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微生澜番外
庭院里积雪很重,有些融化在枯败的青石阶上,显出湿漉漉的水光。
阿莹呼了口白气推开窗棂,哪怕身上穿着好几层的厚实袄子,也还是冻得手指通红。
院子里栽了几株红梅,长势不错。
此刻在满地的白茫茫中伫立着,倒是显出些不畏寒霜的丝丝喜意来。
今日上元佳节,阿娘没有催她早起。
只是叮嘱她傍晚出门的时候顺道去趟衙门,给她还在当值的兄长送碗芝麻油锤,还有元宵。
阿莹生在寒衣巷,头上还有一个哥哥。
家境虽然有些窘迫,但爹娘兄长都极为宠爱她,从未在吃穿方面短了她,旁的小娘子有的她也尽数都有,所以她觉得这日子过得很知足。
眼看着天色已经黑下来,阿莹终于准备出门。
她穿了阿娘给她新做的衣裙,描了眉涂上胭脂,将鸦黑发髻梳成堕云样式。对着铜镜不放心地瞧了又瞧,才在镜子里的俏丽姝色中,恍觉自己已经是及笄的姑娘了。
想到今日和季衡哥哥的约定,手指摸上鬓间华胜,唇边不自觉漾出点儿期待又羞赧的笑。
她和季衡从小在寒衣巷里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
两家挨得很近,倒是方便了平日里互相串门。季家伯父伯母也喜欢她,眼里嘴里都是夸赞,就连素日得了什么好吃好玩儿的,也不忘嘱咐季衡特意给她送一份。
所以早在年前,两家就已经定下了亲事,只等着季衡春闱结束就正式娶亲。
到时候若是博得功名,正好凑上个“喜上加喜”。
她自然也是喜欢季衡的。
但他素来读书刻苦,尤其是临近春闱的这段时间,只有逢着这种良辰佳节,阿莹才有正经名头约他出来。
她提前两刻钟出门,所以并不着急。
只是她今日穿的裙子实在累赘,路上又有融化湿滑的积雪,让她还没走出巷子口就已经分外小心。
或许是她过分谨慎的模样有些滑稽,阿莹余光里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她。
于是转过头去。
然后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他生得别样俊美,仙姿昳丽,华发蓝裳,目光如静山寒潭一样悠远,竟然不似凡俗中人。
穿的衣裳纹样也很清贵,一看就不便宜,只是像他这种贵胄人物,怎么会踏足她们小小的寒衣巷?
阿莹被恍了心神,脚下便没留意地跌了一跤。
等她再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本粉白干净的袄裙已经脏了,绣花处浸湿一片。
她咬着唇,心里有些气恼。
却是在气恼自己,要不是自己贪看美色也不会弄脏了新换的衣裙,这下好了,她肯定又要被季衡哥哥嘲笑莽撞。
阿莹不再看他了,站稳身子后拍拍裙裾上沾染的雪水污泥,可惜越拍越泅开,无奈,只能看着那片绣花苦恼叹气。
只不过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青年仍旧没有离开。
他还是用那种眼神望着她,很黯然寂静的模样,却看得人想要跟着他一起伤心。
可惜她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会为眼前这个陌生青年的视线停留,所以阿莹准备绕过他,先去衙门给阿兄送吃食。
但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发现青年竟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只不过中间隔了段距离,并不算很近。
阿莹想:莫不是他想找的人不在此处,所以他也正要从寒衣巷离开?
青年本就穿得伶仃单薄,而且不知道在雪地里站了多久,让她无端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个华发蓝裳的青年,早就已经和霜雪彻底融为一体,分不出彼此。
她出了寒衣巷,青年也跟着她出了寒衣巷。
然后等她去给阿兄送完吃食,从衙门当值处两手轻松的出来,发现青年竟还跟在她的身后。
阿莹茫然了。
她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这么顺路?
为了验证这一点,她决定先去东边的铺子里买包枣花酥,买完之后故意停上片刻,才去铺子旁边的摊贩上买糖饼。
刚烤出来的糖饼热腾腾地冒着白气,上面还有些花生芝麻碎,她准备等会拿给季衡吃,他并不贪嘴,却很是喜爱这家糖饼。
上元佳节,长街上游人如织。
按理说有许多特意过来看杂耍热闹的,去哪里游逛都不稀奇,除了身后的那个青年。阿莹可以确定,他就是在跟随自己。
她应该为此感到害怕的,但她就是有一种古怪的直觉,那就是这个青年并不会伤害她。
所以阿莹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走过去询问清楚。
“你在跟着我?”
她站在他面前,略微歪了头打量,目光中满是不解和好奇,“为什么?我并不认识你。”
青年愣了下,然后长长久久地瞧着她。
最后薄唇很轻地翕动,哑声道,“我,我是……”
阿莹并没有听清楚他后面说的话。
因为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忽然从旁边秦楼楚馆的窗棂里掷出一把很重的七弦琴,她想都不想猛地扑上去抱住他。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琴身已经重重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楼阙打起的窗棂间探出一个少女的脑袋,她似乎喝醉了,口齿有点不清晰。
而在她身后,寻欢作乐的客人仍旧在闹腾不止,叫嚣着继续要往底下扔瓷瓶酒壶。
阿莹心有余悸,忍不住骂了两声。
她向来乖巧懂事,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这副模样若是给季衡瞧见了肯定要惊讶不已。
阿莹转头看青年,他也同样惊讶。
于是她忍不住微红了脸,为自己方才不那么淑女、甚至是有点儿莽撞的举动。
但她逐渐发现对方并不只是震惊,而是像在透过她瞧着什么人。
瞧着谁呢,会是他喜欢的人么?
他的眼睛看起来那么伤心,阿莹的心脏似乎也跟着难过起来,她忽然间,有些不想问青年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了。
反倒是青年先开口,他问道,“方才推开我的时候,你不害怕么?”
阿莹看看地上摔得惨不忍睹的七弦琴。
摇摇头,认真道,“算命先生说我命格好,能活一百岁。”
她原本也是不信的,可她自小到大的运气确实非常好,好到像话本子里演的那样:比如走夜巷被金锭子绊倒,每次生病不到三天定然痊愈;再比如哪怕只是在庭院中挖泥种树,都能挖到前朝珍宝。
但阿娘叮嘱说财不外露,不要拿出来随意跟人炫耀,当然啦,阿娘也替她把那些金银全都攒起来,打算留给她以后做嫁妆用。
阿莹说完这些话,忽见青年的眉眼间雪霰散开,似乎露出一点笑意。
看得阿莹有点儿呆。
虽然很不应该,但就在方才那一刻,她觉得面前青年竟然比季衡哥哥还要好看。
季……
啊,对了!季衡哥哥还在等着她,她怎么能傻傻站在这里瞧着另一个男子发呆!!阿莹一时想要敲自己的脑袋。
但她忍住了,脸畔红了红,还装出很神色自然的模样同他道别,“你别再跟着我了。”
她说,“今日是上元佳节,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也尽快回家去罢,你的家人也肯定在等着你呢。”
虽然不知道青年所住何方,但看他模样穿着,定然是京中哪户了不得的高门贵胄,想必府宅里也是仆婢如云。
像这种团圆的日子,他无论如何都不该这样落寞。
青年却在她即将转身的时候,忽而伸手握住她垂落于侧的衣袖,说出的话也很奇怪。
他语气幽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踏入仙途。”
阿莹闻言愕然,然后顿时在心里觉得他可怜起来。
——好好的公子怎么痴傻了?竟然会问她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
神仙对她来说,只是存在于话本子里的憧憬消遣,根本不是可以触摸的东西。
而且就算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又怎么会看到她这个出身寒衣巷的寻常小娘子?
于是她笑了,说道,“如果你真能满足我的愿望,换成别的行不行?”
“你想换成什么?”
“我不想修仙,我希望季衡哥哥能成为状元郎,然后我做状元郎的娘子。或者,探花郎的娘子也行。”
阿莹本来就是戏言,说完见他默然当场,便笑了笑打算离开。
可惜青年依然在后头跟着她,阿莹本来不想再理会,后来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于是把特意买给季衡的糖饼撕了一小角,递给了他,“今夜是上元佳节,我要陪自己喜欢的人游逛。如果你真的有话想同我说,也要等到一个时辰之后。”
若是换作旁人,她决计不会这样心软。
但眼前的这个陌生青年,虽然举止有些奇怪,她却觉得对方不会是坏人。
青年最终还是答应了。
阿莹便没由来松了一口气,同他指指不远处的馄饨摊,“你就在那里等我罢,我说话作数,肯定会回来找你的。”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次的上元佳节,阿莹其实盼了很久。
她知道季衡哥哥很快就要参加春闱了,阿娘说他那样聪敏,这次至少可以高中探花。
于是阿莹在季衡送她发簪的时候,对着摊贩老板递来的铜镜照了照,莫名联想到了有关于“故剑情深”的故事。
她也就转过头,跟季衡说起了这个故事。
说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感人。就是不知道还是平民的许平君,和后面做了皇后的许平君,究竟哪一个比较快乐。
季衡生得俊逸柔和,身上有种秉直清正的书卷气。
他望着少女,半晌竟然蹙眉,“可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故事,我们之间,也绝对不会如此。”
“如果宰相的女儿想要嫁你呢?”
她是故意这么问的,因为阿娘总是忍不住为她担心,害怕她将来因为姻缘的事情吃亏。
而且她上次问过这种问题。
季衡听完后只是说不会,但阿莹总有办法把他问得哑口无声,还编纂了一段闺阁千金和探花郎的凄美爱情故事。而她则和“故剑情深”里的许平君那样,是个碍眼的原配。
这次却不同,季衡似乎做足了准备。
只用一句话便堵住她的嘴,叹息道,“宰相女儿已孀居多年。”
“如果公主想要尚驸马呢?”她不肯罢休。
季衡:“当朝共有两位公主,年龄最长的那位膝下已有一双儿女,年龄最小的那位也还没到金钗之年,阿莹说的是哪一个?”
她不肯放弃,继续想法子为难,“那还有许多别的大臣,总会有合适的吧?”
“没有合适的。”
“为什么?你这是逃避问题。”
“因为有阿莹在,便不会再有旁的女子合适我。”
阿莹咬唇瞧着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弯起眼睛笑起来,“那我信你。”
而在另一边,馄饨摊前热气袅袅。
青年坐在寒夜里的馄饨摊等了很久,久到案上那碗没动过的馄饨逐渐冰冷,就连摊贩老板都忍不住来问要不要换一壶新茶。
又过了许久,少女终于姗姗来迟。
她似乎游逛得很开心,唇畔带着还未消散干净的笑意,看到他后也是如此,但还是难掩惊讶,“你……你竟然真的还在等着我呀?”
“我也说话作数。”青年道。
这下倒是让阿莹不好意思起来了,她确实贪玩过了头,其实早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但她没想到,青年还在这里等着她。
“走罢。”
“去哪儿?”阿莹神情不解。
很快她就知道去哪儿了,因为青年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提起来,随即丢在剑舟上。
然后她就新奇又瑟缩的趴在剑舟上,飞向飘渺九天,看遍了偌大盛京的繁华灯火。
等到她头重脚轻,踩棉花一样从剑舟上下来。
阿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青年竟然真的是神仙!
不是诓她的。
青年等她在湖畔站稳了,站直了。
又问出两个时辰前的那句话,“你想踏入仙途么?我可以帮你。”
这次阿莹不敢戏言了,她果然认真想了许久。
她知道这是许多帝王的求而不得,世人皆想谋求长生之道,渴望着拥有不可比拟的强悍力量。这件事对她来说,亦是凡人究其一生都触及不到。
但她最后摇摇头,还是说不想。
“仙者有仙者的归途,凡人也有凡人的幸福。我觉得做个凡人也很好。”
笃定说出内心想法的那一刻,她其实有些忐忑,害怕这番话会惹得仙人生气。
于是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他。
“如果是她,应当是会答应的。哪怕是虚与委蛇地敷衍应付,她也不会拒绝得这般爽利。”青年忽然道。
阿莹好奇问:“她是谁?”
青年:“很会撒谎的人,骗过我很多次。”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他的脸上却并没有半分厌憎情绪,甚至有点儿温柔。
阿莹虽然是个凡人,但她听过许多关于仙人的故事,传说中他们腾云驾雾无所不能,是很令人憧憬羡慕的存在。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的青年仙者……竟然觉得他很是苍白落寞。
这种认知让她惊愕
的同时,胆子也没由来地大了一点。
她歪头瞧着他,终于问出自己好奇的那个问题,“仙尊,为什么会选中我?”
她除了运气好些,也没什么旁的擅长了。
但仙尊挑选弟子之类的,总不会是看谁运气好罢?而且她的运气大多在捡钱的时候发生,对于神仙来说应该也没有多大用处。
在她的固有印象里,神仙都是可以点石成金的,肯定不会缺钱。
青年抿紧薄唇,漆眸中弥散开一点雾气,从阿莹的角度望过去竟然有些微红。
但他很快垂下睫羽,敛了多余神色,只是说,“你同我喜欢的那个人,生得很像。”
阿莹哑然:原来是爱屋及乌。
可是何必要爱屋及乌呢?有帮她踏足仙途的功夫,为什么不拿去和喜欢的姑娘朝夕相对?
她心里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青年默然许久,“可她并不想要我。”
“她为什么不要你?”
“因为我不好,而且,她有喜欢的人了。”
阿莹闻言也沉默:原来是那个姑娘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那这样确实比较棘手。
但她不想戳他伤心事,只好捡着前半句回答,“你还能找到她么?如果真的喜欢,可以跟她解释清楚啊。”
青年就盯着她看,看了许久许久。
然后渐渐释然地红了眼眶,摇摇头哑声道,“找不到了。就算找到,也不是她了。”
阿莹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他是神仙,神仙也有得不到的东西么?
阿莹觉得他大概是寂寞太久了,虽然眉眼苍白清冷,却也温柔。
他似乎不想再提及喜欢的那个姑娘,反而跟她讲了一株花的故事,只不过故事多少有些云里雾里,让她听不分明。
他说他从前有一株特别喜欢的花,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不择手段地想从旁人那里抢过来。
可惜那株花并不喜欢他,他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她还是要回去自己原来的位置,哪怕原来的位置她也并不喜欢,但她宁愿抱着旧木,玉石俱焚。
阿莹:“所以你的花,它死了?”
青年似乎僵滞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否定。
过了会儿,才哑然开口,“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我拼尽全力留住了她的一抹残魂。然而她的残魂却过于虚弱,而且和旧木的缠绕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所以我就只能每日用心头血滋养,将她供奉在我的神识里,然后在第两百个年头过去的时候,放它们的残魂去投胎。”
“那结果呢?”阿莹听得有点儿入迷了。
“他们投生于寒衣巷的两户人家,堂屋前隔着一片杏花林,这次依旧是并蒂而生,一起长大。”
阿莹听得替他心酸。
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他那么喜欢那株花,可是得到的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青年又说,低声喃喃,“其实我也曾经想过把她移植过来,但每次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就会重复陷入相似的梦境。然后梦到和那株花的前世,甚至是前两世,只不过……”
“只不过,每次的结局都是如此。”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安慰他的时候,青年忽然喑哑低笑,竟似有些释然。
他道,“其实我心底知晓,那株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株,之所以还会一次次地来见她,也不过是想要饮鸩止渴罢了。”
“那你还会养别的花么?”阿莹问道。
“不会了。”
“但我会陪着她渡完此生,然后,我放自己自由。”
那夜月色皎洁,星子明亮。
阿莹觉得算命先生说过的那番话没错,她的命格果然格外好,事事如意顺心,她先是做了状元娘子,然后又随着夫君升迁做了宰相娘子,一生过得花团锦簇,快乐恣意。
不过最令她印象深刻的,还是成亲那年。
有人送来了比季衡准备的那些聘礼全部加起来,还更为精心隆重的贺礼。
以至于此去经年,坊间还有官眷夫人眼酸打趣:“便是皇帝嫁公主,也不过就是这个待遇了。”
阿莹却知道那人是谁。
因为他不仅留下了足以嫁聘公主的贺礼,还给了阿莹一张烧不坏撕不破、旁人也抢夺不走的符纸。若是她以后为姻缘所伤觉得后悔,随时可以来找他踏入仙途。
可阿莹过得很满足快乐,她从来不觉得后悔,她做了新妇、阿娘、慈善的外祖母。
最后躺在病榻前,和夫君约定来生的时候。
她脑子里也恍惚浮现出那个仙人的影子,青年华发蓝裳,容色俊美。
不同的是,这次她走上前去。
扯了扯那人的衣袖,像他在那晚差点被七弦琴砸中,而她扑过去抱住他那样。只不过这次,她听清了青年未说完的后面半句话。
微生澜。
青云宗的微生澜。
第72章 第72章被抛下的宿敌老婆
辛夷冻得瑟瑟发抖。
她知道就在不远的之外帐篷里,就有华美暖和的衣裙狐裘,也有精贵好吃的食物。
但那些跟她统统没关系,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阶下囚,而众所周知,阶下囚是没有人权的。
所以哪怕她的嘴唇已经被冻得青紫,也并没有人愿意怜悯她。
至于她的死活,又有谁会在乎呢?
关押辛夷的玄铁囚笼空间狭小,令她只能尽量蜷缩着身子,手指抓在栏杆上,从相隔的缝隙望去可以看到停靠在帐篷外的一辆三足金乌车驾。
不停有婢女从身边走过。
她们穿着讲究的赤缇色衣裙,窄腰宽袖,裙边滚着金线刺绣,编好的乌发间夹杂着几根赤色羽毛,看上去都是一水的灵秀小美人。
有侍女在寒夜中低声议论。
并不避讳她,和那种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一起落到她身上,“这狐狸精的老婆就是命好,有幸落在了咱们殿下手里,若是换成别的心狠手辣的魔头,她早就被生剥活剐了,哪有机会活到现在?”
“就是啊,只是关起来未免也太便宜她了!怎么也应该当众施加鞭刑,好将那只侥幸逃脱的死狐狸逼出来!!”
“可我们毕竟不是魔族,还是要讲究些脸面的,而且殿下并非心肠狠毒之人,恐怕是会有些下不去手呢。”
“可惜狐族倒是一如既往地卑鄙狡猾,真应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等真遇到危险了,竟然连自家老婆都能舍弃。”
“呵,我看那狐族长老也没多喜欢这个老婆,说扔就扔,简直半点儿犹豫也没有。不过想来也是,道侣对于他们来说估计也就跟个炉鼎差不多。”
“你说……这会不会是故意用来迷惑殿下的美人计啊?我看她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就算放在狐族也算是拔尖儿的。”
另一个婢女闻言瞧过来,视线落在笼中少女的眉眼上,以及她宽大的袍子底下露在寒风中的那条腿。
逡巡片刻,然后轻蔑不屑的否定,“殿下就连龙族公主都不甚喜欢,又怎么会喜欢身份如此低贱的有夫之妇?而且殿下素来痛恨狐族,暂时留着她,应当是还有别的用处。”
辛夷假装没听到对方的贬低,瑟缩着纤瘦可怜的肩膀,朝她们讨好笑笑,“两位善良貌美的姐姐,能帮我拿件厚实点的衣服吗?我这个样子实在很冷。”
不止是冷,还有故意为之的屈辱,因为她此刻宽大衣裙下只有两条无措屈起的瓷白细腿,稍微动弹一下,就会泄露内里风光。
先前还在讥讽她的婢女,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示弱。
讶异之余脸色也不免有些尴尬,但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你现在最应该祈祷的是你夫君良心发现,折回来救你,而不是同我们提要求。罢了,等我们先去请示过殿下再说罢。”
辛夷露出个感激的笑来,柔声道,“那就先谢过两位姐姐啦。”
等她们离开之后,她才重新垮起个小脸。
顺便又捋了捋这个小世界的剧情线,并且尝试接受自己悲催到不行的人设。
这次依旧是个修仙世界。
只不过故事的发展并不围绕着仙界宗门展开,而是妖族和神族之间。
除了她这个炮灰女配之外,其他的重要角色就是凤凰族的小太子融光,龙族公主亦棠。
还有那将她弃置不顾的便宜夫君:千年老狐狸——玉荒。
原主也并非普通人,而是由山神化形而来。
她本来是凤凰族内的神山,受到敬仰供奉,日子过得极为快活。
直到,属于她的命中劫难降临。
说起凤凰族和狐族的种种恩怨,大概要追溯到一千多年前。
那时候
狐族灵脉枯竭,于是就不惜动用阴损法子将凤凰山挖到狐族境内,那么理所应当的,原主作为山神化身自然也跟着移植过去了。
不过她却因此灵识受损,被玉荒守了七百多年才再次苏醒过来,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她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再次牵动本体,于是就那么在狐族安顿了下来。
原主和玉荒是典型的先婚后爱,她是为报所谓的“唤醒之恩”才答应嫁给他。
可是同意成亲不等于立刻就能爱上,玉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主动让步,在原主确定心意之前并不逼着她双修,而是单纯以寻常夫妻的模式相处。
按理说在她日久生情地喜欢上玉荒之后,双修也应该提上日程了。
可惜对方却像看不懂她的心意似的,每次在氛围时机都正好的情况下寻找借口离开。时间久了原主当然也有察觉,但她却不明白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直到她在玉荒的书房看到了一副少女小像,画上女子正是龙族公主亦棠。
原主又生气又难过。
或许是为了逼着自己认清现实,两百多年来她第一次主动踏出狐族境外,想去瞧瞧亦棠真容。却不想被凤凰族那边得到了风声,提前设下陷阱想将她还有玉荒一网打尽。
而关键时刻玉荒选择“断尾求生”,抛下了原主自己逃走,但在逃走之前告诉原主定会回来救她。
辛夷:“……”
不回来也罢。
而亦棠则在听说自己被利用之后非常生气,尤其是玉荒在昔年还曾经救过她一命,对她来说算是恩人外加半个朋友。
融光却将他老婆抓了,还以此威胁对方自投罗网,于是她特意过来请求凤凰族的小太子放了原主,并希望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要再找狐族麻烦了,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融光当然不会答应,两个人不欢而散。
于是就在半日之前,辛夷才看到那位衣着华贵的龙族公主红着眼眶跑出去,甚至在路过她囚笼的时候都没有心情多看她一眼。
她叹了口气。
——估计这位凤凰族的小太子,还不知道自己拿的是追妻火葬场剧本。
而她的便宜夫君,当然是拿的深情男二剧本。
当然啦,他深情的对象并不是原主,原主最多只能算个有点儿戏份的可怜炮灰。
如果说辛夷在了解剧情线之后,对于玉荒的印象是风骚老狐狸。
那么对融光的印象,则是一颗骨子里坏掉的甜美毒苹果。虽然少年看上去美丽单纯,但最会扮猪吃老虎,在情势不利于自己的时候亦很会示弱。
因为灵脉被挖走,狐族和凤凰族一直势如水火特别不对付。
按照系统给她的提示,融光如今不过两百来岁,甚至原主成亲的那日,他刚从凤凰蛋里破壳,此后一直被寄予整个凤凰族的联姻厚望,精心教养。
凤凰族没了神山,近千年来灵力一直在逐渐枯竭,只能主动寻求和龙族联姻,想将他们多余的那条灵泉引过来。
但融光更想杀穿狐族,重新夺回原本属于他们凤凰族的神山。至于宿敌的山神老婆,可以用阵法囚禁起来,让她永远出不了凤凰族就是。
融光自幼时起便背负着整个凤凰族的兴衰。
但他并不想要也并不打算和龙族联姻,所以哪怕族中长辈屡次施压,他和龙族公主也是迟迟没有定下亲事。
这也奠定了他日后追妻火葬场的基调。
前期小太子在亦棠喜欢他的时候,各种算计利用,后期等到真伤了亦棠的心,才发现原来已经喜欢上对方了。
可惜公主早已经心如死灰,移情别恋。
融光没办法接受就开启强制爱模式,甚至还囚禁了情敌加宿敌的玉荒,用来威胁亦棠对他妥协。
……
辛夷正在回忆中,忽然被一阵嘈杂的异响打断了思路,她努力往帐篷的方向去看,可惜根本看不真切。
系统在耳边提醒她,“糟了糟了,反派恐怕有危险!!宿主你得快点赶过去救他!!”
被关在笼子里的辛夷:“……”
因为原主本体还在狐族境内,离开本体太远,她的修为法术也会跟着受到限制,所以最终只能通过系统金手指脱离困境。
她一边踏过满地的血水与尸体,一边硬着头皮往嘈杂所在而去,过程中浓郁血腥气不停扑在鼻间,让她止不住崩溃,“系统,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系统也崩溃,但它很快给出了答案,“查到了!应该是反派的舅舅。”
融光的母亲早逝,他的父亲是一位无名无姓的散修,死得更早。
现在在凤凰族里地位仅次于他的,是他的亲舅舅玄隐,平日里对他多有关心,掌控欲也很强。但他也知晓融光只是表面装乖,其实并不是很愿意听他的。这次暗杀,估计就是这位好舅舅的手笔。
*
漫天火光里,少年已经被逼至角落。
他其实并不期待有人可以来救他,周围的人已经被屠杀殆尽,也没有人会来救他。
融光只是恨,恨自己不够小心谨慎。
竟然在最虚弱的时期被身边的奸细钻了空子,设计陷害于他。
高悬的寒刀已经举起,对方对准的是他的手臂,看样子并不打算立刻要了他的命。
然而下一秒,“噗呲”声响起,融光就那么看着身形魁梧的魔修在他面前倒下。
然后他对上了一张狼狈的少女脸庞。
她似乎跑得很急,胸腔处还在略微发抖的起伏喘息,有些紧张地盯着他问,“你、你没事吧?”
融光怔愣许久,才辨认出面前少女到底是谁。
在此之前他其实一直没细看过对方模样,就算她是个美人,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然而此刻,他却看得很清楚。
少女穿着件很潦草的衣裙,瞳仁莹亮,两汪眼睛像蓄满水的镜湖。
宿敌老婆,原来生了张花妖精怪的脸。
她踉跄着想过来查看他的状况,却因为惯性与慌张摔倒在他身上。
融光被砸得闷哼一声,原本秀气的眉眼间显出几分阴戾,正在他要薄怒之时,发现自己掌中竟然攥着少女裙裳下光裸纤细的小腿。
“……”
“……”
第73章 第73章看上去很乖
夜色沉寂,星子稀疏。
云雾中隐约可见一辆三足金乌车驾穿破云霄,漫无目的地往前方飞去。
帘帐被风吹起,上面垂落的流穗不停拂在少女脸颊上,终于被她有些不耐地伸出青葱指尖握住。
与此同时,略微探出去的脑袋也收回来。
许是夜风清寒,令辛夷的意识终于清醒了几分。
她这才转头望向车撵中的另外一个人,也就是她此次小世
界的重点攻略对象——凤凰族的小太子,融光。
原剧情中,他们的结局算是殊途同归。
因为真要说起来,最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得偿所愿,皆成了不同种类的炮灰,只不过相比起此刻身旁的少年,原主的结局显然要更憋屈和窝囊一点。
简而言之,原主人设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所以哪怕玉荒不喜欢她了,她还是一门心思往他身上扑。最后更是为了帮助他,不惜跟凤凰族的小太子作对,就算损毁元神也要将其困住,只为能够帮玉荒救出他的心上人。
结果就是元神损毁过度。
让她只能伴随着本体神山一起陷入沉睡,并且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辛夷看完原主的结局后,心情万分复杂。
或许这就是恋爱脑需要付出的代价吧,再多自我感动式的献祭,最后也只会变成为别人做嫁衣罢了。
至于融光……
好吧,作为里面的疯批反派,他的结局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最后不仅强制不成,还反被龙族公主联合玉荒摆了一道,可谓是死得很不甘心。
辛夷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这种剧情设定,算不算是典型的男二上位文。
但本该是反派男主的融光确实是下线了,而饱受情伤的龙族公主在看清过往种种之后,终于选择了那个看似风流多情、实则温柔守候的忠犬狐狸。
许是见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驻太久,本来还安静的少年终于出声。
用那种裹着甜腻天真的语调,喊了她一声“姐姐”。
辛夷:“。”
不过这个姐姐她确实当得起。
原主作为神山灵脉的化身,本体至少存在了数万年,哪怕以她修成人形的年岁来计算,至今也有五六千岁。
而这个凤凰族的小太子才不过两百来岁,别说叫她姐姐了,就是叫她声奶奶也使得。
这么一想,还真是有点负罪感。
辛夷陷入了短暂沉默。
现在的情况是:玉荒将原主身份瞒得死死的,所以融光还不知道她的本体究竟是什么,当然了,她也不会傻到主动暴露。
否则很可能立即被少年圈禁起来,将她带回凤凰族,然后再想办法设阵将原来的凤凰山、也就是现在的狐狸山给生挖硬搬回去。
“……”
没错。
这种完全不顾她死活的做法,她相信融光绝对可以做得出来。
毕竟在真正察觉到自己动心之前,他对亦棠公主都只有满心的算计利用,更别说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宿敌老婆了。
而她到时候光是折腾这些就已经精疲力尽,连自保都成问题,还怎么想办法刷满任务对象的好感度?
想到这里,辛夷终于定了定心神。
她抬眼望向坐在车撵另一端的少年,软声关心道,“你还好吧?刚才情况太紧急,还没来得及察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谁能想到呢?就在片刻前她还是可怜的阶下囚,等着被人拯救,而现在她救下了关押她的凤凰族小太子,并且正在和他一起逃亡。
以德报怨是多么难得的品质,她被迫拥有了。
“我没受伤。”
“不过我很好奇的是,姐姐为什么会在那种情况下以身犯险,跑过来救自己的敌人?”
融光语调纯真,此刻眉眼间带着浅浅笑意。
仿佛真的是不经意地一问,并没有什么复杂意图,他看上去跟坏心肠完全不沾边儿。
辛夷却知道这是一道送命题,如果回答得不好,那么对方随时可能在途中找机会结果了自己。
说出来恐怕很难有人相信,凤凰族的小太子其实是颗浸在蜜水里的毒苹果,骨子里最是貌美阴毒。他惯会假装乖觉伺机蛰伏,然后给敌人致命一击,哪怕他现在处于涅槃前的虚弱期。
于是她想了想,反问道:“是玉荒跟你有仇,我又不曾做过得罪凤凰族的事来,何必非要拿殿下当仇敌?”
她目光镇定地与少年相对,忽然想起他“六界第一貌美”的名头来,按理说这样的名头应该安在狐族身上比较合适,却偏偏出现在了凤凰族的小太子身上,这让许多没见过他的仙妖产生质疑,却也无意间将这个名头传播得更广泛了些。
不过融光确实生得貌美,当得起这样的评价。
据闻龙族公主本来也是无意于两族联姻的,结果在生辰宴会上见过少年一次,回去便改了口。
辛夷瞧着他,也禁不住有些愣神。
她从没看过一个少年穿湘妃色衣袍,竟然如此好看,他的眉眼秾丽,偏又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纯真。
最重要的是,他看上去很乖。
如果单看外貌的话,实在是很难对这样的少年生出戒备心。
融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到她此刻瞧着自己失神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厌恶。
类似的神情他已经见过无数回,在不同人身上,他们的身份或尊贵或低贱,但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愚蠢肤浅。
面前的少女也是,他知道她为什么会踏出狐族,也知道狐族长老其实对亦棠有些朦胧情愫。
他更知道龙族公主喜欢他这张脸,所以才会仅仅在生辰宴上见过一面,就转变联姻态度。
那么她呢?
狐族生性放荡,她被玉荒带在身边教养,恐怕身上沾染的习气和狐族一样,或许是想以此邀功来和他有一段露水情缘。
哪怕仅仅是用来作为对玉荒的报复。
报复自己的夫君其实在心里藏了其他女子,报复他在危难关头,竟然将她视为弃子。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但融光就是莫名笃定,她会是这样的人。
“姐姐叫什么名字?”
“辛夷。”
不过就个名字而已,她根本没打算隐瞒。
结果话刚落下,她就看到少年微怔表情。
然后听见无比熟悉的系统音,充满兴奋地在耳边提醒:“恭喜宿主,反派好感度涨到二十点!”
不是涨了二十点,而是涨到。
直接从负数涨到了正数,谁能来告诉她,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没办法问出来。只能在车撵外的寒风再次吹过帘帐时,有些迷茫地屈了屈衣裙下羊脂般光裸的双腿。
融光的视线跟着望过来,看到上面还有他不小心攥出的指痕,就在她纤细的脚踝上方。
她自然是注意到了少年目光,但她现在身上仍旧只有一件宽大裙裳。
刚才的情况实在太紧迫,她担心随时会有残余力量的敌人杀回来,于是根本不敢逗留,来不及收拾自己就扯着小太子登上了这辆三足金乌。所以眼下的狼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许是见她局促,少年朝她露出甜笑。
开口说身后的木箱子里有他的衣裳,如果她不嫌弃可以先换上。
都这种时候了,辛夷当然不会嫌弃。
于是她略微跪坐起来,探身打开箱子翻找衣裳,果然找到了一件跟他身上差不多的湘妃色衣袍,就是有点长,她穿的话裤脚要挽起来。
而早在她扭着腰肢去开箱子的时候,融光就已经收回了视线。
他手里摩挲着一个很精巧的玉环,是从还未死去的魔修识海里生抽出来的。那是他叔父用来控制手下的东西,如果不是他动作够快,这枚玉环恐怕早就被魔修自己震碎了。
这边辛夷也飞快换好了衣裳。
她望着被少年握在手中的陌生奇异物什,假装好奇地问他,知不知道今夜害他的究竟是谁?
辛夷当然知道这一段渊源,并且感到十分恶寒。
——反派的亲舅舅玄隐,其实一直喜欢自己的妹妹,也就是融光的母亲。
然而就算玄隐藏得再好,也总会有被对方察觉知晓的那天。那种畸形扭曲的爱慕吓到了他的王妹,所以她才会找个无名散修迅速的成亲生子,为的就是断了兄长的念头。
没想到那位可怜的帝姬怀孕没多久,夫君就被王兄迫害致死,而她也因为涅槃失败身死魂消。
如果只是这样,辛夷还不至于觉得过于恶寒。
毕竟这种强取豪夺害死心上人的情节,虽然烂俗,却很常见。
真正让她沉默的,是玄隐这个骨。科替身两手抓的极品。
原剧情中他对于融光的感觉其实很复杂:一方面痛恨于他是妹妹和其他男人共同诞育的血脉,一方面又恍惚于侄儿继承了母亲的纯洁美貌,眉眼处和自己深深爱慕过的王妹生得很像。
所以尽管他知道,这是只还没有亮出利爪的狼崽子,还是对小太子产生了不可描述的某种心思。
当然了,他的结局也很凄惨。
融光新仇旧
恨一起算,对自己的这位好舅舅可是没有丝毫留情。手段之残忍毒辣,让她只是想到文字描述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周遭寂静。
少年听完她的话似乎也有些犹豫,片刻后朝她摇摇头,苦恼道,“不太清楚。”
辛夷:“……”
这摆明了是不信任她。
但她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表现出不知道幕后真凶的样子,蹙眉叹息,“你身边好像不太安全,你打算现在回凤凰族吗?”
“不回。”这次少年的回答倒是干脆。
辛夷点点头,努力提出建议地问,“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不过,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她其实是想知道小太子有没有具体打算,俗话说狡兔三窟,按照他心眼子那么多的程度,应该也有吧。
谁料融光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惊讶地望着她。
然后桃花眼轻弯,露出个有些乖巧的笑,似乎在思忖咀嚼着她说过的那两个字,“我们?”
辛夷:“现在车撵上不就你和我两个人?不是我们,还能是什么?”
“姐姐不打算回狐族找玉荒?”
她愣了下,摇摇头,“送佛送到西,我要确认你安全了才能放心,而且……”
她故意停顿下,眯起眼睛,“玉荒那个王八蛋,我暂时不想看到他。”
*
他们身上没有银钱,但好在有这辆三足金乌车驾,可以拿来解燃眉之急。
考虑到这辆车撵太过惹眼,所以在路过一个仙镇的时候,辛夷在征询过融光的意见后,果断将它倒手给卖了。
换成了更便宜、也更普遍的青鸟车驾。
这样算下来,就算抛去后面住客栈之类的花销,手里应该还能剩下不少余钱。
她现在又冷又累,只想在温泉里好好泡个澡。
融光其实没受伤,灵力修为也完全没问题,但他临近涅槃期身体的灵力总会到处流窜。
尤其是每月中旬的两三天,这种情况要持续到涅槃之后才会结束。
而涅槃对于凤凰族来说向来是大劫,凤凰蛋本就稀缺难以孕育,尤其是在族内灵脉枯竭的情况下,能够破壳而出已经是幸运,更不要说还有涅槃这样的生死劫。
这么一想,凤凰族仇恨狐族也是正常。
谁让他们不干人事,这都不是撬墙角的问题了,是阴损到把人家的神山灵脉都偷走了!
从情感上来说,她是支持小太子把那只老狐狸打进墙里扣都扣不下来的。
但从理智上来看,她必须坚定地维护玉荒。谁让她是对方名义上的老婆,外加一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呢。
他们并没有在这个仙镇停留,而是为了保险起见,准备先赶到下一个更远的仙镇再找客栈,等到好好歇上一宿,再商议其他的。
但今夜实在太晚了,于是经过简单交涉,两人决定暂时歇在湖边的车撵中。
好在这辆青鸟车驾足够大,空间也足够宽敞。
放下侧边迎枕之后,能让他们不算太憋屈地躺下凑合一宿。
但越是以为无事发生的时候,越是有事要发生。
所以不出意料的——融光被周身灵力流窜折磨到神志不清的那种状况又发生了。
辛夷想帮他,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而且少年尽管难受得不行,也不是谁靠近他都可以的,等到彻底哄着他卸下防备,允许她靠近后,对方才转换了一副面孔,变得乖巧到有些黏人。
他一会儿热得不行,身上肌肤烧红滚烫,辛夷于是扶起他到湖边用冷水浸泡,希冀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帮他清醒;一会儿他又冷得不行,眼看着就要冻成冰雕或者冰棍。
这种情况下辛夷就很为难,因为她总不能把对方用木棍串起来架在篝火上烤,只能想些温和的办法,试图帮他暖暖身子。
然后她渐渐发现融光只要靠近她,周身翻涌流窜的灵力就会平静一些,好似没那么难受了。
她震惊之余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或许因为她本来就是神山灵脉的化身。
少年眉眼紧闭,穿着一身绣着金线的湘妃色衣袍,貌若好女的模样不像是小凤凰,倒像是个专门坏人修行的妖精。
他的睫羽眉梢已经开始凝结出冰霜,看上去冷得不行,辛夷一靠近他就委屈抱过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姐姐,姐姐……”
似乎梦里都在跟她撒娇。
宽敞的青鸟车撵中,厚实垂落的帘帐遮住外头凄寒的月色。
辛夷摸了把少年结冰的脸颊,终于唏嘘认命地叹了口气,然后将自己的裙裳一件件解下。借着宽大衣袍的遮掩,尽量与他贴得紧密点,哪怕少年身上传过来的阵阵寒意,已经冻得她跟着发抖哆嗦。
第74章 第74章她的眼中毫无杂念
可能是前面发生了太多事,导致她的神经处于一种过于紧绷的状态。
等到两人的身体温度逐渐趋同后,辛夷这才终于撑不住困倦睡了过去,并且陷入了深度睡眠。
所以等到天色破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青鸟车撵的华盖上时。
咫尺之遥的少年先一步醒过来,她却没醒。
融光醒来的时候也很茫然,或者说他两百多年来的感情经验,让他根本没有办法立刻反应过来。
他先是闻到了丝缕清甜的幽香,然后才感受到窝在怀里的温软物事,触感滑嫩而细腻丰腴,仿佛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
像是流瀑的锦缎,又像是剥好的荔枝肉。
或者还有另一种更为具象化的解释:狐族长老玉荒的妻子,就在昨夜之前还是他的阶下囚。
所以当融光意识回笼,摸到宽大衣袍遮盖下少女滑溜溜的胳膊,瞬间炸毛了。
他几乎是立刻攥住少女藕臂,想把她从攀挂在自己身上的姿势里扯开,可惜“罪魁祸首”似乎困得不行,杏眼睁也未睁,就那么习以为常的往他怀里蹭。菱唇间还哼唧了两声,娇娇软软的简直没法听。
融光第一次面红耳赤,又忍不住愤怒:她这是把他当成谁了?竟然如此不知羞耻!
还是说被狐族教养出来的人,无论男女,都是这派作风传统?
他又一次伸手去攥少女藕臂,这次用了更多力气,终于把她折腾醒了。
他目光盯着她,不肯轻易放过少女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更试图揣测出对方是不是故意为之。
就见她醒来之后惺忪呆怔片刻,似乎终于意识到此刻的香艳景象,倏然红着脸颊,轻咬住唇,然后快速地扯过衣袍遮住光洁如玉的身子。
还不等他追问,就又转过身去,只露出半副纤细瓷白的脊背,在熹微晨曦之中,显出一种欲说还休的风情。
而在她旁边的少年则是一身湘妃色衣袍,唇红齿白,生得清秀美丽。
视线却没有立刻移开,反倒是就那么望着她一件件穿好小衣、亵裤和外裙,眼底有古怪的情绪在翻涌。
等到她终于匆忙整理好之后,这才转过身来,抬起小脸与他目光相对。
偏偏少女眼中毫无杂念,振振有词,“你一直喊冷,我才想着救你的。而且,我并没有连带着脱去你的衣裳。”
辛夷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她不知道这番说辞对方会不会相信。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多解释两句的时候,脑海中忽然“叮咚”一声,响起系统那道熟悉的提示音,“恭喜宿主,检测到任务对象好感度波动,上升为39%!!”
“!”
正在她受宠若惊,有些发愣的时候。
少年的身子忽然欺近过来,身上的气息几乎和她融为一体,辛夷望进那双秾丽乖觉的眼睛,也任由他眷恋般地抚上自己的唇,“算上昨夜,姐姐总共救了我两次,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辛夷身形有些僵硬,因为两人实在离得太近了,但她也没有傻到以为对方是在单纯道谢的程度。
融光会示弱、装无辜,会在情况不利于自己情况下,想方设法地寻找同盟。
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
少年骨子里还是对她有戒备心的,所以也会不断试探她,甚至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冷冷注视她。
不过饶是辛夷也要感叹一句。
——好强的欺骗性。
用他那张脸骗起人来,简直是得心应手。
“你就当我是为狐族赎罪吧,从前种种纠葛,确实是狐族有错在先。”
她说着露出黯然的神色,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让自己伤心的东西。
比如,那副小像。
原主的遭遇可以用四个字来总结,那就是“惨上加惨”。
她先是发现夫君竟然背着自己偷偷私藏了龙族公主的
小像,因为吃醋困惑,才会踏出狐族寻求真相;后是被玉荒在危险时刻当做弃子抛弃,丢给了狐族的宿敌,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她现在都应该觉得难受。
如果一点儿都不伤神,反而容易引起对方的猜忌怀疑。
融光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但又猜不透她究竟有什么所图。
于是浅笑道,“你恨他么?”
辛夷有些犹豫,就听到少年又问,“那姐姐会否同他和离?”
她就做出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瞠目结舌道:“也不、不至于和离吧!”
以原主的恋爱脑程度来看,她最后都能为了成全玉荒和他的心上人牺牲自己了,哪有那么容易跟他和离?就算是为了不太崩剧情线,她也要缓缓再说,至少不能是现在。
而融光这边打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她,所以很轻易就将她的反应理解成别的意思,以为她的刻意讨好只是缓兵之计,准备先稳住他,再伺机逃脱。
于是当他们在仙镇客栈上落脚,辛夷期期艾艾地望着他,说要独自出门采买东西的时候,他几乎笃定了她一定不会回来。
“你无聊的话,就找小二哥要个九连环来玩儿,我很快就回来。”
九连环?这是拿他当小孩子哄?
融光嗤笑于她的拙劣手段,却还是配合着她点点头,桃花眼敛出一道柔顺的弧度,“那姐姐可要快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却在她要转身出门的时候把人拉进怀里,低头,咬上她的肩膀。
辛夷痛嘶一声,她感受到肩膀处针扎似的疼,不过那痛意很快就消失了。
少年松开她,舔舔唇上沾染着的血,还有自己舌尖咬破的血,眯着眼睛故作天真地对她笑,“这是凤凰族的同心咒,姐姐既然这么善良,我不相信你也没关系罢?”
辛夷:“……”
她摸着自己被凤凰血烫出的小巧莲花纹,暗骂了一句神经病。
*
仙镇不大,铺子之间的距离也不算远。
所以游逛一圈下来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当然啦,银钱还是消耗了一些的。
辛夷心里清楚,他们不会在这处久留。
于是给自己买了两身替换的衣裙,又买了些零嘴吃食,准备路途中消磨时间用。
这个副本细究起来和寻常的修仙世界还是有些区别,更偏向于神异世界。
融光是凤凰族小太子,而凤凰血脉和龙族一样,都属于天生的神族血脉。所以不需要忌什么口腹之欲,而且据她所知,少年尤其喜爱甜食,平日里身旁的侍女也会给他准备不同口味的蜜饯点心。
所以她刚才在茶楼铺子里买了许多蜜饯点心,多余的几包统统装进乾坤袋。
除此之外还特意买了两坛桂花酿,打算和他把酒言欢,努力拉近些距离。
就在她打算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脑海中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系统提醒,“宿主请注意,检测到本次的重要剧情人物‘玉荒’已上线!”
辛夷满脑子疑惑地站在原地,在系统的提示里一次次举目四望:没想到这老狐狸倒是有几分本事,竟然这么快就找到她了?
可惜她站在原地顾盼了好半天,也不见真的有人过来解救她,就连原本隐约感受到的那道灼热视线也逐渐消失了,好像一切只是她的错觉,所谓的暗中注视根本没存在过。
虽然对方在暗,她在明,但她就是可以确定玉荒是发现了她的。
而且也不可能那么凑巧,两个人前后脚出现在同一个仙镇,那么如此推断下来,对方很可能就是循着她的踪迹一路找过来的。
既然找到了,为什么迟迟不愿现身?
又为什么不带她离开?
辛夷想不明白,等了好半晌才提步离开。
回去客栈的路上她也一直在想,最后还是在系统后面的剧情提示中,才隐约明白了对方明明已经找到她,却临时改变主意不肯现身的原因。
应当还是为了那位龙族公主。
按理说他既然已经寻到自己的踪迹,是可以把她直接带走,或者趁机杀了融光的。
但如此一来,亦棠若是知晓了真相定然会记恨于他,还不如留辛夷在凤凰族的小太子身边,离间破坏他和亦棠的感情。
等到亦棠心灰意冷之后,再寻找机会彻底解决掉这桩旧怨。到时候就算真的杀了凤凰族的小太子,亦棠应该也不至于这么恨他。
当然,其他原因也不是没有。
玉荒这个时候虽然对亦棠有些情愫,但不算多深,反而是利益层面的考虑应该更多。因为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他都不希望两族联姻,威胁到狐族如今的稳固地位。
还不如将计就计,让辛夷留在敌人身边和自己里应外合徐徐图之。甚至后面的某些时刻,诱使她在亦棠面前故意做出些惹人误会的举动,以此来分化两人之间的感情。
至于原主这边不用过多担心,因为她本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只要玉荒开口,她就一定不会拒绝对方的请求。
辛夷:“……”
所以他这是为了当深情男二,干脆给她安排了个恶毒女配人设?
真是脸皮厚如城墙的老狐狸精。
这顶绿帽子真是活该他戴:)
第75章 第75章“自然是我心爱之物”
辛夷一路上想着有关凤凰族和狐族的事,从过往恩怨想到如今种种,只觉得自己的脑细胞都快耗费完了。
她有些不想回去客栈,也抗拒面对那个心眼子比冰窟窿还多的小太子融光。
所以她选择先在仙镇上游逛一会儿,等到逛累了就去附近茶楼里吃些茶点,听几段精彩说书。
等到外头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才终于不得不起身,登上车撵往回赶。
拎着东西推开房间门的时候,融光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闭目调息,玉白额头渗出点点细汗。
听到她的脚步声,抬眼望过来,继而露出个说不出真心还是假意的微笑,“姐姐怎地去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