,说出去太不合对方身份了,所以假借他之手抽了个爽?

“真没想到,您还喜欢这种小虫崽才玩的东西。”诺德哼哼两声,颇有点把气撒到无辜虫身上的意思。

“……”隔着光脑诺德都能感受到谢尔顿那温和笑意,“喜不喜欢,取决于和谁一起参与。”

诺德一时语塞,总觉得这句话很微妙。

光脑那边的声音温和沉静,“我近日运气不错,您看,或许我能将这份好运分您些许?”

“怎么分?”诺德好奇问道。

“我的幸运数字是7,您不妨挑选编号为 7 的盲盒试试?”

“7号?好,我试试!”

诺德从椅子上跳起来,又斥巨资买了一个编号为7的百元盲盒。

不知道是不是倒霉透顶后否极泰来,这次的盒子里竟然是一本已经绝版的书!

这本书出自一名赫赫有名、但在五年前已经离世的意识流派纯种人类作者的绝笔之作,诺德的书店想订货都订不到,早就下架了,星网上的二手说甚至炒到了标价的五百倍!

“哇塞!这个好,真的中大奖了哎!”诺德激动不已地抱着书,竟然还是崭新的,连封皮都没拆,“沾了你的光,您的运气真不错!可是你把运气分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能让阁下高兴,我深感欣慰,”对面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愉悦,“况且,运气这东西,本就玄妙,或许它本就属于您,我只是恰好提了个醒。”

运气真是在一瞬间好起来的,诺德又连开了十个盲盒,竟然又抽到了一款大热星战游戏,还有一条做工精致的皮带。

“我厉害吧!百年非酋难得欧皇一次欸!”诺德兴奋地说道。

“嗯,超级厉害。”谢尔顿不知道非酋、欧皇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夸夸。

光脑那端的声音跟溺毙了似的,引得猫老板和两只兽人频频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

两只狐獴兽人正值八卦的年纪,不知何时凑到诺德旁边,连抽中平板的兴奋都被抛诸脑后。

“小哥,你跟你老公是异地恋啊?”

诺德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摆手解释道,“不,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什么老公不老公的,吓他一跳。

“跟你说话这么温柔,这还不是老公呀?”

两只狐獴兽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笑,导致诺德慌乱之中忙将光脑通话掐断,生怕他们再说什么逆天发言。

盲盒抽的差不多,诺德觑了眼猫老板越来越苦唧唧的脸,金盆洗手不玩了。

“这就够了吗?”

“见好就收嘛,再抽下去说不定手气又变臭了,”诺德转身说对猫兽人道,“老板结账吧。”

猫兽人把抽过的盒子挨个拾起来计算本金,一共是2290星币。

嚯,还真不少呢,看来今天确实上头了,不过好在最后得到的东西非常丰厚,倒也不亏。

诺德刚准备掏出光脑付钱,却被猫兽人制止了,“不用了小哥,你老公刚刚已经付过钱了。”

“……啊?”诺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瞪的圆圆的,羽睫颤了一下。

见漂亮的纯种人类分外惊讶,两颊微红,猫兽人笑了,“就是跟你光脑通话的那个兽人吧,你刚才玩的时候他就付过了。”

“早早就加了我的联系方式,转了一万星币,说让你随便抽。”

“……”

诺德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懵然片刻,生怕谢尔顿多的钱打水漂了,“那您赶紧把多的钱退给他吧。”

“联系不上他,好像已经下线了,”老板嫌麻烦,“小哥,干脆你把收款码打开,多的钱我直接转你吧,反正你们两口子,钱给谁不是一样的?”

诺德欲哭无泪:“真不是”

两只狐獴兽人尖叫吃瓜,“小哥,那个兽人是什么品种的?真不是你老公啊?那是你男朋友吗?”

诺德窘到不行,抱着一堆奖品站在原地,耷拉着脑袋,像被调戏的良家妇女——明明他自己曾经“调戏”谢尔顿时都脸不红心不跳的。

“都不是。”他无奈道,“就是朋友,你们别乱猜了。”现在的小孩真是吓人。

另一只非常自然地轻轻撞了撞好友的肩,“你懂不懂什么是暧昧期啊,暧昧期!不过要我说啊,小哥你这个真的可以考虑升为男朋友,够格!”

“可不是嘛,我雌父每次买点东西,雄父都扣扣馊馊的呢~”.

就这样,诺德拿了一堆奖品,手上还莫名其妙多了7710星币,他刚走出盲盒店,谢尔顿·加西亚的电话又来了。

“我刚刚不是故意挂电话的,”他说着嗔怪的话,话语里却没多少责怪的意思,软软的像撒娇,“不过加西亚议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不是说了吗,我请客。”雌虫愉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怎么了,是不是不够?”

“够了够了,怎么可能不够,”诺德说,“还多了七千多星币呢,我转……”

“阁下,心情有变好一点吗?”雌虫截断他的发言。

“嗯,好多了!”诺德实话实说。

“剩下的钱就当劳烦您亲自下厨,我的一点小心意吧。”

诺德走在初夏温和的夜里,心情暖暖的,像被什么很柔软的东西戳了一下。

“您过两天才来呢,这么快就转饭钱啦?”诺德打趣道。

“不是过两天。”

谢尔顿说。

诺德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您往下看。”

诺德心里打起鼓,转了一圈,扒拉着二楼的窗户,从楼下看去——

一只身材颀长的雌虫裹着一身黑色风衣,安静地站在路灯下,正抬头与他对视。暖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肩头,衬得他眉眼如画,唇角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一如初见。

第56章 定下来吧

格兰陵大厅, 军部表彰大会。

军部已很久没举办这种规格的宴会了。

此刻,厅内汇聚了各界社会上层虫士。

军团长们身姿笔挺,权威医生们神态自若, 警视厅厅长与保卫局局长也都在列。他们身着笔挺的正装,肩上佩戴着象征荣誉的各类勋章, 在这奢华的环境中,相互穿梭。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 众人眼神交汇,互相打量着对方的身份,说着或真心或虚伪的恭贺的话。

——而宴会的主角却迟迟不见踪影。

“奇怪, 从来宴会厅开始,我就没见到加西亚议长,”一名上议院议员环顾一周, 不禁疑惑问道,“按理说, 那位不可能会记错时间啊?”

他的交谈对象十分罕见的是一名中尉,毕竟上议员和军部的虫很少能和谐共处,此刻却交谈得非常融洽。

“说起来,我好像也没见到元帅。”对面的军雌接话道, 不过他很快就将其抛诸脑后, “或许忙审判哪个反叛军吧,反正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对了, 刚刚我们聊到哪了?哦!是了!乌索议员先生,听说您家有一只尊贵的适龄雄虫阁下?我侄子是一只A级军雌,刚刚从军校毕业,立了二等功,毕业后就要加入第二军团, 身高腿长样貌俱佳,您看是否能给两只虫互相认识的机会……”

宴会阳台的角落,卡尔快把兰斯诺特的光脑打爆了,可无论多少次依旧显示忙线中,死活打不通。

他心急如焚,手指甲都快被咬秃噜皮,完全不知道待会儿军功授予环节应该怎么办。

“我的虫神啊,关键时刻,元帅又跑哪去了!?”卡尔发出一阵悲哀的咆哮。

“安了兄弟,”卡尔扭过身,拍他的竟然是加西亚议员长的副官,对方熟捻地跟他攀谈起来,“或许这会儿,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们家元帅去处理呢。”

“还能有什么事比战功授予更重要!”卡尔不理解,“我看议员长不也缺席了吗?”卡尔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副官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斗,摇摇头,在阳台找了个舒适的对方点烟,整张脸埋在袅袅烟雾里,眯着眼暗自叹了口气,一副过来虫的沧桑模样:“要我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卡尔:“……”

好想一拳揍上去。

“授予军功嘛,走个过场的东西,大家心知肚明,你知我知,”副官说,“哪有追雄虫重要?”

卡尔听到就来气,哀怨的脸变得又气又恼:“要说还是你们家议长坏了元帅好事!要不是他从中作梗,元帅和诺德阁下至于走到那一步吗?”

兰斯诺特和诺德的离婚,是卡尔全程操办的,当时元帅跟抽了魂似的,差点就要撂挑子不管联邦了,后来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才振作起来。

他当然不会为此怪罪诺德阁下,而是暗暗记恨上了加西亚。

哪有议员长自降身份当小三的,还要不要b脸了,说出来简直气死虫!

“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副官说,又吐出两口烟圈,“作为过来虫,哥给你一句忠告,追雄虫呢,都是各凭本事的。要捧着、爱护着,要温柔要耐心像个绅士那样,不能搞你们军部那种强取豪夺的一套,不然不把雄虫吓跑才有鬼了!像你们元帅那样,整天板着个脸那么凶,迟早有一天要玩球!”

卡尔没好气地朝他龇牙。

“你放屁!这么多年我们元帅都跟诺德阁下好好的,要不是加西亚他……”

“你们军部的虫真应该打包回去好好修一堂情商课,”副官打断他,伸出一根手指,煞有其事地摆了摆,“雄虫喜欢你呢,谁都拆不散,能拆散的都是因为雄虫早就不爱了,懂不懂!不爱了!甚至恨到透顶了!你还没结婚吧,正好以此为鉴,不要跟你们元帅学,走他失败的老路!”

军部明明战功赫赫,每只虫却都觉脸上无光,没有别的原因——元帅的雄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虽然是一不小心的,公然选择了一直以来跟他们暗暗不对付的议会的议员长!

元帅被彻彻底底、从里到外、毫无尊严地撬了墙角。

议会弹冠相庆,军部愁眉苦脸,元帅头顶一顶绿帽子,好想每只虫都戴着似的,羞愤难堪都无以复加。

卡尔气得脸颊通红,偏偏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光脑亮了一瞬——原来是他播出的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接通了。

卡尔慌忙道:“喂元帅,刚刚是只喝醉的家伙乱讲呢,您别在意。您现在在哪?军部的军功授予仪式快开始了……”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死寂,而后,响起一声极其压抑、听不清情绪的喘息。过了片刻,低沉暗哑却透着几分破碎的声音从那处传来:“我临时有事,卡尔,你有能力代我完成。”

指令下达完毕,对方就挂了电话。

兰斯诺特飞行的速度比任何时刻都快。

谢尔顿的副官说,雄虫已经不爱了他了,已经恨透他了。

恨透他了。

这四个字在兰斯诺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脏。

可是他根本没法做到平心静气地在宴会虚与委蛇,放任谢尔顿那家伙去找雄主。

胸腔升起的慌乱、愤怒、尖锐和疼痛全部积压在狭小的胸前,身体所剩无几的氧气在被肆意攫取。

他不知道现在赶过去的结果——诺德说不定连见都不愿意见到他,说不定已经在谢尔顿那家伙怀里。

手指死死攥住柄手边缘,微微颤抖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深呼吸几口气,并没能平复从灵魂深处、源源不断的恐愤,情感不受理智控制,他推动柄手,星舰的速度被他推到极限,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响。

如果雄虫不愿意见到他,那就绑起来,把他关在自己身边,哪儿都不让他去.

“加西亚议长,您怎么现在来了?”诺德挂断电话,几乎是一路跑过去,“您不是在庆功宴上吗?”

夏季伊始,夜晚还有些凉。

军雌脱下了军部身上的风衣,裹在雄虫身上,又从雄虫手上接过那一堆大包小包抽奖得来的礼物。

诺德有一米八几,比一般雄虫高不少,就算是军雌的衣服穿上去也毫无违和感,清癯高挑的身材支撑着挺阔的风衣,别有一番风味。

“这算是给您的惊喜,还是惊吓?”谢尔顿说,眉眼微微弯起。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参加什么庆功宴,一下战场,处理完各种繁杂的报告就马不停蹄地飞了过来。

“当然是惊喜。”诺德一脸莫名,回答却利落干脆,“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惊吓?”

“我以为,您邀请我是为了气兰斯诺特,故意对我抛出橄榄枝。”谢尔顿·加西亚如实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雌虫的言语看起来平时别无二致,语调家常,同时也惴惴不安。

谢尔顿·加西亚五十多年的虫生从没有过不安和犹豫,即使是在战场重伤、即使是议会一虫对抗所有上议院,他都从没有后悔过。

但是从雄虫身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体会到这种情绪。

如果来的是兰斯诺特,雄虫会不会更高兴?雄虫光脑所说的是客套话,还是为了气那只雌虫?

雌虫眼睑微垂,猩红的瞳孔闪过疑窦。他并没有表面表现出得那样从容,婚姻只是为了巩固权力的手段,如果能将家族发扬光大,就算是几只同势力的雌虫共同侍奉一只雄虫,那又如何?可唯独对诺德,他产生了独占欲。

独占欲催生出侥幸、迷茫,也带来了燎原般的热情□□,将雌虫劈成冰与火两个极端。

诺德抬眸,黑曜石般的瞳孔在路灯的氤氲下明亮纯洁,漂亮的像是一抔新雪。

谢尔顿·加西亚被这双眸子看得心悸,心跳很重,静静地等待着雄虫的回答。

“如果我说是,加西亚议员长现在要怎么办?”诺德笑了笑,忽然生出了一丝恶劣挑逗的心思。

谢尔顿心重重落下,但看到雄虫的表情,又很快反应过来是在逗他,笑道,“那我可能会很生气,连夜带您私奔去别的星球,让任何虫都找不到。”

“私奔?”雌虫一看就是赶过来的,铂金色发丝略显凌乱,俊美无俦的脸多了淡淡的青黑,一看就是这几天熬夜过度,诺德歇了打趣这位年长军雌的心思,“不错的主意,但是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完成正事——你的‘接风宴’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昨天答应雌虫亲自下厨为他接风洗尘,没想到他提前过来了,杀了个措手不及,“连一颗米都没买。”

“您应该明白,我不是为了一顿饭而来,”谢尔顿说,轻轻地拉过雄虫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亲的时间比平时都久,“我只是很想见您。”

几个月没见,雌虫看向心上虫的眼神更加不加收敛,猩红瞳眸透露出的野兽般的热切,简直无处遁形。

他说的应该是实话,雌虫口吻、眼神的思念几乎化为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点燃了。

雄虫低垂着眼睑,声音微不可察,近乎呢喃:“我也是。”

在潜伏于反叛军的日子,谢尔顿几乎失联。雌虫几乎每天都在走钢索,每天都只能在新闻里看到谢尔顿的最新消息,这感觉着实不好受。

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大义,诺德都不希望谢尔顿失败。

一只虫和反叛军斡旋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仅要伪装的天衣无缝,还要无数次经受道德良知的考验。

“您说什么?”谢尔顿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也很想你——”诺德说,又忙改口,“没有很想,也就一点想吧。”

还是那种拉长尾调,像是撒娇的口吻,带着一丝委屈。

诺德没再说什么,谢尔顿却偏偏品出了这样的意思——为什么失联,为什么不跟他发消息?即使理智上明白,在情感上也很难接受,前一天还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年长军雌,第二天就虫间蒸发了。

谢尔顿·加西亚看着雄虫翩然颤抖的羽睫,又一次沦陷了。

每次当他以为自己已经馅的足够深时,才发现可以陷得更深,甚至是在雄虫并未使出全力的情况下,自己就丢盔弃甲。雄虫像极了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内里更是甜得要命。

只要诺德想,谢尔顿心想,他可以让任何一只雌虫为他赴汤蹈火,包括他自己。

如果诺德理智尚存,就不会和谢尔顿·加西亚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也不会任由雌虫俯下身,温热的手掌扣住他的后脑勺,然后吻上自己的唇。

——他的理智被抛弃了。

嫌少有虫能为这种直接的、富有冲击的感情无动于衷,诺德也不能。

清浅的呼吸在唇齿间蔓延,雄虫乖顺得简直不可思议,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那片瓷白、轻薄的肌肤,引起一阵战栗。

谢尔顿·加西亚慢半拍失去了理智。

他忽而扶助诺德的肩膀,力道温柔却强硬。

“诺德,给我一个机会。”

“我是否有幸,成为您的雌虫呢?”

第57章 近距离观察互殴现场

是否有幸做您的雌虫, 而不是,您能否做我的雄主。

这并不是一个理智的问句,也不符合加西亚惯常、既强硬又圆滑的谈判风格。

做诺德的雌虫, 没有指明到底是雌君还是雌侍,甚至是雌奴。而是把自己全然交托出去, 像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被动、惶恐地等待对方的垂青和抉择。

这句话说出口, 所有打着“年长雌虫对晚辈雄虫照顾”的谎言不攻自破,和雄虫之间的“父子”扮演的遮羞布被扯下了下来,彻底拉上帷幕。

也将那段暧昧、若即若离的友情逼至角落。

谢尔顿·加西亚没给自己留退路。

不成功便成仁。

路灯的光影落在谢尔顿的眉眼间, 衬得那双红瞳愈发深邃。

“你应该知道,加西亚议长,联邦不只有我一只适龄S级雄虫。”

雄虫黑潭般的眸子闪了闪, 却没有愕然。

加西亚的告白在意料之中。

三年间的记忆回笼,一切早就有迹可循。不管是在去亚盖家, 还是宴会上,诺德总能“偶遇”这位长辈军雌。

那些在诺德看来止于表面、公事公办的交流,对于雌虫而言,或许是精心策划、极尽纠结的邂逅与接近。

只是那时的他, 并没有过多在意。

“如果你想要最好的精神力安抚, 还有很多不错的选择。”

站在雌虫的立场看待问题,很容易看清事情的本质。S级雄虫非常珍贵, 本身就是雌虫争夺资源的主战场。

而加西亚一直未婚,精神海也早就置于崩溃凋零的边缘,自己的精神海能解他的燃眉之急,宛如枯木逢春。

但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诺德发现自己变得有点矫情,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上一段失败的感情, 竟然希望有虫不只是因为高阶精神力这点而中意于他。

谢尔顿眉心微微蹙起,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上空传来一阵星舰骤降的嗡鸣,刹时撕破夜间的宁静。

一道黑影从几百米的高空跳下来,裹挟着狂风般的凛冽杀意。

诺德只觉腰间一紧,整只虫被拽进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怀抱。

军雌身上披着白色的军氅,军帽在跳跃过程中已不知所踪,翡绿瞳仁翻涌着滔天的晦暗和暴虐,全身的肌肉都像一根蓄势待发的弓弦,紧绷、战栗,充满杀意,完全是一只嗜血、择人而食的野兽。

“加西亚,你找死!”

理智不知去向,额角的青筋如同虬曲的蛇般凸起。

小臂处已全部虫化,带着致死意味的一击,直取谢尔顿·加西亚的命门。

肌肉记忆率先做出反应,年长的军雌迅速旋身急退,另一只手瞬间完成虫化,青灰色钢甲泛起森冷寒光,硬生生接下来这一拳。

然后是钢铁般坚硬刺耳,互相搏击的声音。

“砰!”

第一击斩在谢尔顿格挡的虫甲上,火星四溅。

谢尔顿在石板路上犁出两道焦痕。

诺德被一股强硬却温和的力道推开,踉跄了两步,在一个安全距离站定,属于顶级军雌的“精彩”格斗画面在眼前铺展开来。

只有亲眼看到他们打架,诺德才知道,那些大热的星战游戏肉搏的画面,与之相比简直是幼龄儿童动画片,不及这场面残暴、血腥程度的十分之一。

“兰斯诺特,够了!”

呵斥淹没于狰狞的交鸣中,兰斯诺特的镗刀在夜色划出一道弧光,谢尔顿侧身闪过,刀锋擦着鼻尖削断几缕金发,瞬间化作齑粉。

在第五个来回时,谢尔顿没有任何躲避,被那闪电般的一拳嵌进不远处、河床边钢质栏杆上。

冲击力让钢筋水泥的碎块如暴雨倾泄,后背在石壁上擦出狰狞血痕。

雌虫手上的奖品应声落地,接着传来肋骨断裂的声音。

这场格斗,以谢尔顿·加西亚的惨败告终。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地面卷起一阵尘埃,快到诺德甚至来不及再喊一次停。

“咳咳……”一口猩红的鲜血猛地从年长雌虫嘴角渗出,顺着下颌低落。

“加西亚议长!”诺德忙赶了过去。

谢尔顿半倚在扭曲的钢筋中,衬衫露出精壮的腰腹。金发上都沾着红色的血渍,因为胳膊肘关节被震碎,手臂无法自由蜷曲,只能虚虚地扣在栏杆上。

“别看,阁下,”谢尔顿抬手试图遮住伤口,声音嘶哑干涩,“伤得很丑…有碍观瞻。”

“雄主,你别靠近这个骗子,他根本——”

“闭嘴。”

兰斯诺特上前一步,却被诺德冷冷的声音定在原地。

诺德虚揽住谢尔顿的肩,抬眸看着来虫。

军雌立在旁边,肌肉还是那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兽瞳翻涌着怒意。

然而,被愤怒席卷的大脑,在对上诺德自下而上投射过来的问责眼神时,霎时冷静下来,浑身上下像被冰水浇过,热度尽褪。

“在民用区动用虫化,高空违规迫降,当街斗殴伤虫,这里所有兽人都会知道这场斗乱因我而起,”诺德一字一顿,“今晚丢的脸已经够多了。”

他好不容易在厄尔尼斯安安稳稳生活一段日子,和这里大部分正常兽人相处也算融洽。但是今晚过后,坊间、甚至新闻报纸就会流传两只兽人因为一只纯种人族大打出手、破坏公众建筑的流言。

所有的建设功亏一篑。

“雄主……”兰斯诺特像被烫到般后退半步,认错态度很快,但是语气极为生硬,“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绝对没有让您陷入舆论的意思。”

音量逐渐变小,声音颇有些慌不择路。

明明赢得了战斗的胜利,却像只丧家之犬。

他又搞砸了一切。

“可是结果如此。”诺德的声音冷得像二月的寒霜,强忍着愤怒,“这里不是联邦,收起你用蛮力解决问题的那套,兰斯诺特。”

军雌信奉武力,一言不合就开打,身为元帅的兰斯诺特更是其中翘楚。

“对不起……”雌虫说,“雄主,我只是……”

只是太嫉妒了。

S级军雌视力极佳,早在千米开外的上空,兰斯诺特就看到了谢尔顿吻上了他的雄主。

一阵尖锐的寒意迅速地包围了全身,刺骨的冰冷让他无法呼吸,紧接着,胸腔涌现出愤怒、不可置信和尖锐的酸涩,仅存的一点点理智也被无情地冲刷殆尽。

眼眶甚至渗出了血迹。

“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诺德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拨打光救护车的电话。

兰斯诺特瞟了眼地上狼狈不堪的“受害者”。那只雌虫伤的那么惨烈,他却能看到他唇角似有若无的、挑衅的笑意。

他低垂着头,身体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他的冲动让诺德更加厌恶他,反而给谢尔顿做了嫁衣,当完全意识到这个事实,光是开口,都成为需要动用全身力量才能做出的动作。

“雄主,对不起,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

包括赔偿、修复和缮后。

兰斯诺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又卸力般松开,牙关节紧咬,从嘴角渗出舌根被咬破的血迹。

雄虫的目光比以往更加冷漠、厌恶不加掩饰。

拜托……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他。

“你还好吗,加西亚议长?”诺德没理会他,看着谢尔顿,“手臂还能不能动?”

被一只猛兽带着必死的杀意袭击,即使是再强悍的军雌也来不及准备,雌虫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妙,价格一看就不菲的衣服上全是血痂,黏在了暴露在外的肉上。

“没事。”雌虫虚弱地笑了笑,“只是伤到了肋骨,并无大碍,阁下。”

“只是肋骨断了?”诺德滞了一瞬,哑然失声。

“是,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伤,很快就能恢复,本以为是一个安宁的夜晚,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谢尔顿轻轻避开诺德试图扶起他的身体,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掌支撑着起身,从地上站起来,“您不用扶我,会把您衣服弄脏的。”

虽然诺德现在穿着的是谢尔顿的衣服。

“这时候还在意这个?”诺德不由分说地架起他的胳膊,“医护!这里需要担架!”

救护车很快就来到,两只医护虫快速下车,将谢尔顿·加西亚送上救护车。救护车响着独属的声音远去,后视镜里,蓝发军雌孤独站立的身影渐渐变小。

兰斯诺特沉默地跪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直到警笛声逼近。

厄尔尼斯不归属于联邦管辖,但并不代表这里的执政官不认识赫赫有名的联邦元帅。

原本气势汹汹的一行人,在接到上级指示后,毕恭毕敬,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

兰斯诺特像一只麻木的牵线木偶,机械地处理完现场,赔偿了一笔财产,才后一步顺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离去.

谢尔顿的伤势远不止“肋骨断裂”那么简单,除了肋骨,冈上肌筋、韧带和颈椎动脉全部损伤——甚至能直接看到内里的骨头。

雌虫没让雄虫看到这难堪的一幕,在包扎好、遮盖住全身丑陋的痕迹,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病号服后,诺德才进到病房里。

“加西亚议长。”

谢尔顿靠在床头,轻轻地笑了笑。

他在赌。

是在雄虫面前展现强悍的战力,无声告诉雄虫,他作为顶级军雌,后半生具有无条件保护雄虫的力量和态度,还是退一步,博取雄虫的心软。

理智推断,在那种情况下,和兰斯诺特斗个你死我活不是上策。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对不起,”诺德坐在雌虫病床旁边,抿着唇,“我不知道兰斯诺特会来。”

很有阵营感的发言,像是在为他鲁莽雌君致歉的雄主。

谢尔顿心里噎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着、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雄虫守在他旁边,两只虫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很多,从书店最近的营业额,到从切尔诺搬来的营销策略是否能用于书店经营,再到厄尔尼斯的天气人文,再到突围反叛军的细节,无所不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安宁祥和,像老友叙旧。

没有虫主动开口提刚才雌虫告白的事,也没有谁开口提那位破坏氛围的不速之客。

“加西亚议长,你今天好好休息,我就先告退了。”诺德看了看时间,起身准备离开。

谢尔顿下意识拉住了雄虫的手腕,那一刻,眼神甚至带着点哀求。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旋即一笑,松开了诺德的手腕,又恢复往常沉稳、克制的模样。

崩虫设了,这可不是一名贴心的年长雌虫能做出的行为。

“您明天还会来吗?”谢尔顿笑着问道。

“当然。”诺德侧身回望他。

无疾而终的告白。

谢尔顿的手臂搭在前额,躺在病床中央,发出一阵微不可察的轻笑。

好在已经等了很多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医院门口,兰斯诺特跪得笔直的身影浸在月光里。

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来,想开口,发现自己哽咽得发不出声,只能抿了抿唇。

“雄主……”声音沙哑得像是被夜晚的风磨砺过,“我知道错了,您罚我去戍边,去禁闭,怎样都好…别不要我…”

诺德原本的愤怒已经悄然被自己消化,脱口而出的只剩下一声深深的叹息,

“兰斯诺特,我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