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丘凛纪还没觉得什么,茶几对面的诸伏景光被震得手一抖,一不小心直接把电话挂断了。他不急着把电话打回去,而是沉默起身,准备让出场地。
但夏丘凛纪脑子稍稍一转想明白了些许端倪,冷笑一声,抬眼凉凉觑他一眼:“走什么?坐好。”
诸伏景光立刻坐回去,坐端正。
他在内心保证,即使下一秒米斯特尔和波本亲在一起,自己也只会侧头看一柜子的水。
但夏丘凛纪眯起常显风流散漫的桃花眼,眼神凌厉如刀,严肃开口:“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和波本合作的,程度深到波本把信息全盘告知。我不太在乎细节,反正波本已经这样了。但请你们务必保证,严格保密,即使是已经成功抓住朗姆,也要不漏风声。”
诸伏景光神色一凛,认真点头答应,想想又补充:“我会转达给zero。”
波本提出异议:“抓住朗姆后,我或许就会退出组织,应该没有特地不漏风声的必要性吧?”
夏丘凛纪不满地摇头:“你选择退出组织,和泄露风声被迫退出组织,这是两回事。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事情变得失去选择权,只能把命运交到公安手上。”
波本双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带着冲动和不安。但他最后只说:“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朗姆退位之后,组织动荡,我能分割他的一部分权力。处理朗姆,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波本和公安合作后得到的利益是什么?分割到朗姆的一部分权力,在组织站得更高?但组织最忌讳有二五仔行径的人,即使是贝尔摩德,也要用谜语人的姿态做掩饰。他自信自己抓朗姆的过程能全无破绽?
……波本大概还是在哄她。
夏丘凛纪压下心底的不满和些许没来由的疑惑,强调道:“所以,非常需要保证你在抓住朗姆之后,能继续在组织安全稳定地生存。”
她又想了想,心底还是不安,握着波本手背的手指不由抓紧,她诚恳而认真地宣布:“如果抓住朗姆的计划会让你牺牲,即使只是失去一根头发丝,我都不会允许。”
她的话说得很重,已经不需要额外强调代价。
诸伏景光深呼吸一口气,从未有过地敛容正色,庄重说道:“我们一定会做到。”
波本听得也愣住,像是稀有矿物的好看眸色散发着细碎的光芒。
他匆匆忙忙垂眼掩盖神情,但说不出话,后面干脆弯腰把低下的头抵在她的肩膀上,醒神好久,才闷声道:“对不起,其实我……”
他咬咬牙。冲动,不安,愧疚,期待,爱恋,认真,一切的一切让犹豫的公安警察坚持着开口:“我就是zero。”
刚庄重宣誓的诸伏景光:“……”
刚想安抚地轻拍波本脊背的夏丘凛纪:“……”
这人在说什么啊?
zero和他是一个人?他是国际刑警在开国际玩笑?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明明,明明她……
她心头升起无来源的怒火,气急了,索性直接抬手把他推起。力道很大,爆发力极强,一下子把他推到沙发的另一头,肩膀靠到棉质皮沙发另一侧的扶手上去。
“你是英国首相都一样!”她瞋目切齿地说,“抓完朗姆后,你想留在组织想去公安想当zero都随便你,但你必须有得选,而不是只能留在公安,祈祷公安里不会有哪个不辨五谷的官僚警察刁难你。你能明白吗?”
波本撑着手臂坐好,又接住她愤愤丢来的一个沙发靠枕,认真说:“我能明白,但是我真的……”
“退一万步来说,你就是那个zero,”夏丘凛纪横眉冷对,冷声再说,“那你身为警察厅公安,你打算因为我被审讯的事情,去针对朗姆,然后身份暴露,或者干脆因伤病退休——你就是这么做警察的吗?”
理智判断,朗姆作为组织的二把手,如果被公安抓住,确实能对组织造成深入血肉的伤害。而卧底就是被缠着傀儡丝的木偶,在关键时候也作为鱼饵——这是工作。zero是彻头彻尾的自述。
她咬咬牙,冷笑着说出诛心之语:“事实上,我自己有对付朗姆的方法,成效没那么快,但也只要三四年。你如果真的因为对付朗姆出事,损失什么,我是绝不会心疼你的!”
她自认自己性格古怪,也仗着自己怎么样都会被厌恶,行事中往往肆意妄为,遇到不爽的事情,会径自唱念做打,发泄情绪,把自己的恶意倾泻完毕。
之前遇到的人,都没有值得她后悔的。但这次说完后,她却难得有些愧疚。她明白,在场的人事实上都对她包含善意,其中某位金发人士甚至对她包含恋心。
……话说太重了。
后知后觉感受到大脑的缺氧眩晕,她深深呼吸,竭力冷静情绪。波本坐在原处,有些无措地看着她,她抿住嘴,思考片刻,默默把身体靠在他的结实手臂上。
大脑在吱呀吱呀地转动,在努力冷静的过程中分析。
波本要为了她,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公安的保密能力上;zero要为了她,把自己的卧底生涯寄托在公安的执行力上……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根本不能接受。
好吧,后者好接受一点。zero大概有他自己的工作安排,即使真的不幸结束卧底工作,他也会有预案,进行新的公安工作。而他的核心目标:铲除组织,她会负责完成。
她偏过头,把额头正中央抵在他硬实的肩关节上,像是抵着冷硬的枪口,再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问:“你真的就是zero?”
“……是。”
波本没敢动弹,他也在深呼吸,控制着手臂肌肉放松,呈现出柔软好靠的姿态。
夏丘凛纪喟叹一声,也努力让自己放松地抱住他的胳膊,像树袋熊一样靠上去。
黑色长发铺满她的脊背,遮蔽她的躯干,她把脸盖在波本的上手臂上,顺带遮住自己空茫的神情。
信息量太爆炸,她得先放空脑袋,让大脑冷静一下。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应该没过多久,但有着过去一年的错觉。
诸伏景光悄悄抓住长条靠枕抱在身前,假装盾牌,不仅遮住视线,还让自己紧张又尴尬的双手有地方可以抓着使力。
发小机敏,善于谋算,观察事物相当敏锐。但有时候也会冲动,凭依本心,不计得失。
米斯特尔对波本变身二五仔的行为,完全能接受。“不能伤一根头发丝”的说辞,更是完全给他爽到。
她真的好爱。
但现在,完蛋。
为恋人中途跳反的波本令人怜爱,让她愿意天天腻歪在一起;但一开始就是卧底,一人分饰两角,立场根本就是在公安的zero,难道真的还会引她青目吗?
他默默站起身。
再怎么尴尬,他也得开门,关门,离开。把谈话空间留给二人。
有些事情,总是快刀斩乱麻,越早越好。
第87章 升职加薪(11)
诸伏景光一站起身,夏丘凛纪就醒过神来,坐直身体,心中不免暗恼。思来想去,她干脆也站起身,问他:“还有什么事情吗?”
诸伏景光连忙摇头。
她点点头,垂眸看着波本。她准备离开,走之前,只稍微问两个问题。
“你本名叫什么?”
“降谷零。”
“名字很好听。”
“……你也是。”
夏丘凛纪不意波本这时候还要把她夸回来,愣了愣,忽然惆怅一笑,随口就说一段剧本:“波本原本是组织成员,和公安合作后加入公安,顺带把米斯特尔也带进公安——这样不是能确保我进公安吗?”
说完之后,她也不等对方的回应,径自往外走去。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波本新给她买的,轻便透气又保暖的时兴款式,暖阳色的衣角随着动作扬起。
身后的脚步声急迫,又放缓。降谷零已经走到她的身侧。
不太习惯,还是习惯叫他波本。
波本对这处安全屋显然不算陌生,来的时候装模作样仿佛第一次来,出门的时候就瞳纹指纹一套验证流程丝滑完成。
夏丘凛纪看着又气又好笑,瞒身份瞒得天衣无缝,怎么不去当演员?
但仔细想想又有些怅然。不能怪波本瞒着。
zero在最早和她联络的时候,就没少提他的身份问题,一副迫不及待想告诉她的姿态。是她不感兴趣,径直拒绝,后来更是因为莱伊的事情,直接拉黑,充分表达对zero的不喜。
现在他唐突表明身份,大概有一半的原因是她重新联系诸伏景光,另一半的原因是,和公安合作的话,不免触及和zero的联络。波本可能担心,她对zero认知偏差太大,会不利于后续沟通。
道理是这番道理,波本的实际身份其实无关痛痒。但情绪没有办法控制,肆意妄为地在脑中汹涌。
她记忆力不差,她不想回忆,但情绪汹汹,不断裹挟。
她都干过什么?
让伊织无我写情书,写情书的理由是希望他喜欢自己;
和苏格兰坦诚说和波本在一起的心态只是玩玩而已——苏格兰肯定有和降谷零说;
对zero胡言乱语,把查警视厅组织卧底的进度询问概括为“查其中一个男朋友出轨的情况”;
和zero闲聊时声称,和波本的任何情感发展都不会影响自己的任何决断;
还是对zero胡言乱语,把救苏格兰的缘由归结到他单身好看凤眼性格好会做饭……
为什么自己的记忆力不能糟糕些,把一些让大脑发热抓狂、沉郁不安的回忆遗忘在时光罅隙中?
越想越糟糕。
她一方面和波本亲密无边,一方面又和公安表明和波本不会有更多瓜葛。波本到底怎么看她?
不知道波本当时是凭借何等钛合金的心态应付她的。再仔细回想,他用着zero的身份,前前后后也敷衍出了不少金句。
刚联系她的时候,锐评:【你只是希望诸伏景光能继续陪你玩你那幼稚的过家家款谈恋爱小游戏。】
合作愉快时,试图诱导她见面:【我非常期待我们未来见面的那一天。】
有些迟疑时,发出疑问:【你不打算离开组织,是不是有波本的原因。】
建议她离波本远点时,说出了幼稚园小朋友的发言:【他是坏人,不要和他玩。】
夏丘凛纪想着想着就悄悄给自己鼓气,波本自己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吃自己的醋都不尴尬,她有什么好尴尬的?
抛开事实不谈,这一切都是因为波本没有坦诚身份!
波本已经把门禁开到最外边,电梯门打开,通往地下停车场。属于普通的公共场所。
已经是凌晨,四周寂然无声,鞋面踏地的声音分外清晰。
波本启动车辆,打开车门,先帮她把副驾驶的位置开了,才坐到驾驶座上。
等她关门坐稳,波本侧身注视着她,开口说道:“那个计划听着很有意思,但我不会用波本的身份引诱你加入,你想不想加入公安,应该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他说话的时候,下垂眼认真注视着她。眉眼精致帅气,眸底像是静谧到包容一切的海底,望过来的一瞬间带着让人甘愿妥协的力量。
夏丘凛纪默默移开目光,看着远处昏黑的角落。
角落不好看,但好看的地方她不能注视,会心跳加速。
“所以为什么突然坦诚身份?”一昧的沉默是最低等的逃避,她没话找话。
“因为刚才在商量抓住朗姆的信息点时,我上演了一出‘波本是zero联络人’的戏码,你还因此担心zero对波本不利……”没能看见波本的神情,但他的语气低沉含愧,像是抛入湖中碌碌下沉的大石头,“太辜负你对我的一片心意了,我会感到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夏丘凛纪垂下眼,看着自己身前交叠的双手,“你之前也想透露过身份,是我自己不感兴趣。事实上,我现在也不太在乎。”
她确实不在乎,她对波本的喜欢一直以来都轻佻随意,不值一哂。
但波本隐隐约约像被这句话惊吓到似的,倾身过来抓住她的手,再次道歉:“你可以不感兴趣,但我不能因此理所当然地隐瞒。在苏格兰成功撤回公安后,我应该直接告诉你的,对不起。”
“……没什么需要道歉的,这句话我不想重复第三遍,”夏丘凛纪垂眼微笑,“卧底欺瞒别人不是很正常吗?你回头也要和朗姆说对不起吗?”
“你……”
但情侣是该为被欺瞒而生气,这才是理所应当。
波本惊异又不安,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劝她生气——真的不是拱火吗?一瞬间居然无话可说,只能倾身单手按住她交叠的双手。
她一向是不挣脱的,只是垂眼躲避。于是波本的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脖颈上端,慢慢施力将她下巴抬起。
她不解地顺着力道抬头,和他对上视线。他的视线锐利,仔细扫过她面部的每一瞬肌肉变化,最后困惑地皱起眉。
她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情报机构的工作人员难道要试图当个不撒谎的乖宝宝吗?夏丘凛纪回望时带着疑惑。
她自己也还瞒着对方呢,厌恶值系统,那位大人在研究的东西,两样中的每一样都是她准备捂到天老地荒的。她根本不会要求对方对她坦白忠诚。
不管是波本,还是降谷零,隐瞒她什么,试图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真心或是假意,虚幻还是真实,都不重要。只有相处时候的快乐是真的。
虽然……如果是降谷零的话,她必须要抱歉。
组织成员能自由决定野心,但卧底无法放弃任何能轻易得到的情报,只能陪着她玩一场暧昧游戏。
接近、情语、闲聊、套话,是卧底必须要完成的工作,像是客服,感到如沐春风的是对方的工作态度。
她因此曾经祈祷过,波本千万不要是卧底。可惜祈祷失败,他真的是。
当自己和一个人相处,全程都觉得很舒服、很开心、能感到满足,多半是对方在迁就自己,向下兼容。她该有自知之明。
她迎着波本长久的沉默注视,扬起笑容,以眉飞色舞的姿态说着:“不要用这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吧?我理解你的工作,不会哭着喊着问‘你为什么和我隐瞒身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抓住朗姆,事实上,你可以抓住朗姆的弱点,他最在意的东西只有他的眼睛,库拉索也是他试图努力的证明之一……”
“我明白了。”
波本终于开口。
夏丘凛纪终于感觉回归正轨,松一口气。准备继续详聊朗姆。
但波本俯下身,吻她。
游离的吻,带着温热的吐息,从眼尾流连到脸颊下浅浅的酒窝,再偏开头,抵住她不知何时默默闭上的唇。
双唇只是碰触,摩挲着移到她脸侧的宽大手掌也只是捧着。小拇指抵在脆弱的脖颈侧,修剪整齐的指甲钝而坚硬地压入浅浅的凹痕,不痛,但硌在那里,存在感清晰。
手心温暖干燥,稳定地给被微凉空气浸冷的脸颊提供温度。
血管里的血液在流淌,柔软的触感,潮湿温热的吐息,不断传递的体温,顺着血液传达到稳定鼓噪的心脏。
脸颊在升温,阖上的眼角逐渐湿润。
这个吻没有后续和太多其他目的,停留在浅尝辄止的阶段。
或许是恋人间的吻,只为温存。
她终究觉得可惜。
明明终于找到可以给自己陪葬的人,明明能迅速接受对方迎向阳光,努力不沉入地狱的事实。但对方很快告知她,他天生在阳光下。
三年后,波本会给她的坟头送向日葵吗?。
“所以,你明白了什么?”
降谷零已经坐回驾驶座,准备开车送凛纪回去。
但凛纪按住他抓方向盘的手臂,不依不饶地问着。
长发垂在身侧,脸上是毫无遮掩的不满,抓着他手臂的手指也隐隐用力,像是准备挠人的乌云盖雪猫。
“我明白了什么……”属于波本的调侃话语自然地含笑说出了口,“第一点,我想吻你。”
凛纪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桃花眼危险地眯起,冷笑一声:“第二点呢?”
“嗯,”降谷零泰然承认,也不故弄玄虚,直接开口,“第二点是你真的很可爱,故意冒出来的想让人讨厌的劲也很可爱。”
“……”
第一点凛纪还能冷笑,第二点她就只剩瞠目结舌的份了。她的神情从质疑到困惑,最后是放弃,直接追问:“第三点又是什么?”
降谷零的手指点了点方向盘。
能问吗?关于凛纪先前为了维护波本,不小心吐露出来试图吓唬公安的事情——她也有针对朗姆的计划,需要两三年筹划完成。
……如果针对朗姆的眼睛行事,那只要开展一次简单的钓鱼行动就行,不需要筹谋两三年吧?
需要她筹谋数年的,到底是什么?
第88章 升职加薪(12)
波本悄悄咬紧后槽牙再放松,笑道:“第三点啊……”
他想了想措辞,抬手盖住她抓在他紧绷手臂上的手,习惯性地安抚捏捏,才笑着说明:“我发现自己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对你认真告白过,正式请求成为你的男朋友。这个告白总得补上。”
确实没有正式表白过,亲吻的起源是为了劝她喝粥……虽然正常哄人喝粥也绝不会是用亲吻就是了。
“我喜欢你”的言语在组织成员之间没有信力,黄玫瑰是道歉,粥是照顾,可以是男朋友,也可以只是暧昧到了极点的表达。
话里带了点小心机。补上,意味着已经是她男朋友,平常也可以以她男朋友自居,只是流程性的工作会议需要再补。
凛纪或许听出来了,但她只狡猾地笑笑,眉眼生动到可恶的程度,用拖延的绝招:“那抓到朗姆之后再说吧,英文零。”
“嗯,好。”
抓住朗姆来证明公安的工作能力,增大她对公安,对降谷零的信任。很有必要。
暂时达成共识,降谷零扭动钥匙,准备开车。
凛纪也抽出手,端端正正坐回副驾驶位子上,扭头看窗外不断退后的风景。
有时候,她会悄悄回头瞥他,发一会儿呆,再转回去。她或许认为自己的行为悄悄的,无法让人察觉。但长发一下一下扫过座椅时轻微的沙沙动静,只要注意去听,其实相当明显。
在被平静又满含爱意的灰暗天空注视。
即使没能及时表明身份,但她也没有像平常一样活跃气氛地耍性子闹小脾气,反而被通情达理地表示理解……他一开始甚至为此感到惊异。
将半个小时的路程压缩到一刻钟开完,车停在她住所楼下。
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发尾和衣角都随着动作扬起。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同样下车,迅速锁上车门。
深夜时分,住宅区已经酣然入眠,四周是安宁的沉静,只有路灯注视着下车的两人。
凛纪有些疑惑地看他,稍微歪了歪头,立刻恍然明白什么,像她丢过来的抱枕一样的力度迅速冲到他身前,张臂使劲抱住,还闷在他胸前笑。
呼吸带来的热气带着令人全身发软又紧绷的力量,从胸前轻松地浸入心脏和脊椎,迅速随着血液和神经,暖融融地漫溢到全身。他屏住呼吸,竭力放松躯干的肌肉。抬起手臂回抱。
但凛纪滑不溜手,很快挣脱这个拥抱,跑到公寓楼的门前,轻松愉快地转身,笑着朝他挥手。
“再见,明天——不,三天后再见!”
转身的时候,长发被楼前的路灯照耀着,像是翩跹的裙角一样扬起漂亮的弧度,划过一道流星似的璀璨弧光。
理直气壮的话语,令人心下熨帖,又哭笑不得。
“还是只能视频见面吗?”
“还没正式告白吧,”凛纪总有她的道理,“现在你还只是准男朋友,所以要控制见面时间!再见!”
她说完,立刻流云似得轻盈窜走。
降谷零目送凛纪进楼,上楼,六层亮起灯。
心下有些不安,但终究松一口气。
惊异的情绪,或许来源于他的多余担忧。
只要等抓住朗姆。她的其他筹谋,可以当做笑谈轻松问出口……
匪夷所思,认为她可爱?
团厌buff是失效了吗?但脑海里的厌恶值提示还在一刻不停地跳动。
记忆清晰,能清晰勾勒波本在车内,在路灯下,都鲜明英俊的五官轮廓。
不存在团厌buff没生效的可能性。
或许……波本是在糊弄她。或许。
夏丘凛纪关好门后靠站在门后,弯了弯手臂。
自己怎么就习惯性抱上去了呢?
先前生气的时候,丢的也是抱枕,而不是锋利的碎冰锥。
这双手要不剁了吧?
夏丘凛纪叹一口气。
人总有惯性。而波本的怀抱也确实总是相当结实,像是绵实柔软的沙发,让人禁不住全身都陷进去。
放弃挣扎,享受自我。同时让思绪陷入香水后调似的不安。
归根到底,还是厌恶值不够。
厌恶值到用时方恨少,四十八万厌恶值,数值很大,她现在的总值还不到30%。
朗姆是组织二把手,他并不是能被轻松抓住的人物。
如果厌恶值已经满格就好了。
她之前还是太懒散了,本能让她避开被人厌恶,现在要想办法,至少只是给自己刷存在感。
看照片不能带来厌恶值的坏处在此刻彰显了,她不可以满大街发传单刷厌恶值。
即使走极端路线,占领电视台发表恐怖言论,这所能带来的厌恶值,估计也会减弱到无法预估的程度。
负面情绪的浸透程度达到一分钟内有三十秒的程度,难度还是不小啊……
果然还是先去训练营逛一圈吧。
夏丘凛纪关上灯,走到窗前悄悄往下看,见楼下停的车已经不见了,波本显然已经离开。
她松一口气,想叫伊森本堂,但他还在上班,索性下楼自己开车,径自往训练营开去。
公安准备抓朗姆,研究所准备招新人,她准备刷厌恶值,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训练营这一届的新人都不太行,如果这两年没有大的进步,剩下来的五个人,可能最终也只能被拎去做实验品吧。米斯特尔,您实在不用三天两头过来照顾这些人。”
“哪边要实验品?”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部分了。反正,在场的这些人,身体拆开大概都会比合起来卖得贵。”
“组织不缺这点卖器官的钱,相比之下,筛选出合格的杀手能给组织带来更大的利益,例如琴酒。也确实会有人,在两年之间,带来脱胎换骨的变化。”例如她自己。
【厌恶值+1。】
那位训练营的工作人员实在没忍住开口非议:“您转移话题的能力实在低劣,请允许我强调话题的重点——您实在不用经常来。”
夏丘凛纪似笑非笑地瞅这位工作人员一眼,正式地敷衍转移话题:“今天天气不错,看着会下雪。”
工作人员:“……”
系统再次提示厌恶值增加。
夏丘凛纪莞尔,正要对天气再做讨论,电话却响了起来。
她只低头看了一眼电话来源,被顺手薅厌恶值的工作人员已经像光溜溜的绵羊一样,一瞬间溜出十米远。
行吧,接电话。皮斯克的电话。
“喂,义父?”
“……”皮斯克被这称呼硬控沉默十秒,才轻咳一声,谨慎地开口,“你把朗姆大人的电话拉黑了?”
夏丘凛纪失笑:“您这是想要我把您也拉黑吗?”
皮斯克也知道朗姆做过的事,这回来做失败的说客。他无可奈何,干巴巴地念稿:“现在朗姆大人这边有事,是莱伊事件的延续。朗姆大人探查到有FBI在日本境内行动,疑心莱伊没死,想办法抓住了行动的FBI,关在审讯室。但那位FBI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因为你是处理莱伊的人,所以朗姆大人的意思是,让你去见见那个FBI,聊一点有关莱伊的事情。看看能不能刺激着开口。”
夏丘凛纪嗤笑一声,懒得问更多细节:“不去。”
皮斯克轻声说:“朗姆大人还请了波本去。”
“如果我不去的话,波本就可以用FBI的身份竞选美国总统?”夏丘凛纪愉快地笑出声,“我说过,我会给他投票的。不去,再见。”
说完,她直接挂断电话,顺手给皮斯克也加个拉黑。
训练营的海拔比较高,温度低。夏丘凛纪收好手机,呼出一口水雾皑皑的热气。
热气扑入寒冷灰蒙的空气中,融化几粒冰晶,一同化为凝实的水珠,坠落在地。
夏丘凛纪微微一愣。天光昏暗,东边露出零星鱼白。她借着楼顶大功率探照灯的惨白灯光去看。只见无数丝絮形状的存在纷纷扬扬往下落,顷刻间就铺上一层薄白。
下雪了。冬天了。
她的生日也快到了。
该怎么庆祝自己乏味的出生呢?她没有头绪。
也并不重要。去年的生日,如果不是系统突然出现,她只会当成平凡普通的一天看待。
一定要想的话,找波本开心一下?
不过最近她酒吧、研究所和训练营三处奔波,从训练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把睡眠时间压缩到了五个小时,成功让厌恶值日均收入达到两千五百多。
……生日那天,还是让自己稍微睡个饱觉?
波本其实也没空,他是公安、组织和侦探工作三处奔波,也在疯狂压榨睡眠时间。
夏丘凛纪想了想,不再思考。折回医疗室,清点防寒设施后,烧一大锅热水。给随用随删的备忘录添加一行:买一袋保温贴,并做出补充:申请组织经费购买。
申请经费还是过皮斯克最方便,夏丘凛纪默默把他放出黑名单。
她正准备继续清点,但手机忽然提示有新消息。是那位大人发消息时的特殊铃声。
夏丘凛纪打开一看。
【米斯特尔,去审那个FBI,琴酒陪同。】
她撇嘴笑,朗姆还是能走正规途径的嘛。又苦中作乐,笑着感慨,琴酒这下真的兼职做她保镖队长了……
朗姆的拘留室风格都差不多,有个可以放投影仪的小桌子,白墙,铁栅栏,靠墙放的审讯药剂。
夏丘凛纪顶着琴酒凛冽到要杀人的目光,任由波本推着本可以自由控制的电动轮椅,咕噜咕噜平移到拘留室门口。
库拉索沉默无语地让开,等她进门后,反手关好,和琴酒一起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刨除乱入的推轮椅波本,琴酒是黑衣白发,库拉索也是黑衣白发,站在她身后的时候,颇有大佬带着两位同样是大佬的保镖一同出任务的即视感。
毫无存在感的伏特加默默地后撤两步,顺手要把波本也往后扯。
波本没动,在她身后稳稳站着。
动静不大,没有引来任何人的目光。
夏丘凛纪的视线只放着拘留室内的人。
她忍住了一声叹息。
好消息,眼前的人并不是FBI探员,正常情况下,不会泄露任何有关莱伊的情报。
坏消息,他是CIA探员,邦尼埃文斯。
上次听到他的名字,他是被FBI套话,泄露了不少关于她的情报。
而这一次,他学到了教训,即使看见了她,也选择了只剩呼吸的沉默。
……他很难活着离开拘留室了。
第89章 升职加薪(13)【加更25】
朗姆如果当小学老师,一定是特别喜欢在后排窗户悄悄窥探班级情况的恐怖片款班主任。
夏丘凛纪刚把手机连上投影仪,余光就瞥见角落的监控器闪烁两秒开启到红光。
正常审讯。
除了朗姆特地要求过的,让她强调自己杀死莱伊的身份,以及放送莱伊死亡泡面短视频的一点小插曲外,审讯过程平平无奇。
问话,上药,再问话,再上药。
负责上药的人是库拉索,每一剂都习惯性地很足,她拦了一下,提醒库拉索注射太多人可能会死。
注射量变少了,问话更加理所当然地没有结果。
琴酒听着听着,无聊到拿起烟准备点燃,撇了眼坐轮椅一副残疾大佬姿态的米斯特尔,冷嗤一声,还是夹着烟,开门走去外头。
琴酒刚走,投影仪就亮起。
朗姆显然忍很久了,机械音威严地从投影仪里传出:“米斯特尔,你完全不会审讯吗?”
夏丘凛纪毫无惭色:“会一点。”
朗姆质疑:“我看你是完全不会,或者心软,故意控制药量。”
夏丘凛纪笑着靠仰坐在轮椅上,轻轻拍了拍轮椅扶手:“我不懂审讯用药,会的那点审讯手段是训练营学的,暴力审问,拳拳到肉。不过……我现在肯定用不了,不是吗?”
朗姆轻笑:“你在这装?”
夏丘凛纪理直气壮地笑:“让我来审讯的目的,是用莱伊气他吧。但你也看见结果了,气不动。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朗姆一时没应声,毕竟米斯特尔确实不负责审讯。她先是执行医疗任务,后来负责药物研究,接着在训练营待了两年,之后负责安全屋的运营和维护……她直接说“我不懂审讯”,都很合理。
室内很安静,投影仪发出低沉运行的声音,不远处邦尼的涣散呼吸痛苦又麻木,像是破败的吹风机,气息微弱地嗡鸣着。
库拉索拿着几瓶药剂,晃晃摇出水声,抬起绿眸看着象征朗姆的白屏幕,事不关己地请示:“是要加药量吗?”。
审讯的时间并不长。
夏丘凛纪出拘留室房门的时候没闻到烟味,四处打量,也没找到琴酒的身影。
伏特加站在她身旁,笑着低头说:“大哥说不要打扰他抽烟,让我送你出去。”
她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由波本推着轮椅出门。
离开秘密审讯点。波本收轮椅,开车,她坐在副驾驶给人打电话。
波本安安静静地听完她的电话,轻声说:“一路小心,注意安全。你最近很辛苦,如果需要,请尽早联系我。”
她不以为意,随口答应一声。看着波本脸上写着担忧,才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臂。
片刻后,车开到一处闹市区,她下车。拐了几个弯后,坐上了另一辆车。
这辆车的驾驶员是猫眼,扎着高马尾,身上穿着笔挺职业装,眉头紧蹙,眼底有黑眼圈。赫然是基尔。
晚上七点,到处都很热闹,很难找安全的谈话位置。基尔索性请她进CIA的安全屋。
开车十分钟距离。同样有瞳膜指纹识别,不过陈设更简单一些,屋内有一段时间没人使用过后的微妙潮气。
夏丘凛纪在内心评判了公安安全屋、组织安全屋和CIA安全屋的区别后,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
“打电话找你面谈,是因为我今天看到邦尼埃文斯了,在朗姆的拘留室。他被当成FBI抓进去的。”
她说完后,想了想,还是直接报上地址。
“最近CIA和FBI确实有一场联合行动,”基尔叹一口气,捂住额头,倒在沙发上,半对话半休息,“感谢告知……但直接按着地址行动不会影响你吗?”
夏丘凛纪懒洋洋地笑:“卧底在组织如履薄冰地生活,透露消息都会有危险。犯罪组织在繁华都市进行犯罪行为,为什么会没有被警察发现端倪,一口气端掉的危险呢?”
基尔面露不解,这句话正确但是废话。
夏丘凛纪的笑容渐渐收起,她说人话:“你们之前一点关于朗姆或组织拘留室的线索都没有吗?——抱歉,我不是在质问你。CIA那边应该有这些线索,你问一下,整合这些线索,对着答案编过程。如果线索不够,可以联系公安要。总之,你们能有一段完整的查到那个拘留室的逻辑就行。”
基尔立刻点头说好,当下就编辑好简单邮件发给CIA上级。如果一切顺利,救回邦尼埃文斯的行动只会是能谋善断CIA的完成的又一项工作。
基尔的消息发得很快。夏丘凛纪也不消磨时间,等基尔发完,就立刻提出第二点方案:“还有一种方法,我给他……”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卡顿了一下。注射假死药,等他死了回收尸体?
这个方法似乎有些越界,并且对她来说比较麻烦。
怎么偷偷给他注射假死药?换药?
怎么确定尸体的去向?朗姆对尸体的处理习惯是什么?放火、抛尸、还是投资一家火葬场直接把尸体拉去火葬场烧?
假死药原先是胶囊质的,怎么样改成能混进审讯药物的注射用药?
服用假死药本身都有问题。邦尼埃文斯第一次服用假死药是在伊森本堂和基尔见面的现场,作为“和CIA卧底见面的联络人”出场假死。现在要第二次假死。药物本身就带有毒性,他又还是被注射审讯药物,身体格外虚弱的情况。他真的能撑得住第二次吗?
最重要的问题,她真的需要为了救邦尼,而消磨时间,解决这么多前置任务吗?
她现在连轴转,厌恶值每天增长三千点,每周增长4%。
这样的高速发展并不能恒久,研究员写工作日报迟早会写习惯,训练营一开始会有三位数的人,一个月后就能淘汰一半。
窗口期就这么短。邦尼上次还不小心在FBI那边露了她的底。她提供地址,已经冒风险。
要尽心尽力到那种地步吗?CIA不存在吗?
夏丘凛纪闭上嘴,正打算决定放弃。但心底突然翻出波本刚才安慰她的话,还有之前莱伊事件后对话时他强调的“为什么不找公安”。
她想了想,还是把zero的电话从黑名单里翻出来。打电话过去。
zero秒接。
夏丘凛纪定了定神,简单陈述:“他叫邦尼埃文斯,是CIA的探员。我现在在CIA的安全屋,刚简单和CIA的工作人员交流完毕。如果CIA那边需要联系公安,请求公安提供帮助,走哪个联系方式比较好?——原本CIA处理组织事由相关,和公安进行联络的人就是邦尼,但他现在被抓了。”
zero一言不发,挂断电话。片刻后,新邮件发来。夏丘凛纪口头复述给基尔,基尔记下。
谈话简短,到此基本结束。
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
接下来,是CIA和公安的主场……
横滨市郊,一处上世纪风格的老式建筑。似乎很久没人住了,藤蔓爬墙,窗生青苔。
寒风凛冽,夏丘凛纪的面色被风吹得苍白如雪,拿着电话咳嗽一声,默默退出窗台附近。
电话里的波本又担心,绕着想办法问,于是絮絮繁言:“打电话是什么事?……那件事的话,刚抓住一批组织的普通成员,顺藤摸瓜查抄了一家组织用来秘密处理尸体的火葬场,准备顺着火葬场老板的路线查房子——那处拘留室的地址挂在火葬场老板的妹妹的男朋友的名下。CIA来救人的人今天下午秘密坐直达航班来,第三天,速度还行吧?”
夏丘凛纪松一口气,眉眼漾出宛若雪化的笑意:“我在第三天就搞出了注射版假死药,我的速度也还行吧?”
波本那头稳定传来的呼吸声停了一瞬,很快笑着夸她:“速度很不错,我现在来接你?”
波本没有说更多,这让她悄悄松一口气,果断报上附近公共设施的地址。
她这两天没怎么睡,放弃去训练营刷分,除了固定去研究所和酒吧的上班,其他时间都耗在这处她自己暗地里搭的研究室里。
每天加的厌恶值回落了很多,只剩下一千多点。
三天,六千点厌恶值。
有CIA和公安救,其实大概率不需要假死,即使要假死也有很多麻烦后续的邦尼埃文斯。
在二选一中,她怯懦地逃离新一届杀气腾腾的训练营,选择了后者。
会后悔吗?不知道。
夏丘凛纪打了个哈欠,忍耐着原地倒下睡死的冲动,挂断电话,戴好棒球帽、口罩和墨镜,悄悄从后头小巷的小门出去。走到约定好的地点,收敛心情,等波本接她。
也不知道波本是怎么飞的,她等了大概十分钟,波本的RX7就到了。
她仓促地打了个招呼就坐上车,看到座位已经调成半躺的副驾驶位上后愣了一秒,迅速坐好,拉好安全带后就躺倒,眼睛下一秒就闭上了。
她困,即使不是床底也正常睡了。
更何况,这是波本的车……
她不确定自己意识空白了多久,因为车开得很稳,她睡得也很安稳,除了额角和唇畔被温热柔软的羽毛触碰的奇妙感受,没有其他扰人清梦的存在。
但车不知何时停下了,耳边隐隐传来隔着手机的说话声。是爱尔兰的声音。
“皮斯克审讯的时候被他挑衅,不小心加多了药量,那个人现在状态很糟糕,紧急转到医院了,但医院已经发了病危通知书。没能联系上米斯特尔,所以问下她是不是在你那里……”
她一瞬间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握紧随身包的背带。包里装着假死药的药剂瓶和注射版可融药片。
“是杯户爱心医院吗?”波本清越又令人信赖的声音,在车内清晰响起,“十五分钟,不,十分钟,我带她过来。”
电话挂断。
车速迅速上拉,失重感在心中陡然升起。
夏丘凛纪昏昏然直起身子,恍惚地看着变为残影的车外风景,再扭头看向帅气的司机。
金发深肤,神色专注又疯狂,抓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分明,手背隐隐暴起青筋。
暖色冬衣的袖子被捋高,手臂上劲实的肌肉清晰可见。
车速卡在会被贴罚单的边缘。
……是声称会遵守交通规则,本质是公安,有着让人充分信赖的力量和臂膀。
还会飙车呢。
第90章 升职加薪(14)
夏丘凛纪重新闭上眼,她自以为大脑茫茫然,一点困意都没有。
但意识往睡意的深渊跌去,心脏因此剧烈加速,像是从跳楼机顶部丢下。
她被猛得吓一跳,再睁开眼——这回才是真的睡不着了。
她怕自己直接睡死过去。
风景倒退,马达轰鸣,波本开着车一路疾驰,思维仿佛都被甩到后头,直到刹车声响,再回过神,车已经停在医院门口。
夏丘凛纪下车上楼,看了一眼荧光数字标着[14]的电梯门口,利落决定走楼梯,往楼上负责组织成员特殊伤病治疗的楼层冲。
她心里计算着时间。上楼,换衣服,消毒去菌……时间是否可以凝结?
不可以,她刚跑上那一层,被确认身份准许入内,就看见爱尔兰站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满脸焦躁地打电话。看见她后愣了一瞬。
“你来得好快,”爱尔兰的语气有些飘忽,“……刚要打电话和你说不用来了。”
夏丘凛纪心底重重一颤,像是一把大锤敲在她胸口。
“不早说啊,”她悄然抓紧肩上的随身包,顶着苍白的脸笑着闲聊,“我可是难得有心情,特地为皮斯克先生跑一趟的。到底怎么回事,他平常也不管审讯的事情吧,怎么给自己揽了这种麻烦活计?”
“是我的错,”爱尔兰垂下眼,人高马大的,神情却像是犯错惶恐的七岁小孩,“本来是我去的,但我忘了,伏特加叫我一起吃饭,也没看消息。皮斯克知道后临时替我去的……”
夏丘凛纪嗤笑一声:“和伏特加吃饭很重要吗?”
“……”爱尔兰轻声解释,“因为审讯那个人没有任何进展,伏特加又说他隐约记得自己在哪见过他。所以陪他想一想。”
夏丘凛纪悄悄咬了下舌尖醒神。心下恍然。
是邦尼当时顶基尔的联络位置自杀时的事情,琴酒和伏特加都有确认他的“死亡”,那时候有和他见过面。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琴酒大哥不会去记死人。所以只能由伏特加回想。
不过,除非CIA又出大纰漏,已经死去的伊森本堂联络人和这次死亡的FBI探员……很难划上等号吧?
夏丘凛纪语气轻松地往下说:“看你这副表情,伏特加肯定没想起来——现在皮斯克审讯出意外,朗姆有什么意见?”
爱尔兰硬汉叹气:“不知道。这件事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但……”
他说不出口,找不到适合的词,于是夏丘凛纪帮他补完:“但他这一年零零碎碎做错的事情不少,就怕小惩大诫。”
总结完全正确,爱尔兰只能点头:“是的。”
“我应该帮不上什么忙了,请皮斯克加油活着吧,”夏丘凛纪笑着调侃,“我毕竟就剩他这一个老父亲了。”
“……”
太过地狱笑话,即使是心事重重的爱尔兰,也不免侧目。
身后传来电梯的叮咚声,接着是稳当踏实的脚步声。
夏丘凛纪回头一看,是波本,身姿挺拔,令人瞩目。
她想了想,往旁一让,波本或许也想和爱尔兰聊两句,套什么情报呢?
但波本扫了一眼现场,立刻就问:“那个人死了?”
爱尔兰说了声是。
波本哼笑一声,蛮不在乎地收回视线,目光款款地朝她伸手:“那我们走吧,你好好休息一下。还是来我家吧,方便我接着照顾你,怎么样?”
爱尔兰二次侧目。
夏丘凛纪隐晦地瞪他一眼,但终究没有反驳,只是牵上他的手。
干燥,温暖,有力,深色的肌肤衬托住她浅色的手背,一如既往……
波本打完几通电话汇报情况,再次启动车辆的时候,夏丘凛纪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已经再次昏昏欲睡。
她撑着精神拿起手机,定时下午三点半的闹钟,下午还要去研究所,围观新研究员的招募工作,做个面试官。
如果面试人员能看到她这张脸后,就放弃入职,也是一件好事。
团厌buff的新用法。
设置完闹钟,夏丘凛纪就要闭眼,基尔的消息发了过来。她偏头看了一眼认真开车的波本,思索片刻,开启一点点车窗。
寒风在车窗缝隙中呼呼地朝车里挤,隐隐发热的头脑在逐渐冷静。
如果她没有要求CIA在保护她的个人信息的前提下行动,那CIA第一天就可以派人冲入拘留室,直接把人救走。
如果她收集厌恶值的速度能快点,这时候就已经摧毁组织,那邦尼甚至不会被抓。
都是事实,而同样是事实的是,她并没有对邦尼的死亡抱有太多内疚,她的脑海里更多的,是疲倦过头的麻木。
两天没睡,困。
她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直接杀的人,间接杀的人,她难道还少吗?只是在沾满鲜血的手掌上再添一抹,又有什么值得多想的地方呢?
她打开消息。
基尔:【十分抱歉。】
她:【组织里的人说,他是故意挑衅审讯人,让审讯人增加药量的。】
基尔:【在FBI的事情后,他曾经说过,如果再遇到可能会泄露同伴信息的事情,他会宁愿自裁。】
夏丘凛纪:“……”
邦尼埃文斯没有食言。
浅淡的悲哀隐秘而冰凉地流淌到指尖,她无法继续回复。
沉默片刻,她直接删除了这段消息,关上车窗,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逐渐变得陌生,然后停下。
波本真的带她去他的住所。
方便照顾她?……算了,随便,都行,来都来了。换换心情。
她飘飘忽忽地下车,左右观察环境,婉拒了波本的打横抱请求,跟着他走上楼,进屋。
波本的住所同样是方便打理的一室一厅,陈设简单,但隐隐流淌的食物香气,摆在角落的吉他,让环境多了丝人气。
卧室里干净整洁,灰色被单铺得平整。她本来困得不行,想不管不顾倒头就睡了,但“要借用波本的床睡觉”这件事忽然清晰地映在脑子里。
夏丘凛纪抿住嘴,后退一步。按照常理,她在借床睡之前,还要借洗漱间洗澡。
……要不睡沙发吧?去楼下接着睡副驾驶也行。反正她只是找个地方躺一下,没什么需要特别照顾的地方吧?
波本见她迟疑,板下脸,强装镇定地打开衣柜,翻出一件黑色白骷髅印花的长款T恤,再翻出一包密封的一次性内丨裤,备用未拆封的浴巾,衣服袋子。都放在床尾摆好,一声不吭地退出卧室。
夏丘凛纪见着有些想笑,但又没有笑的心情,扯扯嘴角,就把洗换用品都抱起来,带进洗漱间。从包里拿出发绳扎好自己的长发,迅速冲个战斗澡。
洗完澡,顺带把长发梳通梳顺。等身上热腾腾的水汽散得差不多,她换上长到膝盖的松垮垮的长款T恤,充当睡衣。
波本的衣服,她穿着睡……她晃了晃神,脸颊绯红着,把衣服装进袋子里,提着打开洗漱间的门。
衣服、随身包和手机都放哪?波本会不会去翻呢……?都没关系,先睡觉吧。
夏丘凛纪随手把衣服袋和随身包都塞到床底,掀开被子往被窝里一钻,眼睛一闭,下一秒就沉入昏睡。
床垫很柔软,比垫上加绒毯的铺盖舒服得多。
不知何时出现的等身抱枕也很好抱,脸埋在软硬适中的温热抱枕之中,腿抬起扣紧,半边身子靠着,像滚动的石头一样四处冲撞的睡意都稳稳当当地落下。
很舒服,有这样舒适温暖的睡眠环境,她能安心地睡到天老地荒。
但抱枕越来越热,有硬丨挺发烫的东西咯人,还要跑开。她立刻不满地抱紧,手脚并用。
于是抱枕开口说话劝她:“先放开一下,我等下再过来给你抱,好不好?”
为什么抱枕会有着波本的声音呢?
不明白,但她勉强放手,平躺回去。
睡姿更改,原本已经积聚成稳定石头山的睡意重新像石头一样咕噜噜地滚到后脑中央,在大脑发出嘈杂而钝痛的声音。
远处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白噪音,她稍微定一点神。思绪在半梦半昏之间游荡。
为什么,即使是并不熟悉的邦尼的死去,她也会感到悲哀呢?
床榻另一侧被压下,她本能靠过去,手脚并用地抱紧,任由石头朝大脑的另一侧咕噜咕噜地滚去。
抱枕有些冰凉的水汽,但很快就转温。她的鼻尖蹭了蹭,安详地踏实睡着。
然而,踏实没多久,身子就渐渐感到发沉。无来由的热意像水纹一阵一阵地漾过全身,半梦半醒。
……等等,这抱枕就是波本吧?
身体四处随着意识的模糊清醒发出钝痛,她睁不开眼,模模糊糊地松开抱枕,重新平躺。
钝痛无法抵御,她换个方向蜷缩着侧躺。忽然又觉得冷,冷到打寒颤。
是被子不见了吗?还是药物的后遗症?
思绪开始滑向混乱,她模模糊糊睁开眼,就见着波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色阴沉,神色可怕,温热的手捧在她的脸颊侧,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是在责怪她吗?
他刚才,好像是去洗冷水澡了吧?
真的能把一个成年健康男性当成床底的抱枕吗?
身体还在钝痛,发热,仿佛这几年所有的伤痛都在顷刻间爆发。又似乎是地震了,全身都开始恍恍惚惚地摇晃,疼痛像是地裂一样扩散崩裂。
近乎本能地抓住他的手。
胸口传来陌生的温度。
被抚摸的感觉,很清晰。胸口淤积的钝痛,都仿佛逐渐开始退散。
接着是腰腹,腿根,小腿,脊背,再回到胸口……
是理所当然地穿着他的衣服,躺在他的床上,把他当抱枕用,之后遇到的惩罚吗?
被用来随意把玩揉捏着……
但很舒服。
原先觉得关系没到,但是,波本不只是波本,不用担心他做出太出格的行为。单纯作为炮丨友都不亏。所以,可以继续。
还想继续。
会再往下吗?小腹之下……
钝痛在逐步退散,汹汹江水的睡意裹挟冲垮那些硬石块,盘踞脑海。
或许能有舒服的睡眠了。
但刚才是在做吗?他有戴套吗?
思绪还很混乱,想什么是什么,她仰起下巴,勉强睁开眼看着神色绯红的波本,用气音问他。
“你是不是在试一种新的方法,想用孩子把我留在公安?这似乎确实是一种——”好方法。
嘴巴被捂住了,剩下的声音没能发出,只剩下呜呜叫唤。
即使她用舌尖舔过,甚至气恼地噬咬,令他的手心潮湿地震颤抖了抖,他也没有放开……
凛纪是个相当乱来的人。降谷零烦恼地想着。
自己稍微忙两天救CIA探员的事情,凛纪就偷偷去研发假死药改良版。
偷偷试药,连着两天没睡,她至少占一个,其中后者是肯定的。
离开杯户爱心医院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浮起奇特的绯红,可能是身体免疫力下降后的她还开窗户吹冷风。
幸好她没有对去他家睡觉这件事抱有异议,方便他及时看顾。
关系暂时没亲密到能帮她洗澡的程度,只能吊着心分神关注洗漱间的动静。幸好她没有发生突然睡死跌倒在地的事情。
想摸摸她的额头确认有没有发烧,但被她连手带脚地抱住当抱枕,显然是她平时睡觉的习惯。
T恤衫作为临时睡衣的坏处全数彰显,她还不满嘀咕,问什么东西硬着咯人。
她觉得呢?难道是腰带扣子吗?
勉强松开怀抱去冲了个冷水澡,冷静下来后重新充当她的抱枕。
她终于能安心睡觉了。但没多久就松开怀抱蜷在一旁,发低烧,打寒颤,又哭着喊疼。
他起身要去拿药,但又犹豫,她现在真的能吃什么药吗?
就犹豫一秒的功夫,手被抓住,扣在她的身前,要他帮着按疼痛的地方。
她的思维显然已经迷糊混沌,不帮她按,她的嗓子发出要哭不哭的呜咽声音,帮她按,她的口中又发出另一种令人恨不得想捂住耳朵的喘丨音。
等帮她全身上下按一遍,陪她闹腾一通,眼见她终于稀里糊涂地退烧。他才松一口气。
后知后觉注意到,被子只遮住她的一半,睡衣褪到腰上,露出来的小腹肌肤泛起薄粉。
只这一眼,他连忙移开眼睛,耳根连着脸颊迅速发红,额处腾升潮湿的汗意,体内血液奔腾流淌。
冷水澡是白洗了。
他连忙掖好被子,准备起身去客厅冷静一下。
偏偏她还混混沌沌地,开口就是那种问题。
用孩子把她留在公安?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