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的风带着几分燥热,吹得盛府书房窗棂上的竹帘簌簌作响。
盛纮坐在紫檀木大椅上,手里捏着本《论语》,眼皮却没往书页上落,只盯着门口那方青砖地面,像是要看出个洞来。
“大人,文公子到了。”小厮在外头轻唤。
盛纮“嗯”了一声,忙将书卷往案上一搁,挺直了腰板,脸上堆起几分和煦笑意。
门帘被掀开,文炎敬一身青布直裰走进来,规规矩矩地作揖:“学生文炎敬,见过盛大人。”
这书生约莫二十三四岁,面皮白净,颔下留着三缕短须,瞧着倒比实际年纪沉稳些。
他刚行过礼,就见盛纮亲自起身扶他,那态度热络得让文炎敬心里咯噔一下。
这位座师素日里虽看重他,却也没这般逾矩的亲热。
“文公子不必多礼,快坐。”
盛纮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待文炎敬坐下,又亲自给人倒了杯茶,“近来学问可有精进?前几日见你那篇策论,议论边防之事颇有见地,只是……”
文炎敬垂着眼听着,手里的茶盏温温热热,心里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
他是个聪明人,盛纮这般绕着圈子跟他说学问,绝不是单纯的师生闲聊。
尤其是提到边防,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就蹦出那位北平郡公。
盛家大女婿徐子建,如今大周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嘉佑六年的状元,出道就是五品官,打西夏、破辽谋、平叛乱,短短几年就封了郡公,正二品的大员。
“……所以说,做学问如做官,既要高瞻远瞩,也要懂得审时度势。”
盛纮终于把话头收了回来,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文炎敬脸上,带着几分探究,“文公子,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吧?”
“回大人,学生二十四了。”
文炎敬答得恭谨。
“哦?那确实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盛纮放下茶盏,身子微微前倾,语气也郑重起来,“不瞒你说,老夫瞧着你是个有出息的,学问好,性子也稳,将来仕途定然不可限量。”
文炎敬心里那点猜测越发清晰,脸上却依旧是谦逊的笑:“全凭大人栽培。”
“栽培是自然的。”
盛纮话锋一转,突然道,“老夫有个小女,名唤墨兰,年方十八,性子虽活泼了些,却也是知书达理的。文相公若是不嫌弃……”
来了!
文炎敬握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那位盛家四姑娘。
上个月去玉清观游玩,他远远见过一回,穿着件水红绫袄,正隔着假山石跟个年轻公子说话,那姿态亲昵得很。
后来才知道,那公子竟是梁府的六公子梁晗。
这些天,汴京城里关于这两位的闲话,就没断过。
娶她?
文炎敬心里直打鼓。
且不说那风言风语真假,单是能跟梁家六郎那样的纨绔子弟,搅到一块儿去的姑娘,性子定然不是省油的灯。
他寒窗苦读十余年,好不容易混到举子身份,若是娶个不安分的主儿,将来后院起火是小事,万一真给他戴顶绿帽子,那他这辈子的名声就全毁了。
可盛纮接下来的话,却像块肥肉吊在他眼前:“你若娶了墨兰,便是盛家的女婿。将来科举,老夫自会为你打点;便是入了仕途,有我盛家在,再加上……你那位大舅哥徐公爷,还愁没人提携?”
徐公爷!
这三个字像重锤敲在文炎敬心上。
徐子建如今坐镇大名府位高权重,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
若是成了他的连襟,将来在官场里,那可是升官的底气!
他又想起盛家那几位姑娘。
大姑娘华兰不必说,嫁得那般风光。
五姑娘如兰是嫡出,上次后院路上上见过,穿着杏黄衣裙,虽不算绝色,却有种凛然的贵气,听说外祖家是王家,那可是大周有名的书香门第。
还有六姑娘明兰,去年正诞宴上立了功,得了五品县君诰命,还是盛老夫人亲自养大的,听说性子沉稳,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盛家似乎早给她定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