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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玉京 薄月栖烟 30470 字 3天前

第24章 一寸金24

水面波光微漾,沉在水底的黄香梅只有花朵,并无花枝,总不至于是旁人折了黄香梅,又在此一朵一朵的扔到了水里去。而那花骨朵皆是盛放,倒像是花期将尽,被风拂下。

春桃也看清了水底之物,微讶道:“水里竟有梅花……”

薄若幽看看眼前荷塘,再向北面梅林看了一眼,“这荷塘常年干涸?”

春桃想了想,“倒也不是,每年春夏季节,下雨多了,荷塘里倒也能积些水,只是到了秋冬,便又干了,花匠们会在春雨时节扔些莲花种子进去,运气好夏日也能开些花来,运气不好便空着,此处寻常无人来,倒也无碍观瞻。”

薄若幽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问:“当初府内引浣花溪活水之时,是如何造渠的?”

前朝那位亲王在时,府内有三处内湖,能汇水成湖,便不可能是简单的引水,多半是造有暗渠,然而春桃有些茫然道:“这个……奴婢不懂,只听说那时动用了许多匠人,声势浩大。”

薄若幽又往荷塘内看了一眼,忽而转身往梅林的方向去,梅林她前夜才来过,不过只是站在外面看了看,这一次,薄若幽径直入了林子。

府中其余地方皆是腊梅,唯独此处是黄香梅,而梅林和荷塘之间隔着大片的竹林,她还未在荷塘内看到竹叶,却偏偏发现了黄香梅,这是为何?

梅林在夜里只觉馥郁芬芳,白日里看,只见一大片黄香梅皆是盛放,更觉景致喜人,如今已是正月过半,天气渐渐转暖,梅树之下的确落有花瓣,最先盛开的梅花已经开始凋谢了。

昨夜绣衣使来林中查探过,此刻看,便能看到地上痕迹有些混乱,而绣衣使说过,此梅林之中亦留有人之踪迹,凶手在此林之中盘桓过。

薄若幽心底一动,往梅林更深处走去,梅林不比竹林茂密,不易藏人,薄若幽走走停停,倒是沾了些梅花芳香在身上,就在她理不清思绪之时,她一眼看到了远处的枯井。

绣衣使昨夜便提过的枯井。

枯井废弃多年,井台早已坍塌,四周布满青苔和荒草,若只打眼一扫,或许都看不出那是一口井,而引起薄若幽注意的却是井边两株梅树,那两株梅树花枝横伸,若有花瓣落下,正可落入井中,薄若幽快步朝枯井走了过去。

井台早已坍塌,只有一只水桶大小的井口仍然完整,站在井口往下看,内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不仅如此,还有一股子阴湿淤泥味儿从井中飘出来,薄若幽莫名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春桃站在一旁有些不解,“姑娘,这些林子里的井,多是为了浇园子而挖,并非是用来吃水煮饭的,而且这边的井早就废弃了。”

薄若幽点点头,井台旁雪已开化,雪水沿着井壁往其下黑暗中渗去,薄若幽倾身往里看,却仍然什么都看不见,她心底有些着急,便一手撑在坍塌的不到人膝盖高的井台上,探身往下瞧,她身子越是前倾,压在井台上的力道便越重,忽然,一块砖石猛然松动,她人立刻往前一栽……

“姑娘!”

春桃惊吓的大喊一声,一把抓住了薄若幽的手臂,薄若幽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撑起身后退了一步,春桃小脸微白,“姑娘当心些,若是掉下去了最轻也是要摔断腿的!”

薄若幽听着此话正觉似曾相识,便听春桃道:“听他们说傻姑当年就是从这口井掉下去的。”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下,神色一紧问道:“傻姑当初掉下枯井,是掉入此口井中?”

春桃颔首,“是呀,所以这地方很危险的。”

薄若幽语声越来越急,“你说她当初掉下去好几日?”

春桃点头,“是的,听说得有个三四日。”

“那她是被如何发现的?”

春桃想了想,“好像是一个小厮来林子里做什么,听见井里有动静,当时大家都知道傻姑不见了,以为她跑了,随后小厮叫了人,可这井口窄小,一般男子也下不去,于是只好放了绳子下去,让傻姑把自己绑住,然后其他人一起把她拉出来的。”

耳边轰然若雷声阵阵,一颗心更是跳的好似擂鼓,薄若幽望着黑幽幽的井口,忽然在心底生出了一个悚然的念头来,春桃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见她面色发白眸色惊悸,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怖之事,不由也害怕起来。

“姑娘,怎么了,奴婢说错话了吗?”

薄若幽没有回答,她摇了摇头,忽然缓缓转身,目光在四处搜寻起来,她确定井台四周必有痕迹,却又不知痕迹在何处,就这般漫无目的的看了几圈,忽然,她目光定在了井台东面的一颗梅树上。

梅林年头已久,梅树最细也有碗口粗,而井口这几颗梅树,不知是否靠着井近水的缘故,要比别处更粗壮些,而在东边这颗足有一人合抱粗细的梅树上,薄若幽发现了几道浅淡的痕迹,她眉头紧皱着上前,绕着梅树走了一圈。

梅树树皮成粗粝深棕色,裂纹道道,就在齐薄若幽腰高之地,却有几圈淡淡的被磋磨过的痕迹,而此痕迹不均,靠近井台一面浅背着井台一面深,薄若幽神色几变,再看向那井口之时,眼底略含忌惮,仿佛井下藏着什么吃人怪物一般。

微风带着井里的淤泥味儿飘了出来,梅树枝头被风撩动,簌簌飘下几瓣花瓣,花瓣晃晃悠悠没入井口,无声无息的往黑暗中坠去。

薄若幽忽然转身便走,春桃忙跟上去,“姑娘要去何处?”

薄若幽本是要往祠堂方向去的,可春桃这一问,她却又转了方向,竟是往前院而来。

薄若幽脚步疾快,春桃甚至要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姑娘,到底怎么了?”

薄若幽摇摇头没答话,周身温婉气韵一淡,竟有些凌然之势,春桃本就因为她温柔亲善才与她知无不言颇为亲近,见她此等神色,一时也被震骇住,当下不敢多言。

薄若幽到了郑文宴遇害的书房。

因是案发之处,门口有衙差守卫,见薄若幽前来,衙差并不拦阻,薄若幽便径直进了书房,她走到早先那处气窗之下,搬来凳子站了上去。

她个子不高,很难看清全貌,薄若幽目光一扫,看向了一旁的茶桌,她利落下地来,令春桃帮忙,将那茶桌拖了过来,又踩着椅子站上桌子,直看的春桃目瞪口呆。

站上桌子的薄若幽,终于看清了气窗的全貌。

薄若幽看了两眼便下了桌子,将桌椅放回原位,出了书房院门便往祠堂的方向去,她要去找霍危楼。

……

霍危楼离了前院往祠堂火场去,福公公跟在霍危楼身后,莫名觉得今日霍危楼心情不错,他凑上前一步道:“侯爷,二殿下的婚事要出岔子,您好像很高兴。”

霍危楼蹙眉,“何意?”

福公公叹了口气,“二殿下比您还小三岁,不但一早定了娃娃亲,去年还被圣上赐婚,此番案子了了,若无大变,三月就要成亲,老奴看您嘴上不说,心底其实颇为嫉妒。”

霍危楼:“……”

福公公叹了口气,语声放低了些咕哝道:“圣上想给您赐婚多回,次次被您挡掉,您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无一人,您都不知外面如何传您……”

霍危楼忍无可忍,脚下微顿,可还未转身福公公便开始打自己的嘴,“哎哟,瞧老奴这张嘴,就知道胡言乱语,侯爷为国为民,成婚算得了什么,要老奴说,世上也难有女子与侯爷相配。”

霍危楼横眉扫了福公公一眼,抬步继续往前走,福公公嘿嘿笑着跟上去,“老奴说几句玩笑话罢了,老奴觉得今日侯爷心境儿好,指不定啊,今日这案子咱也能一气儿破了。”

霍危楼挑眉,他心境好?他何时心境好了?

福公公照料霍危楼多年,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便道:“老奴适才刚进屋子的时候便瞧出来了,倒是薄姑娘似有些紧张,哎,都这么几日了,薄姑娘还是怕您。”

怕他?

霍危楼轻嗤一声,她可不怕他。

一瞬间,霍危楼又想起薄若幽说要报答他的模样,她竟觉的用心查案便是报答他了。

霍危楼心底失笑,若人人都似她这样想,那他何必在官场上施以雷霆手段,只向文武百官施恩便是了,当真是稚气天真的紧。

心底虽是如此想,可霍危楼自己都未发觉自己眉眼柔和了一分。

福公公又道:“说起来有些可惜,薄姑娘是女子,却打算做一辈子仵作,这般下去,嫁人都是个难题……”

仵作本就地位卑贱,且常与死人为伴,普通人家谁愿意娶这样的姑娘?

霍危楼的重点在前一句:“她何时说过要做一辈子仵作?”

福公公便道:“就在郑三爷出事的白日,老奴陪她去验二爷的尸体,路上随意问的,她说她不信佛不信道,既有仵作之术,便只信手中之刀,此案破了,往后还要继续做仵作的。”

霍危楼心底疑问又冒了出来。

他见过征战数十年的将领,见过为民谋福的好官,他们或忠肝义胆,或大公无私,可再如何大义凛然,亦有一己之所求,薄若幽一女子,聪慧灵秀,却选择了最艰难的行当,若无所求,便当真为圣贤了。

“可还说过别的?”

霍危楼又问了一句,福公公摇头,“那倒没有,老奴想着,过几日咱们便要去洛州了,便也不曾多问,只是有些替她发愁,她自己也不知想过没有。”

世道女子多艰,她若坚持做仵作,当真难寻个好夫君。

霍危楼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做声,而很快,祠堂到了。

积雪开化,祠堂火场四周已是一片泥泞,衙差并府中护卫小厮皆在忙碌,几个绣衣使在旁督察,见霍危楼来了,守在此地的绣衣使迎上来。

霍危楼问:“如何?”

绣衣使沉声道:“很慢,且很多木料被焚烧殆尽,其余书册丝绢更是化为烟尘,要找出线索来很是不易。”

霍危楼走得近了些,最外围的木梁等物已被搬

开,此刻只看到几处焦黑断墙伫立着,忽然,霍危楼眉头微动,他看向原本正堂靠后的位置,“你们砸墙了?”

未塌尽的断墙定然是要砸掉的,可绣衣使道,“还没有,眼下还在清理杂物。”

霍危楼凤眸微狭,建造房舍之时,墙体之上的孔洞需要为木椽房梁预留好,可此时,那截墙体上的孔洞,明显比别处低矮了一分,霍危楼当即快步往那断墙处行去,到了跟前,虽然墙体已被烧的焦黑一片,却越发看的清楚,的确和别处不同。

墙体之下还有大堆的瓦砾木材未清理完,霍危楼道,“先清理此处,墙体之下似有塌陷,看看有无埋着什么。”

此宅邸已建成多年,祠堂选址更是重中之重,因此绝无可能无故塌陷,想到绣衣使曾推断祠堂内有暗室,霍危楼神色一时凝重起来。

贺成见状道:“此处清理出来只怕得要一天一夜,又有得等了。”

“或许不用等那么久。”

忽然响起的声音令霍危楼几人都转过身来,便见薄若幽快步而来,因跑的太急,呼吸都有些喘,她福了福身,“侯爷,大人,民女有发现。”

霍危楼凝眸,“有何发现?”

薄若幽吞咽了一下,这才道:“祠堂之下多半有暗室,不仅如此,暗室或许和府内早些年留下的暗渠相连,当年郑大小姐走失,傻姑瘸腿获救,都可能和这暗渠有关。”

贺成皱眉:“暗渠?好端端怎说到了暗渠之上?”

薄若幽唇角微抿,“因为……民女推测,谋害老夫人、郑二爷、以及郑三爷的凶手,如今就藏在那暗渠之中。”

凶手就藏在暗渠之中?!

事到如今,虽然疑点重重,可凶手身份却未确定,然而薄若幽却道出凶手藏身之地,此话从何说起?

霍危楼凝眸,福公公忍不住道:“薄姑娘,可有证据?”

薄若幽点头,“有证据,请随民女来,就在北面梅林之中。”

梅林昨夜才搜查过,分明毫无所获,可此刻,薄若幽却说梅林之中留有证据,霍危楼神色凝重,却并未质疑,先令绣衣使继续清理那塌陷之地,而后便跟着薄若幽往梅林去,他们此去乃是从祠堂直接去往梅林,所经之地,乃是一片松柏林立的小道,小道之外有一废弃草庐,梅林就在草庐以东。

薄若幽边走边道:“民女适才发现竹林以东的荷塘内有流水,流水之中,竟有凋谢的黄香梅花瓣,且数量不少,因此民女便觉奇怪,后来民女到了梅林,发觉梅林之中有一口枯井,枯井旁侧生有梅树,恰好花瓣能落入枯井之中。”

贺成道:“那口井昨夜查看过,且废弃多年……”

“大人所言不错,这多亏今日日头好。”

此刻已经日头西斜,四处积雪化了大半,走在松柏之下,其上甚至有雪水滴答而下。

“雪水开化,流入井中,以至于其下有了水流,水流带着花瓣流入荷塘,这才被民女发觉,民女得知府中曾有内湖,还是引了浣花溪之活水,引活水成湖,必定修建暗渠。”

霍危楼沉声道:“即便如此,如何断言暗渠之下藏着凶手?”

薄若幽道:“因为傻姑,傻姑身份低微,本是局外之人,昨夜却出现在凶手出现过的地方,且还是在梅林和竹林相交之地,民女适才得知,傻姑两年前曾偶然落入梅林井中,在井下滞留三四日后才被救上来。民女查看过她腿上伤势,虽已愈合,可当初她的腿不仅骨头折断,更见了血,她人本就呆傻瘦弱,那般境况之下在井下三四日还可呼救,实在诡异。”

顿了顿,薄若幽道:“民女以为,这是因为井下有人帮她的缘故。”

寻常体弱女子掉入井中,莫说受了伤,便是未曾受伤,生生饿三四日也难活命,可傻姑受着伤还挺过去三四日,唯一的解释,井下有人给她食物,甚至帮她治伤过。

薄若幽此言令贺成不寒而栗,“你的意思是……这侯府地底下藏着暗渠,暗渠内藏着一个……一个不见天日之人,便是此人害了老夫人和郑家兄弟?”

薄若幽并无迟疑,“是,傻姑虽是呆傻,可她只是反应极慢而已,得此人相救,傻姑便生了报恩之心,后来,多半是在傻姑相助之下,此人才得以从暗渠内出来。”

贺成听的毛骨悚然,傻姑落入井中是两年之前的事,这安庆侯府看着荣华贵胄,可这楼阁连绵的府邸地下,竟然住着一个人?

此人到底是人是鬼?

见贺成此神色,薄若幽道:“此念的确难以置信,民女本来不曾往这上面想,可傻姑落井之后受重伤,却好端端活了下来,而玉嬷嬷为了掩藏证据,竟然放火烧了祠堂,且祠堂之中亦有塌陷,便令民女想到了这般可能。”

福公公道:“若当真有人藏于侯府地下,此人是谁?”

此时,一行人已走到了梅林之外,福公公的问题令薄若幽脚步微顿,她迟疑一瞬道:“应当是一个,被侯府藏起来,不能令她得见天日之人。”

福公公和贺成面露不解,霍危楼看着薄若幽,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侯府当初不仅假报了郑云霓之生辰,还瞒了更重要之事?”

薄若幽立时颔首,“大夫人对傻姑颇为怜爱,起初民女想不明白,为何不是别人,而是傻姑,可今日联想到侯府为了保全大小姐与二殿下的婚事大费周折,民女便想,或许,府内想要隐瞒的,并非是大小姐出生之日不吉而已。”&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郑四爷刚归府那夜曾有一句话,双生子本就不吉,若还出生在阴年阴时,便当真阴胎祸世了,大小姐生辰已是不吉,可若大夫人诞下的还是双生女儿,老夫人便一定明白侯府与二殿下婚事不保,这才做了留一藏一的决定,也因为如此,大夫人疯魔才合情合理。而她怜爱的傻姑,与郑大小姐眉眼有几分相似,她做给女儿的香囊,亦是一模一样。”

“双生女儿……”贺成眼瞳轻颤,“这……若是如此,那侯府便是实打实的欺君之罪了!”

福公公也有些意外,可他却没贺成那般惊讶到不能自己:“为了保全荣华富贵,越是百年根基的世家,越是能不择手段,如此解释,便能一切都能说通了。”

贺成皱眉道:“可傻姑丑陋,且你也说,只是和大小姐眉眼相似……”

薄若幽迟疑一瞬,“这一点民女也未想通,只是民女想着,井下必有异状,若能下去查探一二,找到凶手藏身之地,再抓到凶手,便能明白缘故了。”

众人此时已行至井口,霍危楼先命绣衣使带人来,而后道:“还有何处留有证据?”

薄若幽忙走向井口东边的梅树,“此处有绳索绑缚之后留下的痕迹,傻姑当初是被人用绳索拉上来的,民女猜她因为如此才学会了此法,后来救下面那人出来,便也用了这法子,凶手害郑二爷之时,以绳索从邀月阁上坠下,亦是此法。”

“另外民女适才还去了郑三爷遇害之地的书房,那气窗口的确很小,可民女想着,凶手或许极是纤瘦也能从窗口攀入。”

见薄若幽不声不响做了这般多事,福公公面露赞叹,“薄姑娘,你当真心细如发,竟能发现这些,许多旁枝末节看起来毫不相干,谁知道串联起来,倒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薄若幽看了一眼霍危楼垂眸道:“只是推测,只望不曾猜错。”

绣衣使很快带着绳索等器具到了井口,然而这井口只有水桶般大小,放入水桶尚可,这些绣衣使们各个身宽体长,根本难以下去,薄若幽迟疑一瞬道:“侯爷,不若叫来早前那身形矮小之护卫,再加上民女,便可下去探看。”

薄若幽身形纤瘦,自可下去,只是她也不敢托大,这才建议叫那名为赵武的护卫来,赵武曾因为身形矮小且擅长功夫而被怀疑,后被证明与凶案无关之后便再未见过,如今这井口寻常成年男子难下,他却正可派上用场。

然而霍危楼打量了她一瞬,“其下若真有玄机,便是你二人同去亦不够妥当。”

说着话,霍危楼收回视线,“凿井。”

薄若幽欲言又止,霍危楼一边令绣衣使们凿井一边道:“去将傻姑扣拿住。”

若薄若幽推算无误,傻姑便极有可能为凶手帮凶,自然应该扣押住。

凿井虽耽误了些许时间,可到底最为稳妥,且侯府地下若当真另有一世界,霍危楼和贺成也当亲看一番,而绣衣使们各个孔武有力,干净利落,不多时,整个井台被掘起,井口处挖出一个大坑来。

因此处是为灌溉浇园之用,井下并未有想象的那般深,待最后一丝余晖落下地平线时,大坑成巨大漏斗形状,已有绣衣使跳入了井底。

“侯爷,下面的确是半人高之暗渠。”

薄若幽攥着拳头等了半晌,听到此言,一颗心才松了下来。

而此时,被派去扣拿傻姑的绣衣使回到了井边,却是道:“侯爷,傻姑不见了。”

霍危楼皱眉,那绣衣使道:“最后一次见她之人,乃是大夫人的侍婢,午时大夫人令她前去说话,她在大夫人身边待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告退,本该回自己院中,却从那之后便消失了,负责守卫府内要道的衙差都说不曾看见她。”

霍危楼剑眉一簇,转而看向了黑洞洞的井底,傻姑消失,是否和凶手在一起?

“她消失不怕,就怕凶手也消失了。”

霍危楼说完,命绣衣使们点起火把,身手利落的往井底而去,贺成见状连忙跟上,圆滚滚的身子却刚踩上斜坡脚下便是一滑,随之呲溜儿一滑到底,又听“咚”的一声,贺成最终重重的摔坐在了霍危楼眼前,他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再显笨拙,忙不迭便往起爬,一旁看着的绣衣使倒是有些憋笑的轻咳了一声。

福公公年纪大了,不便下来折腾,薄若幽却是当仁不让。

底下已有绣衣使前去探路,回来禀告道:“侯爷,此处往

东十来丈挨着一处湖底假山山石,原本留有出口,如今被堵上了,砂石倾泻下来,如今只剩下一半可过水,薄姑娘所看到的黄香梅,便是从那处流过去的,终点应当就在东边荷塘。”

暗渠以巨石砌成,只有半人高,要在期间行走,需得弯着身子,霍危楼用火把照了照,只见暗渠底下果然有细细水流,多是泥土之中的雪水渗下而成。

他点了点头,“往西边搜。”

话落已有人往西去,那执着火把的绣衣使便道:“侯爷请”

霍危楼却没动,他抬眸看着上面,似在等什么。

绣衣使跟着看过去,便见薄若幽正从那斜坡之上往下走来,她走的小心,可雪泥湿滑,看的人胆战心惊的,终于快到了井底,薄若幽一下跳了下来,落地虽有些踉跄,倒也站稳了,霍危楼这才亲自拿了火把往西边去。

那绣衣使眨了眨眼,“薄姑娘先请”

薄若幽不觉有他,往前跟去,她适才听到了绣衣使回报之语,便道:“东边被堵住的地方,想来便是那处被填平的荷塘。”

霍危楼应了一声,后面贺成揉着摔疼的坐骨处跟了上来。

一路往西,众人皆猫着身子,只见这暗渠荒废多年,青苔满布,间或还有老鼠爬虫窜过,也幸而跟来的是薄若幽,若是寻常世家小姐,只怕要色变而逃,而虽偶尔可见蜘蛛,可整个暗渠却极少见到蛛网,当是有人常在此走动。

薄若幽借着霍危楼手上火把的光,细细打量这暗渠,越看,越是发觉出更多的人迹,走着走着,还见一二看不出颜色的旧衣裳沁在雪水之间。与此同时,一股子令人无法忽视的腐烂淤泥味儿萦绕在了薄若幽鼻尖。m.999xs.net

这味道再度出现,薄若幽一时神色难明。

暗渠内漆黑一片,全靠火把照亮,越是往里走,越是阴冷的紧,很快,最前面有绣衣使折了回来,“侯爷,前面有一道铁门,铁门之后是几处岔道,不过只有一条人迹多些。”

霍危楼便吩咐:“带人往其他几处看看。”

绣衣使应声,霍危楼带着薄若幽和贺成到了铁门处。

说是铁门,却只是一道间隔极小的铁栅栏,其上早已锈迹斑斑,铁门之上有一把大锁,锁虽是锁死,可锁链却因生锈而断,薄若幽看着锁和断掉的铁链若有所思。

霍危楼回头看她,“如何?”

薄若幽听他问,下意识就要直起身子答话,可她忘记此刻是在渠道之中,眼看着她就要撞在头顶硬石之上,霍危楼忽而伸手一挡

薄若幽只觉霍危楼掌心在她发顶上压了压,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弯下身,霍危楼淡淡收回手,因也弯着身子,便显得与她距离极近,薄若幽欲要后退,身后却是贺成,贺成摔了一跤,又猫着身子半晌,腰身吃不消,此刻累的满头大汗。

薄若幽不由得敛下眸子,“暗渠从外引来活水,设下栅门,一来防有人借此道潜入府中,二来,一旦生出水患,可防外面杂物倒灌入内湖”

顿了顿,薄若幽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之上自然只有冷硬石壁,只不过下了暗渠他们便一路往西来,眼下应当在梅林和祠堂之间的松柏林之下,“不过此处在府内,此道铁门,或许只是为了拦些水草。”

铁门两侧地上果然有许多腐朽的水草树枝之物,薄若幽又皱着眉头来回探看,“民女在想,这铁门是何时锁上锁链又是何时断掉的。”

霍危楼道:“若如你所言,至少锁链在两年之前是断的。”

只有此道铁门开着,傻姑才有可能被人救下。

薄若幽颔首未多言,霍危楼便顺着人迹最多的暗渠往前走去,越是往里去,脚下雪水越少,走到后来,脚底只有干涸了多年的淤泥,很快,一截缓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而在那缓坡尽头,又出现了一道半掩的铁门。

铁门仍然开着,形制与适才的铁门几乎无二,其上亦有一把大锁,可此铁门因在缓坡之上,只受潮,不曾沾水,锈迹要淡许多,然而门上的锁链,同样是断的。

只是这把锁并非因生锈而断,而是生生被砸断。

锁链足有薄若幽拇指粗细,却被人砸断,也不知砸断锁链之人用了多久时间。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出现了往上行的石阶,且甬道高度一下拔高,便是霍危楼也能直起身子,霍危楼手执火把上了石阶,沿着石阶往上,不过走了不到十来阶,一道暗室顿时映入了眼帘。

只一眼看去,薄若幽便看出这是一间女子的起居处,屋内摆着简单的家具摆件,正北方向摆着一张绣床,只是无论是床帏还是锦被,看起来都十分之陈旧,再加上此处见不得光,潮气极重,还可见其上霉斑点点。

西边靠墙放着一张案几,案几之上有一盏用尽了灯油的灯盏,薄若幽上前看了看,只觉这灯盏多年未点燃似的。

暗室西北角还有一扇门,霍危楼看过此暗室后,便往那门内走去,可刚推开门,他脚步便顿了住,薄若幽心中生疑,便也跟着走上前去,待走到霍危楼身边,她眸色微沉。

一门之隔,可此道门内,却满是塌陷的砖石,便好似一间好端端的屋子,忽然天塌地陷了一般,薄若幽忍不住道:“这是……”

“此处在祠堂之下。”霍危楼开口,语声已尽是严正,“祠堂之下果然有暗室,这里藏着人,因怕我们发觉,这才要毁了此处。”

虽然门内已被砖石塞满,却还是能看出原来也颇为阔达,亦摆有家具书册,薄若幽往门边走了一步,恰好看到一块红砖之下压着半张纸。

那是一张年久泛黄的宣纸,其上抄着一首七言,墨色都要淡了,如今只能看见剩下的两句,那上面的字迹,和洒金笺上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薄若幽忙递给霍危楼,霍危楼一看,便知薄若幽推测多半是对了,他回身看了看仅剩的这间暗室,“祠堂昨日着火,你遇见凶手是在昨日夜间,如今此处无人,凶手只怕根本不曾回来。”

薄若幽沉声道:“连着暗渠的铁门门锁已经打开,上面只怕不知,又或者猜到了也不敢大张旗鼓搜寻,害怕侯爷查出当年之事,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贺成瞧着这屋子也惊呆了,“小薄,你当真没有料错,只是凶手不在此处,眼下只怕藏在上面”

薄若幽闻言心头一跳,“我们来此搜寻,府内人多半会得消息,凶手只怕也要知道,刚才绣衣使来禀,说傻姑不见了,会不会出事?”

霍危楼扫视了整间屋子,眸色越发沉重,薄若幽站在他身侧,也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凉,除了这屋子本来的阴冷,薄若幽更无法想象此处竟能住人,坐牢尚且还能得见天光,此处,根本如同死人墓穴一般。

薄若幽扫视之时,忽而见床头摆着什么,她上前去看,竟看到了两支簇新的布老虎鞋和一盏放旧了的月兔灯,老虎鞋是给幼儿的玩意,月兔灯则是江南一带中秋时节在灯市最常见的灯盏,这两样东西,是最近两年才到此处的。

想到这里,薄若幽不仅觉得背脊生寒,心底更漫出几分沉重哀戚来。

霍危楼看了她一眼,“走吧,这些东西,稍后会派人尽数收缴算作物证。”

薄若幽点点头,跟着霍危楼沿着原路又回到了暗渠,众人弯着身子,一路无言,来时薄若幽还有心寻找线索,往回走时却抿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渠道低矮,初来时只觉弯着身子很是不便,可这一来一去已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行动不便已经不算什么,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方才是最压抑最令人绝望的。

等穿过第一道铁门回到井口处,迎着外面吹进来的寒风,薄若幽才觉那压抑之感散了三分,福公公在上听到动静道:“如何?可有人?”

薄若幽语声发紧道,“有人住的地方,却无人。”

霍危楼站在她身边,“上去说话。”

薄若幽忙让开路令霍危楼先请,霍危楼看她一眼,利落的一跃而上,这漏斗似得坑并未挖到最底下,仍有半人高的台子需要薄若幽爬上去,她正有些发愁,霍危楼自上而下伸出手来,他未言语,一双凤眸居高临下睨着她,意思分明。

霍危楼手上火把已交给了其他绣衣使,而此刻暗渠之外夜色已沉沉落下,福公公站在最上面,只听见说话之声,看不见人,贺成在她身后猫着腰直喘气,其他绣衣使还赌在暗渠之中,薄若幽知道自己必须快些上去让出地方来,却没想到霍危楼会拉她。

周遭光线昏暗,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霍危楼朝她伸出了手。

她犹豫一瞬,将手递给了霍危楼。

霍危楼的掌心宽大而粗糙,却颇为温暖,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她拉起,另一只手将她腰侧一托,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拎出了井底,薄若幽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站在了霍危楼身边。

她惊魂未定的后退一步,“多谢侯爷。”

霍危楼放开她,忽而道:“这次又要如何报答本侯?”

光仍是暗的,他语带着居高临下之感,话音却颇为低沉悦耳,薄若幽被他此言问的背脊发僵,待抬眸看他之时,霍危楼却已转身往上走。

她知霍危楼是在揶揄她早晨的话,抿了抿唇跟着往上爬去。

福公公等了良久,见霍危楼上来忙迎过来,“底下当真藏人了?”

霍危楼颔首,又问:“还是没找到傻姑?”

福公公点头,“没有找到。”

薄若幽走上来时,恰好听见此语,她眉头皱得更紧,心底不安亦越发浓烈,正要开口,一个绣衣使从林外而来,“侯爷,傻姑未曾寻到,不仅如此,府里下人刚才来报说侯府大小姐也不见了!”

一听此话,薄若幽和霍危楼神色皆是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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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寸金25

“郑云霓不见了?”

绣衣使点头,又回身看向梅林边。

霍危楼狭眸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侍婢焦急的站在外面。

霍危楼立刻道:“叫郑文安和郑文容来。”

绣衣使奉命而去,这时,贺成和其他绣衣使也从井底上了来,负责搜索其他岔道的绣衣使道:“侯爷,其他岔道分别通向府内西南,西北两处荷塘,正北面乃是通向府外,已经被淤泥堵塞住,这几处并未发现更多人迹。”

霍危楼颔首,“将祠堂下暗室内的东西尽数收缴上来。”

薄若幽这时上前道:“殿下,郑大小姐不可能无端失踪。”

凶手前两次害郑文宴和郑文宸之时,皆是先将其诱离常驻居所再下手,如今郑云霓忽然不见了,薄若幽心底很是担忧,然而霍危楼眉眼间却是一片泰然,他吩咐几个绣衣使在此留守,带着其他人朝梅林外走来。

郑云霓身边的侍婢名叫画意,见霍危楼带着人大步而来,当即跪倒在地,“拜见侯爷。”

霍危楼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郑云霓是何时不见的?”

画意快要哭了,红着眼睛道:“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大小姐说要自己出门走走,不许奴婢们跟随,奴婢们便留在了院子里,后来天黑了大小姐都未回来,奴婢们才出来寻,谁知出门一问沿路负责守卫的衙差大哥,她们却说都没见到大小姐,大小姐出了院子没多久便失踪了……”

画意抹了一把眼泪,望着这四周黑洞洞的林子,眼底惊惧一片。

“她离开之前可有异常?”

画意摇头,“没有,没有什么异常……”

画意虽然嘴上这样说,可眸子却垂了下去,霍危楼语声一寒,“如今凶手藏在府内,你家大小姐极有可能遇险,你若有所隐瞒,可知后果如何?”

霍危楼本就气势迫人,此刻语声森寒下来,画意只觉他的目光好似一把刀悬在自己头顶。

肩背微颤,画意唇角一抿抬起头来,“大小姐……大小姐这几日脾气很是不好,三爷死了之后,大小姐便说凶手下一个要来害她了,连着两夜都是让奴婢们和她一起在内室过夜,今天下午,大小姐从小厮口中得知侯爷带着人来挖这口井,面色顿时变了,她很是焦躁的在屋子里待了片刻,然后便说要出门见大夫人,这一去……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是在听到他们来挖井之后才离开的。

薄若幽眉头一皱,郑云霓竟知道地下暗室之事?

画意缩着肩膀,满脸畏色,这时,郑文安和郑文容从远处匆匆而来,二人走到霍危楼跟前,先拱手行礼,郑文容只是神色凝重,郑文安却越过霍危楼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跟着面色微微一变。

郑文安道:“侯爷,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郑文安低着头,语气有些紧张,霍危楼看着他,“郑云霓不见了。”

郑文安猛地抬起了头来,他那向来温厚的脸上生出一丝骇然,“云霓怎会不见……莫非……请侯爷救云霓,定是……定是凶手要害她!”

郑文容也有些着急,“云霓好端端的怎会不见……”

“凶手为何害她?”霍危楼眸色如寒剑一般看着郑文安。

郑文安背脊僵硬,落在身侧的手攥紧又展开,展开又攥成拳头,最终道:“凶手……凶手与我们府内人有仇,云霓是大小姐,自然也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霍危楼眼底生出一丝寒色,薄若幽也皱紧了眉头,福公公叹了口气,目光却漠然起来。

霍危楼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到了此时,你还是不肯说,你之所以认为郑云霓会被凶手谋害,是因为……郑云霓的生辰,根本不是二月初七,而是二月初五。”

郑文安眼瞳狠颤一下,“侯爷……侯爷此话怎讲,云霓的生辰一早便送入京中,不……不可能有假……”

郑文容有些疑惑,看看郑文安,再看看霍危楼,却未没有开口发问。

然而霍危楼还未说完,他一字一字的道:“而建和十五年二月初五寅时过半,正是个阴年阴时。”

郑文容面色一变,却听霍危楼继续道,“而郑云霓不仅生辰是假的,她还有个双生姐妹。”

此话如惊雷一般令郑文容和郑文安都僵愣了住。

郑文容是震惊,郑文安则是恐惧。

霍危楼字字冷硬似铁,郑文安再如何掩饰,也在此时忍不住抬起了头来,他眼底慌乱一片,唇角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怎……怎会……”999xs.net

霍危楼看着郑文安的神色越发冰冷了,“十六年前,因为双生女儿之事,你们换了侯府所有下人,此案案发,知道凶手留下阴年阴时四字之后,你便知道,凶手定然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和玉嬷嬷商议之后,你们决定毁了祠堂之下的暗室,好让我们无从查证,因为那里面的证据,不是一张纸一件衣裳,而是整整几间活人被囚禁过的屋子,你们来不及毁掉一切踪迹,便只好将祠堂也烧了。”

郑文安面上血色瞬间褪的干干净净,“侯爷,无凭无据……”

“你要凭据?”霍危楼言语之间不带丝毫情绪,越是如此,越是令人胆寒,“祠堂付之一炬,其下暗室也坍塌了大半,可你们没有想到,暗室与多年前留下的暗渠相连,你们藏着的人不仅没有死,还自己逃了出来,便是她,来向你们这些冷血的亲人复仇。”

郑文安猛地抬眸望着霍危楼,他眼底有惊有惧,好似自己最可怕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论证而无法承受一般,膝弯一软,他后退两步便要跌倒下去。

郑文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了住,“五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文安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眼珠急速转着,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冷汗从他额头落下,令他整个人有种大限将至的虚脱感,“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霍危楼看一眼郑文容,“你曾说过,双生子本就不吉,若还在阴年阴时出生,便更是祸端,你的母亲,你的兄弟们,为了保住侯府荣华富贵,私藏了一人在地下暗室之中,这些年来,她每天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她比你更凄惨。”

郑文容是双生儿,自小被送走的他,没有享受过半分侯门贵公子的富贵,他也曾感叹过命运不公,可他不曾想到,大夫人十六年前诞下的孩子,竟然也是一对双生儿,而侯府为了保住和二殿下的婚事,竟选择将其中一人私藏在地下暗室,一关便是十六年。

想到当年大夫人无故疯癫,郑文容多年来的疑窦也得以解开,他眼底一片惊涛骇浪,再转眸看一眼郑文安面色,哪怕他仍然在嘴硬,郑文容却也看出来霍危楼所言皆是真的,他艰难的咬了咬牙,“那如今,她……那孩子在何处?”

霍危楼道:“地下无人,想来如今还藏在府内,此处既被发现,她必定也受了惊动,可这时候,知道我们来掘井的郑云霓却自己离开了院子消失了。”他看着这兄弟二人,“你们说,她去了何处?又要做什么?”

郑文安立刻道:“此事和云霓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

郑文安说着,眼眶通红,不知是念起旧事心中愧疚,还是想到了侯府荣华不保心底苦痛,“当年的事,只有我们长辈们知道,她是什么都不知的,一定是凶手要害她……”

到了此时,郑文安终于不再嘴硬,几乎是默认了霍危楼适才所言,“求侯爷立刻派人搜寻,莫要让她也遇害,此事和她无关,我……我也不想看到府内再死人了。”

郑文安语声低哑,神色悲恸,仿佛下一刻便要哭出来,霍危楼见他当真不知内情,眉头一簇,“派人去搜傻姑住处,傻姑下午亦失了踪迹,她亦要追查,郑云霓……”

霍危楼正吩咐着绣衣使,可眼风却扫见了一直跪在地上的话意,在他说傻姑亦不见了之后,他看到画意明显的神色一变,霍危楼目光看向画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画意整个人抖个不停,她唇角几动,却似乎藏着极大的秘密不敢说出来,郑文容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你想看你家大小姐出事吗?”

画意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哭着道:“奴婢……奴婢以为,若有人要害大小姐,或许是傻姑……是傻姑要报复大小姐……”

傻姑要报复大小姐?

郑文容惊讶道:“为何是傻姑?傻姑是捡回来的孩子,虽然阴差阳错得了大嫂的怜惜,却总不至于她是被藏起来的人……”

薄若幽闻言也眉头一皱,傻姑的身世老夫人调查过,若傻姑是当年的孩子,又怎会将她留在府里?且她腿伤为真,不可能行凶,而大夫人之所以将她捡回来,也不过是心底记着自己有一双女儿,将她当做了另外一个孩子罢了。

还有傻姑落入井中,却奇迹般活下来,而那井边梅树上的痕迹,也表明有人时常以绳索上下,绳索需要绑在树上,若人在井下,井上的绳索是谁绑的?而若人下了井中,绑在树上的绳索又是谁收走?思来想去,只有傻姑有这个可能,她以帮大夫人折梅为理由,时常出入梅林也不必遭人怀疑,更甚者,昨夜也是她出现引的绣衣使注意,从而帮凶手逃脱。

画意哭着摇头:“不是的……是因为……因为两年前傻姑掉下枯井,是……是大小姐将傻姑推下去的”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变,画意被逼问之下道出了主子的秘密,害怕至极,跪趴在地上道:“奴婢没有说谎,傻姑不知为何得大夫人喜爱,大小姐心底不喜,那次……那次傻姑正好来梅林折梅,大小姐生了狠心,将她推了下去,奴婢彼时跟在小姐身边,此事……此事只有奴婢和小姐二人知道。”

一口气说完此话,画意人已怕的瘫软在地,此言道出,以后她再不可能被留在侯府大小姐身边伺候了。

若幽心底一阵恶寒,傻姑貌丑呆傻,在府中除了大夫人偶尔怜爱,几乎艰难求存,若大夫人未患病也就罢了,她疯病难愈,她之顾惜,未给傻姑带去多少好处,还可能为她招致祸端,不仅下人们因此欺负她,便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大小姐,也竟对她生了杀心。

春桃此前只说傻姑掉落枯井,薄若幽想当然的觉得是傻姑笨手笨脚导致,却没想过她也是被人谋害,而郑云霓,只是因为大夫人对傻姑颇多顾惜便要害死她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云霓怎可能对一贱婢动手?”

到了此时,郑文安还在维护郑云霓,郑云霓是要嫁给二殿下之人,自小便被众星捧月,哪怕如今东窗事发,这门婚事成了未知之数,郑文安亦坚持对郑云霓回护到底。

画意哭着摇头,“奴婢不曾说谎,奴婢也是为了救大小姐,当时出事之时,傻姑看到了大小姐,后来被救上来,大小姐还当她要指认,可她却好似忘记了那件事,大小姐才放下心来,却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忘记了,若忽而生了报复之心,也并非没有可能。”

“大小姐身份尊贵,若说谁会害大小姐,奴婢只能想到傻姑,或者……或者是那凶手……”

薄若幽眉头微皱,傻姑并非忘记,而是不敢,她地位卑贱,怎敢指认大小姐行凶?便是指认出口,最终遭殃的也是她自己罢了。

傻姑不仅知道凶手是谁,还和郑云霓有这样一段恩怨,的确颇为危险,霍危楼招手令贺成近前,“将祠堂的衙差撤回来,从郑云霓的傻姑住处朝外搜,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尤其是边角人迹罕至之处。”

贺成连声应下,如今案子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侯府陈年旧事被揭发,贺成也颇有些六神无主,然而霍危楼坐镇于此,他自当做好马前卒。

薄若幽见贺成吩咐衙差,便上前对霍危楼道,“侯爷,民女也想再去傻姑住处看看。”

她意在自己跟着衙差去便可,谁料霍危楼看她一眼,“随本侯同去。”

此时再多疑窦都不必赘问,郑云霓自己离开院子,傻姑也消失不见,而那身世坎坷却心狠手辣的凶手更藏于府内某处,寒夜漆黑,霍危楼亦不愿看到侯府再死一人。

霍危楼既要自己亲自前去,薄若幽定然跟从,他又吩咐了绣衣使戒严枯井处,而后便迈步往下人院去,郑文容和郑文安见状,也都跟了上来。

忽然生出的变故,令整个侯府的衙差和绣衣使都动了起来,四处戒严搜查,下人们大多被拘在各处院阁,此刻都从门缝中朝外看。

寒夜漭漭,白日里还晴空万里的天穹此刻却一颗星子也看不见,绣衣使们执着火把走在前,将周围数尺内照的灯火如昼,可更远处的黑暗,却祟影憧憧,仿佛藏着什么。

一路到了下人院,薄若幽又看到了昨夜才来过的厢房,绣衣使上前将门打开,门内悄然无人,霍危楼当先入内,目光扫视一圈,屋内床榻桌椅一览无余,的确看不出任何异常。

薄若幽跟着进来,目光仍然落在了床榻上,床头枕侧,依旧放着那个针线粗糙的香囊,而除此之外,屋内几乎看不到任何一样属于傻姑的似有之物,眉头微皱,薄若幽看到了床头左侧一个略显破旧的矮柜。

这是屋内唯一一个柜子,柜门之上有一道破口,里面不知放着什么,昨夜傻姑还无嫌疑,今夜却大不相同,薄若幽上前,将柜门打了开。

柜门一开,薄若幽眸光便是微变,只见柜子里放着几件旧衣裳,而在最上面一格,竟然放着一盏适才在地下暗室之中放着的月兔灯笼,一模一样的灯笼,傻姑一盏,地下暗室里一盏,薄若幽唇角抿了抿,心底漫过一股子复杂的难言意味来。

她越发笃定了傻姑在井下被救过。

常年活在地下之人,自然不曾见过这些灯盏,哪怕是最常见的孩童才会喜欢的月兔灯,对她而言亦是宝物。

霍危楼见薄若幽蹲在柜子前未动,便也走了过来,待看到那盏月兔灯,他的眸色也是微变。而本以为薄若幽要感怀几瞬,可她却又迅速冷静下来,她将月兔灯拿出,而后翻了翻底下放着的旧衣裳。

衣裳不过七八件,春夏秋冬都在此了,略一翻看,薄若幽未发现任何异样,正当要站起身来时,她眸光微微一变,她看到了一件青色素袄。

这素袄为侯府下人统一穿着,春桃这几日便穿着这样的冬袄,而在她初见傻姑那日,傻姑也穿着这件冬袄,可在那之后再见到傻姑,她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靛蓝色冬袄。

薄若幽心底滑过一丝异样,她下意识多翻了翻这件冬袄,倒是没翻出什么东西来,可忽然,她鼻端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阴湿味儿……

脑海之中闪过一道电光,薄若幽一下子愣在了当下。

这味道极淡,可她刚才才从地下暗渠之中出来,对这问道再熟悉不过了,她愣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傻姑厢房后窗处,她一把将后窗推了开。

后窗推开,外面是一小片堆着杂物的空地,积雪半化,略显湿冷,却并无那刺鼻淤泥味儿。

那么她昨日来时闻到的淤泥味儿是从何处来的?

薄若幽心尖轻颤,目光无意识的四处徘徊,忽然,她目光往下一滑,落到了后窗之下,紧挨着墙根的土垒台阶上,薄若幽呼吸一屏,后知后觉的手脚发凉。

因屋檐遮挡,台阶之上尚且干燥,此刻,那上面正以污泥印着一双脚印,那脚印和她在郑文宴书房院后梅林之中仔细比对过的一般大小,看着这脚印,薄若幽甚至能想象昨夜她进屋之时,有人正靠着窗沿,就站在这后窗之外。

薄若幽只觉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而很快,她忽而想到了一个更令她觉得毛骨悚然的可能。

春桃说过,傻姑也很邪性。

第一次遇见傻姑时的细节再度涌入她脑海之中,一时间,薄若幽只觉一直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连呼吸都停滞不畅了起来。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却是负责在外搜查的一个绣衣使快步入了院门。

“侯爷,大小姐出现了!她去了大夫人那里,她说她要带着大夫人去折梅了。”

薄若幽猛地回神,待走到门口,便听霍危楼沉声道:“折梅?她可有交代适才去了何处?”

绣衣使摇头,“没有,适才属下没看到郑大小姐的人,是大夫人身边的侍奴知道在四处找大小姐才过来回报,眼下,大夫人已经被大小姐带出去了,侍婢们本要跟随,大小姐却没有让大家跟着。”

好端端的,郑云霓独自带着大夫人去梅林折梅?

郑文安听到郑云霓出现了,心底一安,“云霓对大嫂十分孝顺,大嫂喜欢梅花,她带着大嫂去折梅并无不妥。”

霍危楼却道:“派人去梅林看看,令她二人再不得擅离住处。”

绣衣使应声而去,霍危楼回身便见薄若幽面色有些发白,他眉头微皱,“发现了什么?”

薄若幽唇角微抿,似乎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然而对上霍危楼暗沉的眸子,却让她惊跳的心微微一安,于是薄若幽道:“昨夜,只怕并非是民女第一次见到凶手。”

霍危楼眉头顿时扬了起来,薄若幽语声艰涩道:“早在郑三爷遇害的白日,民女或许就见过了。”她眼风扫见站在外面的福公公,开口道:“福公公也看见了。”

福公公听到这话,立刻上前一步,站在门口问:“咱家也看见了?”

霍危楼和福公公都看着薄若幽,薄若幽道:“民女此前一直想不明白,虽然傻姑眉眼和大小姐有三分相似,可她面上疤痕那般大,任是谁,也不可能将她和大小姐的模样联系在一起,亦不该被大夫人捡回府中,当做女儿一般疼爱。”

这个问题不仅薄若幽没想通,其他人也是不解。

薄若幽顿了顿,“可如果在大夫人心底,另外一个女儿的脸上,本身就应该有疤痕呢?”

霍危楼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他转身看着郑文安:“当初大夫人诞下双生女儿之时,你们决定藏一个,藏的时候,你们是否专门毁了那孩子的脸?”

此言一出,便是福公公都面露不忍。

刚生下来的小婴孩,这些人如何能忍心毁了孩子的脸?

可郑文安摇了摇头,“没有……我们没有,我们府上不止一对双生儿,在曾祖那一代,也有过双生子,从前,都是要送走的,可到了云霓这里,我们不敢送走……将来长大了,万一被人发现她们长的一模一样,便是欺君之罪,所以我们想将孩子藏起来。”

“大嫂有孕之时,便在京中和贵妃娘娘定下了娃娃亲,后来南下青州,贵妃娘娘亦时常派人探望,知道大嫂即将临盆,更派了嬷嬷来照顾大嫂,眼看着嬷嬷就要来了,没有办法,才将孩子藏在了祠堂里,我们没有毁孩子的脸……”

郑文安越说声音越低,显然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可如果他们没有毁那孩子的脸,薄若幽所说的疤痕,应当从何而来?

霍危楼看向薄若幽,薄若幽摇了摇头,“这一点民女还未猜透,只不过……”

薄若幽话还未说完,贺成带着两个衙差大步而入,“侯爷,发现傻姑了!傻姑躲在南边厨房里,她竟是要偷吃的……”

贺成话没说完,又有绣衣使从外走了进来。999xs.net

“侯爷,大小姐和大夫人没有去梅林,守在梅林的兄弟说一直没看到大夫人和大小姐过去,另外,刚才东边两个衙差看到了傻姑,上去盘问,傻姑说她也是去找大夫人和大小姐的……”

绣衣使说完,忽然发现所有人神色都变了,他有些愣神,而贺成早已忍不住道:“你刚才说在哪里看到傻姑?我手下衙差在南边发现了傻姑,傻姑正在厨房里偷吃的,如今已经被扣拿住了,人正

拘往前院,你怎会在东边看到傻姑?”

绣衣使闻言也是一脸的惊讶,“东边也是两个衙差来禀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怎会同时出现两个傻姑?!

“侯爷,大人,因为的确有两个傻姑。”

薄若幽骤然开口,霍危楼回望着她,薄若幽便道:“适才民女便是此意,那藏在地下的人,也是一个和傻姑一样面有烧伤疤痕的女子,她们身形相似,因为脸上有疤痕的缘故,足以以假乱真。”她看向福公公,“公公,我们第一次见到的傻姑,多半不是真的傻姑,而是藏于地下的凶手。”

福公公这时才面色几变,“那时……那时她正在跟着其他人一起送祭品,那日她就在老夫人的灵堂里帮忙,所以她才能偷到那降魔杵做法器?!”

薄若幽颔首,福公公一把掩住嘴巴,“天啦,咱家竟然那么早就和凶手打过照面……”

霍危楼眸色严正,无心理会福公公后知后觉的惊怕,转身看向那绣衣使,“找大夫人和大小姐的傻姑如今在何处?”

一个傻姑在南边偷吃的,一个傻姑去找大夫人和郑云霓,真的傻姑畏怕郑云霓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去找她,何况按照凶手不会停下害人之手来看,自然东边那个才是假的傻姑。

绣衣使道:“适才是在东边通往邀月阁方向的岔道上,此刻多半是往大夫人院子的方向去了。”

霍危楼立刻朝外走,“凶手现身,令其他方向的衙差往东边撤,务必将凶手拿住。”

见他离开,薄若幽立刻快步跟了上来,霍危楼步伐快,她几乎要小跑着,出了院子,霍危楼立刻往大夫人院落的方向走去,凶手对府内地形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何处有看守,她若想避开一众衙差的视线,并不算十分困难,而如今夜色为其遮掩,若今夜被她逃脱,不知又要耽搁多久功夫,霍危楼神色凛然,手下意识拂过腰间短匕。

他脚步极快,其他人不敢轻慢,便是郑文容兄弟都心惊胆战的跟着,然而眼看着距离大夫人的院子越来越近,霍危楼却忽而驻足,他凤眸寒肃,先是掠过远处大夫人的院落,而后又看向了邀月阁的方向。

以发现傻姑的岔道为中轴,大夫人的院落偏东,邀月阁却偏西北,而邀月阁和大夫人院落之间,最方便逃走的便是那条去往东边竹林的小径。

霍危楼英挺的身量一侧,看向了竹林的方向。

如墨一般的夜色之中,整个侯府东北角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除却梅林有人看守之外,大片的竹林,以及空置的荷塘,此刻都无人看守,而竹林毗邻梅林,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在茂密竹林之中藏人,再好不过。

“去大夫人的院子看看,其他人往竹林来。”

霍危楼一言落定,一绣衣使听令而去,其他人,则都跟着霍危楼往东边来。

薄若幽看着此去的方向,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子冥冥注定之感,又是东边竹林……再想到那两盏并未点燃的月兔灯,薄若幽更觉凄然,而凶手追着郑云霓和大夫人,她是否心底憎恶母亲无力回护,又不满同为姐妹却与其天差地别的郑云霓,所以想对她们下手呢?

一阵寒风忽的卷地而起,走在前的霍危楼衣袍飞扬,袍摆上金色暗纹时隐时现,明灭的火把和夜灯之下,他挺阔的背影越发显得威压逼人,无人知道霍危楼如何做想,他亦不曾解释为何要往此方向寻来,可薄若幽却从未想过此来对错,仿佛一开始,她便是信任武昭侯的。

东边的路薄若幽很是熟悉,可刚转过一道弯,身前霍危楼忽然停下了脚步,薄若幽一个收势不及,差点就要撞在霍危楼背脊上,霍危楼比她高了许多,她一时不解霍危楼为何驻足,可当她越过霍危楼的肩头往东边天穹看去之时,却当先看到东边天幕之下,一股子火舌四溅的浓烟冒了起来

“救火。”

薄若幽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霍危楼落下沉沉二字。

他抬步往前疾走,身后的绣衣使更是倾巢而动,等霍危楼往前走了几步,薄若幽的视线不再受阻,她才看到了令她骇然的一幕。

东边竹林内,竟不知为何燃起了大火,火势卷着枯叶荒草而起,再加上积雪化了大半,此刻大半个竹林都借着风力成了一片火海。

火!竟然又起火了!

霍危楼已奔火林而去,福公公和贺成也慌了神,贺成立刻令衙差出动救火,又看向郑文容和郑文安,“还不去叫府中小厮来,这火若蔓延开来,可不像祠堂……”

祠堂与前院几乎隔绝,周围除了百年合抱之松柏,并无旁的建筑房屋,可这片竹林却不同,竹林靠近前院,火势一旦蔓延开来,周围山石林木再加上回廊楼台,便可令大火蔓延至整个侯府,郑文容和郑文安皆是神色大变,郑文容好歹比郑文安镇定些,立刻回身去叫府内人,郑文安却呆呆的看着这场大火没反应过来。

薄若幽跟上贺成等人往火林旁赶来,刚走到近处,便见梅林之中的绣衣使都聚集在了竹林外,然而夜里寒风正劲,火势几乎难以遏制,再加上暗渠荷塘之中无水,这场火要如何救,实在是个难题。

却听霍危楼沉声道:“先挖断东西两侧林木,以沙土带隔之,令府中侍从取水,从上风口处扑火。”说着,霍危楼抬眸看了眼天穹,“幸而今日是西风。”

若风向一变,将火势带往府内,自是更难遏制,薄若幽望着火势熊熊的竹林,却在想这场火是如何起来的,竹林内虽是枯叶甚多,可今日白日里雪化了大半,枯叶大都是湿的,便是有火星掉上去,都不一定能燃起来,而眼下,林子里却起了这样一场大火。

薄若幽此念刚落定,火林之中忽然闪出了一道人影,她正觉惊讶,却发现从林中跑出之人竟然是郑云霓!这一下,所有站在林外的人都神色大变。

“云霓?!”郑文安第一个上前惊喝了一声。

郑云霓带着大夫人去折梅,却半路消失未去梅林,可此时,却竟然从火场之中跑了出来,莫说郑文安,便是薄若幽都忍不住想惊呼一声。

郑云霓几乎是带着一身的火星从竹林里跑了出来,她面有黑灰,身上衣裙被燎出了大大小小的洞,发丝都被烧焦了几缕,刚跑出来便跌倒在地,头一抬,满脸的泪珠,“五叔,快救救母亲,那个人……那个人要烧死我和母亲,母亲为了救我被她留在里面了!”

她语声嘶哑,一脸的惊恐之色,说话之时瑟瑟发抖,恐惧凄楚的样子,简直我见犹怜,郑文安大惊失色的看向火场,“什么?大嫂在里面?”

霍危楼居高临下的看着郑云霓,对身边两个绣衣使抬了抬手,那二人立刻沿着适才郑云霓跑出来的路进了火场,郑云霓还瘫倒在地上,泣不成声,“是……母亲还在里面……”

她回转身子,望着林中泪如雨下,“母亲还在里面,快救救母亲啊……”

郑文安看的颇为心疼,上前将她一把扶住,“云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郑云霓哭着道,“我来带母亲折梅的,可是走到半路,那林中却有火光闪动,母亲被吸引,竟然就往这边跑来,我一个人拉不住她,只好跟着追了进来,刚进林子,我便闻到林中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就在这时,那个人出现了……”

“哪个人?”郑文安急急问道。

郑云霓语声都在发抖,“就是……就是祖母的鬼魂啊……那个人穿着祖母的那件袍子,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们,她说她已经等了我们多时了,话还没说完,她便将火折子扔到了地上,我这才发觉,周围林子里,竟然满是桐油……”

郑云霓哭的撕心裂肺,虽是被郑文安扶住,却仍然站起不来,此刻紧紧攥着郑文安的胳膊,“五叔,快救救母亲啊……”说着话,又转身望着霍危楼,“侯爷,请侯爷救救母亲,母亲有病在身,她……她如何能跑的出来啊……”

郑云霓眼泪决堤一般,一言一字皆是痛彻心扉,她本就生的貌美端华,此刻跌在地上,一双美眸哭的通红,再加上脸上污渍,越发显得孤弱可怜,再想到她刚才从火林之中那般惊险的逃出来,可生母却为了救她还在火林之中,一旁的贺成已经动容的鼻尖微酸。

“大小姐,绣衣使已经进了火场了,你莫要害怕,大夫人定能被救出来的。”

郑文容正带了府中管事小厮们提着水桶急匆匆赶来,见郑云霓跌在地上,形容仿佛逃难一般,当下大惊,待郑文安说凶手要烧死她和大夫人,郑文容更骇出一身冷汗来。

郑云霓哭的人都魔怔了,她生怕救不回大夫人,还爬了两步拉住了霍危楼的袍摆,“侯爷,求侯爷多派几人,多派几人救救母亲,母亲都是为了救我,救救她,救救她啊……”

语声嘶哑的令人心碎,那张奋力仰着的脸上更写满了绝望的哀求。

霍危楼看着郑云霓,忽而单膝触地蹲了下来。

距离瞬时拉近,好似高高在上的魔王对这出人间惨剧投来慈悲的怜悯,众人望着这一幕没有任何意外,谁不会被这样一心救母的垂泪美人感动呢?

“女子的眼泪打动不了本侯。”

霍危楼语声漠然而带着寒意,而他接下来的话,更令所有人面色大变。

“你母亲不是因为救你才未能逃出,是你,将她留在了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送上,下章更新还是在0点。

这里说一下,作者君的文风诡计和背景故事都是重点,故事因果和女主视角的推理链也会写的相对细致,后面的案子也是这种画风,复杂程度上有简单的也有更复杂的,希望大家愉快看文哈。

感谢魏魏153、景央、慵懒咸鱼配笨猴的投雷,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26章 一寸金26

郑云霓凄楚的神色一滞,“侯爷……在说什么?”

众人望着霍危楼,皆是惊讶,郑云霓哭的这样凄惨,口口声声求他救母亲,他是如何看出是她将大夫人留在了火场内?

大夫人可是她的亲生母亲。

郑文安就在郑云霓身旁,闻言皱眉道:“侯爷此话何意?”

霍危楼眸色沉冷的望着郑云霓,而后扫了一眼郑云霓的手背,郑云霓因是哀求霍危楼,一只手正拉着他的袍摆,而就是这只手的手背上,此刻正有几道刺目的伤痕,伤痕红肿溢血,却未结痂,任是谁都能看出是片刻前所伤。

郑云霓顺着霍危楼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面色顿时一变,立刻就将手缩了回来,她继续哭道:“这伤痕是适才朝外跑的时候,被竹枝刮的,臣女不知侯爷所言何意,只求侯爷救救母亲……”

霍危楼站起身来,头也未回道:“薄若幽,你来。”

薄若幽就站在霍危楼身后不远处,闻言立刻走了上来,霍危楼居高临下盯着郑云霓,“伸出手来。”

郑云霓哭的梨花带雨,可霍危楼仿佛不曾看见一般,语声冰冷而强硬,郑云霓抽泣两声,终究还是颤颤巍巍的将手伸了出来。

薄若幽借着火光检查郑云霓的手,很快便语声凝重道:“大小姐的手乃是被人抓伤,手背三道伤痕见了血,另一道伤痕则落在掌心,仅是红肿。大小姐伤在右手,伤她之人,当是用抓握之姿,且是用左手,因小拇指无力,未曾在大小姐手背留下伤痕。”

薄若幽语声清脆毫不犹疑,言语更是细致,更用自己左手在郑云霓手背上比划了一番,一时间,众人甚至能想象得出彼时二人是如何拉扯。

郑云霓抽噎一声立刻道:“臣女记错了,这伤痕是母亲留下的,母亲要往林中跑,去追那火光,臣女将她朝外拉的时候,母亲抓伤了臣女的手……”

薄若幽凝眸,“大小姐又在说谎,若是你拉大夫人,那便是大小姐抓着大夫人的手,伤痕应当留在大夫人手背上,大小姐的指甲上,还会沾上大夫人的血。”

只有被抓住,却使劲挣脱,手背上才会留下伤痕,这般情形寻常时有发生,薄若幽此言一出,众人都回过神来,郑文安忍不住道:“云霓,到底发生了何事?”

郑云霓手停在眼角,扔在抹泪,被接连识破,她倒也不急不慌,见郑文安问起,她凄楚的看着郑文安,“好……既被看出来了,那我也不必再隐瞒,我还想问五叔,那凶手到底是谁,为何母亲看到她,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还将她当做故人似的,凶手分明要放火烧死我们,可母亲却竟然要追着凶手而去,连周围起火都顾不上了,她不仅要跟着凶手,甚至还要拉着我,我……我若不挣脱,便要被烧死……”

郑云霓哭着道,“我并非有意留下母亲,实是她自己不走,我若当真留下,难道要活活被烧死不成?五叔,那凶手到底是谁?莫非母亲和那凶手有何见不得人的关系?”

郑云霓到底还是改了口,只是她此疑问,郑文安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抬眸望着霍危楼,语声艰涩,“侯爷,云霓不知当年之事……”

郑云霓一听此言,泪眼婆娑的眸子里更生惊疑,“五叔,当年之事是何事?我看那情状便知不对,这才想隐瞒一二,五叔,难道……难道大家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吗”

郑文安一时不敢看郑云霓质问的眸子,只得垂眸叹气。

郑云霓哭诉之时,薄若幽除了在看她的手,还在细细看她别处,她今日着一袭明艳红裙,此刻裙摆污泥满布,而她自己也跑的鬓发散乱,薄若幽越看眼底眸色越是深沉,林中火势一路向东蔓延,而经年日久活在黑暗里的人,会用放火的法子害人吗?

霍危楼不曾理会郑云霓之问,他只看着郑云霓,“你说林子里洒有桐油?”

郑云霓抽抽搭搭的点头,“是,臣女闻着气味不对,可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若有桐油,生出此般火势便在情理之中。

霍危楼便问郑文安:“府内何处存有桐油?”

郑文安愣了愣,“在东南边的府库之中……”

郑云霓立刻道:“定……定是凶手又盗走了府库的钥匙,她能偷曼陀罗,如今偷桐油又算得了什么?”

凶手行凶,的确次次都会以曼陀罗做迷药,且她在府中来去无踪,再潜入府库偷盗桐油,亦不算匪夷所思,然而霍危楼凝眸,“你说大夫人追着凶手而去,凶手逃往何处了?”

郑云霓指了指东边,“往那边去了”

此刻刮着西风,火势一路东蹿,凶手既然纵火行凶,却未判断风势,反而往更危险之地去?霍危楼眉头微皱,正要说话,薄若幽却站起身来道:“侯爷,请借一步说话。”

霍危楼眉峰微扬,继而转身走到了一边去,薄若幽跟过去,站在霍危楼身边低声开了口。

远处众人只瞧见薄若幽一直在说着什么,霍危楼凝神细听,却未答话,只偶尔颔首做应和之状,很快,霍危楼转身叫了几个绣衣使到身前,他吩咐了几句,有几人立刻往东南方向去,剩下一人却转身离开。

此人离开之后,薄若幽仍然在和霍危楼低语,只是风声呼啸,火势烈烈,离得又远,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等了半晌,那走掉的绣衣使回来,身边跟了个衙差。

霍危楼蹙眉问了那衙差两句话,只见那衙差恭恭敬敬的颔首答话,霍危楼听完点了点头,这才令那衙差离开。

霍危楼又和薄若幽说了一句什么,薄若幽摇了摇头。

霍危楼似乎叹了口气,而后才带着薄若幽走了过来,待到众人眼前,方才道:“既是以桐油点火,凶手必定去府库之中偷盗过桐油,本侯已派人往府库搜查,看能否查出线索。”

说着,霍危楼抬眸看向火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人。”

火势越来越大,适才入火场的两个绣衣使身形利落,却此刻都未出来,霍危楼眉头紧皱,其他人也一颗心高高提着,生怕两个绣衣使也葬送其中。

郑云霓眼泪未干,仍是一脸的悲恸,她一边望着火场,一边眼风下意识的看向薄若幽和霍危楼,仿佛在揣度二人刚才说了什么,回到众人之间后,霍危楼神色泰然,薄若幽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沉思,仿佛在怀疑什么。

忽然,霍危楼的目光看向了她。

郑云霓眼瞳微颤,却强装镇定未曾移开视线,霍危楼便问:“适才可看清凶手模样了?”

郑云霓立刻道,“自然看清了,她身形瘦弱,亦十分矮小,穿着祖母的袍子,显得十分阴森可怖,看到臣女和母亲中计,便是一声狞笑,说等了我们许久,然后便点了火……”

郑云霓描述细致,听起来倒容易令人相信,霍危楼又问:“下午你去了何处?凶手布好了局候着你们,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跟着你了。”

郑云霓镇定的道:“下午臣女去

了佛堂。”

一时周围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郑云霓身上,郑云霓便道:“祖母死后,佛堂便关了,可后来二叔、三叔被谋害,我心中畏怕的很,本想昨日便去佛堂祷告,可到底没敢乱走,到了今天下午,便去佛堂念了一卷经。”

佛堂僻静,官府搜查之后,多日来无人再往佛堂去过,这便意味着,虽然无人能给郑云霓作证,却也没有人能说她在撒谎。

可霍危楼听到这里却眉头微皱,似乎发现了什么疑窦,“你说凶手见到你,说了一句话,她言语可利索?是用何种声音说的?”

郑云霓心有余悸的道:“她是恶狠狠的说的,一气呵成,声音……声音就是女子的声音……”

“除了此句,再无别话?”

郑云霓点头,“她好似对我们有深仇大恨,仿佛就为了等这一刻,我不知道她是谁,可看起来她年纪并不算大……”

霍危楼又问:“她脸上可有疤痕?”

算起来,郑云霓还是第一个和凶手那么近打了照面,且从她手下逃脱的,郑云霓点了点头,神色更为惊惧,“有……有的……那张脸可怕极了,就……就好似傻姑的脸一般,看着便令人觉得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此言落定,便几乎证实了早前薄若幽所言府内有两个傻姑的推断。

然而霍危楼道:“你又在撒谎。”

郑云霓一愣,其他人神色也是微变,霍危楼道:“多言多错,可你想好了怎样答话,因此倒也不算慌乱,可本侯见过重犯无数,一个人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本侯一目了然,从出火场开始,你便在惺惺作态,若真如你后来所言,是你母亲主动追凶手而去,你大可不讲其中细节,先求本侯救人便是,可你却始终强调她是为了救你才被留下。”

“生死一刻,你刚逃出生天,又一心救母,却偏偏想好了此间诸多理由来搪塞我们,唯一的解释,便是你在撒谎,你有许多理由可找,却用了这个借口,无非是想显得你们母女情深,你心中愧责难当,救母心切罢了。”

霍危楼看着郑云霓,眉眼凌然,迫人心魂,“既显得救母心切,又凄惨哭泣,以此博得同情,好让人将你当做受害之人,信你之语,从而不疑你。”

郑云霓眼角的泪珠还未干,一听此话,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侯爷……侯爷竟是在怀疑臣女不成?莫非怀疑臣女当真独自逃命,令母亲留在火海?”

郑云霓一脸无辜之状,再加上一双泪眼,实在令人想象不出她在做戏。

霍危楼狭眸,“你撒谎之处,不仅在此,你第一番谎言被仵作识破,便极快的找到了第二番说辞,你还说,凶手恶狠狠的对你说了一句话,可适才本侯问了刚刚见过凶手的衙差,衙差说,今夜撞见凶手之时,此凶手患有失语口吃之症,根本难以完整说完一句话。”

霍危楼冷冷的望着郑云霓,“她既说不出完整的话,你又如何听到一气呵成之语?唯一的可能便是你在撒谎,你故意将凶手形容成狠毒寻仇的模样,而如此也正好附和众人心中对凶手的猜测,一时之间,竟无人质疑你,可你错就错在,你从未听过凶手说话。”

郑云霓陡然愣住,她望着几尺之外的霍危楼,一时连哭泣都忘记了,身后分明是烈焰熊熊的火场,可她却感受不到分毫的炙烤,天地万物陡然一静,她仿佛置身在腊九寒天的冰窟之中,“我……我听错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我只看到她满脸凶狠,并未听的太清楚,是的,侯爷没说错,她的确语句断续,只是面色狰狞至极。”

郑云霓神色凄惶,竟然到了此时,仍然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听错了。

贺成等人信任霍危楼,自然明白他的质疑才更令人信服,可郑文安和郑文容看看霍危楼,再看看郑云霓,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相信谁。

这时,郑云霓又哭道,“侯爷说我撒谎,可我为何要撒谎呢,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来此处?我从火中逃出,我差点送了性命啊……”

霍危楼凝眸,“因为,这场火本就是你放的。”

“并非凶手引你来,而是你,引了凶手过来。”

郑云霓落在脸颊旁的手一僵,神色也微微一滞,可她凄楚一笑,“侯爷在说什么?凶手那般狠毒,我避之不及,怎会引她过来?”

霍危楼看薄若幽一眼,薄若幽上前道:“因为你不想让她落入侯爷手中,下午侯爷掘井,你知道侯爷有重大发现,凶手或许藏不住了,所以你宁愿自己动手杀了凶手,也不愿凶手落入侯爷手中。”

面对薄若幽,郑云霓眼底立刻带上了几分厉色,“你说什么?我是侯府大小姐,而那凶手,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罪人,她罪责滔天,我怎会冒这样大的险来害她?你们说火是我放的,证据在哪里?”

她成竹在胸的问出此话,就在这时,适才离开的几个绣衣使一起回来了。

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物,走到霍危楼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将那东西递给了霍危楼,就在那一瞬间,众人看清了,那是一枚白玉耳坠。

霍危楼看着掌心耳坠,再看了看郑云霓,眉头一簇,“你说你下午去了佛堂,可你的耳坠,怎会在西南府库之中出现?”

郑云霓面色大变,她鬓发散乱着,此刻耳边墨发缕缕,旁人一时看不清耳坠是否还在,可她却急忙去摸自己的耳朵,这一摸,果然发觉左耳之上的耳坠不知何时不见了。

若此前种种还可咬牙不认,此刻耳坠乃是她去过府库的铁证,容不得她不认。

“我……我……”郑云霓双眸通红,一边喃喃,一边神色急慌的转着眼珠,忽然,她豁出去似得抬起头来:“是,没错,火就是我放的,可我不过是嫌你们办事不力,我三叔都死了两日了,你们却还拿不住凶手,你们拿不住,我便来亲自为祖母,为二叔和三叔报仇,我知道凶手必定在找下一个目标,所以就专门引诱她来,然后一把火烧死她,她害了我祖母,还有我二叔和三叔三条人命,我要她来偿命有何不对?”

郑文安和郑文容听的大惊失色,自是都没想到郑云霓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魄力,敢冒险去找凶手复仇,郑文安也红了眸子,“云霓,你何必这般冒险……”

霍危楼听着郑云霓大义凛然之语,眉头微蹙,他只确定郑云霓是在做戏,又得了薄若幽之语认定其有放火嫌疑,如今她这般承认火当真是她所放,他却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郑云霓这般心思手段,怎可能当真为了给祖母叔叔们报仇便以身犯险。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薄若幽的声音。

“你想要凶手性命,并非是为你祖母他们报仇。”

薄若幽又开了口,她双眸幽沉的望着郑云霓,眼底竟然还有一丝唏嘘和怜悯,郑云霓转而望着薄若幽,她挂着满脸的泪冷冷一笑,“又是你……你又猜到什么了?你不过一小小仵作,我的伤势

都让你验看了,你还要说什么?”

郑云霓半哭半笑,眉眼间三分癫狂三分魔怔,“我并非是为祖母报仇?那我是为了什么?她搅得我们侯府鸡犬不宁,害了三条人命,她难道不该死吗?”

郑文安仿佛也万分赞成此话,竟沉沉一叹道:“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留她。”

此言落定,郑云霓面上神色诡异的僵硬了一瞬。

薄若幽看着她,“你听到了吗?这便是他们所想,如果当初没有留下你,今日这一切如何会发生……”

薄若幽语带怆然,十分平静笃定,众人望着薄若幽,却眼神惊诧,仿佛她也疯了。

郑文安张了张嘴,“我……我说的是那个孩子……”

口舌伶俐的郑云霓此刻却好似石化了,她眼皮狠狠的跳了一下,面上一时不知该摆出何种神情,好容易扯出一丝笑意,却僵硬而古怪,比哭还要难看。

“你……你在说什么……”

薄若幽满眸怜悯的望着她,“我本不敢确信,可你今日如此孤注一掷,而你适才编造出的理由和借口又刚好对上,才终于令我想明白了。”

郑云霓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阻止薄若幽说下去,可她身上力气好似被抽走,更不知如何挽回眼下局面,而薄若幽,也不会给她再狡辩遮掩的机会。

“你分明不知前尘旧事,可你编造借口之时,却说凶手对你们说了那句话,因为你明白凶手对侯府众人的仇恨已经有许多年了,你今日带着你母亲一起来,是因为你知道,凶手和你母亲有最直接的关联,你和你母亲两个人,一定能将凶手引来,而你说你母亲追着凶手而去,是因为,你根本就知道凶手的身份”

郑文安面色几变,“不……不可能的……云霓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薄若幽语声一冷,纤柔的身姿映着滔天火光,竟也有些凛然之势,“如果她是真的郑云霓,她当然不知道当年之事,可如果,她是那个被你们自小藏在暗室之中的孩子呢?”

“她亲身经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年的事了。”

所有人都震惊的无法言语,就在这时,一直跌坐在地的郑云霓,却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力气,竟忽而爬起来,一把拔下发髻上的发簪向薄若幽扑来

变故突生,无人能想到郑云霓竟然当着众人便敢暴起伤人,薄若幽站的并不远,众人亦皆被薄若幽适才几句话震骇住,包括距离郑云霓最近的郑文安,都没能阻止郑云霓。

只有薄若幽自己面色一变,忙往后退去,可郑云霓忽然疯了一般扑来,薄若幽脚下被枯枝一绊,几乎就要躲避不及,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眼前

霍危楼一把捏住郑云霓的手腕,只听见咔嚓一声碎响,又将她往后一掼,下一刻郑云霓便痛苦的跌倒在地,她身体卷缩在一起,瞬间冷汗溢了满脸。

发簪脱手,墨发亦随风而舞,郑云霓缓了缓,抬起头来时满面癫狂,她疼的龇牙咧嘴,却仍然一字一句的对薄若幽道:“你住嘴……我不是……我才不是被藏起来的那个……”

霍危楼转身看着薄若幽,只见薄若幽定了定神,并未被吓住,霍危楼便问,“你如何知道她是当年被藏起来的那个?”

薄若幽又被霍危楼救了一次,看着他的眼神便带着三分感激,闻言道:“真正的郑大小姐,四岁时便灵气逼人,琴棋书画天赋极高,可六岁之时得了癔症,却连话都不会说了,民女起初听闻,只觉病痛害人,可后来得知,她之所以患了癔症,乃是那年冬日,走丢了一夜。”

“侯府虽大,可当时大小姐走失,安庆侯自当倾力搜寻,饶是如此,却仍然毫无所获,当年不知为何,如今知道了侯府地下有暗渠,自然想得通了。”

霍危楼皱眉,“她进了暗渠?是从那口井进去的?可井口不浅,又是如何出来?”

薄若幽有些慎重的道:“民女本是不解,可后来有一处荷塘被填平了,民女猜,当年那荷塘山石之下通着暗渠,寻常瞧不出什么,可刚好被真的大小姐发现了,她进了暗渠,遇到了被藏起来的另一位小姐,被藏起来的人将真的大小姐关在里面,自己走了出来。”

薄若幽看向郑云霓,“所以刚出来的她不会说话不会认人,好似患了癔症一般,想来被养在地下,也无人教过她说话,而怕光,喜欢钻进柜子里,这些亦是因为她有意识起,便是生活在黑暗之中,她习惯了黑暗,自然畏怕光亮。”

周围不时响起倒吸凉气之声,霍危楼听着薄若幽此言,眸色晦暗不明,郑文安和郑文容两兄弟本是不敢置信,可不知是否想起了当年种种,一时也陷入了震惊犹疑之中。

而郑云霓听着薄若幽此言,神情似哭非笑,眼神诡异神经,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疯癫,“当真好会猜啊,可是……你有何证据呢?”

薄若幽只看着霍危楼,“侯爷,我们去到那地下暗室之时,发现了字迹和凶手十分相似的诗稿,那是一首前朝七言诗作,且字迹侯爷也看过,不说如何上乘,却也是有模有样,他们连说话都不给被藏起来的孩子教,又如何会教她诗词写字呢?”

霍危楼道:“除非是真正的大小姐被换了进去,因她四岁开蒙,天赋极高。”

郑云霓却忽而冷笑开来,“这算什么证据?我便是郑云霓,什么暗渠暗室,我通通不知,下月我便要与二殿下大婚,你们怎敢如此待我?”

福公公在旁震惊半晌未曾得说话之机,此刻哼笑道:“大小姐……啊不,假的大小姐,你们府上只凭一个假报生辰便是欺君之罪,何况您还是个假的,您还想嫁给二殿下,可真是在做春秋大梦呢……”

郑云霓一听此言,神色更是疯狂,可就在此时,正对着火场而站的贺成,惊呼一声指向了火场之中,“侯爷,救到人了”

众人齐齐回身望去,只见火光烟尘里,适才两个潜入火场的绣衣使,各自抱着一人从林中急掠而出,走在前的绣衣使最先出来,他怀中抱着整个后背衣裳都被烧焦的大夫人,而落后的绣衣使怀中,则抱着一个着寻常袄裙的疤脸女子。

她生的枯瘦如柴,面庞不自然的显白,左脸上的疤痕成紫黑之色,乍看之下与傻姑几乎一模一样,可当夜风吹拂起她的头发将那左脸挡住,众人一眼便能看出,她与郑云霓才是连骨相都有八分相似

看着这个连害三人的亲姐妹竟被救出来,郑云霓本就疯狂的脸上更生出了诡异而恼恨的笑意,她桀桀而笑,一双眸子,一错不错的盯着女子面上的疤。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下,“你后来是否回过暗室?她脸上的疤,是你烧的?!”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明天上夹子,下一更在18号晚上11点。

下本接档的是同系列文仵作惊华,一样的悬疑古风破案,但男女主人设会大不相同,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专栏收藏下哈。

第27章 一寸金27

郑云霓面上古怪笑意不减,眼尾一挑,竟有些挑衅的看向薄若幽,虽是不言语,可期间意味已是分明,薄若幽眸色微冷,“你起初怕光怕火,可很快发现这才是常人过的日子,于是你开始害怕,害怕他们发现你是假的,所以你又回暗室毁了她的脸。”

微微一顿,那日管事所言尽数浮现在她脑海之中,薄若幽道:“你以灯油引火,只是为了练手,想看看用灯油引火,能否烧死人,所以你父亲后来问你为何在自己屋内点火,你便问他那火能不能烧死人”

那日管事答话,霍危楼和福公公他们都听着,彼时只觉得了癔症的郑云霓行事无状,此刻才反应过来其一言一行皆存恶意。

郑云霓听着薄若幽所言,只捂着受伤的手腕怪笑,仿佛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一旁郑文安此刻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看看郑云霓,再看看被绣衣使救出的女子,语声艰涩至极,“云霓……薄姑娘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郑云霓听着这话,眼眶忽而红了,她看着郑文安,面上恨怒与嘲弄交加,“是真是假……五叔,你不若问问你自己,问问祖母,问问父亲好了……”

郑文安面色几变,这时,刚被绣衣使救出来的大夫人却呛咳几声,一下子醒了过来,她挣扎着要下地,绣衣使便将她放了下来,然而她哪里站得住,当即跌倒在地。

她华丽的外裳此刻一片灰污,后背处更是被烧的焦黑褴褛,依稀可见被烧伤的血色,而那双本柔弱无骨的手,此刻亦被烧的满是血泡,可她仿佛察觉不出痛似的,目光慌乱四扫,一眼看到了后面出来的,被绣衣使抱着的真正的郑云霓。

真正的郑云霓和被烧伤的大夫人不同,她只有脸上落了黑灰污渍,身上衣袍除了被火星燎出许多破口之外,并无别的伤处,而她刚出了火林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绣衣使松手之时,她亦整个人咳的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