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川松一口气,瘫在小钰身边,像被人吸走了全身的内力。
GPS有定位,车子也没坏,他只是没力气把车开回去。他只是被吓坏了,需要有人在身边支持他,他需要有人分担他的恐惧。
“妈妈。”黑暗中小钰在说话。
李思川一惊,撑起半边身子问:“小钰?”车头灯开着,光让他看清小钰的脸。小钰在做梦,梦中在叫妈妈。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心酸的了,李思川的心在替小钰哭泣。
小钰“嗯”了一声,仍然闭着眼睛,呓语着,说:“妈妈对不起。”
李思川想了想,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再次充当她的心理医生。
他说:“没有对不起,你一切都好,妈妈就能放心了。”
小钰继续说:“妈妈,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李思川问,有些提心吊胆。
“妈妈我想起来了,那天你开车,是我把车弄坏了。那是爸爸的车子,爸爸总是开着那辆车去见外面那个女人。我想爸爸如果没有了车,就不能出去了。”小钰的声音转为低低的耳语,她用两个人说悄悄话的语调说:“妈妈我们不告诉爸爸,车子坏了,爸爸出不去了,留在家里陪妈妈和小钰。妈妈你说好不好?”她的语言转为她自小说惯为闽南语,李思川仔细辨听,怕听错了。
他抱紧她在胸前,轻轻拍着。像她在轻拍婴婴,让她安心睡觉那样拍着她。传说那样的轻拍代表婴儿在母体内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心跳的声音。它们在母体内听了九个月,那是最让它们安心平静的声音。亿万年来母亲都这样拍她们的宝宝,摇着入睡。李思川希望他的轻拍同样能让梦中的小钰感到安全。
果然孩子都是家庭的守卫者,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维护自己家庭的完整。他一直怀疑小钰在这件事情上的作用,他问过了所有的人,郁修善、金焰、郁修善第二任太太。当年那些能够知道实情的人他都问过了,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小钰的负罪感那么深重那么强大,似乎在她的梦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他早就觉得不正常,但他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她怎么都不让自己过得幸福。她蒙蔽自己,擦去了这一部分记忆。但记忆总要从沉睡中醒来,就像地下的恶魔,她不让它苏醒,它就啃噬她的梦境。它吞食了她所有能感知的快乐。
弑母者不得逍遥在梦境之中,和梦境之外。
小钰在她的记忆宫殿里把这一间宫室的门关上了,从不去打开。她是有这个本领,那是她建造的宫殿,她知道在哪个转角、哪一间屋子里关着什么让她害怕不安的往事,她从不往那边去。但梦魇不会放过她,越是不去打开,越是蠢蠢欲动,夜半三更趁主人意志力薄弱的时候就要破门而出。
小钰在少年时罹患梦游症,青年时凭着肉体强大过意志不去睡觉,都是在和这部分梦魇作抗争。李思川心痛地想,“在过去几年里,我该多疼爱她一些。”
可他爱她爱到心痛,却离她而去。
“你那么那么小,怎么能把车子弄坏?”他问。负罪感会让人产生错觉,把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揽在身上,尤其像小钰这样的,在现实和梦境中穿越来回的人,更容易发生这样的错位。但细节不会出错,细节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司机叔叔修车时我在一边看着,他说这根管子堵塞了车子就坏了,就要修了。”
“后来呢?”
“那天爸爸回来说,外面那个女人B超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是个儿子。他要接回来,要妈妈承认那个孩子。妈妈骂他,和爸爸吵,吵得好厉害。我想都是外面那个女人不好,老让爸爸离开家,爸爸的车要是坏了,就不能去找她了。我把扎头发的发绳拉下来,在那根管子上打了七八个死结,让那根管子堵塞,车坏了,爸爸就不能出去了。”
李思川一惊,坐直了一点,看着他抱在怀里的女人。
小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俯在他胸口,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全是眼泪。
“小钰你醒了?”李思川试探地问了一声,“什么时候醒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