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府前厅里。
厅内紫檀木桌椅擦得锃亮,倒映着头顶悬着的鎏金盏灯,却照不进角落里那几分暗涌的心思。
小秦氏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指腹碾过冰凉的釉面。
她眼角的细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望着对面倚在椅背上的顾廷熠,声音里裹着几分刻意拔高的欣喜:
“大郎啊,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二郎在南边打了胜仗,还意外杀了叛军匪首,升了从八品的官职!”
顾廷煜微微抬眼,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纹流云,衬得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清瘦。
闻言只是挑了挑眉,没接话。
小秦氏却像是没瞧见他的冷淡,自顾自地拍了下手,语气里的惊叹又添了几分:
“这二郎还真够厉害的呢,一年不到,连升两级!怕是过不了几年,就要升回汴京咯!”
她说着,目光紧紧锁在顾廷煜脸上,像是要从那平静的表面下看出些什么来。
顾廷煜端起桌上的茶碗,杯盖轻轻刮过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他浅啜了一口,茶水的淡苦漫过舌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母亲,二郎远在禹州任职,离着汴京将近千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儿子也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
小秦氏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端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她原以为这话里的暗示够明显了。
顾廷烨这势头,迟早要回来汴京宁远侯府分一杯羹,可这便宜儿子偏装傻。
“再说了,南边叛乱已经平定。”顾廷煜放下茶碗,“二郎怕是要在禹州待好多年了。”
小秦氏心里的火气往上窜了窜,指尖几乎要掐进茶盏的花纹里。
她当然知道顾廷烨一时回不来。
可这小子一年连升两级,谁知道往后会不会有变数?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顾廷煜忽然低低咳了两声,帕子捂在唇边,肩膀微微发颤。
那帕子很快被染上一点刺目的红。
顾廷煜收起帕子,若无其事地叠好塞进袖中,仿佛刚才咳血的不是他。
小秦氏看着那抹红在眼前晃过,心头猛地一缩,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太医说他没两年活头了,她这又是急什么?
“母亲,”顾廷煜缓过那阵气,声音弱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徐公爵刚刚接了大名府留守之位以及平叛主帅,二郎没跟着他去,反倒留在南边……”
他没说下去,只是抬眼看向小秦氏。
小秦氏瞬间明白了。
徐子建是齐王的心腹,顾廷烨不肯依附,等齐王继位后自然只能靠边站。
她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甘。
就算顾廷烨成不了气候,也不能让他太舒坦。
她换了副温和的神色,端起茶盏抿了口,像是随口提起:“说起来,你父亲过世的时候,汴京不少豪门都设了路祭,这份情总该还的。我想着,不如办场宴会答谢一下?”
顾廷煜这次没犹豫,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怠:“母亲说的是,是该办一场。只是儿子在五城兵马司公务繁忙……”
他看向小秦氏,目光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那这宴会,就辛苦母亲主持吧。”
小秦氏脸上终于露出真切的笑意,连忙点头:“你安心当差便是,府里的事有我呢。”
她望着儿子清瘦的侧脸,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病秧子最近似乎精神好了些,前日还穿着官服去五城兵马司点卯,莫非太医诊断错了?
“也好,大郎,夜深了,早些下去休息吧。”她压下疑虑,柔声说道。
顾廷煜起身,拱手作揖:“母亲,儿子告辞了。”
他对于继母的心思很清楚,想要彻底绝了二郎的仕途。
但是顾廷熠却犯不着这么做,他和徐子建有过约定,二郎出了汴京就不能再针对他了。
继母小秦氏想要等自己死了,让三弟承袭爵位,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还有五六年呢!
她想要对付二郎就自己动手!
我顾廷熠可不想当别人手里的刀。
小秦氏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手里的茶盏已经凉透。
她忽然重重将茶盏墩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在锦垫上。
管他大郎活多久!
只要他没有儿子,这侯府就只能是我儿子廷炜的。
……
三日后,宁远侯府的流水宴开在西侧的沁芳苑。
蜿蜒的水渠从假山间流出来,绕着亭台曲折而行。
渠边每隔几步便设一张矮案,案上摆着精致的菜肴,青瓷酒盏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这便是时下汴京贵胄间时兴的“曲水流觞”。
初春的阳光透过柳丝洒下来,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金箔。
平宁郡主坐在靠近水渠上游的位置,手里捏着串东珠手链,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对面的邕王妃。
那身石朱色的宫装衬得邕王妃面色红润,正和身边穿紫衣的少女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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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便是嘉成县主,鬓边斜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笑声轻轻晃动。
“听说前些日子荣家那位姑娘……”平宁郡主刚要开口,邕王妃忽然转头看过来。
她话锋一转,脸上堆起笑,“县主这身衣裳真好看,料子怕是南边新贡的云锦吧?”
邕王妃淡淡“嗯”了一声,端起顺水漂来的酒盏,指尖在盏沿划了划:“不过是些寻常物什。倒是郡主,前几日我听宫里的人说,齐国公府在玉清观设了祈福坛?”
平宁郡主心里一紧,捏着手链的手指紧了紧。
玉清观是齐衡和盛明兰私下见过几次的地方,这话莫非是敲打?
她赔着笑:“是啊,小儿近来总说心绪不宁,求道长给看看。”
正说着,水面上的酒盏漂到了平宁郡主面前。
她刚要端起来,邕王妃忽然抬手按住了盏沿,笑道:“郡主且慢,我听说盛家有位六姑娘,和小公爷走得颇近?”
平宁郡主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装作惊讶:“王妃说笑了,不过是些小儿女的玩笑。那丫头是庶出,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哪里配得上国公府?”
她瞥了眼水渠下游,盛明兰正坐在最末的案边,低头拨弄着碗里的莲子羹,素色的衣裙在一众华服里像株不起眼的青草。
邕王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哦?我倒听说,那位姑娘是徐公爵的姨妹?还有个五品县君的封号呢。”
她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唇角滑下,被她用帕子轻轻拭去,“若是小公爷真喜欢,纳个贵妾也无妨,总算了了份心意。”
平宁郡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噎了一下,讪讪道:“庶女出身,终究上不了台面……”
……
盛明兰正对着水面发怔,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心上人齐衡了。
也不知道他在家里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