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吃醋
云雾弥漫着鲸舟。
吹得站在旁边的人衣袂飘摇,微生澜望着少女清秀白净的脸颊。她正努力地跟他解释,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
他们就站在咫尺之遥,微生澜甚至可以看清楚她眼底的不解。
然后蓦然愣住,好像终于清醒过来。随即而来的却是深深地茫然,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看到她和旁人谈笑会不高兴?
为什么会因为那个主动凑到她身边的青云宗弟子,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烦闷和愤怒?
辛夷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青年诡异的沉默。
于是凑得更近一点,担忧地在他眼前伸手挥挥,“你怎么了牧澜,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微生澜捉住她的手腕,但心情依旧万分复杂。
他不觉得自己的反常会是因为在意她。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辛夷的存在,哪怕并不喜欢她,也潜移默化地认可了对方“妻子”的身份。
没错,他只是需要她。
所以才会产生这些并不属于自己的古怪情绪,等到他伤愈之后,肯定就不会如此了。
在青年愣神的同时。
辛夷也在一边望着他,一边和系统飞速交流着,“微生澜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我可以确定自己没惹他。”
系统:“难道他是看到青云宗门中的那些人,想起了从前的记忆?”
“……”
怎么可能?除非剧情发生严重bug,否则微生澜绝对不会那么快就恢复记忆。
就在她忍无可忍,打算跟系统据理力争的时候。
微生澜忽然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道,“这都是你自己的私事,不用跟我解释。以后我们尽量互不干涉,如果磨合下来发现彼此不合适,也不要继续勉强。”
辛夷:“……”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嫌她平时过于黏人,没有给他充足的独处空间?还是说他对琼烟的执着已经刻到了骨子里?
除了对方,谁来都不好使,所以原剧情线中的“辛夷”才会失败。
如果是搁在现实世界,她肯定想都不用想就会立刻放弃,绝对不沾这种心底有暗恋对象的男人。
再多优点也不行!
但她现在的目标是要完成攻略任务,根本没得选,哪怕硬着头皮也要刷他的好感度。
细究起来,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更命苦。
于是她想了想,还是给微生澜一个肯定的答复,“我现在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夫君,所以你完全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顿了顿,又道,“而且我可以跟你保证的是,不管最后你能不能恢复记忆,也不管你到时候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尊重并且绝不纠缠。”
她以为自己很善解人意,给对方打了剂强心针。
没想到听完这些话之后的青年,却并没有表露出多少喜悦之意,反而阴沉沉地盯着她瞧了很久。
时间长到辛夷都有些起鸡皮疙瘩。
在她快要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无意间戳到他痛处的时候,微生澜的视线才终于离开。
然后不咸不淡的说了句,“随你。”
*
等到他们从鲸舟扶栏边离开,青云宗的弟子已经三三两两的坐下来吃茶聊天了。
张映清本来也和别人坐在一起,但看到辛夷立刻站起来挥挥手,“这里,这里!”
辛夷刚在反派那里碰了钉子,眼下瞧见这样一张热络的笑脸,顿时觉得心里涌出些暖意。
朝着对方走过去。
摆在面前的是一张紫檀木圆案,她很自然地落座在白衣少年的左手边。
然后招呼着微生澜也坐下,对方本来想走,被她扯扯衣袖后忍不住蹙眉,但好歹没有当众撂她面子,还是坐到了桌案的另一侧。
张映清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的氛围,只是觉得周围空气都冰冷了几分。
明明对方戴着银制面具,但他莫名就是感觉青年藏在底下的表情不会太好,好像对他有些敌意。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至于。
他们今日才初次见面,又没有结过仇,怎么会有这种离谱的错觉?
可能这位叫做牧澜的道友天生就是这种性格,因为据他观察,青年对辛夷的态度也很一般。
不冷不热的,好像辛夷欠了他的钱。
张映清这么想着,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但当着微生澜的面也不好多问,于是假装清咳两声,重新将视线落回到身侧少女脸上,“等下到了织庾洲,你打算在哪处客栈落脚?”
辛夷摇摇头,如实答道,“还没想好。”
她确实是没有想好,但好在这段时间攒了不少余钱,住个好点的客栈应该不成问题。
张映清听完笑起来,兴致冲冲地跟她推荐,“这样的话,不如跟我们住在同一间客栈,反正那处是织庾洲里最好的客栈!其他宗门的弟子也都会在那处落宿,而且离秦家的芍药居也很近,方便到时……”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案上飞落的一只茶盏溅了满身。
张映清立刻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气愤望过去,就见本来应该握稳茶盏的青年语调淡漠,“抱歉,刚才手滑了一下。”
张映清:“……”
听出他在道歉了,只不过怎么半点诚意都没有?甚至像是在说“幸亏手滑了一下”。
他看看蓝衣青年,又看看身侧少女望过来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窝囊地忍气吞声,“没关系,我自己擦擦就好了。”
辛夷也不知道微生澜是不是故意的。
因为他自从上了鲸舟之后,情绪就一直不太正常,或许是觉得少年聒噪,迁怒他也说不定。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充满爱怜的眼神望向旁边的倒霉蛋。
然后从掏出两块灵草饼递给他,用来聊表歉意,“这是糖霜口味的,还有桂花口味的,道友要是喜欢的话都可以尝尝看。”
可惜还没等张映清接过来,辛夷手中的灵草饼就被忽然起身的青年碰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她讶然问。
“没什么,就不在这里打扰二位叙旧了。”青年语气冷硬,似乎在忍耐什么。
隐约可以听得出厌恶。
直到微生澜走远,那截清冷衣袂消失在拐角。
张映清才回过神来捡起地上的灵草饼,吹了吹上面的尘土,然后替她打抱不平,“他这人怎么这样啊!冷冰冰的什么态度,好像你求着他似的。”
辛夷却没有回应,而是后知后觉地问系统,“微生澜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如果真要往这上面靠,确实很像。
系统幽幽叹息,“才30%的好感度,你能指望他吃什么醋?充其量是因为你身边忽然出现了新朋友,而他还是只有你一个人,所以觉得不太开心罢了。”
好吧。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张映清兀自气闷了半天,转过头来却看到少女脸上毫不在意的表情。
唇边甚至挂着一丝笑,仿佛并没有因为刚才发生的事难过生气,他这下彻底不理解了,问道,“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难道是欠了他的恩情,还是说他其实是你的债主?”
辛夷被他逗乐,噗嗤一声笑出来。
然后摇摇头,凑近了,故意用那种神秘莫测的语气跟他说,“当然是有原因的,你看到牧澜脸上的那张面具了吗?”
张映清点头。
看到了,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不过他也不清楚牧澜为什么戴着面具,除了不想被人看到真容之外,就只剩下面容丑陋的理由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才脾气差?
他倒是听说过一些类似的故事,模样越怪,脾气也越古怪。
“其实……”她拖长尾音。
“其实他长得特别好看,如果不戴面具的话,可能很多姑娘都会对他一见钟情。”
辛夷回忆起什么似的,笑眯眯道,“我这个人比较肤浅,看在他长得那么好看的份上,凶一点嘛,也可以原谅。”
少年似乎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当即不情不愿的反驳,“再好看,能有我们青云宗的微生师兄好看么?”
虽然他还没有见过微生师兄,但老早就听过他在仙洲中的各种美名,那张脸就占其中一样。据说比卿衡仙尊还要俊美,曾经令无数女修趋之若鹜。
可惜师兄主修无情道,根本不可能看上任何女子。
所以就算再貌美,也丝毫没有用武之地,因为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有道侣。
辛夷听他这么说,也不谦虚,“我觉得比起你们的微生师兄,应该毫不逊色。”
张映清用无语的表情望着她。
算了,辛夷道友可能没见过真正好的,把鱼目当珍珠来吹捧也是正常的。就是把那种人和他们师兄作比较,确实是辱没了师兄。
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身后亦有其他弟子的议论声飘过来,辛夷敏锐地捕捉到其中跟她有关的字眼。
“你们说这次仙洲盛会,卿衡仙尊真的会去吗?”
“不知道,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为什么这么说?仙尊很久没有出关了,又不是那种各个宗门都会参加的仙门大比,感觉不至于这么隆重。”
“听说师娘最喜欢芍药花,以往每次花宴都会过来,而这次就有芍药花会。所以我猜就算师尊自己不感兴趣,应该也会为了师娘过来瞧瞧的吧。”
“可惜咱们拜入宗门太晚了,没来得及见到师娘最后一面。不过能让师尊如此情伤,还在她亡故后仍旧念念不忘,肯定是世间难寻的仙姿玉貌!”
“不止呢!都说师娘性情特别温柔,笑起来能让整个仙洲都失了颜色。而且从来不会苛责旁人,就是被魔族中人所伤之后,身体就一直病弱。”
“那……师尊和妖女的传闻是真的么,怎么听说他和魔族的圣女琼烟也有过一段情缘?”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名弟子的声音已经充满怀疑和不确定。
旁边的另一名弟子立刻反驳,听着倒是笃定,“不可能,师尊最爱的女子是师娘。而且魔族还是害死师娘的元凶,仙魔不两立,师尊怎么可能跟那个妖女有什么?”
两名弟子唏嘘感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约落寞。
辛夷听了却只觉得好笑,原主凄凄惨惨的死了,反而成为所有人的白月光。
可能人就是这样,想要的时候得不到;等到最后不想要的时候,反而得到了。
不过这些对于原主来说,早就没有意义了,因为就算重来一百次,她也不会选择原谅卿衡。
显而易见,张映清也听到了。
少年沉沉叹出一口气,跟着发出感慨,“我觉得师娘挺可怜的,好好的掌门夫人就那么跌入魔窟,魂飞魄散,连尸骨都找不到一副。像今次这么好的芍药花会,她再也不可能看到了。”
辛夷:“我也觉得她挺可怜的。”
但没关系,她的仇早晚会报,卿衡也会变得跟他那早逝的师妹一样可怜。
*
暮色时分,青鸟矫翼。
等他们一行人下了鲸舟,在仙洲的客栈里住下。微生澜还是对她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仿佛根本没有跟她说话的意愿。
辛夷简直无奈。
她没想到反派会这么记仇……不对,应该说所有的反派都这么记仇,只不过前面的两个世界到了中后期,有好感度作为支撑,快让她忘了这种感觉。
所以她根本不担心对方会生自己的气。
因为稍微哄一哄就好了,对方根本不会一直冷落着她不搭理。
但微生澜不是。
他真的可以对她的所有示好视若无睹,仿佛随时都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样子。
辛夷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并且复盘起对方可能会生气的点。想来想去,觉得问题最可能是出现在那两张灵草饼上。
她先前跟微生澜说过,是特意为他买的,最后却当着他的面分享给了另一个人。
有的人天生不爱分享,不管是什么,微生澜或许就是那样的人。
等到放好包袱之后,辛夷走出房门下了楼,打算去找店小二要壶新茶。
恰好碰到了正准备出门游逛的张映清,身边还跟着几个其他弟子,很是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去。
她思考之后没拒绝。
跟对方说好之后,就返回楼上去找微生澜了。
推开门的时候,青年正一袭蓝衣靠在窗棂前,披散的乌发被细窄的红绸缎带拢住,银色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清冷下颌。
窗外的扶桑花瓣顺着夜风飘进来,落在他的宽袖衣摆上,沁出幽冷的香。
辛夷笑眯眯走到他面前,拈起落在他肩膀上的一朵赤红扶桑花,插进自己乌发间,“好看么?”
青年闻言抬头。
只看到她微弯着乌黑莹亮的杏眼,笑意纯粹,看不出任何旖旎情愫,甚至透着几分清秀的稚气。她身上的气息也很干净,是隐约木樨花的味道。
辛夷等了半天,才等到他点头,“尚可。”
“……”
他真是一句好听话不会说啊,明明“好看”和“尚可”都是两个字,结果非要选最不中听的那个。怪不得琼烟最后选卿衡也不选他:)
微生澜读不到她的心理活动,但能看到她隐约咕哝的红唇,一看就知道对刚才的那个回答不满意。
但他的心情却莫名好了点。
直到少女问他,“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据说临近仙洲盛会的前两三天,镇上到处都很热闹,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有。”
“我们?”
“对啊,和青云宗的弟子们一起。”辛夷点点头。
老实说要不是系统提醒过她不要自作多情,她真的会以为微生澜的反应是在吃醋。
因为青年周遭的气压几乎立刻冷了下来,原本和缓的语气也变得冷硬。
薄唇间甚至哼出一点讽笑,也不知道在讽刺谁,“不必了,我没有那种游手好闲的爱好。”
辛夷:“……”
行吧,大概是连带她和那些青云宗弟子一起讽刺了。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也合乎情理。
毕竟像微生澜这种名震仙洲的天才剑修,对自己的要求极高,必定不像普通修士那样贪图享受,或许还会瞧不起她这样摆烂的,甚至看见她不思进取还会生气。
于是她果断放弃,不再强求。
临走前还贴心叮嘱他,“包袱里还有几株小灵参,你记得让小二哥用药炉煎一下。”
很快房门被重新阖上,随着“吱呀”声响起的,是少女蹁跹的裙裾消失在门扉后面。
徒留坐在窗前的青年攥紧指节,脸色难看。
这才过去多久?她竟然这么快就腻了。
之前没离开灵山的时候,还会忍着困倦特意早起,就为了能在每次练剑的时候陪着他。
现在……
呵。
现在不说也罢。
许是仙洲确实热闹,辛夷一直玩到深夜才回来。
微生澜本来就没有丝毫睡意,于是练剑结束找店小二要来一盘棋,就着案上的清茗打发时间。
等到他下到第七局,那个出去玩到尽兴的少女终于回来了。
不过脚步却是虚浮的,明显喝得醉醺醺。
微生澜撂下指间的白玉棋子,看着她直皱眉。
心底的郁气也一点点地积聚起来,夹杂着说不清的戾气,尽数变成冰冷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尤其是看见她毫无章法的要去解自己裙裳。
微生澜气得想笑,但是却没有阻止她的行为。
而是满含讥诮的冷漠看着,像对待一个不值得怜悯的陌生人,看她究竟能荒唐到哪种地步。
好在夜里实在寒冷,尤其是朔风透过窗棂吹进来,让少女轻轻打了个哆嗦。
她终于停下先前的动作,有些茫然地跌坐在桌案旁边的罗汉床上。
微生澜根本不想管她,可她喝得晕头转向,竟然趴到窗棂边上,抓着梅花就要往自己嘴里塞。
他只能咬牙走过去,将她手中攥着的花枝扯掉,等到扔到旁边后,又将被她咬破在唇瓣上的两片白梅捻掉。
等他冷着脸伺候了她好半天,马上就要耐心告罄的时候。
少女忽然撑住东倒西歪的身子,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绣帕,说是买给他的。结果打开来看,是几块被压坏的云片糕。
微生澜:“……”
原来跟别人出去游逛,也没忘记他么?
但他也没高兴多少。
尤其少女开始哼哼唧唧地说情话,还用手指拨弄他的睫羽,更让他觉得她有三心二意的天赋。甚至看着她的脸猜测:当初她就是用这种方式,把他骗到手的么?
少女抱着他不肯撒手,还把醉意绯红的脸颊贴到他银制面具上。
嘴里说这些让人难以回答的话,“梅花都开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老树开花?”
微生澜:“……”
第52章 第52章“滚下去!”
芸楼之外,游人熙攘。
夜风浅浅吹过,令空气里都弥散着林间梅花的味道。
因为过两天就是仙洲盛会,所以只要抬头望向夜幕,就能看到不少剑舟划过。
街上更是热闹非凡,哪里都是叫卖声。
芸楼靠近扶栏的地方,视野开阔,此刻正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弟子服的青年。
他不仅气质冷静,样貌也生得稳重坚毅,随便放在哪个宗门,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好师兄。
不过他的视线,却敬畏地望向坐在石案前的那人。
青年男人也是一身白衣,只不过衣袖更加飘逸宽大,用玉冠固定的墨发尽数披在身后,衬得他玉貌清绝,眉梢眼角透着几分淡泊与柔和。
陆展仪看仙尊半晌没动静,一时也有些搞不清他到底怎么想的。
只得再次重复,“秦墨知道师尊过来织庾洲,特意将府上的芍药居留了出来,师尊要过去借住么?”
他口中的秦墨,正是如今的秦家家主。
秦家祖上凭借着铸剑和丹药生意起家,在仙洲中也有不小的名望。眼下听说青云宗的掌门到来织庾洲,肯定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卿衡还是没说话。
但陆展仪却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尤其是在听到“芍药居”这三个字后,师尊的眉眼处明显倥偬落寞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谁。
师娘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她还在世的时候,跟师尊的关系其实一直不冷不热,就连两人的洞府也挨得很远。
青云宗的所有人都以为师尊不喜欢自己的妻子,
只是因为责任才不得不娶她。
没想到,现在忘不掉过去的反而是师尊。
陆展仪见状也忍不住唏嘘:要是微生师兄在就好了,可能还能帮着劝慰一下师尊。
师兄虽然也不太喜欢师娘沉闷温柔的性子。
但看在师尊的份上,仍旧对她事事听从恭敬,而且每次见到都会认真喊师娘。
唉。
也不知道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按理说他这次下山除妖兽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竟然连个音信都没传来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
就在陆展仪暗自望天,长吁短叹的时候。
坐在案前的青年男人终于开口,而且已经收敛了落寞神情,眉眼处尽是淡然,“告诉秦家仙奴,本尊今夜就会过去。”
*
与此同时,辛夷站在客栈里打了个喷嚏。
她刚从楼上下来,揉揉自己莫名泛红发痒的鼻尖,一抬眼就看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张映清。
少年郎白衣翩翩,潇洒俊俏。
只不过看着她这副形容,还是讶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这都快到中午了,你该不会是才睡醒罢?”
辛夷点点头,诚实回答,“是的。”
她不仅刚睡醒,还醒得不太体面。
不过这些没必要跟张映清说,她走到那张临窗的桌案旁边坐下,然后招呼店小二上两盘糕点,再沏一壶清茶。
张映清跟着她坐下,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葫芦状的精巧瓷瓶,宝贝似的傻笑两声。
凑过来,用炫耀的语气神秘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辛夷打量那瓷瓶小巧的外观,还有描金的花纹。
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捧着脸蹙眉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包装精美的跌打损伤药?”
少年眉眼立刻耷拉下来,仿佛吃瘪一样。
刚想气愤地红着脸驳斥她两句,身后就传来一道清冷熟悉的男子声线。
——“阿灵。”
张映清看到少女的身形陡然僵滞,接着露出个介于面红和尴尬之间的表情。
不过很快就坐直了身子,假装漫不经心地和他拉开距离,朝着身后青年笑着喊了一声,“牧澜哥哥。”
窗棂外不时的有行人经过,扑棱着翅膀的鸟雀停在屋檐下。
乌黑圆润的小眼珠好奇乱眨,似乎也在注意着客栈里的俊美青年和少年少女。
辛夷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脑子里忍不住回忆起今天早晨睡醒的那一幕。
她昨天出去玩得太开心喝醉酒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和微生澜睡在同一张床榻,而且还死死抱着对方的腰腹。
不仅如此,她的脸颊也枕了上去。
如果位置再往下一点,那就是让人面红耳赤的奇怪姿势,她不知道微生澜醒没醒,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赶紧爬起来还是继续装睡。
艰难纠结了好半天,才撑着胳膊想从他身上起来。
先是小心翼翼地移开一只手,接着脸颊也抬开……刚要微微松口气,结果一抬眼,就对上青年那双幽冷平静的漆眸。
她心中一惊,撑起来的胳膊又重新跌了回去。
而且慌张无措的手指,恰好按在了最不该按的位置上,似乎软软的……不对,硬硬的。
她茫然地下意识捏了捏,然后听到青年唇边溢出的一声闷哼。
清冷似玉,又透着一丝被亵渎的羞愤。
“……”
她知道自己按住的是什么了,救命,这下要怎么解释她不是故意想要占他便宜。
然后微生澜压抑着恼怒的声音传来,“滚下去!”
辛夷自知理亏,红着脸颊,从善如流地从他身上滚了下去。
短短两刻之后,他们再次视线相对。
不过令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微生澜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生气了。
辛夷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在主观意识上完全无辜,但在客观上却做了很多不该做的,好在对方心胸宽广,并没有要跟她仔细算账的意思。
为了表示自己的歉疚和讨好,辛夷主动拉开身边的椅子,并且将摆在面前的那碟冬瓜糕推了过去,“尝尝看,这个可以配着清茶吃。”
那殷勤狗腿的模样,看得张映清一愣一愣的。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而且他总觉得辛夷和青年待在一起的时候,会不自觉用宠溺的眼光看着对方。
张映清的视线偏移,缓缓落到了青年戴的那张梅花银面上。
脑海中回想起少女最开始说过的话,也忍不住疑惑起来:难道这人真的生得极为好看,让她神魂颠倒,所以才会对他如此不同?
周围安静了片刻。
微生澜在辛夷旁边坐下来。
其实刚才看到他们两个凑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涌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怒意,仿佛遭遇了某种背叛。
但此刻望着少女莹亮带笑的杏眼,那怒意又消散了大半。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情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情绪都跟她有关。
就好像昨夜。
他本来是想推开她的,却还是在她一声声含糊不清的情话里选择忍耐。
他想:既然她那么喜欢自己,那么被她抱一下也没关系,被她占些便宜也没关系。
结果睡了一觉,就变成了今天早晨这样。
少女的眼睛仍在望着他,亮晶晶的,微生澜的视线却落到她可爱嫣红的唇上。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从前亲过她么?
如果是道侣的话,应该是会亲的。
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他必须承认,他们应该有过比他想象中更亲密的关系。
微生澜偏过头,收回凝在少女面颊的视线。
然后从碟子里拈起块儿冬瓜糕,垂眼看了好半天被糖霜包裹的青翠糕体,才放到唇边咬了一口,而后立刻皱眉。
辛夷本来就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吃完之后蹙着眉,半晌没说话。
于是有些疑惑地歪头,“很难吃?”
微生澜:“太甜了。”
辛夷听罢笑起来,很体贴的表示,“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吃了。”
然后把碟子推到旁边的白衣少年面前,语气慷慨,“剩下的这些,道友可以多吃一点。”
张映清:“……”
感觉被关心了,又好像没有。
辛夷见少年迟迟没有动手去拿,也不勉强。
毕竟修仙界都是这样,大部分修士都对口腹之欲的渴望并没有多强,于是她的视线重新落到少年手中的小巧瓷瓶上,好奇问,“你还没告诉我呢,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芍药花露。”
张映清说完之后,看到少女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仿佛在问:只是一瓶芍药花露而已,有什么好神秘宝贝的?
于是他便又补充道,“这是秦家特制的芍药花露,是仙池里蕴养出的名贵品种,滋味甘甜,可以直接服用,对修士的身体有益。而且这东西有市无价,虽然不贵,但卖完一波就没有了,很多人抢都抢不到。”
眼见着少女被勾得来了兴趣。
张映清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那些有关秦家的风月传闻,全都说了出来。
大概要追溯到两百年前,简单来说,就是个狐妖报恩的故事。
善良好心的凡人姑娘,曾经在山间救下了一只受伤的雪狐,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对方真实身份,给它包扎伤口之后,又将它放归山林。
没过两年,戚月浓在同样的地方邂逅了一位俊俏公子。
对方声称对她一见钟情,并且很快登门提亲。
戚月浓本来就家境贫寒,只是镇子里穷酸秀才的女儿,在家中不怎么受宠爱。
猛然被这么有钱有貌的俊俏郎君追求,不管对她来说,还是对她家里来说,都无异于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两人很顺利的成了亲。
可惜成亲之后,戚月浓却逐渐发现夫君有许多古怪,甚至不太像个正常人。
她刚开始安慰自己只是多心,没想到诡异的事情越来越多。
而且两人同房次数越多,她的身体就越是虚沉,到了最后甚至开始咳血。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狐妖的秘密还是暴露了。
戚月浓接受不了自己夫君竟然是个妖物,想要逃跑,却被对方抓起来禁锢,据说那方芍药园就是曾经困住她的地方。
不过那个凡人姑娘早就病逝了,那狐妖也跟着爱妻去了。
辛夷捧着脸听得津津有味。
但她还是有些不明白,于是问道,“所以呢?你说的这个故事,跟秦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少年叹息起来,将装着芍药花露的小巧瓷瓶收入袖中,“据说秦家现在的家主,就是戚月浓和狐妖诞下的子嗣。”
不过好在修仙界对妖族不是一味的喊打喊杀,而是允许妖族也修仙,虽然难免还是会带上些轻蔑或者歧视的有色眼光。
而且仙洲之中,到底还是实力说话。
像秦家这种实力比较强,又没做过什么坏事的,还是比较受到敬重。
与此同时,辛夷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她在脑海中问系统,“卿衡是不是就借住在秦家?原主还为了刷存在感,在芍药花会开始之前溜进去找过他?”
系统给出肯定回答,“是的,宿主。”
辛夷:“……”
要命了。
她现在连微生澜都还没有搞定,在要他眼皮子底下作死,搞这种私会情郎的小动作?
而且根据系统提示,这个剧情应该就在今晚。
她这种难以言喻的悲催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在青年准备跟她分榻而眠的时候,做出了反应。
天幕昏黑无比,外面有冷风吹过窗纸的声音。
不远处的鹧鸪在林梢啼叫,屋里头四处点了灯,瞧上去倒是有种暖融融的安静。
很安静。
真的非常安静。
辛夷端着药碗,越过屏风走到微生澜面前。
然后将手中汤药往前递了递,仿佛是极为自然的关心,“天寒地冻的,你伤势未愈,我特意让店小二煎了安神的汤药。”
第53章 第53章努力撇清关系
其实说出这句话,辛夷手心都在冒汗。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但对上青年那双漆冷的眼眸,就是莫名心虚。
好在对方的视线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便将药碗从她手中接过去。
然后就着烛色,慢慢饮尽。
她看着微生澜上下滚动的玉色喉结,和披在衣袍上的清冷墨发,不得不感慨一句:美人不愧是美人,就连喝个汤药都这般风雅撩人。
好在她意志坚定,不会轻易被对方引诱。
系统:“……”
我信你个鬼。
再看下去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辛夷盯着他把碗中汤药喝干净,过程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尝不出苦意。
她接过空余的药碗,而后伸出衣袖,很自然地帮他擦了擦唇边的药渍,“你好厉害!不过,真的完全不觉得苦吗?”
那倾佩的语气,就好像他不是喝了碗汤药,而是做了足以什么震撼仙洲的大事。
就是哄三岁稚童,也没她那么哄的。
微生澜身形一僵,抬眼看她。
却对上了少女那双莹亮含笑的杏眸,她落落大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合适。甚至在他望过来的时候,用指腹代替了衣袖,帮他擦拭了下唇边药渍。
很软的触感。
她的指尖甚至有木樨花的甜香。
也就是这个瞬间,微生澜心里再次冒出一个想法:她是他的道侣,是他被世俗认可的妻子。
其实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算逾矩。
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之后,青年忍不住自我厌恶的皱了皱眉。
然后克制地偏过头,让自己和她保持距离。
辛夷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指,无所谓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反而觉得他有点可爱,估计对方早就想躲了,能忍着她摩挲许久才表现出抗拒,已经算是给她面子。
她将药碗端出去。
然后隔着一道朦胧的屏风,和衣躺下,等着微生澜的药效发作。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
大概一刻钟还是两刻钟,辛夷支起耳朵,仔细听着从屏风另一侧传来的清浅平缓呼吸声,试探着喊了句,“牧澜?”
没人应。
她又稍微提高音量,再次喊道,“牧澜哥哥?”
还是没人应。
看来应该是药效发作了,辛夷松了一口气,而后撑着胳膊从榻上爬起来。
想了想,最终还是轻手轻脚的越过屏风,来到微生澜面前。
青年安静地阖目躺在榻上,清冷出尘,薄唇殷红,浅蓝色衣袍映衬着俊美过分的一张脸,好似永远不会被沾染亵渎的谪仙。
辛夷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牧澜。”
对方的反应不像是装的,因为就连睫羽都没动分毫。
她就又故意凑近了,目光停留在青年泛着殷红的薄唇上,和他呼吸挨得很近,语调带着试探,“真的睡着了吗?”
话落,周围安静须臾。
辛夷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的面颊,并且盯着他的薄唇靠近。
结果眼看着都要亲上去了,两人的唇瓣只隔着一张纸的距离,对方气息还是清浅且平缓。
这下她彻底放下心来。
临出门前,辛夷照着系统的提示换了原主最喜欢穿的衣裳颜色,将原本随意绑着的麻花辫解开,乌黑发髻改用一根灵玉簪子挽起。
这让她俏丽之余,平添了几分温柔安静。
“像吗?”她问。
系统丝毫不吝啬称赞,给出肯定回答,“不看脸的话,特别像!”
“那就行了。”
反正今夜能让卿衡看到她,并且勾起对原主的回忆就好了,至于把她当成谁都无所谓。
*
月色皎洁,芍药居内。
卿衡没什么表情的坐在案前,地上是碎成狼藉的杯盏,他伸手按住眉心,想要试图抵抗住再次汹涌而来的头疼。
自从师妹逝去之后,他就多了头疾的毛病,每次疼起来都感觉灵府快要裂开。
其实这在仙洲里并不算什么难以治愈的病症,甚至喝上两副灵药就好了,但为了折磨自己,他每次都选择放任这种痛意。
师妹被剜去仙骨的时候,肯定比他更疼。
他不敢想,又控制不住地去想:师妹当初跌进魔窟的那刻,是不是心底特别恨他?所以那么多年过去,才从来不肯入他的梦。
卿衡陷在过往回忆里,苍白恍惚的脸上浮现出似痛楚似悔恨的表情。
但他知道,再也没有师妹了,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那个跟在他身后软声喊“师兄”的小尾巴。
在近乎死寂的安静里。
房间外头却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仿佛是小贼跌进了花圃,或者是裙裾蹭在枝叶上的声音。
卿衡甚至听到了一声软绵绵的惊呼。
他皱起眉,眼底的痛意也随即敛去,再次确认这些并不是他的错觉。
确实不是他的错觉。
刚浇过水的花圃土壤湿滑,辛夷御剑飞下的时候没看稳落脚点,不小心跌了一跤。等到再爬起来的时候,裙裳倒是还算干净,就是可惜了她新买的粉色绣鞋,边缘处沾了一圈泥土。
但当下也顾不得心疼这个了。
她撑着胳膊站起来,拍拍自己裙裾上揉杂的花瓣,然后从袖间掏出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瓷瓶。
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
她打算先把芍药花露装满之后,再假装不经意闹出点动静,吸引卿衡注意。
这样不仅可以达到刷存在感的目的,还能拿着采集好的芍药花露,去跟微生澜邀功。
啧啧,怎么想都是一举两得!
于是辛夷就着皎洁的月色,猫着腰在花圃里忙活了起来。
因为夜里更深露重,再加上她动作比较利索,所以没用多久,手里的瓷瓶就装满了芍药花露。沉甸甸的一大瓶,光是看着就够值钱的了。
她露出
一点心满意足的微笑,直起身子,用小巧木塞堵住瓶口。
然后重新装回了自己的衣袖里。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而且对方步伐踉跄,似乎根本没打算遮掩。
辛夷僵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做贼心虚,不过很快,就大概猜出了到底是谁。
今夜住在芍药居的,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于是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继续用窈窕的身影背对着他,甚至恍若不察地低下头去,用手指勾住一朵粉白色的芍药轻嗅。
月明风清,故人似梦。
有那么一瞬间,卿衡觉得自己呼吸都停滞了,只余下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得生疼。
是不是师妹听到了他的心声,终于愿意怜悯他?所以才会在今夜,用这种方式进入他的梦?
而且就算他靠近,她也没有转身逃跑。
卿衡的睫羽颤了颤,紧紧盯住站在芍药花前的背影,喉咙也干涩得厉害。
他忽然有些不敢走近,怕发现真的是飘渺梦境,等触碰到了少女衣袖,她就会变成潮湿的雾气散开。
那种失而复得的期待紧紧攥住了他。
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凝滞,只能听到一阵阵嘈杂的耳鸣。
但他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无比恍惚的,攥住了她停在芍药花上的手指,“师妹?”
是真的,她没有消失。
甚至连指尖都传来细腻温软的触觉,昭示着面前的少女如此真实鲜活,根本就不是他的幻觉。卿衡再也忍不住,狠狠将她拉进了怀中。
她回来了。
师妹真的回来了!
卿衡鼻尖贴着她的颈侧厮磨,等到闻见了少女身上熟悉的木樨花幽香后,心脏瞬间酸涩得要命。
泪水也渐渐湿润了泛红的眼眶,让原本就急促的呼吸更加多了几分狼狈。
“师妹……”
他迫不及待地跟她倾诉钟情,平日里威仪冷漠的仙尊,竟然也用上了卑微祈求语气,“你是不是愿意原谅我了?当初跌进魔窟之后,你根本没死对不对?”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师兄从前亏欠你的,今后都一桩桩补回来。”
说着越抱越紧,好像生怕她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按理说这应该是充满温情的一幕。
奈何辛夷是个没心的。
她心里不仅没有半分感动,甚至还想吐槽。
于是忍耐着听了几句,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她本来就不习惯跟旁人靠得那么近,尤其对方还是她没什么好感的狗比前夫。
当即就假装受到惊吓,奋力挣扎起来。
谁知道对方不仅没松懈力道,还扯着她在怀中转过身子。因为力气实在太大,辛夷根本挣扎不开,被迫和他呼吸相抵。
“!”
好暧昧的一个距离,如果站在旁人视角,他们已经是快要亲上的程度!
然后辛夷就看到了一张柔和貌美的脸。
这个角度来看,他的气质神韵其实和微生澜有些相似,师徒两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冰美人。区别就在于他的眉眼透着悲悯柔和,而微生澜则是淡漠疏冷。
怎么办?
她忽然觉得师徒两个都很好看,好像走一波肾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当然辛夷只是嘴上花花。
要是落到实处,她可能一个都应付不来。
与此同时,卿衡也在发愣,“你……”
他愣愣看着面前稚气未脱的清秀少女,从她的眉眼到鼻梁,再到嘴唇,都找不到一丝一毫师妹的影子。
不是她。
不是自己期盼着见到的师妹。
卿衡原本激烈的一颗心瞬间冷却,气息也变得平静,泛红湿润的眼眶被犹疑占据。
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这里,难道真的是闯入芍药居的小贼,那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无意为之,还是有人指使,让她来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卿衡甚至想到了秦墨。
他理所应当的开始怀疑起眼前的这个少女,猜想她会不会跟秦墨有什么关系。
只是桎梏在她腰肢上的手还没来得及放开,就感觉到一道磅礴的剑意朝他袭来,势如破竹。
要是他再晚松手片刻,手腕就会被剑意直接刺穿。
辛夷也惊愕抬头,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青年那张被银面遮住,难辨喜怒的脸。
他露出的那截下颌冷得要命,声音也是。
“阿灵,过来。”
明明是清冷蓝衣,却叫人莫名的心底发寒,好像她只要敢走过去,就会被毁尸灭迹。
“……”
这谁敢过去啊?
所以辛夷不仅没有过去,反而因为惊吓和心虚,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微生澜?
他怎么会跟过来,他不是喝了下了蒙汗粉的汤药昏睡过去了嘛!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本能的退缩举动在青年眼中被解读出了另外一层含义。
那个发现让微生澜气得喉咙间泛出腥甜气息:好得很!她不仅私会奸夫,被发现了也不知悔改,甚至还打算踩着他的脸面一错到底!
微生澜再也无法容忍。
他漆眸如冰,就那么提剑朝着卿衡劈了过去,动作狠戾得没有丝毫留情,像是打算让对方脑袋落地,血溅三尺!
辛夷也懵了。
她不明白这师徒两个,怎么忽然就分外眼红的打起来了?而且还打成白蓝交叠的重影,她连看都看不清,更别说上去劝阻了。
“怎么办,他们两个不会死一个吧?”
辛夷充满担忧地问系统,心里却清楚今夜这两个谁都不能死,要不然她的任务铁定完不成了!
虽然她没明说,但系统就算是用猥琐发育的小脑想,也猜得出她最担心哪一个。
于是有些戏谑的回答道,“放心吧,反派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挂,就是他修为还没恢复,肯定占不到什么上风就是了。”
听到这里,辛夷更加踏实不起来了。
因为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微生澜在她心里都比前夫重要多了,于是沉了口气大声喊,“你们两个不要再打了,我都可以解释!”
可惜根本没人听她的。
那混乱强悍的罡风还在继续,大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架势,直到又过了很久,两道凌厉交缠的衣摆才分开。
其中那抹蓝色的身影被打得退后丈许,俊颜狼狈地撑在地上,呕出一口血。
眼看着卿衡的剑锋再次逼近,辛夷想也不想,扑倒在微生澜面前用力抱住他,似乎要替他生生挡下那一剑。
好在卿衡收势及时,这才没伤到她。
不过却有些反噬到自己,踉跄着稳了稳身形,苍白额边渗出一点细汗,神色复杂地望着不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人。
少女将他护得很严实,闭着眼睛,以一种毅然决然的献祭姿态。
看得出来心底有多在意他。
等到终于颤抖着睁开眼睛,看到青年唇边溢出的鲜血时,更是心疼得带上了哭腔,“牧澜……”
细白手指摸索着向上,慌忙无
措地抚上他唇畔,“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微生澜感知到她落在手背上的眼泪,还有她用力又柔软的拥抱。
漆眸中的戾气与冷意褪去,渐渐变得茫然:她好像比他想象中的更在乎他,但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哄他喝下蒙汗药,跑过来跟别人私会?
他不明白。
难道这就是她爱人的方式?
“为什么骗我?”
微生澜觉得心里难受,虽然解释不清楚那些情绪的源头,但他知道自己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背着我跑过来找他,还和他抱在一起?”
“你知道自己是谁的妻子么?”
“你知道应该对自己的道侣忠贞么?”
辛夷:“……”
别再说了,再说她真的要心虚了,要是忠贞也不会当着你师尊的面拼命护着你了。
她庆幸微生澜是失忆的状态。
要不然现在这个局面,真说不好谁是奸夫,谁是原配,估计到时候连他自己都没脸质问。
但她还是要认真解释,努力和前夫撇清干系,“我没抱他,是他认错了人,主动过来抱我的!”
怕他不相信,她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甚至赌咒发誓的举起手指,“真的,我就是想溜进来收集点芍药花露,结果他忽然出现抱住我,还特别伤心的喊我师妹,求我原谅他……”
微生澜沉默片刻,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不认识他?”
辛夷可怜巴巴地点头,“不认识。”
严格来说她确实不认识,因为这算是她进入这个小世界后,第一次见到卿衡。
说着她似乎终于想起身后的那人,转过身去,却依旧用戒备的姿势挡在青年面前。
思索片刻,说出道歉的话,“抱歉道友,我夫君伤势未愈,听说秦府的芍药花是仙池品种,上面的芍药花露对修士的身体有益,所以才会深夜擅闯。”
卿衡望着她忐忑神色。
忽然回想起从前也有那么一个小小少女,会因为他破阵受伤,偷偷跑去灵山给他采集花露,弄得一整夜下来,乌发上衣裙上都是狼狈的杂草。
但她丝毫不介意,只守着他喝下去。
然后仰着认真的小脸看他,眉眼间都是心疼,“师兄短短十数年就能突破下一个境界,已经非常厉害啦,我希望师兄不要那么苛待自己,然后快快好起来。”
现在他的师妹没有了。
但他却撞见了另一个爱慕着自己道侣,愿意为对方做出同样傻事的陌生姑娘。
卿衡心里空荡得厉害。
原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失而复得,他只会在失去师妹之后,一次又一次的,继续失去她。
于是他静默过后,终于对着少女哑然开口,“姑娘方才站在月下的背影,很像我的发妻,她也喜欢芍药……”
辛夷还没开口表示不介意。
就听到微生澜冷笑一声,话里很不客气,“看来阁下有把别人妻子,臆想成自己道侣的可笑爱好?”
阿灵无辜。
这个登徒子却不见得无辜,怕不是瞧她生得俏丽可爱,故意想要占她便宜!思及此处青年胸腔里重新涌出些许戾气,叫嚣着难以平息。
卿衡听完这些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眉眼处的落寞难以掩饰,他收了剑。
独自站在月色底下,自嘲似的柔和了神色,“方才确实是我唐突,但也因为过于思念亡妻,还请见谅。”
*
等到回去客栈,夜色已然更深。
辛夷除去外衣躺在床榻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掌心还攥着那瓶芍药花露。
她也猜不准微生澜的心思。
说他还在生气吧,她主动牵手时又没被拒绝;说他不生气吧,他从回来到现在都是低气压。
好在灯烛还没熄,青年绰约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显然是还没打算歇息。
这种情况下,辛夷准备主动出击。
她先是趿着绣鞋下了床榻,然后越过屏风走到他面前,瞧着那张淡漠的俊脸,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见他好像还是不准备理她,于是又主动上前一步,扯了扯他的衣袖。
微生澜的视线落到她脸上,等到看见她桃粉色松散的襟口,和莹白的纤细脖颈之后,还是忍不住蹙眉。
话里的嫌弃非常直白,“你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故意穿成这样在我面前乱晃?”
辛夷:“……”
她穿成哪样?这个就是再正常不过的里衣好不好,而且外面还套着一件袄子呢!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但她今夜理亏,不准备跟他一般见识。
当下小小地轻哼一声,将自己藏了半天的瓷瓶递过去,“这个是芍药花露,好不容易采集到的,你快点儿把它喝了。”
“你可以保证,这次没有下蒙汗药?”他故意拿话刺她。
“当然没有!”
微生澜沉默下来,望着少女因为怒意而漫上层层绯红的小脸,想到她今夜明知危险,仍然扑过来用力抱住自己的样子。
还有这段时间因为她而产生的各种古怪情绪,心里仿佛被瓦解了一块。
他问出那句,让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你爱我么?”
辛夷被问得愣住。
主要是她没想到话题会转得那么快,但要真问她爱不爱……那大概率是不爱的。
毕竟早在任务之初,她就喝了情感抑制剂。
那玩意儿就跟忘情水也差不离,可以把所有感情通通稀释,所以哪怕是在前两个小世界里,她最深的感情也就是喜欢。
不能再高了。
再高的话就是害人害己,既然是虚拟世界,那么好好做任务就可以了。
但微生澜既然问了,她当然也不会犯傻说不爱。
所以辛夷愣完之后,对着他笑开。
用那种极为诚恳又真心的语气,同他说道,“我当然爱你,而且是从嫁给你之前就仰慕喜欢你,要不然也不会死缠烂打着,非要做你的妻子。”
说完,为了避免他再次发问。
假装担忧地伸出手,眼看着就要去解他的衣襟,“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势,方才打完架之后,你都吐血了。”
结果当然是没有得逞。
微生澜及时攥住她乱摸的手指,阻止她继续放肆下去,但他的力气其实很小,是那种只要她坚持,就绝对可以得逞的范畴。
“我没事。”
辛夷见他如此,以为他真的抗拒。
不想因为一时心急而惹他厌烦,所以想了想,还是选择乖乖放下手,“哦,那你要是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自己扛着。”
说完这些之后,她发现微生澜许久没有反应。
于是又疑惑地喊了声,“牧澜?”
青年终于抬眼看她,泠泠墨发披在身后,用一根朱红丝绦绑着,映衬着俊美如玉的面颊,恍似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谪仙。
就是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又冷了下来,仿佛是在不高兴,不过最终还是点头。
芍药花露就放在案边,辛夷走开一些,去灯罩前吹熄蜡烛。
微生澜就拿起来那只葫芦状的瓷瓶,将里面清甜的花露尽数饮下。
摇曳的火烛被吹熄,窗棂外的月光透进来。
周围寂静,除了庭院里那棵依旧风过簌簌的扶桑树,仿佛什么也不会发生。
微生澜像昨夜那样躺下。
忽然间,床榻旁边的床褥好像沉下去一块,接着有一个柔软馨香的物事钻进他怀里,而后顺势揽住他的腰。
少女仰起头,杏眼在夜色里亮晶晶:“我什么都不做,可以抱着你睡吗?”
微生澜其实想拒绝。
但他鼻尖都是少女身上传来的木樨花香,她贴过来的身子也很温暖,透着丝丝甜糯,让他根本没办法无动于衷的推开。
于是他眸底晦涩,喑哑着嗓子道,“你要实在想抱……可以。”
话落少女将他抱得更紧了,还将脸颊贴在他的脖颈,开心地喊了一声,“夫君~”
好像曾经喊了无数次,极为自然地跟他撒娇。
微生澜茫然地嗅着少女乌发间的香气。
现在躺在他怀里的是他妻子,最重要的是,她的亲近一点儿也不让他厌恶。
他以为自己会厌恶的。
但整个胸腔却像被填满了一样,只有暖融融的踏实感,就好像这个世间不会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更满足了。
下一秒,微生澜感觉自己脸侧被啄了一下。
很浅的濡湿落在唇角,他倏然浑身僵硬,呼吸都缓慢起来,“你做什么?”
少女却抱着他打
了个呵欠,将脸埋进他胸前。
然后用困倦的声音,小声咕哝道,“睡觉之前的仪式感,合理亲亲。”
第54章 第54章芍药花会
昨夜之后,辛夷发现她和微生澜之间的氛围微妙了不少,或者应该说是更亲近了。
虽然他们只是抱着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做。
但起码让她发现一件事。
那就是对于她的很多试探小动作,微生澜其实并不抗拒。
或者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抗拒。
他好像也开始渐渐适应了他们道侣的关系,尽管夜间揽住她的手臂仍然僵硬,但好歹没把她从怀里扯出去。
微生澜的身上很好闻,是透着幽冷的白梅香。
辛夷趴在他怀里闻了一整夜,等到再醒来的时候,连她身上都沾染了丝丝缕缕的冷梅意。
她有些迷糊地坐起来,转头就瞧见正朝着她失神的貌美青年。
然后没忍住弯起眼睛噗嗤笑了,“早呀,夫君。”
说着亲昵撒娇一样,撑着胳膊凑过去。
两人的气息又挨得很近,辛夷襟口处的桃粉色系带柔软垂落在他鼻梁上,让青年蓦然绷紧下颌,就连呼吸都跟着僵滞。
好在这种微妙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
微生澜推开她,从榻上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刚醒的缘故,嗓音里透着些许喑哑,“把衣裙穿好,我带你去街上买芍药糕。”
芍药糕,也是织庾洲的一大特色。
尤其是仙洲盛会期间,几乎每个到来的修士都要买来尝尝,而且还有特意带回去送给同门的。
辛夷也馋了许久,于是听罢立刻乖乖起来。
也不继续跟他嬉闹厮磨了,反正后面还有的是机会,要想得到微生澜的那颗心,还需要多下些苦功夫。
回想起昨夜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她心中暗忖:不抗拒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有点喜欢?
当下坐在铜镜前,一边随意的拿着丝绦绑发髻,一边跟系统碎碎念,“微生澜现在的好感度多少了,及格了吗?”
“唔,从昨夜你睡着之后就一直往上涨,现在是67%……”
系统语调依旧萌贱,不过听得出来情绪乐观,“虽然不算多高,但这个数值对于反派来说,已经相当不错啦!”
辛夷认同这种说法,她也觉得目前很好。
只要苟住别慌,总能慢慢涨到最终的理想数值,不过也不是完全不慌,因为她记得自己还有个死遁的节点,在死遁之前一定要努力多刷对方好感度。
等她不紧不慢的梳妆完后。
微生澜早就等在旁边,安静地坐在案前饮香茗了,他手指修长,执起茶盏的姿势极为风雅好看。
还有被银面覆盖住的半张脸,以及露出的殷红薄唇和下颌弧度。
啧啧。
真是处处都可以窥见清冷大美人的影子。
辛夷歪着头看他,杏眼微眯,到底是没忍住多欣赏了片刻。
心里感叹系统也不算薄待她,毕竟每个世界的任务反派都长得如此貌美,倒是让她攻略的同时,也能养养眼睛。
经历过昨夜之后,她对微生澜的称呼也跟着改变。
从“牧澜”到“夫君”,还在走出房门之前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掌心触碰的那瞬间,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怔愣,不过最终他还是主动反握了一下。
辛夷受宠若惊。
甚至想扑上去亲他一口,不过为了不吓到对方,她选择拼命忍住。
两人一起下楼,还没走出客栈,就撞见了迎面走过来的白衣少年。
张映清本来看到她之后露出个欣喜的表情,远远地就想打招呼,等瞧见她和青年亲密交握的手指后,欣喜立刻转为愕然,仿佛忽然拿捏不稳他们两个的关系。
“你们……”
少年确实迷惑了。
因为前两天见到的牧澜还一直对她冷冰冰,根本让人联想不到任何旖旎情愫,只觉得会不会是阿灵姑娘的债主,没想到今日会看见他们如此亲密。
辛夷读懂了他的表情。
想到这段时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也不由得弯唇笑起来,第一次在旁人面前主动坦白和微生澜的关系,“这是我夫君,我们打算在晚上芍药花会开始之前,去仙镇上逛一逛,顺便采买点儿需要的东西。”
张映清的嘴巴张大,磕磕绊绊问,“你,你夫君?”
辛夷点点头,“是呀。”
她特意做出茫然无辜的表情,然后仰头望向身侧青年,诚恳解释道,“你别看他表面冷清,实际上还是很温柔体贴的,根本不像你们看到的那样。”
转头却看到少年仍旧不可思议,满眼震惊的望着他们两个。
那副模样有些呆,令她忍俊不禁,只是她唇边笑意还没维持多久,就被微生澜捏了捏掌心。
青年的语气透着不悦,也不知道在忍耐些什么。
但明显可以听得出他不太高兴,淡声催促她,“还不走么,再聊下去芍药糕就买不到了。”
辛夷本来就没打算跟张映清多聊,只是恰好出门前碰到了,所以才解释一下。
既然微生澜都开口了,她自然也不再停留,于是跟面前的白衣少年简单的打过招呼,就牵着身侧的人走出客栈。
徒留身后的少年满脸凌乱。
织庾洲名义上叫洲,其实更像是一个仙镇。
镇子上望过去到处丹楹刻桷,灵气充沛蕴藉,让人只是走在街上就觉得心神涤荡。
辛夷初来乍到,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热闹。
她此前虽然也经历过两个小世界,但和修仙界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尤其是各种机关精巧的小玩意儿,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路逛下来她除了本地特色的芍药糕,还买了很多其他小东西。
走到最后,两腿都觉得有些累。
于是停下来坐在摊贩前喝茶,等到把剩余的两块糕点都吃干净之后,才继续游逛。
微生澜好像完全不累,他不饿也不渴,仿佛没有任何需求,只是跟在她身侧默默地陪着她,偶尔在她说话的时候应和两句。
辛夷则是方才吃得有点儿多,所以特意买了串糖葫芦开胃。
她咬了两口,把剩下的递到青年面前,象征性的询问一句,“要不要尝尝这个?我觉得挺好吃的,糖衣上沾了芝麻特别酥脆,而且酸甜适中。”
本来她以为又会听到拒绝的回答。
毕竟她半刻钟前吃芍药糕的时候,也问过他要不要来一块儿,他的回答是不用。所以这次,也没抱什么对方会吃的预想。
只不过这一路上都是她自己在吃东西,总觉得要是不问对方两句,好像不太合适。
显得她扣扣搜搜的,或者是不怎么关心在意他。
没想到微生澜的视线停驻在眼前的糖葫芦上,沉默片刻,竟然真就那么低头咬了一口。
似乎毫不介意竹签上头,是不是沾了她的唇脂。
辛夷也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有些面红,尤其是看到对方薄唇间咬碎的糖衣,于是忍耐片刻,疑惑问道,“你……不觉得太甜了吗?”
他明明很抗拒那些甜腻的东西。
这次真是破天荒了,竟然没有拒绝她的投喂。
“尚可。”他说。
但肢体动作还是很诚实,没有继续咬下第二口,仿佛刚才的举动已经是很例外的表现。
辛夷见状弯起唇,也没打算过分勉强,只是在接下来的游逛过程当中,安安静静地把剩下的几颗山楂吃完。
*
等到傍晚时分,夜幕低垂。
最热闹的芍药花会才算正式开始,所有人都汇聚到芍药居外那条街道的拱桥上。
熙攘的人群之中,乌泱泱的各色弟子服饰。
都很统一的朝着湖中的船身上望去,数不清的乌篷船被掀开纱帐,露出在月色下清丽绝俗的芍药花枝。
卿衡作为秦家的座上宾,提前被安排在了位置绝佳的芸楼上,倒是不必跟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修士们去凑那个热闹。
甚至在他面前,就摆着几盆被精心挑选之后,被秦家仙奴送过来的粉白芍药。
他望着芍药花瓣上的纹路出神,不知不觉间就胸口酸涩起来。
而陆展仪知晓他今夜的心情定然不好,没有过来打扰,而是很贴心的守在帘帐屏风之外,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忽然,面前有一阵柔媚罡风吹过。
像是带着些许娇纵的戾气,将他面前的芍药花枝打得东倒西歪,再也没法细看。
久违又熟悉的女子声线响起,带着淡淡嘲弄,“原来仙洲大名鼎鼎的卿衡仙尊,也喜欢玩儿睹物思人这一套?”
那话里除了恼怒,还有难以言喻的委屈,“你到底是因为喜欢才忘不掉她,还是因为愧疚才忘不掉,我们彼此心中应该都很清楚。卿衡,为什么要一直自欺欺人下去?你师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应该放下过去,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卿衡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女子的一袭红衣。
还有那张曾经让他爱恨交织的俏丽容颜,只不过现在再看到她,他心里的悸动早就已经被刺骨的痛意取代。
只要看见琼烟,就会想起师妹。
就会想起她是怎么死的,当初为什么会跌进魔窟,落到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下场。
所以他恨琼烟,更恨自己。
如果他能从始至终都只喜欢师妹一人,就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事,就不会让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
于是声音冷寂下来,眉眼淡漠,并没有半分喜悦模样,“不是说过了么?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再见就是仇人。”
琼烟听到他这么说,气恼得眼眶都酸红。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比不过辛夷,比不过他那个呆板无趣的小师妹。
可是她死了。
就算卿衡从前不喜欢对方,也会因为愧疚和折磨,将她慢慢在心底里无限放大,甚至曲解成为白月光的地步。她再怎么努力,又该拿什么去和一个死人争呢?
这不公平!
这对她来说,是完完全全的不公平。所以琼烟根本没办法接受,也不准备接受。
他们是仙魔殊途没错,但曾经的心动不是假的,爱意也不是假的。
当初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情,卿衡甚至为了她,背弃了自己的师妹,怎么会忽然之间就全都变了呢?
琼烟视线落在青年男人脸上,怎么都不能甘心,“你师妹死了就是死了,仙途漫长,你难道要为一个死人永远守节下去吗?”
他根本不爱师妹,只是愧疚,但这对琼烟来说并不公平,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他师妹!
这股不甘心一直充斥在她胸腔里,让她凭生出一些恨意。
刚才将陆展仪撂倒的时候,她甚至还在心底忐忑的期盼过,这些年未见,卿衡是不是仍旧对她保存着一丝情意,看到她出现在眼前会不会有些开心?
没想到竟然会对上他毫无波澜,甚至隐约憎恨嫌恶的眼神。
琼烟咬着牙,想要朝他靠近。
却见雪衣玉冠、柔和似仙的男人不知瞥见了什么景象,忽然神色恍惚僵滞着,怔神望向不远处的桥下。
她顺着卿衡视线瞧过去,看到了一道曼丽的少女身影。
少女模样灵动清秀,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身边站着个脸覆银面的蓝裳青年,她此刻正仰起脸颊,朝着他很是开心的笑。
下一秒,少女踮着脚尖凑过去,跟青年说了什么悄悄话。
修士的视力极好,琼烟瞧见青年的薄唇似乎弯起一点淡然笑意,让她生出一种近乎于古怪的熟悉感。
她怎么会觉得熟悉?
而被他们注视的辛夷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不过她确实很开心就是了,因为此次的仙洲盛会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热闹。
天上的鸾鸟车驾拉着仙娥起舞,在仙娥们的身后则是足以映亮仙镇的火树银花,如梦似幻,甚至让人觉得很不真实。
哪怕辛夷是从21世纪穿过来,从前见过许多世面,还是被深深震撼,因为这种放烟花的姿势她是生平头一次见。
可惜她没带留影珠。
要不然的话,就可以记录下这美到惊叹的一幕。
以后就算离开了织庾洲,也可以时不时的拿出来回忆一下。
毕竟芍药花会每隔十年才会举办一次,等她下次再有机会看到,就说不准要到什么时候了。
微生澜站在她身边,不知道是因为从前见过这种盛大场面,还是因为他天性比较淡漠。
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的情绪,甚至连唇角都没弯一下。
显得她发出的阵阵惊叹,很像是在大惊小怪。
辛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不满,甚至瞧着青年面对夜幕略微仰起的清冷下颌,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于是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
用最为诚恳的语气说着有些肉麻的情话,“牧澜哥哥,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青年敛着眉目,没有回答。
但他却默许了她的靠近,似乎也等待着她的回答。
辛夷继续说,“我觉得我的夫君貌美如花,是天下第一的最最好看~”
话落,微生澜似乎被她逗笑。
薄唇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她盯着那处怔然瞧了许久,然后鬼使神差的。
亲了上去。
第55章 第55章梦境之外
倏然间唇瓣相贴,柔软的触感近乎惊异。
辛夷在无尽幽冷的白梅香中,听到青年陡然加重的呼吸。
身后的游人还在嬉闹,鸾鸟翔舞,湖中的芍药也开得正盛。
虽然数九寒冬,但因为此处有充沛蕴藉的灵力作为支撑,拱桥下的湖面上缭绕着仙意雾气。
应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在做什么。
辛夷的鼻尖蹭着他覆在脸上的冰凉银面,被刺激得抖了一下,脑子也跟着混沌,在离开之前舔了舔对方下唇。
等到身体退开一些,才看到青年薄唇上浮现的湿漉水光,仿佛在控诉她的罪行。
“……”
完蛋了,她可能会被微生澜丢进湖里喂鱼。
然而青年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注视着她,根本没有她想象中的嫌恶,更没有用手背去擦拭唇上的水痕。
夜色掩映下,他甚至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瓣,然后尝到了淡淡水晶糕的甜意。
微生澜这才想起来,她先前好像吃了很多水晶糕。
然后有些控制不住地去想:以前没失忆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随她想亲就能亲?
因为他好像一点都不抗拒,甚至在少女亲过来的时候,就连元神都酥麻一瞬。
或许不止……
下意识地想咬她。
身体里有一种强烈的破坏欲,想把她禁锢在怀里,再用白藤条一点点攀附上去温柔绞杀。可以想象的是,她哭起来的样子,应该和笑眼弯弯的时候一样令人悸动。
辛夷还在盯着他瞧,却发现青年的薄唇似乎越抿越紧,像是在极力的忍耐什么。
她刚想张口问,忽然听到耳边系统音的提醒,“叮咚~检测到微生澜的当前好感度上涨为75%,请宿主继续加油!”
辛夷本来还在心中忐忑,生怕自己刚才过分亲近的举动,会惹得他厌烦。
没想到竟然还能涨好感度。
她这才缓缓松了口气,然后十分自然地去牵他的手,声音也放得软软的,杏眼里都是笑意,“我今天觉得很开心。”
青年覆在银面下的睫羽微动,漆眸无比幽微地凝视她,好半晌才从唇间吐出个:“嗯。”
虽然反应有些平淡,但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尝试着习惯她的亲近。
辛夷也明白不能操之过急。
她想起在原剧情中,微生澜就是个天选的孤家寡人,除了对琼烟有过情愫之外,再也没有对其他女子动过心。
由此可见,他在情事方面其实很难开窍。
而她能在对方的底线上反复试探横跳,还能成功要到抱抱亲亲,已经做得非常不错。
想通这些后,辛夷的心境更加开阔。
许是唇边笑容洋溢得太过,一路上她隐约感觉到青年的视线望过来很多次,每次都会无意识
地胶着许久。
就连系统都忍不住发言,啧啧感叹,“我觉得微生澜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宿主不如趁热打铁,把他吃得更死一点?”
如果六十左右的好感度还只是普通喜欢,那飙升到七十五肯定是掺杂了男女情愫的。
而且它总觉得像微生澜这种清冷剑修,只是看着冷淡,其实骨子里截然相反。
要不然宿主刚才亲他的时候,他也不会等在原地,丝毫没有闪躲。
辛夷觉得系统的话有几分道理,但真要实施起来还是棘手。
毕竟她这次不想走肾,纯粹打算骗心,所以在肢体接触方面一定要把握好度,这样攻略完之后想要抽身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愧疚。
上一世的谢漱是个小疯子,最后不惜给她下蛊,想让她亲手杀了自己。
搞得辛夷直到现在都有点心理阴影,这次她想换种方式攻略,或许就可以避免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月色皎洁,湖岸两边人影浮动。
辛夷正兀自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股强大的冲力撞跌到地上。
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浑身漆黑的妖兽从人群中窜了出来,背上似乎还驮着个近乎昏厥的女子,所到之处皆烧起熊熊烈火,连带着燃起了不少修士的衣袍。
霎时间众人乱作一团,甚至能听到有人失足掉入湖中的扑通声。
灵力低微的修士们自然想着退避,但被妖兽带起的灼热罡风还是横扫过来。
冲撞得辛夷毫无防备往后跌倒,她的惊呼声刚溢出唇边,就被微生澜攥住胳膊拉了起来。
辛夷蹙眉望过去,终于看清楚了那只妖兽的模样。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长得跟头黑狼似的不说,嘴里还在不停喷出烈焰,体型却不是一般狼妖能比的,足足有普通狼身的十数倍那么庞大!
而且它背上竟然还驮着个面色惨白的姑娘,她似乎受了什么重伤,痛苦到面目扭曲。
咳出的血嘀嗒下来,殷红渗透胸前裙裳。
妖兽似乎发了狂,又仿佛身后有什么追兵。
当即不顾一切地胡乱冲撞,溅出的烈焰岩浆落到湖面船只上,将摆放其中的芍药花都烧了起来。
再这么下去,恐怕会有不少修士流血受伤。
辛夷虽然勉强算是个金丹期,但内里很虚,说到根本上就是个花架子,也是因缘巧合之下才将仙骨补好,自然没办法在这种时候逞能。
所以当下最明智的做法是先躲远一点,别上赶着送人头。
她刚想拉着微生澜一起躲,就见青年已经提剑而上和那头妖兽缠斗在一起,很快,另外两道白色身影也加入进去。
打斗之中,那个原本趴在妖兽背上的姑娘被颠了下来,正巧就倒在辛夷脚边。
猛地咳出一口血,姣好秀丽的面容被冷汗浸湿,胸口处发出的呼吸像破旧风箱。
她赶紧上去把那姑娘抱坐起来。
但对方已经意识昏迷,眼睛虚弱失焦,似乎根本认不清人。
“姑娘?”辛夷喊她。
但并未得到回答,对方的身子一直在发抖,攥住辛夷胳膊的指甲似乎要掐进肉里,令她发出痛嘶。
好在周围的打斗声只维持片刻,刀光剑影就已经停下来。
罡风散去之后,原本还在发狂的黑色妖兽倒在地上,血液从七窍中溢出,显然是已经失去了呼吸。
辛夷的视线从微生澜身上划过,落到他的身侧。
这才发现卿衡竟然也在,还有闻声赶过来的青云宗其他弟子。
张映清远远地看到她就喊,“阿灵道友!”
白衣少年似乎想凑过来关心询问,却被身前人抢先一步,卿衡走到她面前,“你没事罢?”
那副担心在意的语气,就好像他们之间很相熟。
完全叫人联想不到他们两个其实只见过一面,还是不那么愉快的见面。
这下所有目光都落到辛夷身上,包括神色焦急的张映清和方瑶。
他们似乎终于认出来,面前的青年男人就是特意来参加芍药花会的青云宗掌门!!
当即一个个恭敬颔首,大气不敢出。
只在辨认出来的那个瞬间,非常统一地朝着卿衡的方向喊了声“师尊”。
尤其是张映清。
少年简直目瞪口呆,默默张大了嘴巴:师尊怎么会认识阿灵道友,还用那么紧张在意的语气跟她说话?
辛夷顶着众人猜测的目光,摇摇头,“没事。”
与此同时,她脸上露出个略微茫然的表情,似乎此刻才发现卿衡的真实身份。
不过语气倒是听不出多少热络,只是出于礼貌才给出回应,很快就将视线重新落回到微生澜身上。
比起卿衡,她更怕这个人不高兴。
所以眼底的依赖显而易见,只是顾虑着怀中痛吟的少女才没有立刻起身,咬着唇问,“夫君,你没受伤吧?”
“无碍。”青年回答她。
说着收起还在滴血的长剑,垂眸走到她面前,所有的情绪都被覆在脸上的银面遮掩,只是气息仍旧冰冷。
辛夷本来想将这个陌生姑娘带回客栈,再找个大夫替她处理伤势。
没想到还没把她抱起来,就被风尘仆仆的秦墨带着一众仙奴找了过来。
少年那张秀美铁青的脸,在看到她怀中女子之后终于缓解了几分。
然后朝着辛夷露出庆幸而感激的笑意,“谢谢姑娘救下我的妾室,今次的恩情秦某记下了,以后定当报答。”
他的话应该不做假。
毕竟身后的仙婢看到眼前场景后,也纷纷掩唇惊呼了一声,“夫人。”
唯一奇怪的就是秦墨将要抱起那个姑娘时,原本意识混沌的女子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甚至碰到了什么恶鬼猛兽。
可惜挣脱不开,于是发出呜咽悲鸣。
张唇狠狠咬上少年脖颈,咬得鲜血四溢,仿佛恨不得生啖其肉。
然而秦墨的神色却始终平静包容,抚摸着她冷汗涔涔的乌发,用带着宠溺的语气说,“没事了婉娘,别害怕,我们回家。”
被他抱在怀中的女子这才渐渐平复下来,失去魂魄一般,又重新变得顺从起来。
*
夜色浓郁,房间里烛火噼剥。
垂下的鲛绡帘帐溢着流光,透出模糊的影子。
周遭无比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辛夷为了助眠,睡前喝了两盏桂花酿的缘故,她的意识变得格外昏沉。
进入睡梦之后,脑海中甚至涌现出一些属于原主的零碎回忆。
她梦到了和卿衡的过去。
梦到了从前作为青云宗小师妹的“辛夷”,总是那样安静追逐在卿衡身后,希望能得到他的短暂注视和回眸。
梦到了自己某次身陷险境,就在要彻底绝望的时候,卿衡找了过来。
斩杀妖兽之后,蹲在受伤的“辛夷”面前,用那种心疼怜惜的目光望着她满是血污的小腿,“没事了辛夷,师兄背你回去。”
而在虚无的梦境之外。
她面色绯红的阖目躺在床榻上,花瓣似层叠的衣裙散开,身侧窸窣轻响,被白色藤蔓逐渐缠绕。
第56章 第56章“擦擦眼泪,师娘”
梦境里的一切还在继续。
辛夷不安地蹙紧眉头,无数的情绪将她浸没,仿佛她真的自小生活在青云宗,真的经历了另一个“辛夷”的一生。
天气很好,白云一片片的飘
在群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