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慈没遇到过这种场景,但他也并不是之前那个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阴差,因而他表现的还算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这位是张员外和发妻。”小厮在固慈身侧轻声介绍。
固慈便笑着和一位胖乎乎的男人碰杯道:“张员外,难得你有空亲自过来,一定玩的尽兴。这杯我干了,有什么照顾不周的还请你多担待。”
“固少爷您真是折煞在下了。”张员外笑的一脸谄媚,“您大喜的日子,我等自然尽兴。”
固慈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并没有弄虚作假,也没有用术法蒸发杯中的酒,怕的就是躲在暗处或者明处的鬼王会看出他的清醒,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反正他想好了,等喝了几杯后,他就假装自己醉了,让小厮扶自己回去,到时候他就能有机会和谚世独处。
不过很神奇的是,固慈的酒量居然很不错,酒过三巡,他都只微微有些醉意。
而席上其他宾客却已经都酒酣上头,并且渐渐都暴露出了与人类不相同的地方。
比如那位捂嘴轻笑的夫人,半边脸已经像是被利刃劈开般,露出了森森白骨。
比如那桌正在喝酒划拳的劲装青年,胸口、后背、脖颈等地方都隐隐渗出血和绽放的血肉。
再比如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身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烧伤和焦炭味。
就连跟在固慈身边的小厮,也因为帮他挡了几杯酒,而露出被烧出白骨的大半张脸。
固慈全当没看见,只继续观察着这些“人”,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直到最后几桌的时候,他视线不由得一顿,落在一位穿着长袍,眼神有些木讷的男人身上。
不久前固慈才见过这个人,彼时对方还在台上唱着歌,意气风发。
是韩宪。
找到了!
固慈眸光一闪,却并没有再多看韩宪一眼,而是继续含笑等着小厮和自己介绍这些人的身份。
小厮一个一个介绍过去,很快就轮到韩宪及其身侧的一位女子。
“这是魏县令家的小姐和姑爷。”小厮在固慈耳侧快速道,“他们也是近日才成婚,和少爷您还很有缘分呢。”
固慈略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然后朝那站起身的一男一女举杯道:“欢迎两位。”
那魏小姐穿着一身桃粉色襦裙,笑意盈盈地伸手和固慈碰杯,而她伸出来的手和手臂上,是如同其他宾客一样烧焦炭黑的皮肤。
随着酒杯的撞击,一点酒液漾出来滴落在她烧焦的肌肤上,发出滋滋声响,灰黑色蒸汽消散的同时带出一点难闻的怪味。
“夫君,你也和固少爷喝一杯吧。”魏小姐拽了拽韩宪的袖子。
韩宪木讷的眼神动了动,朝固慈伸出手。
酒杯碰撞发出叮的一声响,固慈深深望着韩宪的双眼。
韩宪的瞳孔微微缩了下,转瞬又恢复到那木然的样子。
固慈微微垂眼,眸底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像神主那样在人灵魂深处留标记的事,他也会。
刚刚他就是在韩宪体内留下了自己的标记,这样他就能随时找到韩宪的位置。
其实如果韩宪是魂体,那就省了这些麻烦,固慈直接用追魂术一查就知道,但韩宪是肉身被带过来的,所以只能用标记这种笨办法。
固慈没再多看韩宪一眼,而是继续朝下一桌走去。
然而他刚走开没两分钟,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猛然回头看去,其他热闹喝酒的宾客们也为之一静,盯向那个发出惨叫的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宪。
韩宪抱着头缩在桌下,浑身颤抖,不断喃喃着:“鬼,有鬼”
魏小姐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又似乎是觉得有点丢脸,弯腰叫他:“夫君,夫君你怎么了?别人都看着呢,你快出来呀。”
她身上的烧伤已经蔓延到了下巴,说话间脖颈处烧焦的皮肤残渣还在簌簌掉落。
“啊啊啊啊!!!”韩宪叫的更惨,然后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固慈快步走过去,紧张道:“魏小姐,这是怎么了?”
“唉~”魏小姐悲伤地看向韩宪,低声道:“他说过无论我是人是鬼他都会一如既往的爱我,可他知道我是鬼之后,就时不时会这样了。”
固慈这回是真切地惊讶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魏小姐知道自己是鬼?而且也并不担心固慈知道她是鬼。
固慈脑子飞快转动,而后安慰道:“没关系,他可能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魏小姐的脸已经完全碳化,但固慈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悲伤。
“他昏过去了,我先让人带他去后院休息一下,等醒了你再带他回家吧。”固慈又道。
魏小姐便朝固慈盈盈一拜:“那就多谢固少爷了。”
固慈朝身侧的小厮道:“带他去我的院子里好生照顾,等醒了就告诉我。”
“是。”小厮便又叫了另外两位侍从过来,将韩宪抬去了后院。
现场冷凝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但大家的话题也从大婚,变成了“人鬼恋”。
“要我说,那些人类惯会说甜言蜜语,都不能信的。”
“人鬼殊途,人类们嘴上说的再好听,转头看到你本来的样子后还是会哭着喊着要你滚。”
“这都还是好的,我之前那个妻子,知道我是鬼后居然直接叫道长来抓我”
“真要说起来,我才是真的惨。我一直怕被发现,就藏着身份,甚至都给他生了个孩子,可孩子一出来他就发现不对劲了,然后整个人就疯了。我现在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他,真是造孽。”
固慈听着这些话,逐渐将这个幻境的底色勾勒了出来。
从最初大门外的【痴人府】,到那副对联,都在诉说一个关于“殊途”的故事。
或许是人鬼殊途,或许是身份殊途,又或许是选择的殊途,最后的结局也并不是殊途同归,而是分道扬镳。
所以,幻境的主人是因为被抛弃所以被困住,还是因为抛弃了别人又愧疚才被困住?
从这些鬼的交谈中,固慈更偏向于前者。
这幻境的主人,一直在强调“不同归”,这算是给固慈的心理暗示,让他担心暴露所谓的“鬼”身份,会被爱人抛弃。
是的,在这个幻境里,固慈和这些宾客是一类,他们都是“鬼”。
而这些鬼的爱人,都曾因为他们的身份而选择远离爱人,甚至反目。
固慈这个外来者,今天却又偏偏刚成婚,有了一个“爱人”。
所以幻境的主人是想考验他和谚世!
固慈眸色微凝。
幻境之所以是幻境,是因为投射出了幻境主人的想法和念头,因而只要在这场考验中,固慈和谚世打出与幻境主人截然相反的结局,就能破除谜障。
想到这,固慈心里瞬间有了底气。
别的不敢说,但在“恋爱脑”和“不怕鬼”这两点上,谚世绝对能拔得头筹。
“固少爷。”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婆婆走过来,打断了固慈的思绪。
她用焦炭般的手握住固慈的手,苦口婆心道:“老身劝您一句,您别不爱听。”
“你说。”固慈礼貌微笑。
老婆婆哑声道:“老身是过来人,这人类都是不可信的。您那位新婚妻子可也是人类,怕是也不知道您的身份,所以如果可以,老身劝您还是别在他面前暴露。”
固慈继续礼貌微笑道:“我相信我的爱人,他不会在意我是人是鬼。”
话音刚落,全场都静了下来。
这些暴露出死状的鬼魂们眨眼间又变回了最初的光鲜亮丽,全都笑起来,朝固慈举杯敬酒。
固慈对这样的变化一点不意外,也举杯干了最后一杯酒,笑道:“各位,洞房花烛夜,我就不在此久留了,各位吃好喝好吧。”
幻境的底色就在一个“痴”字上,固慈刚刚的表现和恋爱脑发言,自然适配了幻境的要求,因而这些鬼魂便会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在众人的挽留声或者调笑声中,固慈离开了前院。
因为走过一次,所以即便小厮刚才将韩宪送去后院后就没再回来,固慈也顺利找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张灯结彩,在前院传来的隐约笑闹声中,红绸和红灯笼无风自动地摇曳着,真实到让人毛骨悚然。
固慈只匆匆扫了眼,就看到侧殿的灯亮着,小厮坐在门口打盹,屋里亮着灯,固慈能感受到韩宪此刻就在那屋里,且很安全。
于是,固慈便大步朝正屋走去。
他推开门,走进去后立刻反关了门。
之后他又快步路过会客厅,去往卧房。
卧房和客厅之间没有门,只有一垂纱帘,固慈掀起纱帘,就看到不远处的床上正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穿着大红喜服,头上盖着盖头,像是从他刚刚出门之后,就再没动过一样。
“?”固慈脸色扭曲了一瞬,然后小跑到床边,伸手就要去掀那盖头。
他已经知道破除谜障的办法了,所以没必要再浪费时间,直接唤醒谚世,然后带着韩宪离开。
至于鬼狐王,如果幻境破了,对方自然就会出现了。
固慈如愿掀开盖头,露出了谚世那张帅惨了的脸。
男人微微抬眼,猩红的瞳孔自下往上直直望向固慈,眼神清澈中带着点羞赧。
固慈眼皮跳了跳,正待要说什么,谚世就已经站起身,开口道:“少爷,我给你更衣。”
“啊?”固慈一愣。
谚世手上动作极快地脱了他的外衫,又去摘他的腰带。
固慈忙按住他的手,低声道:“谚世,我问你个问题。”
谚世停下来,手臂却横在他腰间:“你问。”
“你爱我吗?”固慈直言。
谚世望着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爱。”他说,“固慈,我爱你。”
即便知道谚世说这话可能是受了幻境的影响,但固慈还是没忍住红了耳根,继续道:“那、那如果我不是人,是鬼呢?”
谚世抬手抚摸他的脸,轻声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是人是鬼,是一只猫还是一棵树”
“我都爱你。”
这一瞬,固慈似乎从谚世眼底看出了一丝悲伤,转瞬即逝,让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错觉。
不过没等他多想,就听到谚世喃喃道:“气氛都到这了,不亲一个说不过去吧?”
说着,谚世已经收紧手臂将固慈紧紧扣进怀里,同时俯下身,吻上小阴差微凉的唇。
固慈瞳孔微缩,清晰感受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而是在自己唇上,在与自己紧密相贴的人身上。
炙热的气息伴随着好闻的香火气洒在唇畔,固慈闭上眼,双手缓缓攀上男人的肩。
谚世喉结微动,瞳孔中霎时弥漫出一丝血气,他更紧地将人抱紧,舌尖撬开怀中人的齿关。
不同于最初谚世偷来的那两次吻,这一次的吻深刻、热烈,在固慈清醒的情况下,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欲望。
如一把火,灼烧着谚世的灵魂,也烧透了固慈的心。
固慈脑海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又好像变得清晰,繁杂的记忆和情绪交替翻涌,最终全部化作悸动。
他想起来了。
想起了爱一个人的感觉,也想起了自己对谚世的感情。
那种令他神魂颤栗的可怕兴奋感,让他想要更紧地和谚世相拥,想要更多。
不只是怀抱,也不只是亲吻,而是更深、更浓重的什么
固慈忽然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正和谚世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而谚世的手都已经在他腰间揉出了指印。
固慈顿时红透了脸,忙抬手推身上的人。
谚世动作一顿,有些不甘地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将身体撑起来一些。
他垂眼看着身下的小阴差,见他眸光潋滟,唇瓣也被吻的水润鲜红。
因为刚才动作幅度大,固慈的衣领都已经散开,露出一侧肩头和大片胸膛。
谚世的眸色肉眼可见地变深,固慈被他看的不知所措,忙别过脸小声道:“你、你注意点场合。”
“洞房花烛,这场合都不行?”谚世低笑道。
固慈无语地睨了他一眼:“别装了。”
在谚世吻下来的时候,固慈就知道了。
谚世这人就是会装,其实他从来都没被影响,什么娇羞,什么胆怯,那都是逗固慈玩呢。
但谚世也不是真的只知道玩,固慈在前院搜集信息的时候,他也在后面找线索,只是他恶趣味地想调戏一下固慈罢了。
现在见固慈不上套,谚世也不装了,起身的同时把固慈也抱了起来。
两人坐在床边整理衣服的同时,简单交换了一下刚才查到的东西。
固慈发现了幻境的本质,谚世则发现了这些鬼魂们的真正住所,亦或者是坟地。
“那鬼狐王应该也在那坟地周围,咱们直接过去吧。”固慈道。
谚世颔首。
两人站起身后,固慈又蹙眉道:“那韩宪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带着他,还不让他拖后腿的吗?”
谚世朝他腰间看了眼。
固慈本以为自己身上穿着大红喜服,但其实是幻境让他出现了视觉偏差。
此刻他虽然看着自己和谚世好像还穿着喜服,但其实穿的都还是自己的衣服,他的乾坤袋也在。
“对啊,可以放乾坤袋里。”固慈满意点头,立刻拉着谚世去隔壁侧殿,把吓晕的韩宪装进了袋中。
而守在门口打盹的小厮,其实也不是打盹,而是刚才就被谚世打晕了。
既然谚世没被迷惑,他们又已经找到了韩宪,那就没必要再装,于是两人没管这小厮,而是身形一虚,快速朝谚世发现的那处坟地赶去。
第87章 第 87 章 大邕太子。
固慈和谚世离开大院范围, 眼前场景便忽而一变。
他们同时停下动作朝身后看去,就见原本张灯结彩的华贵院落已经破败。
残垣断壁, 四处都是被烧焦过的痕迹,似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火灾。
属于幻境的一切也似乎全都消散,宅院周围的场景变成了如固慈和谚世一开始见过的戈壁。
冷风呼啸,卷起沙尘,迷蒙着人的双眼。
固慈和谚世身形虚浮,将视线从那破败的院落上移开,再次出发朝坟地而去。
很快,两人便在风沙的掩映下,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看到了远处伫立着的一个个黑影。
四四方方均是墓碑,一望无际, 足有数万座之多。
还没到近处,他们就感受到了比别处更浓重的阴气和煞气,甚至隐隐还有模糊的哭叫。
而这其中,还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奇异气息。
那是妖气,很强大的妖气!
固慈和谚世来到近处时, 就忽然被无形的结界挡住前路。
这结界很强悍, 但以他们两人的能力,想要打破是轻而易举, 但他们却默契地停了下来,朝正前方看去。
那里浮动着一团黑金两色的雾气, 模糊间竟凝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鬼狐王。”固慈轻声呢喃。
谚世眸色阴冷,望向那身影时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空中传来一声低笑,似男似女,让人分辨不清。
“好久不见啊, 二哥。”那声音继续说着,黑金两色的雾气也逐渐凝聚消失,显出其中站立着的那个人。
看清那人的瞬间,固慈瞳孔骤然紧缩,呼吸也是一滞。
是她。
长安公主!
也是固慈某一世时的亲妹妹。
没错,固慈从自己零碎散乱的记忆中,已经拼凑了一个真相。
——他的灵魂有过几次轮回。
康安观祖师爷是一世。
与面前这位长安公主做兄妹,也是一世。
或许设立阴阳司也是某一世的他做的。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次的轮回,而每一次,他都死于十八岁之前。
且每一次的轮回中,他身边都有谚世的身影。
只是固慈不知道自己具体轮回了几世,又为何会记得这些记忆,以及为什么会轮回
脑中骤然闪过许许多多片段,固慈想起了自己身为大邕朝皇子时的画面。
红墙黛瓦,富丽堂皇,那是大邕朝的皇宫。
五岁的二皇子已经有了储君的样子,温和而成熟。
他凑到皇后身边,看向她怀中抱着的奶娃娃,笑道:“母后,妹妹好可爱啊。你和父皇想好给她取名字了吗?”
话音刚落,门外就走进一位穿着明黄色龙袍的青年。
他走到母子三人身边坐下,笑道:“妹妹是小慈你日思夜想盼来的,就由你来取名字怎么样?”
二皇子,也就是小小的固慈仔细想了想,然后道:“我大邕朝盛世长安,妹妹又是嫡出的小公主,就叫她长安好不好?”
帝后轻声重复,都很喜欢。
“固慈长安,好听。”皇后笑容温柔。
皇帝便拍板定下,笑道:“那就叫长安,长安公主!”
很快,长安公主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变成了能跑能跳的三岁淘气包,她时常缠着自己的亲二哥,要他陪自己放风筝、堆雪人。
温和慈善的储君也总会抽出空,来陪这个活泼好动的小妹。
后来,储君日渐长大,在朝中威望过盛。
正值盛年的帝王,和聪慧仁善的太子,矛盾早在不知不觉中越积越深。
直到外敌来犯,身为储君的固慈不欲内斗,选择了领兵出征,替百姓守住这江山。
皇帝带着不知名的心思,同意了让太子领兵。
只是太子文治武斗都很强,在外屡立战功,威望日盛,甚至功高盖主。
龙椅之上的帝王,便再也容不下他。
被困在丈夫和儿子之间的皇后挣扎矛盾,最后选择站在了丈夫那一边。
而十岁芳华的长安公主,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从小陪伴自己的亲哥。
固慈眼睁睁看着天真无忧的妹妹,为了他变得沉默寡言,为了他算计一切。
在他出征时,长安便孤身一人与父母敌对,为固慈守好大后方。
甚至为了固慈,她还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包括婚姻、爱人、亲友,甚至生命。
成王败寇,若是固慈输了,她也就输了一切。
可明明她可以做那个不问世事的公主,明明她可以不参与到皇权斗争中来,这样最后无论谁赢了,都不可能容不下她这个亲女儿或者亲妹妹。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权利的漩涡。
十三岁,正值大好年华的少女穿着明黄色长裙,立于高墙之上,远远目送兄长再次出征。
而十八岁的固慈骑在高头大马上,遥遥回望。
那是最后一眼。
固慈察觉到自己的手被炙热的掌心握住,他才猝然回神,再抬眼看向结界另一侧的少女时,神情变得无比复杂。
那身着明黄色长裙的少女,立于半空,遥遥与固慈对望。
“怎么了二哥?”她笑吟吟的,漂亮的脸蛋和固慈有五六分的相似,“见到我不开心吗?”
固慈反握住谚世的手,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长安公主,淡声道:“我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长安缓缓朝固慈的方向飘过来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五米。
她笑意不变,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恨意和不甘:“是啊,在你的设想中,我应该早就死透了吧?”
固慈也笑了:“嗯,所以你是被狐族救下了?还是同化了?”
“差不多吧。”长安的五官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眼角微微上挑。
“不过这都不重要。”她很好奇地歪头道:“有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八百多年了,一直想当面问问你。”
固慈颔首:“你问。”
长安眸色一寒,瞬间朝固慈的方向飘过来好几米,只堪堪在一米外,隔着结界与他对望。
她来的突然,但固慈和谚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长安脸上已经没了笑意,迫人的气势隐隐散开,带着属于天潢贵胄的威严和强势。
固慈和谚世却并没当回事。
“发现你想称帝吗?”固慈语气淡淡,唇角甚至还带着笑,“可能是你三岁的时候吧。”
长安眉心紧蹙,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记得那年冬天的雪吗?”固慈继续道:“还有那个被我亲手放在树干上的小雪人。”
长安倏然攥紧了手,看向固慈的眼神中布满了愤恨,以及一点微不可察的畏惧。
原来是那个时候。
那个小雪人是她亲手捏好的。
她不喜欢自己的东西立于地面,被所有人俯视,她想让它在更高的地方,被所有人仰视。
于是她求固慈帮她把小雪人放到树干上。
她看着那立于高处的小东西,心跳骤然加快。
她想起了晨时在父皇书房外听到的声音,那是父皇和二哥在聊治国策,二哥的建议和策略令父皇龙心大悦。
而长安发现,二哥想到的办法,她也想到了。
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了浓浓的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二哥生来就是储君?
凭什么他未来能成为九五之尊?
明明她也是嫡出,明明她也一样聪慧,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女子,就要生来不被重视,就要走结婚生子这条枯燥乏味的路?
她不甘心。
她要争,要抢,要让二哥亲手把她送上那至尊之位,就如同他愿意帮她将小雪人送到树干上一样!
只是她当时没注意到,固慈就坐在那树干上,垂眸望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言。
她沉浸在野心和对未来的畅想中无法自拔,于是,她开始筹谋。
她暗暗发展自己的势力,并挑拨帝后与固慈的关系。
在帝后与固慈的矛盾彻底爆发时,她又以“后盾”的姿态,站到固慈身边,成为他最大的后勤保障和助力。
而后在固慈十八岁那年出征时,她也有了接手帝位的准备。
于是,她设计弑父、弑母、弑兄,崭掉一切阻碍自己的人,接手了曾经扶持固慈的人脉,以比预想中更轻松的手段登上自己日思夜想的位置。
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盛世女帝。
可最后,她却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而在她临死之时,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其实是固慈的手下,而对方一直都对自己深恶痛绝。
这一局,固慈死了,可她却还是没赢。
弥留之际,她忽然想要回到十三岁,回到当时目送固慈出征的那一刻。
只是她到底还是死了,但死后的魂魄却被一只懵懂的小狐妖跟上,她们不知不觉就融为一体,成为了鬼狐。
固慈见她双目血红,五官也逐渐扭曲,越来越不像人类,便知道她都想通了。
毕竟长安公主,从来都很聪慧。
“别困在过去了。”固慈看着她,如记忆中那般,温和地对着面前的女孩笑,“跟我回地府吧。”
“地府?”长安冷笑,眸色狠厉道,“我就是魂飞魄散,也不会屈居你之下!”
说着,她两手的指尖都疯狂生长,如同一把把利刃,朝固慈的面门袭来。
固慈和谚世同时后撤,并向两侧分开。
长安毫不犹豫地跟着固慈的方向追过去,尖利刺耳的狐狸叫声响起,她双目猩红地朝固慈挥出指甲。
固慈掌心凝出两条灿金色锁链,挡住她攻击的同时,卷住她的脚踝将她向后拖去,再狠狠砸在地面上。
“砰——”
长安四肢着地,身体前倾如狐狸般摆出进攻姿态。
而她身后也浮现出一道虚虚的白狐身影,四条巨大的尾巴朝固慈扫过去。
另一边的谚世没有飞远,周围由黑雾凝成的触手也不断抓着冲上来的鬼魂,毫不留情地蚕食。
这些鬼魂很多身上都留有烧伤的痕迹,还有不少穿着甲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利刃伤,似乎是死于战场的将士。
这些鬼魂源源不断,一时让谚世也分不出手去帮固慈。
不过固慈也不需要他帮忙就是了。
一道凄厉的惨叫响起,白狐巨大的虚影被固慈打回长安体内。
长安本就是鬼王,体内又有修炼出了四条尾巴的妖狐,实力上其实比单纯的鬼王或者妖狐都要强。
比起之前的蛊师和山漆,也更强上一些。
如果是之前还没恢复记忆和力量的固慈,说不定还真打不过她。
但对现在的固慈来说,即便他只恢复了百分之几的能力,对付长安也轻而易举。
这不是简单的实力差距,而是维度差距。
简单来说,固慈这波在大气层,就是降维打击!
于是不多久,固慈手里的锁链就已经紧紧将长安和妖狐都捆住了。
没错,妖狐被固慈强行拽出来后单独捆住了,连回到长安体内都做不到,只能缩在长安身边,惊恐畏惧地仰视着半空中的固慈。
长安被死死捆住,越挣扎,那锁链就锁的越紧。
她双目猩红地瞪着固慈,怒吼道:“你放开我!你个无耻小人!你凭什么抓我?你该死!!!”
固慈没理她,而是转去谚世那边,双手掐诀。
陌生繁复的经文从他唇间溢出,金光化作点点碎光,洒落在这些鬼魂身上。
聚拢在它们身上的阴气和妖气都为之一颤,很快就被强势压制下去。
稀里糊涂的鬼魂们也都渐渐从妖狐的控制中清醒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今夕何夕。
忽然,一位穿着甲胄的鬼将看到了固慈。
他双眸倏然瞪大,张了张嘴,半晌才哑声吐出两个字:“殿下”
很轻的声音,可固慈和谚世,以及其他鬼魂们也都听到了。
谚世脸色微变。
想到了刚刚被他蚕食掉的那些鬼魂
鬼魂们则纷纷看向固慈,而后不知道是谁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所有鬼魂便都哗啦啦跪在地上,留着血泪朝固慈磕头跪拜。
远处被绑着的长安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只是那笑声里满是讥讽。
多可笑啊,即便她成为了帝王,即便她自以为得到了这些将士的归顺,甚至在他们死后还将他们安葬在此,并为他们提供鬼魂们的安息之处。
可他们心里想着念着的,一直都是固慈这个太子,从来不是她!
她的笑声引起了固慈和谚世的注意,自然也惊动了那些鬼魂。
他们都朝她看过来,在看清后脸色都是一变,变得愤怒、憎恶。
“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殿下,害死我们数万将士!”
“你不让我们投胎,还将我们困在这里为非作歹!此心可诛!”
“什么长安公主!你一把火烧了将军府的时候,可曾想过将军为你立下的汗马功劳!”
鬼魂们的指控令长安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这么多年,她一直与这些鬼魂为伴,她以为是自己给了他们安息之所,可在他们看来,她却是困住他们的人。
“可笑。”长安不住地打着冷颤,“你们简直可笑!”
“如果不是我和白狐,你们早就变成孤魂野鬼,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是我给你们埋骨立碑,是我为你们创造这安息之所!你们该对我感激涕零!”
一位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站起身,指着她颤声道:“你胡说!”
固慈认出来了,这就是之前那位“魏小姐”,韩宪在鬼府里的妻子。
“你怎么敢说出这些话?”女子愤恨道,“要不是你为了杀死殿下,特意给出假密报,这些将士们又怎么会死?要不是你嫉恨将军与他人大婚,又怎么会烧了我们将军府,害死我们这些无辜之人?!”
“可我们都死了你也不放过我们。你让我们一遍遍在将军府上演悲剧,让我们一次次骗无辜的人类进来送死,这些孽障都该是你来受!”
长安忽然像是被戳中什么隐秘心事,她怒声道:“你闭嘴!朕是皇帝,是仁君!是你们的陛下!”
“朕何时让你们害过人?是那些人该死!他们不忠不诚违背誓言,是他们该死!”
鬼魂们被她气的周身阴气暴涨。
固慈抬手轻轻一压,那些阴气便陡然变小,被激起怒火和杀气的鬼魂们也骤然平静了不少。
从刚刚大家说出长安害死将士,火烧将军府的时候,固慈就已经蹙起了眉。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些事,那就说明这些事是在他死后才发生的。
光是听着,他就觉得心惊胆战。
鬼魂们都安静下来,长安也气的浑身发抖,愤怒地瞪着那些鬼魂。
两方人各执一词,固慈没办法透过重重时光,看清当时的一切。
只能找个真正了解全部内情的人了解情况。
谚世从刚才起就没说过话,但他的视线却时不时落在长安身上,又落在那些鬼魂身上,神情中不由得带出些急躁来。
在固慈沉思的时候,谚世没忍住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固慈一怔:“怎么了?”
谚世凑近他,低声道:“你为什么不杀了长安?”
“啊?”固慈下意识蹙眉道,“无论她犯了什么错,能抓能判就还是不杀的好。”
“不好。”谚世再次逼近了些,急躁道:“你快杀了她。”
“为什么?我有必须杀了她的理由吗?”
“她曾杀死过你!”谚世语气微沉,“这还不够吗?”
固慈哑然。
他反握住谚世的手,试探道:“你没事吧?”
谚世现在这个状态,怎么这么奇怪?
“我没事。”谚世似乎很烦躁,“我不管,你必须现在杀了她!求你了!”
“我”
“固慈!”谚世忽然低吼了一声,“杀了她!”
固慈被他吓了一跳。
谚世也骤然反应过来自己状态不对。
他倏然后退了两步,与固慈拉开些距离,又恢复冷静道:“我没事,我刚才糊涂了。”
固慈凝眉看着他,但现在这么多人,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他不好问太多。
至于杀了长安
既然谚世让他杀,那就肯定有必须杀死她的理由。
但在杀死她之前,有些事必须做个了结,否则有些人是永远会被困在过去走不出来的。
于是,固慈先安抚般朝谚世笑了笑,而后拿出怀里的无常令。
在看到那令牌的时候,在场的鬼将士们都是精神一振,而长安的脸色却陡然一变,刚刚嚣张跋扈的气焰也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甚至,她还试图整理一下仪容。
固慈把她的小动作和表情都看在眼里,而后抬手催动无常令,轻声道:“将军,来吧。”
下一刻,无常令闪过一瞬金光。
众人眼前便出现了一道虚浮的身影。
那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女人,穿着无常服,戴着高帽,脸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
第88章 第 88 章 帝王。
随着那身影逐渐清晰, 在场所有鬼魂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激动地看着虚浮在半空中的高大身影,那位魏小姐更是瞬间流下两行血泪。
“将军”她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 仰头看着身着无常服的女人,哽咽道:“将军,我是柚儿啊。”
将军眼眶微红,却先朝固慈看了过去。
固慈如往常般露出乖巧的笑,点头道:“去吧。”
“是!”将军朝他俯身一拜,而后转身,利落地站在地上。
柚儿当即跑过去,又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眼巴巴地看着。
在她身后,那些被烧死的将军府众人和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也都一眨不眨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将军, 似乎比看到固慈时还要激动。
将军主动上前,抬手轻轻抹去柚儿脸上的血痕。
柚儿没忍住哭出了声,直接扑进她怀里。
将军素来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中有藏不住的隐痛。
“没事了。”她轻声说着,又看向柚儿身后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嗓音微哑道, “抱歉,是我来晚了。”
“将军!”众人全都哀戚痛哭, 但丝毫没有责怪将军。
将军如果早知道他们在这里,肯定早就来了。
所以有什么可怨的呢?
确实, 将军也是在先前固慈从地府借出无常令的时候,才若有所感,跟了过来。
无常令与她息息相关,里面浸着她的血, 又是曾经属于过她的东西,因而她想藏在里面轻而易举。
只是她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才一直藏在令牌中,直到固慈唤她,她才敢出来。
她和将士们寒暄,和府里的人们交谈,还抽空安抚身边哭哭啼啼的柚儿。
这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对她来说比亲妹妹还亲。
如果她知道柚儿和自己曾经的亲友们一直在这里受罪,无□□回,她自然早就来了,也不会因这个心结而被困在地府,无法转世投胎。
固慈和谚世立于半空,垂眼看着鬼魂们与无常相认的画面,莫名喜感。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谚世问。
固慈看他:“知道什么?”
谚世朝将军抬了抬下巴。
固慈便笑了下,说:“将军一直都很照顾我,我对她的气息也很熟悉。”
所以早在他拿到令牌的时候,就感知到了其中属于将军的气息。
之后的发现,与被唤醒的记忆,又给了他佐证。
因为那些记忆里,将军的出场频率也一点不低。
同时他也想到了曾经作家和他说过的八卦。
他说将军在地府很多年了,但她一直不投胎,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投不了。
因为她有心结,有牵绊。
前尘事未了,来世不可期。
结合这些,固慈便猜将军的心结就在这里,她觉得这些人的死,与她有关。
所以破除这些,将军应该就可以去投胎,开始新的人生了。
“那我呢?”谚世凑近固慈,轻声问道,“你记得我当时是你的什么人吗?”
固慈耳根一红,转过脸强作镇定道:“别说我们的事了,说她们呢。”
他当然知道那一世里,谚世是他的什么人。
是暗卫,亦是床伴。
谚世轻笑一声,朝下方看去的同时,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太子殿下床上花样不少。”
固慈:“?!!”
下方将军和故人们说着话,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被绑在另一处的长安公主。
长安也从最初的紧张激动,逐渐变为愤怒和不甘,她死死盯着那抹无数次出现在自己幻觉中的背影。
那背影明明近在眼前,可又好像远在天边。
这一刻,长安似乎忽然回到了八百多年前,回到了自己十八岁那年、那天。
彼时的她已经登基五年,早就坐稳了皇位,且边关战事已经在固慈死后的半年内彻底平定。
盛世长安,她是真正的盛世之主。
她不仅有一群治世文臣,还有能帮她冲锋陷阵的瑞安军。
瑞安军三十万人,是固慈花了八年时间,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的精英。
“瑞”和“安”都有平安的意思,也是固慈对将士们最美好的祝愿。
而在固慈之下,瑞安军最强的领军人物,就是那个前无古人的女将军——扶久昭。
扶久昭一个女人,本是皇城脚下一个村户女。
可她却主动去找固慈投军,只因她听说太子殿下仁善爱才,不限男女,不限身份,只要是品性正直且有能力的人,就会被他重用。
扶久昭赌对了。
固慈看出了她身上的潜力,便答应让她从军,且让她从什长做起。
一个女子,在满是男子的战场中自然不被信任,不被重视。
然而扶久昭凭着自己过硬的战斗素质和军事才能,从什长到百夫长,再一步一步成为校尉,重新站到了固慈这个统帅面前。
之后她的晋升之路就更顺了,固慈给了她一个绝对适合她的舞台。
于是,二十五岁时,随着十八岁的固慈出征的扶久昭,已经成长为令蛮夷万分忌惮的骠骑将军,地位仅次于固慈之下。
而那场战斗中,来自皇城的错误情报,使得三十万大军误入南疆的毒障山,差点被隐藏在其中的四十多万蛮夷部落全部歼灭。
是固慈领着三万死士,为其他人争取了一线生机。
只是固慈却死在了那一场阴谋中,但他对自己的死似乎早有预料,他是故意留在最后,为自己的将士们拼最后一次。
而那枚专为固慈打造的【大邕将军令】,拥有随时调动三十万瑞安军的权利。
他在决定赴死之时,就将这枚令牌给了扶久昭。
扶久昭领着剩余二十多万大军离开南疆,可因为重了毒障,军队行进速度拖慢了许久。
好在当时皇城传来捷报,说长安公主在得知兄长死讯后,便毅然登基称帝。
来自皇城的一道道圣旨砸下来,扶久昭和二十多万大军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以最高礼遇对待。
所有军士都对长安公主信任有加,且在他们心里,长安公主本就和已故太子是一个阵营,现在太子已逝,他们自然就要效忠于长安公主。
不,应该是效忠于如今的帝王。
于是,长安公主理所当然地接手了瑞安军,只是那枚将军令,她却没敢直接从扶久昭手中收回。
半年后,恢复修整完成的瑞安军,在扶久昭的带领下再次出征。
这一次,他们终于平定了南疆部族的动_乱,并给已故的太子和兄弟们报了仇。
回皇城的路上,百姓欢呼,将士们欢喜,大邕朝终于真正迈入了长安盛世。
扶久昭领兵回到皇城。
曾经的长安公主,如今的皇帝亲自在城外迎接,与扶将军并肩回到皇城,且当天就授予她一等护国将军的荣耀,身份地位与国公等同。
君臣和谐,百姓富足安乐,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只是这一切,在扶久昭自请去守卫边疆起,就隐隐发生了变化。
皇帝并不希望扶久昭离开,无论是因为那群忠于皇帝,却更忠于【将军令】的瑞安军,还是因为自己隐秘的心思,她都不愿放扶久昭离开。
可扶久昭单独请见了她,将那枚将军令交给了她,并笑说:“臣是大邕朝的臣子,也是陛下您的臣子。只要您需要,臣随时都会来。”
皇帝不知道是被她的话戳动了,还是看在那枚将军令的份上,总归她最后答应了放扶久昭离开。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长安公主也有了许多帝王会有的通病——疑心和自我。
她疑心扶久昭会发现她害死固慈的真相,疑心扶久昭会背叛她。
并且,少女时期的懵懂,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不能满足。
她喜欢扶久昭。
从对方第一次随着固慈回京述职的时候开始,她就被英武的女将军吸引了。
她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会看到扶久昭微笑着对她说:“只要您需要,臣随时都会来。”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她觉得自己身为帝王,想要什么都该得到。
于是,十八岁的帝王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下了一道指令,要扶久昭回京。
这一回来,她就不会再让她走。
只是圣旨刚八百里加急送出去,后脚皇帝就收到了来自边疆的信。
信是扶久昭写的,她说自己要成婚了,与一个女人。
大邕朝民风开放,娶男妻嫁女夫的事常有发生,扶久昭会娶一个女人再正常不过。
只是她错了,她低估了皇帝对自己的感情。
于是,新婚第三天,她就接到了圣旨,并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城。
可扶久昭不知道的是,前脚她刚走,后脚皇帝的亲信就来到边疆,趁着夜深人静,一把大火烧了整个将军府。
将军府挂起的红绸还没收,喜气还没散,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等扶久昭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身处皇宫。
那把大火烧死了她府里所有的人,只有被她带着一路同行的新婚妻子免于此难。
可皇帝又怎么会允许那个女人活着?
于是,早在扶久昭孤身进入皇宫的时候,被安置在京城将军府里的将军夫人,就被皇帝亲卫悄悄除掉了。
而扶久昭也被皇帝下了秘药,再也无法习武。
皇帝温柔地安抚她,让她就留在宫里,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护国大将军。
甚至,皇帝还把那枚将军令,还给了扶久昭,试图以此表明自己的真心。
只是她们都知道,扶久昭不可能再上战场了,那令牌,也没有再用得上的时候。
而皇帝所谓的爱,早就已经变得病态和偏执。
又或者,长安公主从一开始,就不能以常人的维度去衡量。
她是前无古人的一代女帝,有能为了权势杀了自己最亲近之人的狠厉,有治国治民的高才,自然也能有为了自己的占有欲,困死雄鹰的决绝。
在长达半年的互相折磨中,她变得越发古怪。
那是寒冷的冬天,第一场雪下了足足三日,积雪漫过脚踝。
皇宫内四处都有堆起来的小雪人,很多都被放置在高高的树干上,因为下面的人都知道,皇帝陛下喜欢如此。
长安坐在大殿之上高高的龙椅上,偌大的朝堂中只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长安手心里把玩着冰凉的雪团,病态地俯视着下方站立的将军,似报复又好似自虐般,说出那一个个不为人知的可怖真相。
包括她火烧将军府的原因,包括她弑父弑母的手段,自然也包括她害死固慈和三万将士的真相。
可听着她说起这些,扶久昭却只是长久地沉默着,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凝视着她。
许久,在皇帝忍不住冲到她面前时,她才微微垂眼,望着面前面容狰狞的皇帝,说:“殿下说得对。”
长安不解,但“殿下”这个称呼,指的只会是那个人。
可那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扶久昭现在说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想清楚,就忽然感觉自己腹部传来剧痛。
她不可思议地垂眼,就看到扶久昭用那枚她还回去的将军令,刺穿了她的腹部,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外衣。
高高在上的帝王倒在地上,仰头望着面前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扶久昭淡漠地看着她,手里握着的令牌缓缓滴落鲜红的血液。
这令牌上曾经染过固慈这位储君的血,如今又染上了帝王的血,不久后,它又吸纳了护国大将军的血。
而自此,它也不再是简单的令牌。
扶久昭望着长安,淡声道:“殿下说,如果你能做好这个皇帝,那我便是你的臣。若你开始偏执,那便药石无医,我该第一时间杀了你。”
至于国家动乱,不会的。
有固慈亲手提拔上来的那些能臣在,即便没有皇帝,朝堂也会照常运转。
而那些能臣们,又有谁猜不到固慈的死有长安的手笔?
只是殿下顾忌着兄妹之情,又知晓自己活不过十八岁,所以选择了最平静的结局,于是他们也只得随他的意,一心帮扶长安。
因为在固慈死后,比起昏庸的先帝,无能的皇子,长安公主确实是最适合登上帝位的人选。
但臣子们也都知道,若是长安不再贤明,那他们就需要换一个帝王。
而从去年起,长安就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疑心阴狠,甚至独断专行。
今年她更是行为离谱,不仅忽然要建造灵宫,还提高赋税徭役,百姓苦不堪言,所谓盛世,都即将成为过去。
“长安公主。”扶久昭看着她,不再称她为“陛下”。
“我这次来本就要杀你。”
在长安震惊的视线里,将军微沉的嗓音继续道:“比起固慈殿下,你什么都不是。”
言罢,冷漠的将军转过身毫不迟疑地迈出大殿,只留下一道决然的背影。
往事纷杂,长安再看向那道背影时,还是会觉得喘不上气。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可那背影的主人,却在此时回过身,定定地朝她看了过来。
长安面色微变,又瞬间转为镇定,甚至缓缓勾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久不见啊,扶将军。”她轻笑道。
将军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好久不见。”
“没想到你在阳间时就听固慈的,死了也还要围着他转。”长安的视线朝谚世的方向瞥去,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二哥呢。”
谚世眉心微蹙。
长安脸上的笑意更深。
别人或许不清楚固慈和谚世的感情,但她不一样。
她和固慈血脉相连,吸收起固慈心脏的力量自然更得心应手,自然也更轻易地窥探到了属于固慈的很多记忆。
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不好,她吃下去的那枚心脏碎片中,拥有的记忆竟然全都是固慈和谚世相处时的画面。
吵吵闹闹,相爱相杀,但最终只剩下情深刻骨的爱和平静温馨的朝夕相伴。
同时,谚世那种可怕的占有欲,也令长安心惊。
这是个比她还变态的恋爱脑。
她看着谚世骤变的脸色,见他望向将军时略显阴沉的眼神,只觉得满意。
不是不让她好过吗?
那就都别好过!
只是她没想到,她挑拨的话都还没起什么作用,将军就已经果断开口道:“不是。”
长安一顿。
将军淡声说:“我不喜欢小慈,我有自己的爱人。”
长安面色骤变,想到了那个她都没见过一面,就命人杀死的“将军夫人”。
“谁?”她眼眶微微泛红,咬牙道,“那个被我弄死的蠢货吗?”
将军却只是看着她,说:“不是你,是我。”
长安瞳孔一颤。
刹那间,她好似想通了什么,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将军好似没看出她逐渐崩溃的样子,继续道:“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
第89章 第 89 章 罪恶之源。
亲手杀死爱人
将军说完这句话, 整片墓地都陷入死一般的静寂,就连风都似乎静止下来。
忽然, 长安公主发出了一声轻笑。
接着,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她血红的双眼怒瞪着扶久昭,嘶哑的嗓音泣血般一字一顿道:“扶久昭,你就这么恨我!”
谚世本来因为长安那句挑拨的话,看将军不怎么顺眼。
但听将军亲自说有爱人之后,那点不爽也瞬间消散。
但他没看太懂下方那两人的关系,便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长安身上时,悄悄问固慈道:“她们怎么回事?”
虽然这两人他先前也认识,但他当时是固慈的暗卫,几乎从未在人前出现过。
也并未与长安或者扶久昭打过交道, 自然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更不清楚。
固慈垂眸望着下方两人,心情很复杂。
那两人,一个是他最忠诚最得力的下属,也是他的至交好友,另一个是他真心疼爱过, 也真切防备过的亲妹妹。
无论向着谁, 似乎都不对。
而且她们之间的事,外人也确实很难插手。
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撞了撞, 固慈回过神,侧头和谚世四目相对。
想到对方刚刚问自己的话, 固慈便认真思考了下,然后回道:“她们,应该算是君臣吧。”
谚世抬眉,朝下方看去。
长安此刻已经有些癫狂, 笑的两行血泪都扑簌簌滚落。
她望着将军的眼神也越发凶狠,甚至带着恨意。
“骗子!骗子!”长安怒吼,“到现在你还想骗我!”
将军眼睫微垂,并没有说话。
“你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了一辈子,现在还想继续骗我?”长安又哭又笑,“还你亲手杀死了爱人,怎么?是想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让我动摇,让我以为我就是你口中那个爱人吗?”
“你以为我登上帝位是固慈让给我的吗?”
“不!那是我自己亲手抢来的!我不比你的殿下蠢多少!”
长安面容狰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缠在她身上的锁链也一直在收紧,几乎让她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
可她还是坚持站定,不想让自己处于弱势地位。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她死死凝视着将军,冷笑道,“不过是为了你的旧主,为了那块心脏罢了!”
将军双手倏然攥紧。
同时,半空中的固慈也猛然一怔。
谚世刚才还轻松看戏的神情也瞬间阴沉,同时还有些急切和心慌。
他抓住固慈的手,沉声道:“杀了她!”
固慈下意识听从他的话,一把火骤然从束缚着长安的锁链上燃起,几乎是顷刻间就将长安和狐狸都罩住。
可固慈与长安血脉相连,长安又身负龙气。
且长安从零开始修炼时,就直接获得了固慈心脏带来的力量,因而她与蛊师或者命鬼那样半路得到碎片的鬼怪不一样,她的所有力量和固慈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也就导致,固慈想要在短时间杀死她根本不可能。
长安浑身浴火,她倏然抬头看向固慈,火焰模糊了她的面容,她的嗓音也变得模糊且尖利:“我的好二哥,你可真是好幸运啊。”
那么多人为了他卖命,那么多人自愿为他牺牲。
就连将军,她最在意,最信任的人,也为了固慈而欺骗她,一骗就是那许多年。
甚至就连她们的初遇,都是扶久昭精心策划好的,为的就是让长安对她一见倾心,借此巩固长安这个“太子后盾”。
扶久昭成功了,长安一败涂地。
可长安公主,生来贵胄。
她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不会承认自己堂堂帝王,竟毁在猜忌和儿女情长之上。
她也不允许自己软弱,尤其是在自己的政敌面前。
“想要心脏是吧?我偏不让你们如愿!”长安的笑声越来越模糊,与一侧同样被业火焚烧的狐狸惨叫一起响彻戈壁,让人毛骨悚然。
“你们以为我会和蛮央那几个傻子一样,任由你们算计,任由你们把心脏从我体内夺走吗?”
“休想!我就是灰飞烟灭,也要带着心脏一起!”
“固慈!扶久昭!我要让你们永生永世无法达成夙愿!我要带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她的力量来源于固慈最珍贵最重要的一部分碎片,又吸收的太好,加上有狐王辅助,此刻暴怒中的她,忽然在短时间内强行增加了修为,并直接挣开了固慈的锁链。
固慈双臂发麻,看向那浴火的身影时面色也不由凝重。
“谚世。”他沉声开口。
“嗯。”谚世应了声,同时他身后骤然浮现出浓重的黑雾。
黑雾在顷刻间便散开,围成一个巨大的空间,将其他鬼魂都隔绝在外,里面只剩下他和固慈,以及长安与将军四人。
而在结界形成的同时,将军手中的哭丧棒骤然化为一柄长枪,毫不犹豫地朝长安攻击过去。
长安也与白狐重新融合,变为一只数丈高的鬼狐,燃着业火,朝将军挥出前爪。
兵刃相接的声响不断响起,固慈和谚世就立于半空,谁都没有下去插手,固慈也将业火从她身上收回。
这是属于长安和扶久昭的对弈。
其余鬼魂,包括固慈和谚世,也都是连带着的罢了。
长安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将军却不会让她如愿。
就如八百多年前一样,当时的将军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大邕朝的社稷江山,而选择杀死长安。
只是当时那场棋局中,牵连了太多无辜的人,这些人的魂魄至今都未能安息。
因而那之后的八百年间,将军都一直被困在心结中,无法离开。
长安也是如此,她抱着不知名的目的,困住了这些无辜枉死的将士和将军府众人,何尝又不是困住了她自己?
她将自己困在这戈壁,困在曾经的将军府中,一遍遍重复着她梦魇中的将军大婚,重复看着人类们一次次违背誓言,如同将军当初违背诺言背叛她一样。
如今,就让她们做最后一次了断吧。
至于什么心脏不心脏的,固慈虽然还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也猜到了。
只有他自己杀死长安,才能保证所谓的“心脏”无碍。
所以,只要他在最后一刻动手就好了。
下方两人打斗激烈,谚世却一直在观察固慈的反应。
察觉到他的注视,固慈也朝他看去,不解道:“怎么了?”
“你不问问我怎么回事吗?”谚世知道现在还不是说出一切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固慈理所当然地说:“你不说时机到了我自己就能想起来了吗?”
这是个很好的答案,不用谚世为难。
但谚世却觉得有些梗得慌。
可看着固慈无辜的表情,谚世又无言以对,默默转过了脸。
下方的打斗逐渐白热化。
又一次,长枪朝着白狐的胸口刺去。
可就在瞬间,白狐变回了人形。
长安静静站在那,任由长□□穿了自己的胸膛。
明黄色的长裙瞬息间被猩红血液浸染,触目惊心。
将军怔然站定,手中还握着枪_杆。
她面色依旧淡漠,可她的手,却在隐隐发颤。
长安垂眼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长枪已经变作哭丧棒。
这是能杀死鬼魂的冥器,自然也能杀死她。
她唇角轻扯了下,眼睫微抬,看向面前的扶久昭。
将军缓缓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长安眼角倏然坠下一滴血泪。
“我没输。”她轻声道,“我只是懒得打了。”
她没再看将军,而是仰起头,看向半空中伫立着的红袍身影,一如她曾经立于树下,望向树干上的小雪人那样。
彼时的固慈就坐在那树干上,此时的固慈,也依旧高高在上,如同一座她永远跨不过去的高山。
“我不屑于用你的东西。”她抬起右手,猛然刺入自己心口。
在血肉与骨骼碰撞的声响中,她再次抽出手,一团泛着隐隐金光的碎肉漂浮在她手掌上。
“还给你。”
她说罢,那碎肉便缓缓升空,一直到了固慈面前才停下。
固慈伸手,将其握在掌心。
谚世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差一点,他刚刚看到长枪没入长安胸膛时,差一点再次失态。
他是真不想让固慈看到自己那样不正常的样子,好在长安直接把心脏还回来了,不然他肯定会再次催促固慈杀死长安。
可那毕竟是固慈的亲妹妹,谚世多少有些顾忌,怕固慈因此恼他。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长安会忽然停下,更没想到她居然会把心脏还给固慈。
毕竟就在刚刚,她还在叫嚣着要带所有人陪葬,不让固慈他们如愿什么的。
没想到和将军打了一会,她居然就改变了想法。
这一刻,不仅是将军,就是固慈和谚世,心情也都有些复杂。
他们两人落到地上,站在稍远的地方望向长安。
哭丧棒对灵魂的伤害是实质的,长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缈。
“为什么?”将军忽然开口,眼神复杂的看着长安。
长安与她对视,秀美的面颊上是属于帝王的威严和高高在上。
“朕不想玩了。”她道。
长安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从神主派鬼狐救下她开始,她就知道固慈和将军都还“活着”。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们。
想问固慈,是什么时候发现了她有登帝的野心?
又是以什么心态将那江山拱手让给她?
她想问扶久昭,如果连她们的初遇都是有目的而为之,如果那所谓“臣一直在”的诺言都可以背叛,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自始至终,扶久昭到底有没有一瞬间,曾经对她有过
算了。
真正见到这两人,长安才知道有些话,身为帝王的她是永远问不出口的。
或许她确实被权势迷了眼。
或许她真的在权势斗争中,逐渐忘了百姓才是国之根本,只一心想着巩固帝位,成为真正中央集权的盛世帝王。
但无论如何,她都是大邕朝帝七任帝王,是前无古人的一代女帝。
即便只是匆匆数年,她也名留青史,且是以一位早夭明君的形象。
这就够了。
至于曾经的那些,其实早就该过去了。
刚刚那些歇斯底里,那些怒火,不过是她的不甘心。
但就在与扶久昭的打斗中,她放下了。
无论再来多少次,这局棋,有固慈,有扶久昭,她都会输。
或者说,她不是输给了固慈和扶久昭,也不是输给了自己,而是输给了那些为国为民的文臣武将,输给了那数万万黎民百姓。
她的身影越发模糊,声音也很虚缈:“所谓神主,不过一届畏首畏尾见不得光的小人罢了。”
“朕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管他是人是神,都休想利用朕”
哭丧棒掉落在地,明黄色的身影也消散在空中,只留下一只奄奄一息瑟缩成团的白狐。
白狐身上罩着淡淡的龙气,那是长安用最后的力量,护住了白狐的命。
懵懂的妖狐,即便修炼出了四条尾巴,也依旧没有修出灵智。
它只知道和自己相伴多年的朋友离开了,可它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扶久昭走过去,小心地将白狐抱进怀里。
白狐虚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再次合眼,轻轻在她胸前蹭了蹭脑袋。
曾几何时,聪慧灵动的小公主,也曾无意撞进她怀里,又红着脸落荒而逃。
那场精心设计的初遇,沦陷其中的又何止是一个人?
只是立场、家国、身份,一切的一切,都是横亘在她们中间的壁垒。
可固慈给过她们机会。
即便被假情报诓骗到差点全军覆没,固慈也还是没有真正怪罪长安,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过十八岁,也知道长安是明君之选。
甚至,他觉得长安的果敢和狠厉也是帝王底色,只要好好发挥利用,可以带着大邕朝走到更高处。
于是,他用最小的代价,护住了绝大多数的将士,将几乎完整的瑞安军送给了长安。
也让扶久昭,有了彻底与长安并肩的机会。
君臣相宜,她们本可以打造一个固慈想象中的盛世,只是长安变了,扶久昭也变了。
她们是君臣,不是爱人。
她们是实权将军和强势的帝王,嫌隙不可避免的产生、扩大。
于是,扶久昭选择远离,选择换一种方式守护她的帝王。
说爱,自然是爱的。
只是那爱里掺杂了太多东西,让那些悸动都不再纯粹。
时过境迁,年少时痛彻心扉的爱,也早就随着这八百年的过往冲淡。
说恨,自然也是恨的。
扶久昭恨自己在许多计策中,选择了最激进的一种,想要用所谓的大婚,刺激帝王召她回京,借此机会稳定朝堂,并找机会劝诫或者直接除掉暴虐的帝王。
这是先太子给她的忠告,百姓和社稷,高于一切,自然也高于她个人的情爱。
若是她早知帝王已经准备召她回京,她就不必假做一场婚礼。
她更恨自己低估了长安对她的占有欲,和对方性格中隐藏的疯狂狠厉,使得那场大婚刺激的帝王直接火烧王府,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这都是她的错,是她决策失误,造成了这一切恶果。
这才是她的心结,是她久久不能投胎的真正原因。
因为她不能原谅自己。
对她而言,恨似乎比爱长久。
将军长久无言。
半晌,她才转身看向固慈,以和从前一样严肃淡定的态度,说:“小慈,我带他们回阴府了。”
固慈走过去,往她手里塞了两块巧克力,笑说:“那就辛苦你了。”
将军把巧克力含进嘴里。
与以前不同,这一次,她尝出了一丝丝甜味。
黑雾已经回到谚世体内,结界也已经消散。
将军抱着白狐去到那群鬼魂身边,柚儿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情。
“走吧。”将军轻轻揉了下柚儿的头,又对其他鬼魂道:“我带你们去阴府。”
“是!”众鬼魂全部听令。
离开前,他们又郑重其事地朝固慈行了礼,这才跟着将军消失在戈壁的风沙中。
“我看不懂。”谚世忽然道,“扶久昭到底在想什么?”
固慈叹了口气,说:“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所谓的‘将军夫人’。”
谚世面色微变:“那她说的爱人”
不会是固慈吧?!
固慈一打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胳膊踮脚,他毫不犹豫地在谚司长头上锤了一下。
谚世:“”
“又乱想。”固慈脸都快皱到一起,“你还是跟我说说这个吧。”
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心脏碎片。
谚世定定看了片刻,而后牵起固慈的另一只手,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空中撕开一道裂缝,两人同时迈入。
纯白无暇的空间内,正中央漂浮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脏。
血色的心脏正向外散发着难以忽视的灰黑色气息,那是无法统计的深重罪孽。
黑色的雾气在心脏上轻轻抚过,试图抹平上面那些伤,但收效甚微,反倒是被那些罪孽反向蚕食、影响。
固慈几乎是瞬间就看懂了眼前的场景,他下意识抚摸自己心口。
这是他的心。
一颗被罪孽充斥的心。
而谚世一直在用他的力量滋养守护着它,同时,他也在分担那些罪孽。
固慈总算知道谚世的情绪为什么反复无常,也知道他近日怎么变得越来越急躁,偶尔还会失态。
就比如一个多小时前,他急切地想让固慈杀了长安,那一刻他就几乎是失态的。
一切有迹可循。
他转身,投入谚世的怀抱。
怀抱着男人强劲有力的腰,固慈满腔情绪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谚世似乎也没想到固慈会忽然抱他,反应过来后当即回抱过去,手臂收的很紧。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空中漂浮的心脏,正一鼓一鼓,跳的越来越快。
固慈感受到自己胸腔中,似乎也传来同频的震动。
忽然,耳边传来男人含笑的声音道:“气氛都到这了,就”
固慈放松怀抱后退一些,而后直接踮脚,吻上他的唇。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慢悠悠分开。
谚世呼吸有些重,手也在固慈腰下摩挲,带着暧昧的暗示。
固慈忙退出他的怀抱,都没敢看他:“先办正事。”
谚世有些遗憾地撇嘴,没说话。
“回家再说。”固慈用很小的声音补了一句。
谚世眸光顿时亮了,轻捏住他的后颈让他仰头。
四目相对,谚世一字一句道:“你说的。”
“我说的我说的。”固慈忙从他手下逃开,又从乾坤袋里拿出那枚刚拿到的心脏碎片。
碎片缓缓上升,而后拼凑到前方那颗心脏之上。
这枚碎片与之前谚世找到的那些都不一样,它身上没有孽障,反倒有一层淡淡的金光,和整颗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心脏融合后,这种差别就很明显。
按理来说,长安在拥有这枚碎片后,就困住了这些亡魂,让他们在这片戈壁长久游荡。
且她还数次用骗韩宪一样的手段,骗其他人类进来与鬼魂结亲,又让鬼魂暴露,让这些人类做出选择。
至于那些人类的下场,光看刚才那些鬼魂就知道了。
那其中可也有穿着不同朝代服饰的鬼魂,那些鬼魂不是将军府的人,也不是将士,只会是被骗进来后死掉的人类灵魂。
所以说,长安确实造了很多孽。
那在她身上的心脏碎片,也该有孽障才是。
毕竟无论是命鬼、蛊师,还是谚世之前找到的其他碎片,上面都有不同程度的孽障。
那都是神主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想用这些孽障来影响固慈,这样即便心脏被拼凑好,回到固慈体内,固慈也不会是曾经的固慈,他心中有罪孽,有恶意。
他或许会成为阴阳两界最大的祸患。
但谚世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固慈能不能活着。
谚世本就是魔,生来带着罪恶,所以固慈如果选择作恶,那他也会陪着。
就像他此刻陪着固慈打击罪恶一样。
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固慈喜欢。
话说回来,这次的心脏碎片没沾上罪孽,或许是长安有意为之,因为这碎片之上覆盖着的金光不仅是属于固慈的力量,还有一丝淡淡的龙气。
这说明长安并没有顺从神主的意愿,将罪孽转嫁给固慈。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是帝王,不管神主是什么东西,都没资格让她听话。
她就是叛逆。
又或者,她心中对固慈这个兄长,始终是抱有歉意或者崇敬的。
其实随着这些心脏碎片不断聚起,罪孽也越来越多,每一次的碎片融合,都能让固慈察觉到不适。
上一次从蛊师身上带回来的那枚碎片融合时,固慈的反应更是剧烈。
可这次的碎片融合,固慈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只恍惚间觉得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更清晰了些。
而这次复苏的记忆,竟然全和谚世有关。
不知不觉间,固慈就缓缓勾唇,笑容也格外甜蜜。
谚世一直观察着他的变化,见他这个样子,顿时眉心紧蹙。
不知道这个反应是好是坏。
不过很快,他就放心了。
因为固慈再次看向了他,且固慈的眼里,除了方才的羞涩和一点别扭之外,更多了肉眼可见的欢喜和——爱意。
谚世喉结滚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固慈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主动牵起谚世的手,双眼明亮道:“回家吧。”
“回家?”谚世下意识反问了下。
固慈耳根通红,小声道:“我想你了。”
不怪固慈这么主动急迫,实在是那么多相处的点滴涌上来,那种蓬勃的爱意和思念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迫切地需要发泄一下。
以那种灵魂和身体都颤抖的方式。
这简直是戳中了谚世最喜欢的点,他当即不再犹豫,又分出一部分黑雾笼罩在心脏上之后,便拉着固慈撕开空间,直接摔在阴阳司家里的大床上。
第90章 第 90 章 饲养。
两人倒下的一瞬, 固慈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件什么比较重要的事,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全被身上人炙热的气息夺走。
他胸前狰狞可怖的伤痕, 被谚世轻柔吻过,带起一阵阵酥麻和痒意。
固慈脑海中的记忆纷至沓来,许许多多画面与此时此刻交叠,又彼此区分,他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就好像,他和谚世从未分开,又好像一直在分离。
而最近一次的亲密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比三百年更久远的时候,亦是固慈还没转世成为康安观祖师的时候。
固慈记不清那时的自己和谚世在哪朝哪代,又是什么身份。
只记得,他们曾在露天席地的花海中抵_死缠_绵, 不分昼夜。
“谚世”
固慈嗓音轻颤,撑在男人肩头的手也微微颤动。
谚世圈紧他的腰,哑声道:“我在。”
固慈闭上眼,将一切都交给对方,随着那温柔的频率震颤。
谚世扶着他的腰, 猩红的瞳孔中弥漫着疯狂的血气, 强忍着才没有一开始就暴露本性。
可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还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便再也克制不住。
和风细雨转眼间就如狂风暴雨般,将枝叶拍散、零落, 留下一地残局。
没有体力限制,不知疲倦,废寝忘食。
直到翌日日上三竿,两人才去了浴_室。
那足够大的浴缸, 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们才终于偃旗息鼓,干爽地回到卧室。
只是他们都没有困意,就静静躺在床上,也不说话,就只单纯享受这一刻的温馨。
只是这温馨氛围氛围没持续多久,固慈就感觉自己腿间又探入了一条柔韧的黑雾触手。
他浑身一颤,差点再次被谚世带偏。
不过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想起了那件一直没想起来的事,忽地坐起身。
这一起身,他直接就坐在了那触手上。
奇异的触感令他顿时红了脸,手忙脚乱地躲开。
谚世低笑一声,也坐起来。
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触手也被他收了回去。
“怎么了?”他语气平静,好似刚才想干坏事的不是他。
固慈也顾不得害羞,有些懊恼地从床头抓过乾坤袋道:“我都忘干净了。”
乾坤袋本是不能装活物的,但固慈这个是升级版,里面还有这许多年他和谚世搜集到的天材地宝,因而活物在里面不仅能生活,还能生活的很好。
甚至受了伤什么的还能好的更快。
所以昨晚他才敢把韩宪暂时收到里面,但收起来就忘干净了。
固慈昨晚经历的事太混乱,遇见了故人,还恢复了不少记忆,甚至知道了关于自己“心脏”的大秘密。
这接二连三的,也不怪他一时糊涂。
只是如果韩宪现在已经醒了,不知道在乾坤袋里又要吓成什么样。
还有他的经纪人和男朋友,应该也担心了一晚上。
不,是一晚上加一个上午。
固慈又心虚又愧疚,忙小心翼翼感知了一下袋里的情况。
韩宪果然已经醒了,并且已经活蹦乱跳!
只是没如固慈担心的那样,韩宪现在不仅不怕,甚至还很惬意。
他此刻正溜溜达达看乾坤袋里那一排排的架子,甚至还找到了固慈放在里面的零食吃,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固慈悄悄松了口气,又从床头柜下面拿出昨晚不小心掉下去的手机。
这是付忘川昨天给他用来联系的,于是固慈直接就用它给付忘川发了消息,说韩宪已经没事了,等会他们就把韩宪送过去。
付忘川那边一时没有回应。
谚世见固慈这一系列操作,这也才想起袋子里还放着个人。
等到固慈给付忘川发完消息,谚世才问道:“里面那个干什么呢?”
固慈神情古怪一瞬,迟疑道:“应该是在研究古董吧。”
袋子里除了天材地宝,还有谚世一直以来收集到的一些固慈在当朝喜欢的东西,那些东西无论固慈转世几次,谚世都保留着,便越积越多。
这一点点累积下来,可不就成古董了吗?
谚世眉心一蹙:“他乱动东西了?”
“没有。”固慈摇头道,“我之前情急之下给他留了烙印,所以他应该知道是我救的他,所以里面的东西他都没碰。”
也不是什么都没动,因为他还吃了点固慈的零食。
但这不重要,谁让固慈把他忘里面了呢?总要包吃包住。
固慈本意是想让谚世不要恼,但听完他的话后,谚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你给他留下烙印了?”谚世咬牙道,“弄掉它!”
他像是在命令人。
如果是两个月之前刚认识他的固慈,说不准会被吓得直哆嗦。
但现在的固慈,却瞬间就听出了谚世“命令”语气里的妒意,和不易察觉的委屈?
忽然想到了什么,固慈眼中金光微闪,直直看进谚世灵魂深处。
这一看,他就发现在一团黑色雾气中,漂浮着一个心形的金色烙印,上面只有【慈】这一个字。
固慈:“”
天呐,他居然真的干过这种事!!!
他眼中金光消散,有些心虚地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谚世缓缓扯唇:“看到了?”
固慈眨了眨眼,然后立刻起身道:“快穿衣服,然后把人送回去。”
他说着就已经走到衣柜旁,从里面拿出崭新的无常制服穿上,察觉到身后如有实质的视线,固慈忙又补充道:“烙印我已经弄掉了。”
话落,身后才想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显然谚世这会儿才真的起身。
固慈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虽然还没想起全部,但估计自己可能对谚世说过什么“我的烙印只给你”之类的话。
光是想想,固慈就头皮发麻。
他不了解谚世,难道还能不了解自己吗?
那种话,以及那种烙印,就绝不可能是他主动自愿留下的,肯定是谚世“强迫”他!
至于谚世之前说的什么“囚禁”,“主动双修”,即便是固慈做过的事,那也肯定是事出有因。
头上忽然落下一只手,固慈转身对上男人含笑的双眸。
“放心。”谚世笑道,“你身体里也有我留下的东西。”
固慈瞬间想歪,小脸通黄。
谚世被逗笑了,走开两步穿衣服。
固慈也只是想歪一瞬,之后便知道谚世说的,应该是对方也在他灵魂深处留下了印记,不然谚世也不会每一世都精准找到他。
两人穿戴好,付忘川的消息也恰好到了。
他说自己昨晚把韩宪的经纪人、助理和化妆师都安排在了就近的酒店,让固慈他们直接去酒店,付忘川自己也在过去的路上。
“那就去这边吧。”固慈把地址给谚世看。
谚世便一手牵住他,另一手撕开裂缝,两人瞬息间就来到了酒店外。
他们准备等付忘川到了再一起进去,于是便半浮在空中,望着下方来往的人群。
“在想昨天的事?”谚世忽然开口。
“嗯。”固慈点头。
八百多年,实在太长了。
长到固慈在那之后又轮回了不知道几次,长到将军和长安都快忘记自己在坚持什么,长到那些波澜壮阔的历史都随尘沙掩埋。
甚至就连史书上,关于他们的记载也不过寥寥几笔。
一代女帝,常胜将军,以及英年早逝却惊艳了整个大邕朝及历史的大邕太子——慈。
其实重新见到长安,固慈心里当然是有触动的。
只是在他漫长的生命中,那和长安相处的十多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掀不起多大的心波。
但固慈却很在意一件事。
那就是神主救下长安的目的。
“谚世。”他看向身侧的人,问道,“我轮回了几次?”
谚世眼睫微颤,没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怎么了?”
固慈也不是非要知道这件事,他只是想知道——
“这么多世,我只有长安这一个血脉至亲吗?”
父皇母后都被长安杀死,剩下那些亲王兄弟,和固慈的关系也肯定不如同父同母的长安。
所以,固慈有点怀疑神主留下长安,就是为了她和固慈一样的血脉。
谚世面色不变,但语气却微沉道:“你,确实只有这一个血脉至亲。”
固慈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真正听到,却还是心中一惊。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生而为人,定然会有父母,会有兄弟姐妹,但这么多世,却只有长安这一个亲妹妹被谚世认证为“血脉至亲”。
那就说明,在其他世,固慈的至亲必然都是死了的。
“那我都是怎么死的?”固慈又忙问谚世,“有寿终正寝吗?!”
谚世喉结微动,嗓音有些低哑沉郁:“没有。你从没活到弱冠。”
弱冠。
二十岁。
固慈心中惊疑不定。
每一世都没有血脉至亲陪伴,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岁,这明显是诅咒。
可是谁诅咒了他?他又到底为什么会开始轮回?
这一切和神主又有什么关系?
固慈甚至想直接问谚世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但想到那枚心脏,固慈又觉得不该问。
失去的记忆伴随着自己失去的力量,所以找到心脏所有的碎片并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
如谚世所说,固慈必须自己想起一切,才能找回自己所有的力量。
找回最初的固慈。
若只是谚世随口将一切告知他,说不准会适得其反,使得固慈把幻想中的记忆当成真实。
而等真实的记忆出现的时候,和固慈幻想中的记忆和场景必然有出入,那他到时候又该如何区分真实与虚幻?
固慈暂时放下这些疑虑。
无论神主想让长安干什么,是想让她牵制固慈,还是想用她的血脉做什么文章,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用那个幻境挑拨固慈和谚世
总归,长安都没让祂如愿。
这似乎已经是固慈成为阴差以来,神主的第四次失败了。
而谚世那一枚枚拼凑起来的心脏碎片,也是从神主的一个个手下身上夺回来的。
所以也就是说,神主一直都被谚世和固慈压着打。
但这可能吗?
隆墟大帝,一个敢同酆都大帝一样称为“大帝”的非人生物,他有那么多强悍的手下,甚至还有能力把固慈的心脏挖走给自己手下分食。
这样的神主,怎么可能被压着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无论是祂挖走固慈的心脏,还是让固慈和谚世再把心脏一片片找回,都是神主有意为之。
还有固慈这一次次的轮回中至亲的离去或者背叛,弟子的暗害和觊觎,活不过二十岁的命途多舛,心脏上遍布的罪孽,全都指向一个最大的可能性——
神主是在“养”固慈。
祂想要固慈在饱经人世磋磨的情况下,把那充满罪孽的心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