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重启
蔚深翻开了眼前的这份文件, 他是最后一个拿到了这份文件的主事人,前面已经签署了其他每一个主事人敲定的签名,密集排列, 每一个签字的背后都是不小的压力。
但他们现在都签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蔚深没有任何必要再去筹谋什么, 他现在只需要决定, 签字还是不签字,同意还是不同意。
“小铭。”蔚深突然说道, “你觉得小起这是什么意思?”
白铭往蔚深的杯盏中倒着水:“将军, 上校可能是希望您能够更轻松肯定这件事。”
“自己的儿子想为自己的爱人争取, 我身为他的父亲,却是最后一个拿到文件签署。”蔚深不由得莞尔,“小铭, 我是不是太失职了,还是我就看着这么凶, 肯定不会支持他们?”
白铭:“将军, 上校很喜欢他。”
蔚深沉默片刻, 轻声:“小起,真的很爱他。”
说罢, 他拿起了钢笔,铺展好文件, 一笔一划,刚毅坚决地落下了自己的名字,“蔚深”二字最后写完的那一刹, 文件效力正式生效。
既然他的儿子只需要他一个态度,那么蔚深也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态度罢了。
当夜凌晨,时隔十一年。
人类星联绝密档案重启了一份身份认证。中央星系第一科学研究院, 生命科学教授简秀,身份认证正式重启,全人类星联正式有效。
约伯喝完自己手里的牛奶时,便收到了一封通讯,一只大概有成年人半只手长大的墨蜂,从他的围巾里探出头来,触须细细碎碎的抖动着,十分兴奋的模样。
“喂,凯瑟琳,你每次来通讯的时候,可不可以让你家的小可爱安静一点。”约伯一步安抚着它,一边接起了通讯。
“它对我常用的通讯频率都有反应,这已经刻入骨髓里了,没有办法。”凯瑟琳耸耸肩,和一旁和蔼微笑的老者对视一眼,继续道,“约伯,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但现在他们还没有放人,一个种子都没有放出去。”约伯神色晦暗,给自己拆了一包饼干,平静地注视着监视屏幕里临时搭建的胶囊酒店,“这个数量和我们原有的预期相比,太少了。”
“星联已经通过了简秀的身份重启,估计不到三天,那批学生的检测样本就会送到他的面前,基因的搭建技术是简秀和索兰共同的研究成果,等不了了。”
“苏珊·罗莎的生物样本太少,一个单体不足以他彻底下定论,但现在不行了,只要能够让他接触的那些潜藏的群体,他就会立刻发现端倪。”
凯瑟琳把玩着自己的金发,轻盈地吹了个口哨:“还能怎么办呢,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没死。”
“他们?就是老师说的最近以来一直在替简秀保驾护航的那个保密人员?”约伯?眼神一冷,“他竟然还没死?”
星际迁跃的那场事故耗费了他们在北部星区的半数部署,甚至为了以防万一,约伯甚至特意联络了星际迁跃轨道的内部负责人之一,对虫洞曲率的控制进行了一定的调整,根本承受不了大范围的轰炸。
通过侧写技术,他们推断这位极受保密的重要S级天才,无论是作风还是权限调动,都非常偏向于军方实战方向,所以,一旦遭遇临时虫族危机,他不可能不操纵机甲直面一线,这是他的职责,就像约伯也有约伯的职责一样。
身份保密又如何,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线索,他们照样可以为他布局。
知识是可以拨动世间规律指针的砝码,只要足够多,那么再沉重的指针也可以在运行中规则下缓缓转动。某种程度上,创世纪……哦不,应该是帝国,他们与星联一样,都是规则的信徒,只不过需要看他们互相皈依的规则由谁制定罢了。
可即便这样,那个人居然还活着。
这样想着,约伯看向了正在自己指尖爬动啃食着饼干屑的墨蜂,眸光温柔,某种程度上来说,命可真硬。
“嗯,没死,不过没关系,本身我们的第一计划也不是他。”凯瑟琳在康拉德的示意下,将通讯接向了他。
“咳咳咳!”康拉德咳嗽了几声,温声道,“约伯,我的时间要到了,虽然现在还不是最理想的状态,但是已经没有更好的时间了。”
“约伯,我们的灵魂终将归于一处,老师和伙伴们会在终点等你。”康拉德轻声道。
“老师。”约伯轻笑,“我明白的。”
挂断了电话,约伯和凯瑟琳培育的墨蜂分享完了最后一块饼干,然后将它捧在掌心,轻声细语道:“亲爱的,你可以和你的子民们重聚了,我也是。”
说罢,他张开了嘴,放任着它嗡鸣着,飞入了自己的口中。
约伯坐下来,捂住自己的腹腔,感受着它在自己身体里?移动,墨蜂在他体内翻涌、蚕食。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千万根细小的针同时扎入他的血肉之中。他咬紧牙关,下唇几乎要被自己咬破,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涣散,自己快要死了,他清晰的意识得到这一点,和夏洛蒂,和艾拉,和那些每一个被他们用来过滤虫族基因的每一个容器的孩子一样。
“约伯,这是一个寓意着苦难与救赎的名字。”记忆里,沙利叶先生将写有“约伯”这个单词的纸笺递给了他,“从今天起,你不仅仅是圣子加百列的意志,也是‘约伯’,是我们精神指往的方向。”
加百列有很多个,约伯知道;他是加百列,劳伦斯是加百列,兰德是加百列,凯瑟琳是加百列……就像他们培育自己的研究生命体一样,创世纪保留了星际帝国时期的那位悲悯仁慈的圣子基因,创造了源源不断的“加百列”。
这其中也不乏反叛者,但是他们都被清理掉了。
皈依信仰之徒,不需要反叛者。
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没有任何一个辉煌过的王朝甘心死去。
既然周而复始是恒定法则,为什么就不能轮到他们呢?帝国也有抵御虫族的荣光,他们也有慈爱仁政的帝王,人类文明与科技也在星际帝国时期得到了空前的繁荣,居然如此,为什么不应该是他们。
这数百年的光阴,人类也证明了,无论怎样的时代,人应有的暗面他们照样无法根除,人的劣根性,不会因为任何外在环境的更改而转移,星际帝国只不过是刚好走到了历史的转折点上罢了,对,这只是时间的巧合,是可以改变的巧合。
约伯的手背绷紧,炸起一寸寸虬曲的暗青色血管。
人类,需要一个更稳定的社会结构。
至此,没有背叛,没有动乱,没有攻击,没有矛盾,所有人的利益完全一致,绝对安全与稳定,从生理意义上规避了一切自毁的灾难,安定永存,完全和平。
“七日创世,我们将在新世界新生的……”
约伯眼神渐渐的暗淡,然后,一颗黑点在他的眼睛瞳孔处轻轻晃动,扭曲,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完全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眶内部,彻底的蚕食掉了青年漂亮的蓝色瞳孔和眼白。
挂断了通讯以后,康拉德沉默的望向了窗外的星海。
直到许久,凯瑟琳在镜子前为自己别好了那枚她最喜欢?的蓝宝石胸针,她才走向了一直沉默的康拉德,推动着轮椅:“老师,我们也该走了。”
“凯瑟琳,星际帝国,对你来说重要吗?”康拉德反问道。
“不重要,我没有任何感觉,更谈不上信仰,也没有忠诚。”凯瑟琳微笑着叙述这个事实,“老师,我对一切都没有同理心,我只是恰好因为精神海‘同心’,可以感知到同物种人类情绪浮动甚至崩塌罢了。”
康拉德:“那太奇怪了,那按照你这个逻辑来说,你也不应该终于创世纪才对。”
凯瑟琳淡笑着,笑得很甜:“老师,我没有同理心,不明白爱和恨,连喜欢和厌恶都很表层,但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名为同类的个体?这样激烈的情感,或者说,只有当我去感受到他们的喜悦、痛苦、恐惧、甚至怨恨?的那一刻,我才有一瞬间活着的真实感。”
“我和其他人类的共同点,大概都是在追求‘活着’吧。”少女步履轻盈,“这大概是生命的共同点,不过,老师,您呢?您又是在追求什么?”
“我?”康拉德回味了一下女孩的问题,思索数秒,“我大概,是在追求稳定。”
“稳定?”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凯瑟琳的预料,“老师,星联给不了您想要的稳定吗?”
和他们这些藏匿在暗处的帝国贵族后裔的血脉不同,康拉德是货真价实出身在星联时期的人,他的前半生生活平和安定,生命鹊起的生命科学专家,一个领域的权威,也有足够多的财富和资源,至少他在世期间,“稳定”二字,应该不难达到才对。
事实上,他们很多人都不明白,明明拥有一切的康拉德先生为什么后半生突然不惜代价的找上了彼时的沙利叶,找到了一直潜于水面下的这批所谓的“复国军”,带着自己的一切资源,与这个曾经的帝国残骸一起,继而缔造了如今的庞然大物——创世纪。
沙利叶先生说这是神的旨意,但这也只能骗骗劳伦斯这个傻子,凯瑟琳暗地里吐吐舌头。
“孩子,你听过悉达多的故事吗?”
“古印度释迦牟尼四次出游,目睹生老病死,最终在菩提树下悟道的故事吗?”少女思索,“在大学时期的哲学课上听过,很有意思。”
“是的,孩子,不过我不敢自比开宗立派的先贤,但是我能够理解他。理解他为什么会因为人世间这样正常的生死,而萌生一生的动荡。”
康拉德抬起自己已经满是苍老皱纹的手掌,轻轻拂过轮椅上盖着薄毯的双腿,他太老了,走不动了,如果是纯粹人类的残躯,已经要到极限了。
“多米尼克追求‘归宿’,劳伦斯追求‘独立’,约伯追求‘信仰’,沙利叶追求‘复国’,而你,凯瑟琳,你追求‘活着’,你看,你们每一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但却又诡异的能重合在?创世纪里。”康拉德说着,“但是这种重合是不稳定的,就好比多米尼克为了自己出生的归宿,愿意服务于创世纪,又愿意为了爱情的归宿,背叛创世纪一样。”
“星联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也有背叛者,任何领域都有,才缔造了这数百余年来,人类星联与星际帝国阴影共生的诡异姿态,但是没有创世纪,也会有其他人。所以,星联也不够绝对稳定。”
“实验祛除不了杂质,概率没有百分之百,人心永远无法完整的统一,社会结构的框架在历史里不断重置……到底什么才是绝对的稳定呢?”
他们走过了疗养院的绿茵小道,一只蝴蝶扑朔着,飞舞而过他们之间。
“这时,虫族的社会架构给了我答案。”
“既然历史的车轮决定了每个时代的损耗势必有牺牲,那为什么不能稳定的牺牲呢?既然已经决定了需求不同而造旧的矛盾,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划定好每一个角色的需求呢?”
“绝对的金字塔结构,绝对的稳定,绝对的安全,也绝对的和平。”
康拉德回首,苍老的眸子不见半分暮色,精光闪烁:“这是一个绝对团结的生命社会群体,它们的进攻,防御,繁衍,思考,都有着各自的一环,它们为了整体而生存,没有任何矛盾,精神海的串联,女王就是首脑,他们的利益绝对趋同。”
这是另一个生命社会结构,一个与人类共享星空的?生命社会结构。
甚至,它们要比人类更早诞生精神海,更早站上这场生物角逐的起点。
“凯瑟琳,我想要一个无法被撼动的稳定。”
“事实上,我不太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不过追求本身就足够满足了。”
当他们走出疗养院大门时,智能AI的送别声在他们背后响起,“西奥多先生,凯瑟琳小姐,再见。”
辽阔的星空洒落在这一对师生身上,凯瑟琳甜美的嗓音勾勒出康拉德的希冀:“我的老师,愿神庇佑您,祝您得偿所愿。”
夜风很冷,吹得今晚执勤的安保人员都有些瑟瑟,连长时间工作的困顿都拂散了不少。不远处走来了一个男子,银发高挑的模样。
这里是隔离区的最边界,再往里走,就归军方监控管辖了,近段时间,时不时会有人来摸索,有的是为了探视里面的隔离者,有的也可能是好事的记者。但是当他走进之后,安保人员才发现他的步伐很僵硬。
“先生,请止步。”一名安保人员立刻上前拦住了他,警觉地看着他,“这里是禁行区,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男子没有说话,半低着头,银发滑落,在附近的照明设施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息,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几人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各自分别摁上了自己身侧的枪械和终端的警报键,另一名安保人员也凑了过来,皱着眉头说道:“先生,请赶紧离开,不然我们可要采取措施了。”
然而男子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话。
“先生,请赶紧离开。”原本的那名安保再度重复了第三次警告,“否则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仍旧纹丝不动,这个人周身的森然气息太过浓郁,在寂静的夜里,一片死寂里,沉淀出几乎无法遏制的压迫感,压的几人心里莫名发怵。
几人低声商量着。
“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不清楚,但是不能让他守在这儿,先汇报上去,你们俩,把他带去临时的休息室看着。”
几名安保人员迅速围成一圈,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男子,准备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男子的一刹那,那人的身体竟如被抽空了般骤然萎缩,紧接着,无数细小的黑雾从他的空洞躯壳中喷薄而出,迅速弥漫开来,空气中充斥着不祥的嗡鸣。
而男人,不,不是人!刚才人形皮囊已经完全坍缩!只剩下一层空皮皱巴巴的堆积在原地!
安保人员大惊失色,连忙扣动扳机,然而枪声在那诡异黑雾营造的墨色寂静中被彻底吞噬,只余下他们惊恐的呼喊回荡在隔离区的边缘!
最后一刻,警报拉响!极速闪烁的红色灯光与刺耳嘹亮的尖锐鸣笛声划破了整个夜空!
凄厉决绝的嘶吼声从密集的黑雾里挣扎而出!
“虫族!袭击!!!”
乌黑的墨蜂四散飞去。
它们宛如幽鬼,升腾,隐入沉寂的夜空!
……
“什么情况!”一大清早,阿纳托利还在刷牙,就被米哈伊尔突然闯入房间中,一把给拽了出了房间,嘴角牙膏沫还没有来得及擦掉,“大清早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干什么?”
“是虫族!”米哈伊尔一把抽开了车门,直接将阿纳托利丢上了车后座,“紧急通知!所有相关人员都得赶紧去研究所!”
“你特么是维京海盗转世、穿越到现代社会吗!好歹让我刷完牙吧!”因为惯性,一整个人撞上了车垫,阿纳托利眼冒金星,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但刚等他抬起头,就感觉到一缕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飘忽而来。
橙花飘忽温软,细嗅其间,某种特别沉静的木制檀香相随,与花香充盈在这整片空间。
阿纳托利抬起头来,入眼的正式递来一张纸巾,浅浅微笑的简秀。
“简秀!”阿纳托利有些惊喜,“你怎么也在?!”
“你不是说你家小师弟你们这个专业最年轻的博士吗?一起去呗。”米哈伊尔利索地启动了浮空车,窜上城市空轨,“蔚起上校今早出门前,特地找我交代的,说把简教授带上一起。”
“特地?”阿纳米利有些晃神,猛的望向简秀一把攥住了简秀递过纸巾的手,“你可以去吗!蔚起?你那个未婚夫?”
“师兄,我知道我未婚夫……比较讨人喜欢,我也很喜欢!”简秀微笑的把自己手从激动的阿纳托利手中拔了出来,“你、别、这么激动!”
一想到简秀可以重见天日的可能,阿纳托利太过于激动,几乎无法组织出一句话:“你,你可以——你可以……了吗?”
十一年,他等这个可能,等了整整十一年,阿纳托利几乎失声。
简秀灰色的双瞳柔和,荡漾着别样的光。
“阿纳托利教授,您好。我是中央星系第一科学研究院,东部星区生命科学研究员,简秀。”
“……简秀教授,您好……我是中央星系第一科学研究院,北部星区……生命科学方向……研究员,阿纳托利。”
狭窄的空间里,水汽滴落,有人泣不成声。
米哈伊尔认真地凝视着前方,不曾回头,唇角却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第172章 长恨
深邃诡谲的夜色流淌在昏沉的房间里, 青年苍白的身体像一条蛇一样盘踞在男人身上,他安静地吻着男人的脸颊,嘴唇, 喉结, 并一路向下。
吻很深, 每一下都带着极为显著的挑逗意图, 青年琥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男人,水杉和龙胆草纠缠不清, 情欲不显, 杀意重叠, 一寸寸都是芒刺。
就在那最后一层薄薄的轻纱即将被撕裂之际,恩佐托住了索兰的脸庞,不由拒绝地将他抬起来, 逼他与自己对视。
说实话,这是索兰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个习惯高高在上的男人, 真是奇怪, 明明星联号称已经推翻了帝国, 还权于民,怎么人类之中依旧可以滋生恩佐·科斯塔这样睥睨众生一样的独裁者呢?
“索兰, 你恨我。”
“我每天都想杀了你。”
“可惜,你杀不了我。”
索兰不语, 轻轻地挣脱了恩佐,想要继续自己刚才工作。
科斯塔家是南部星区主要军事力量的代表之一,甚至他的话语权不仅仅涵盖于军事, 这个家族在南部星区五代以上的部署,使得这个庞然巨物仿佛没有任何撼动的可能。
它们盘根错节的扎在这个世界上,索兰是根系下随意散落的一点草芥, 卑微的仰人鼻息。
恩佐再度扣住了索兰,不再让他继续,他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病态和冷漠完全覆盖在这张脸上,他其实记得初见青年时候的模样,记得他垂眸向自己心爱紫罗兰花微笑的弧度,还有他每一次决绝反抗自己时的眼睛。
他贯穿了索兰的人生二十年,见证这个美丽如神祇之子的青年的一切模样,平和,希望,快乐,贪婪,痛苦。羞耻,绝望,还有死寂。
可换而言之,索兰也占据了他人生二十年的光阴。
恩佐拽起了索兰的手腕,那里密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划痕,每一次都深可见骨,但这是正常的,毕竟大仇在前,同床共枕二十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很正常的,恩佐可以理解索兰。
对,他可以理解索兰了。
恩佐觉得是时候了。
他吻了吻索兰手腕的疮痍,然后从自己敞开的外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细小的盒子,“啪嗒”一声打开,一颗深蓝色的圆润宝石戒指静静躺在丝绸绒布里,戒指的做工非常考究细致,是市面?上从未见过的款式。
“老古董的手工制品,根据你的尺寸改过,如果有瑕疵,担待一点。”恩佐这样说着,强行将索兰的手掰开,像套一把锁一样套到了索兰的无名指上。
这枚古董戒指的蓝宝石色泽品相极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说是手工打制,边缘金雕工艺却巧夺天工,除了些许岁月镌刻的痕迹,根本看不出什么瑕疵。
“什么意思?”索兰想扯回自己的手,但恩佐仿佛锁链一般锁住他的手腕,根本挣脱不得。??
“科斯塔家主夫人的戒指。”恩佐轻描淡写的说?,“你是我选中的伴侣。”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用过任何一个征求的语气??,肯定而又淡然的叙述一切,这不是在给索兰选择,而是再给一个通知。
“家主夫人?”索兰冷笑,他听见了一个格外庸俗的笑话,“科斯塔大人,你居然要一个玩物,一个男娼来作为伴侣?这就是你为你的家族荣耀选择的夫人?”
“索兰,你不是。”恩佐平静说道。
“要么滚,要么做。”索兰琥珀色的双眸闪烁,“别在这里玩迟来深情的戏码?你我之间,不嫌作呕吗?”
“我只是通知你这件事而已,索兰·拉莫斯。”恩佐抚弄着索兰的鬓发,“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份和我等同,你不是玩物,也不是男娼。”
“啪!!!”
索兰终于把自己的手从这个人手心中拔了出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逃跑,因为逃跑没有用,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用那只带着古老蓝色宝石尊贵戒指的手,狠狠的扇了恩佐一耳光!
“恶心。”他气喘吁吁地在自己齿缝之间重复了这两个字,“恶心!”
恩佐没有任何情绪动摇,他把索兰直接抱起来,然后丢到了自己身下,二十余年,总该学会平静了,他说了,索兰不再是他的玩物,而是他的伴侣。
索兰不愿意也没有关系,只要自己足够有耐心,余生很长,他只能和自己这个令人作呕的恶心怪物共生,他们这辈子都在被那二十年绑定在一起,像两团烂肉一样,谁也割舍不掉谁。
他不需要索兰的爱,爱的目的即然是想要和爱人在一起,那么为什么一定需要那个中间费解的过程。
恩佐想,他有的是办法让索兰这辈子也脱离不了他。
身下的青年想要把戒指摘下来,那好像是什么刑具一样不可忍受,但恩佐的手指扣入了他的指缝,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十指相扣,把象征一个血腥古老尊贵家族的荣光,全部锁在了索兰身上。
歇斯底里的深情事,耳鬓厮磨的最深处,恩佐靠近索兰的耳畔,低声:“ 十一年前……真正毁了星环研究所,并且把虫后母体放入培育室的人,是你吧。”
话音落定,索兰身体瞬间僵硬起来,浑身冰冷,死尸一般。
恩佐记得那天,本是自己去找索兰的日子,他经常替索兰请假,星环研究已经习惯了,批假批的很早,但是那天,索兰迟到了。
那一天的索兰像一只落水的小狗一样跌跌撞撞到了他等待的酒店,身上是浓重的水汽,来见他之前,索兰随意的把自己给冲洗了一遍,算不上洗澡,粗糙得恩佐差点没了兴致,但是那一夜的索兰特别主动,好几次到了最濒临的边缘,依旧愿意保住恩佐,汲取一点死一样的温度。
自己的宠物有了自己的秘密,因为索兰的不错表现,恩佐没有计较。
适当的垂怜没什么不好,如果索兰惹了什么祸,他收拾了就好,如果特别麻烦的话,死了也没有关系,反正不会牵连到他,彼时的恩佐这样认为。
倘若,他真的知晓事到临头时,自己会选择索兰的话。
“索兰,我帮你杀了多余的证人了。”恩佐拿起索兰稳带戒指的手,然后一吻吻上,“你做事总是不太狠心,给别人留余地,不给自己留后路,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它会保护你的。”
“你不应该回头的,更不应该让有的人知道你去而复返,你明明已经离开星环研究所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完全盛开的龙胆草在摇曳,索兰却感觉自己血液都在发冷。
“你妹妹的发带,也是在那个时候遗失的吧。”恩佐问道,“从那天起,你就再也没有在你手腕上系过你妹妹的发带。”
他从床侧的礼盒中,抽出一根带有华丽暗纹的紫色缎带,然后细致地绕过索兰的手腕,他的手不巧,很笨拙,完全系不出回忆里索兰为他的妹妹系上的紫罗兰花样的精巧绳结。
但是,他最终还是勉强的系出了一朵花的形状,完全挡住了索兰腕上的划痕!
恩佐认真握住索兰的手,仔细观察着:“手没你的巧,系的不好,没关系,婚后我可以慢慢学?*? 。”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索兰觉得自己骨头缝隙里都在泛冷,几乎凝结骨髓的寒意森森幽幽的裹挟过他的全身,他全身都被冻住了,一砸就可以粉碎,“科斯塔,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可能……不可能放弃,杀了你……”
恩佐平静地接受这句话。
“这就是创世纪选择你的原因,我知道。”
“索兰,你的人生,还有你的家人,都被我毁了,我知道的,你恨我。”
恩佐想,自己到底还是不能对索兰说出那句话,“我爱你”这句话,非常简单,但是由他来捧到索兰面前,烂透了,索兰不是什么烂泥,是他才对,这句话他来对索兰说,真的烂透了。
“我试想过,为什么你明明已经有了合理合法的不在场证明,甚至用科斯塔家来做避过调查的遮掩,那为什么要回去?”他一字一句地反问道,“有什么你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吗?你不在乎研究,创世纪一般会提前部署好牺牲的棋子,你没必要回去。”
“那,灾难里,是有什么你必须回去救的人吗?”
“闭嘴。”索兰琥珀色的眼瞳冷寂成霜。
“和约兰达一样重要的人,你不惜代价和冒险,功败垂成,也要救的人。”
“闭嘴——”
“简秀?”
“闭嘴!”
“他是唯一一个直面虫族女皇,活下来的核心研究员。”恩佐像是宣判的法官,“他当时是个Omega,你喜欢他?还是……你爱他?”
噗通!!!
索兰剧烈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达上巅峰,然后即刻安静,须臾之间,一切都沉了下来,毫无意义的钝痛腐蚀干净了所有思绪。
我爱他?
“你救了他,但是他因为面对女皇活下来了,甚至还因为是你的研究搭档,因为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九号试剂在他的构想上,因为你一直被边缘化,也因为康拉德对他的重视,所以,是他替你承担了十年的冤屈。”
“他没有背叛,背叛的是你才对。”
索兰想推开恩佐,可是他完全压制在他的身上,完全禁锢住他,难以挪移一丝一毫。
“……闭嘴,不要说了。”
“没有我的遮掩,你的行踪很容易被识破,所以创世纪为了保险,将计就计留简秀一命,把本该是你完成的事压在简秀头上。”
恩佐淡淡地叙述着过去,他从未目睹,却可以一丝一毫地抽离出真相,他本就是一个权贵家族培养出来捍卫地位的阴谋家,曾经只是不关心而已。
“至于你默许了创世纪的做法……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他是简家唯一的独子,和你是完全的两个世界出身,同样的事情,他一定可以安然无恙,是不是?”
索兰眼神泛空地望着头顶,呼吸浅薄,若无。
十一年前点燃星空的红色火焰湮灭了他,手腕上的紫色缎带被点燃,烧断了被血痕染红的模糊字迹,是曾经约兰达临死前,为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哥哥,我希望你自由。”
这是在约兰达离开医院里,一个很小的男孩,可能才五岁,悄悄转交给他的。
他凭借稚嫩的外表,躲开了医生和监控的怀疑,从儿童病房里跑了出来,像是一个误闯的孩子,闯到了索兰的面前,在细密交错的须臾,将染血的紫色缎带放到了麻木僵坐在妹妹离开的房间里的索兰。
“哥哥,给你。”他说,“这是约兰达姐姐让我交给你的,她说,不能让其他人转交给你,他们会毁了它的。”
索兰:“……你怎么知道,我是她的哥哥。”
“约兰达姐姐和我说过,她说你很好看,而且一定会回来来找她的。”男孩这样说着,“我的姐姐也告诉我,如果一眼要识别出葬礼里谁最爱死者的话,找到人群里最伤心的人就好。”
男孩病号服前扣着他的姓名牌。
索兰看见了他的名字:夏佐·休·伯莎。
火焰里,拥有着紫罗兰色眼眸的美丽少女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被彻底焚烧,可是他来不及顾及这些,短短的数分钟,他将孱弱垂死的单薄青年放入了应急舱内,细碎的飞灰和真丝碎片散落入血里,但是他来不及一一为简秀擦拭干净了。
索兰曾经反复确认,简秀一定会离开,会回家,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回来啊?
简秀,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只是一天,只差一天,彼时索兰几乎癫狂,泣不成声,“简秀……你不该回来的……”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完全失去意识的青年,合上了应急胶囊舱,将他藏匿到了整个星环研究所的保护核心区,便转身离开,逃开了整个即将崩塌的星环研究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此后余生,索兰都被困在那充斥着战火的星空下。
为了复仇?为了约兰达?还是为了求生?他不知道。
年纪有些小,格外天真漂亮的小Omega很聪明,却完全不会防备索兰,他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玫瑰色的星海之下,草鸣虫飞,橙花拂过,青年看着他,笑的很甜,哪怕那份甜和索兰无关。
简秀也是他遇见过最干净的一个人,是约兰达离开以后,唯一一个再真心待他的人。
“你做的很好,索兰。”
恩佐吻上了此刻的索兰。
唇舌之间,他反复磨碾着他的绝望。
“就是应该这样,没有谁应该比你自己更重要才对,同样的事情,如果是你,你早就应该死了,你活不下来的,现在,你们都活着了,你没有错,这才是利益最大化。”
恩佐含糊的吻落了索兰无知无觉的泪。
“你才是最该死的人。”索兰指尖完全陷入了恩佐的血肉里,“我也是,我也该死,我们都该死。”
他的名额被取消了,他被学校开除了,他尝试过经商,他被丢进过监狱,也尝试过逃,更尝试过死,这个过程,也是恩佐驯化索兰的过程,他永远都在不断加重砝码。
索兰谁都不能相信,谁都有可能卖了他,因为伴随着恩佐在他身上打下烙印越久,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值钱。
他最终放弃了,接受屈服过着一生,考虑等恩佐对他完全丧失兴趣最好,自己就带约兰达走,逃的远远的,这辈子也不会再回中央星系。
至少,因为恩佐对自己有意可图,所以那些人不放过他,那么,应该和约兰达无关吧?自己妹妹可以安全的长大吧?
约兰达离开的那一刹那,索兰讽刺于自己的天真,蠢啊,太蠢了,他怎么会那么蠢?这个世界,哪里会有刀俎同情鱼肉的谬论?
他想杀了所有人,所有人。
可是,这个所有人里,不应该包括简秀才对;索兰把自己喜欢的人丢下了,抛于身后,留于烈火,溺于构陷,苟于冤屈。
明来暗往十一年,至此,从未再见。
“我该下地狱,我才应该死,你也该死,凭什么我要遇见你,凭什么我要被你看见!凭什么……我只是想活着,活得更好一点,有什么错,我如果不竭尽全力,我和约兰达早就死了,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努力了……我也该死啊,我的妹妹……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也要死啊。”
索兰掐上了恩佐的脖颈,被扼住咽喉的是恩佐,呼吸短促、浑身颤抖的抽搐着的却是他。
“不是说死亡都是公平的吗?凭什么这么逼我?我要怎么后退!我要怎么退?我为什么要退?”
“我凭什么不能杀了你?我凭什么不能杀了你!我为什么……不死在十九岁?凭什么……我要……遇见你?为什么偏偏就是我?”
“恩佐·科斯塔!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才必须活该遇见你?”
凭什么!我不能喜欢他……
氧气越来越稀薄,眼前模糊的范围越来越大,恩佐没有阻止索兰,放任他此刻的癫狂与愤怒。
直到全身机能被压抑到了极致的最后一刻,他才掐住索兰的手腕,不轻不重的摁了一下,逼他松开了自己,咳嗽几声,压下来了身体内部疯长的窒息感。
虚伪和沉默是一个政客的必修。
他学的很好。
“……索兰,我的母亲不爱我,我的父亲也是,因为我们生存环境不需要那种东西,他们可以有很多床伴,任何感情需求都可以随时招之即来。”
“我不知道爱具体是什么,有什么意义,家人有什么意义,婚姻有什么意义,我的存在不是儿子,是科斯塔家的继承人,他们需要一个继承人,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在这之前,他翻阅完了自己通过任何渠道、任何手段可以找到的简秀的一切人生履历。
不怪索兰会喜欢上这个人,真的不怪索兰会喜欢上这个人,他想,论出身,他应该和简秀相比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优渥,科斯塔家族对自身地位的固化是不择手段的,远远达不到简家那么怀柔。
简家夫妇都很爱他,他拥有很多爱,很多财富,所以他可以随时大方的分享给任何人,因为不缺。恩佐想,他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二十余岁时候、简秀的美好模样。
“你没有罪,也不应该有罪。”恩佐扣住索兰戴着戒指的手,像是在扣住最后一道防线,“有罪的是我,不是你,我爸爸是科斯塔家的怪物,妈妈是选择了科斯塔家的怪物,我是科斯塔家出生的小怪物,然后长大了,成了新的科斯塔家主。”
“但是,索兰,你不用和我们一样。”
“你不用是怪物,你喜欢他,你爱他,对吗?”
胸口很痛,沉重,默然,细碎,塌陷一样的痛。
在不可名状的怪诞里,恩佐滋生着一种狂热的欣喜。
我爱你,我爱索兰,我学会爱了,我终于学会爱了——哪怕索兰不需要而已,从烂泥里捧出来的真心,没有谁稀罕的。
恩佐想起来了,如果再早些,早到初见索兰的那一刻,早到他尚且没有再转过头以前,他看见了索兰,他就应该明白了。
他不是觉得索兰有趣,不是觉得索兰好玩,他是真心实意觉得索兰漂亮,他是切切实实被索兰吸引,俗世喜剧里将这种情感称之为一见钟情。
也许不是,但是如果恩佐可以早早清晰感知这种情感名为喜欢,甚至会生长为爱意,那么,即便他成为不了简秀,他应该也不会让自己和索兰完全覆辙。
自己不是没有和索兰有过感情的可能的,恩佐也曾和自己的心上人有过虚与委蛇的接触,他其实可以一辈子给索兰创造一个虚假表象,让他有一种被光环绕的错觉。
真实与否不重要,反正,结果最重要。
可是太晚了,自己和索兰回不去,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时至如今,都回不了头了。?
后知后觉,迟来迟往,毫无意义可言。
“我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现在有未婚夫了,还二次分化成了Alpha……也有喜欢的人了,不过没事,我可以帮你得到他,他是谁没有关系,没关系的,你要是喜欢Omega,我就找人给他换个腺体……橙花,对吗?你喜欢橙花对吗?五百亿人,找得到的!”
“我安排一场意外,让他‘死’,然后我把他送给你,好吗?”
这些话委实太过于恶意直白,连所谓称“爱”都是砒霜剧毒的模样,饮下即死,魂飞魄散;索兰怔在了自己厌恶的怀里,完全忘记了反抗。
“你疯了,科斯塔,你真的疯了!”
恩佐觉得这真是自己的荣幸,他居然还有在索兰这里刷新下限的一天,他以为自己做什么索兰都不会奇怪了,可是他真的诚心诚意,满心期许。
“或者我让他忘了那个所谓的未婚夫,虽然有些麻烦……但是可以的,我让他只爱你好不好?你可以标记他,我让他成为你的私有品,你只需要做我的伴侣就好,整个科斯塔家都可以供你驱策,你配得上简秀的,你和他平等了,你不用觉得他高不可侵……你只要陪我走完这一生就好。”
索兰不是和自己一类的人,恩佐知道这件事。
但是某些地方,他自己其实也一生贫瘠,陈词滥调,无法共鸣,不过他不会放开索兰,就像索兰不会放弃杀了他一样。
科斯塔对于政治怪物的养育还是不够到家,他们其实没有真正对自己从未拥有过的稀薄感情脱敏,他们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罢了,所以触及这几乎许多人终其一生无法遇见的情感一刻,便已经大祸临头了。?
不等他继续复盘完自己的一切初步构想,索兰突然凑近了他,主动吻住了他,骤然拥有的巨大快感淹没了恩佐,让他觉得一切都不应该是问题了。
恩佐想,他可以用试管要两个孩子,自己和索兰的血脉。
自己的孩子留给科斯塔家,他会培育一个更完美,更不受感情动摇的继承人,索兰的孩子留给自己和索兰,他去学会爱索兰,爱那个孩子。
或者他一辈子也学不会,可是自己和索兰之间需要一个孩子。
下一秒,眩晕袭来,他看见了索兰身上逐渐退回的丝带这种的细长透明的线形虫子,意识到了什么,心头骤然一悬!
“索……兰……”
他嗓音喃喃,却无法说完剩下的话。
“科斯塔,你别想碰他。”索兰颤抖地挤出一个解脱的笑,“你和我,谁也别想再去毁掉他的人生。”
他开始拆下方才恩佐绑在他手腕上的缎带,嫌脏,完整拆开之后,刚好可以看清线形虫完美缩入自己手腕划痕的一刻,它藏匿了回去,躲进了索兰的血肉里,又隐藏成了陈年旧伤的模样。
喘息着,索兰平复着自己因为情绪失控,过于紊乱的心跳,瞥了一眼恩佐,又看了看凌乱的绸缎,瞬息之间,他想就这么勒死他。
良久,心跳平息,索兰也逼自己把目光从这两处移开,现在还不能动他。
恩佐生命体征是实时监控的,他一旦杀了他,那么立刻就会被发觉,然后打草惊蛇。
来不及多加休息,索兰踉跄着站稳,匆忙找到了干净的衣衫,迅速穿戴整齐,最后碰到无名指上的戒指,他刚想摘下,却又停住了。
倒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不舍,而是因为自己已经暴露,那么如果只是索兰·拉莫斯这个身份,未必可以如愿完成他的计划。
也许是因为早就开始防备他,也有可能为了避祸,科斯塔半个月前将索兰带离了中央星系,来到了南部星区的边境,脱离了中心腹地的监控,这而才完全是科斯塔家族说了算的领地,恩佐在这里几乎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索兰留下了这枚象征着科斯塔家权柄的古董戒指,推开门,准备离开。
在合上门前的最后,他再度确认了一眼,科斯塔真的已经彻底昏迷了。
这一次,他要整个科斯塔家,都给他陪葬。
十一年前,简秀遭遇的一切,他们欠他的,早就该有个交代了。
第173章 寄生
一只完整的黑蜂的尸体静静的躺在莹白色的案台之上, 穿着防护服的密集人群将它团团围住,各自面前浮动着自己终端的悬浮屏。
“初步判定,是姬蜂, 膜翅目姬蜂科。一种寄生性昆虫, 创世纪应该是想通过这种方法, 对人体进行虫族寄生, 和之前在星际迁跃轨道上的手法如出一辙,一旦散播出去, 任何人类都有可能是这些虫族的寄生体。”就近的一位研究者总结着判断。
另一位研究人员说道:“这种虫族姬蜂寄生性极强, 一旦繁衍开始, 那么便就像无所遁形的密网,几乎无所遁形。”
“所以,它们的学名也叫‘幽织’。”
“幸好被AI和边境军即使阻止了, 最外围区域并没有伤害到核心,如果这些姬蜂进入隔离区, 那后果才是不堪设想。”大家只觉得头皮发麻, “高强度的寄生, 和无差别感染有什么区别?”
阿纳托利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这种不对的预感是昨天的刺螂给他的, 创世纪的九号试剂完成版本已经能够通过药物完成活体寄生,并且顺利以人类为躯壳完成培育, 那这次的姬蜂寄生,就真的只是单纯为了扩大感染吗?
“不对。”一个干净音色的短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阿纳托利不宁的心神瞬间被拽了过去。
简秀目光并没有从自己的悬浮屏上挪开:“现有的九号试剂的失控样本已经明确,他们可以直接通过试剂在人体中培育虫族, 那么如果目的只是让人类被虫族寄生,投毒更快……”-
“更何况,他们袭击的是已经明确的隔离区, 即便真的被完全寄生沦陷,也可以迅速就地困住,就我对虫族问题的处理经验来说,这个袭击很不合理,过于高调了,不像是一群高智商疯子会犯的错。”
米哈伊尔到底还是执行厅厅长,就算阿纳托利当过他一段时间外置大脑,也不妨碍他此刻把脑子捡回来。
蔚起坐在一侧,默许这个说法,这里是边境核心一线指挥官等人同频率联络会议,很多相熟的人也在,但是谁也来不及叙旧,线上线下,只是彼此匆忙对视一眼,便即刻脱离而开,不在有更多的接触。
只是南部星区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其中之一的主要代表人,科斯塔少将迟迟没有出现。
“选择隔离区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的隔离时间,最长也只能压到半个月以后,半个月以后,这批人就会散落在多地,其中七成活动范围是三大外星轨,如果一旦被寄生,只可能爆发比十一年前更惨烈的虫族危机。”
“姬蜂的寄生时间有那么长吗?”
“改造品种,没有研究资料,暂时不清楚,得等研究部通知。”
“会不会是我们想太多了,创世纪也有可能一时冲动,毕竟他们的选择对象很多都来自于普罗大众,不像是接受过什么专业特殊训练的样子。”
“这……也不是没可能。”
蔚起垂目思索数秒,打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匆匆写下一页,然后悄声撕下,合上,推到了安知宜的面前,安知宜看过以后,无声点头。
他按下手中的纸片:“各位,现在边境压力紧迫,时间紧任务重,建议省去冗杂流程,还是特事特办,专业人做专业事。”-
“如果创世纪真的打算大范围寄生,应该投毒,最好是从水源,空气这两方面入手,更适合的虫族种类不是没有,无论是卡丝兰达水型虫,还是坎贝尔果蝇,都是更优秀的渠道,而不是为了寄生而寄生。”
简秀提笔在悬浮屏上默出几种虫族猜想的可能,然后将他们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特性。
“它们的基因序列并不复杂,甚至比现有已经出现在九号试剂中的很多品类都更加简单,所以,我更倾向于选择姬蜂,应该有更重要的用意。”-
“目前边境的战略部署已经是全局戒严状态,但是星盗活动依旧盛行,高寒期即将结束,他们需要储备食物能源,这部分必须加注兵力防备,不能为了防创世纪,就忘了他们。”
蔚起笔尖划过战略地图,然后打了个勾,最后又在隔离区画了个圈。
“隔离区既然本就划定,加之姬蜂特性,那么可以先加大隔离力度,并且深入分析被隔离的所有人,以防万一,尽可能将影响范围收拢,不影响整体防御。”-
“姬蜂,能产两种卵,一种是受精卵,一种是未受精卵。凡是受精卵大多产在个体较大的虫体上,而未受精卵则产在个体小的害虫身上。前者发育出来的都是雌蜂,而后者都是雄蜂。”
简秀突然停住了。
星际迁跃轨道里,袭击他们的虫族是什么来着?
蝴蝶……血漪蛺蝶……
寄生?-
“隔离区是因为星际迁跃轨道的蝶灾造成,而现在又一而再再而三盯上隔离区的这部分人,这个代价太大了,他们不可能只做一次性买卖,这部分人身上绝对有问题,绝不能轻易放出去。”
蔚起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他觉得自己快要理清楚问题所在了。
“我接触过类似的姬蜂品类,主要特性是寄生,不过他们不仅寄生人类……也可以寄生虫族,破茧之前看不出任何问题,所以它们——”
寄生虫族?隔离区是因为虫族被隔离。
大家突然安静下来-
谁说姬蜂寄生,就一定要直接寄生在人类身上的?
虫族可以寄生虫族,虫族,可以寄生人类。
糟了!-
索兰冷漠的看着身体里的透明线形虫顺着通风通道缓缓爬入了深处,他通过了科斯塔家主夫人的戒指和自己研究员的身份,成功突破了隔离区的层层封锁,完美地用自己的身体,将这些丝线一样无形的线形虫带入了隔离区的核心检测室。
线形虫本身就是一种寄生虫类,而它的身体之中,更寄生着姬蜂的虫卵。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
索兰终于松懈下来了自己的身体,不慌不忙地找了一个角落,然后瘫软着坐下,开始细数着心跳声-
“威尔,你又死了。”乔嘚瑟的声音还在通讯里萦绕回荡,“状态不行啊哥们儿。”
“休息会儿,眼睛不行了。”威尔退出了《纪元之外-3》的游戏界面,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开始解开纽扣,“太闷了,我们还得在这里隔离多久啊?”
亚希伯恩也不着急重进游戏:“不知道,教官们线上作业都布置下来了,那应该就是还有一段时间的样子。”
“我特别想呼吸新鲜空气,现在哪怕第九星轨的室外空气,在我这里都是香甜的。”乔一个狂热的游戏粉丝也在哀嚎,“放——我——出——去——”
几人正在频道里团团叹气,却突如其来穿插入甜美温和的女声:“乔同学,这么想出去,看样子是作业都做完了?”
浅笑盈盈的嗓音却如平地惊雷一般轰的炸开,乔那边瞬间传来蹦跳然后摔到一片破碎的声音!直到好一会儿后,才又听见了乔可怜兮兮地哀求:“喻教官。这是私人频道,你擅自黑进来,这是干涉我私人空间!”
喻柏花微笑:“现在这还是自习时间呢?你们这算不算干涉我教学进度啊?”
众人一片死寂,完全不敢再吱一声。
威尔失笑,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游戏过于激烈,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热,于是随手打开了调温系统和通风管道,躺回了床上,平静的发着呆。
“嗡嗡嗡。”
一片安静里,他听见了蜂鸣声。
“什么声音?”威尔眼神一凝,坐起身来,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意识越来越混沌,热度丝毫不减。
【威尔,喻教官还在,记得关麦。】乔好心的提醒私聊过来,但威尔无暇顾及。
他站定在原地,向通讯频道中反问:“有蜜蜂的声音,你们,都没有没听到吗?”
没有人给他相同的回应,最后只有喻柏花关切的问候:“威尔,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需要休息吗?”
“……不,我,可能是吧,我休息一会。”威尔欲言又止。
什么都没发现,身体的不适却越来越强烈,他终究还是抵不住,缓缓坐回床上。合上双眼,连绵不断的蜂鸣声似乎钻进了他的脑海,他惊觉这声音竟是从自己身体里传来!
滚烫和撕裂感在体内涌动,威尔意识到大事不妙,来不及再做其他反应,颤抖着摁下了警报!下一秒!黑色的蜂群如汹涌的潮水般从他的身体里破出!
他只来得及朝还明亮着的通讯频道留下最后一句嘶吼:“唔……教官!虫子……在肚子里……额啊啊啊……”
尖锐的警报声和蜂鸣一起淹没了整个房间!!!-
索兰静静地蜷缩在角落,闭目凝神,等待着自己欺待的一刻的到来。
终于,线形虫体内的姬蜂虫卵开始蠢蠢欲动,它们仿佛某种最原始的本能唤醒,是繁衍,雄蜂们嗅到了雌蜂的信息素,停顿一刻,它们开始疯狂地撕扯着线形虫的躯壳!
突然间,预料中的颤动传遍索兰全身,那是姬蜂彻底破出寄生体的预兆,它们正在告知共生的索兰的特殊交流手段!
与此同时,隔离区内爆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姬蜂如同黑色风暴般席卷而来,它们冲破了自己寄生的宿主,无情地撕咬着每一寸空间,将隔离区彻底变成了闭锁的人间地狱!
那些曾经坚固的防御设施在姬蜂面前不堪一击,蜂群轻盈灵巧地穿透了重重封锁,也有敏锐的军官和医生意识到了问题,想要立刻做出预警和防御!但是索兰的准备工作异常充足,在毫不知觉处,通道中的雄蜂完全包围了整个隔离圈!
雌蜂在瞬间冲破了这些温暖的血肉!将隔离区内的生物全部吞噬!
浓重的血气从管道里涌动了出来,成千上万的蜂鸣声一起嗡鸣!响彻了整个隔离区!索兰睁开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南部星区隔离区,彻底沦陷-
正在会议中的众人悬浮屏猛然被紧急中断了一切工作!突兀刺耳的战略警报碾碎了整个会议室的凝重气氛!
“最高级虫族入侵警报——”破军的电子音带着罕见迅速播报的震动,军用AI警报声让蔚起指尖骤然扣紧座椅扶手,"四大星区隔离区同时检测到姬蜂虫群爆发,重复,所有隔离区——”
“什么?!”
数位一线军事执政人已经撑桌站了起来!终端传递来了此刻实时监控画面:某个医疗舱的通风口正涌出几乎凝成实体虫潮,粘着血肉组织的蜂翼,在警报红光中折射暗光!-
“索兰。”有人在叫他。
索兰循声看去,恩佐撑着墙壁站在不远处,侧脸还有斑驳飞溅的血痕,他好像是从地狱里走来,身后生灵惨叫的嘶吼悲鸣在这一刻完全喧嚣沸腾,尖锐地搔刮耳膜,凄厉宛如厉鬼。
“我快死了,恩佐,这次你们谁也别想拦住我。”索兰脸色惨白,一只墨蜂从他的耳后爬了出来,“你和整个科斯塔家,都会给我陪葬了。”
覆水难收,恩佐沉沉地闭上双眼,他到底还是来晚了。
第174章 威胁
在威尔的惨叫和警报声响起的的瞬间, 喻柏花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所幸身为随行主任,她在隔离区拥有极高的后台控制权限, 她即刻打开了自己的后台控制系统:“医疗组回话!安保系统!军管后勤!”
毫无音讯!
回答她的只有沙沙的电磁声, 后台程序中, 代表生命活动的绿点正成片熄灭, 一片死寂。
有人截断了隔离区的外联通道!
她踹开衣柜扯出应急防护服,一边套上一边思索, 由于创世纪近期的密集活动, 隔离区的每一间房间都考虑到了患者感染虫化的可能, 房间内壁阻隔都是用合金打制,这些黑色蜂群不可能轻易穿过,那到底是哪里出现的问题?
喻柏花思绪转得飞快, 穿戴完毕,她尝试打开房门, 刚开一条缝隙, 就被黑潮顶得哐当巨响!
她深吸一口气, 闭上双眼,调动起自己精神海, 刹那间,无数荧蓝色粒子从她的精神海中涌出, 如同灵动的精灵般向着周围蔓延开来。
粒子所到之处,任何细微的波动都无所遁形,周围环境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之中。
本应该正常流动的空气里, 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物质粒,浓度越高的地方,蜂群越是兴奋。
喻柏花霎时睁眼——
幽黑的姬蜂复眼泛着绿光, 口器刮擦金属门板,她反手甩上门,拧开医务组每周都会送来用于消毒的特效阻隔喷雾,一把将整瓶原装药液丢进了温湿调节的出风口!
果然!蜂鸣声骤地沸腾,撕扯,悲鸣!
出风口,是出风口!
合金材料打造的房间可以挡住巨型类虫族的物理攻击,但人类不可能不呼吸!当年全科第一的喻柏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根本不是姬蜂的直接寄生,寄生应该早就发生了,但真正催化寄生的,应该是由出风口传达的信?*? 息素!异性蜂群求偶的信息素!
“小兔崽子们听好!”她快速输入密钥直接拿取了控制系统,打开了隔离区内部广播,“现在开始,关掉所有通风系统,每个人都给我钉死在房间里,让医疗AI扫描全身!任何异常,直接使用医用阻隔喷雾。”
“还能正常思考的每个人!用自己的终端后台向我申请,?我给你们共享权限!”
“所有在役士兵,不论兵种,优先保护平民和学生;一线?实战军官,前往总控室,拿到所有控制权限!尽快清扫出内部防线,封锁全区,不能把这群虫子给放出去!”
“其他人,给我活着!”
喻柏花站在房门口,眼神锐利,寒芒如星;现在,她要踹门了-
“哐当!!!”-
加德纳踹开总控室大门时,幽幽的黑雾直接朝他压来!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隔离区的总控室没有活人了,连犹豫都没有,他立刻转身就跑!
工作终端传来刺耳的忙音,他低头一看,竟然是言云鸣的通讯,加德纳一边感慨这里不愧是第九星轨的医务隔离区总控室,竟然在全线失联的情况下还有信号,而且是军事通用,军校的教官终端完美派上用场!
真是周到啊!边境的建筑工程师确实该加鸡腿!就是如果他不是在这个时候发现这一功能的话就更好了!?
“喂,言!”隔着厚重隔离服,加德纳接通了通讯,“早、午安啊!”
“隔离区突然全部封锁了,我什么通讯都联系不上你!所有人被强制离开,你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言云鸣的嗓音有种撕扯的哑,但是他依然端出一种看不出任何问题来的冷静。
“怎么样?”加德纳回头,已经有姬蜂爬上他的隔离服了,他回过头,“我说是演习事故你信吗?”
“加德纳!!!”言云鸣怒吼的嗓音刺破了重重压抑的蜂鸣,让加德纳只觉得如听仙乐耳暂明。
确认大部分蜂群已经追着自己离开了总控室,加德纳几步加快了拉开自己和蜂群的距离!回头,打开刚才从随便一个医务室顺的酒精,“哗啦”一声、洒入了黑雾之中!
“你们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言云鸣急促的声音伴随着匆忙的行动,他似乎在哄哄攘攘的人流里拥挤,“我去找你——”
“跟着上级安排走、别动!服从命令,言主任!”加德纳突然暴喝,用点火器甩出一道火星!蹿起的火苗舔上了酒精雾气未曾散去的蜂群,火焰猛地炸开!噼啪声,焦臭味瞬间灌满走廊。
当火舌撩起感应器时,消防预备的应急喷雾开始灭火!加德纳心底默数心跳,后退数步,然后立刻趟入蜂群、火焰、烟雾之中!
不过数十秒,他即刻成功原路返回总控室,现在,其中的姬蜂数量依然十分可观,但是足够应付了!
“言,没事的,等我,我会去找你的。”加德纳温柔地说完这句话,随之毫不犹豫地挂断了通讯。
他换了脸色,打开了中控台,喘息着对就近广播频道说道:“总控权限,确认到手!”-
姬蜂群落所引发的混乱如同一场疾来风暴,席卷了整个隔离区,即便有部分一线军官控场,但碍于姬蜂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极端寄生属性,依然无法遏制其可怖的杀伤力。
这种传染一般的寄生,无论内外,都使得救援工作变得格外棘手,几乎每个被寄生者,都会处于姬蜂“活着”的温床,在最后一刻蜂拥出密麻的蜂雾!
大规模的疏散行动在隔离区周边悄然展开。鉴于姬蜂那令人闻之色变的寄生能力,官方果断下令,必须立即遣散所有可能受到波及的人群,确保蜂群无法不进一步扩散。
“现在什么情况?”蔚深推开办公室大门后,连停顿都没有,便直接疾行朝前走,紧急会议完毕,他现在需要即刻到中央星系核心的统战中枢参与紧急部署。
白铭紧凑地跟在了他身边:“四大星区隔离区全部沦陷,军队和公安联合,就近医疗部署已经到位,正在撤离附近人群,但是根据破军等AI反馈,隔离区内部等寄生速度太快了,有些军官通过AI初步筛查将其分隔成了两部分,不过无法确认是否有更深层的寄生!”
蔚深:“让医务疾控科加快速度,还有,通知所有边境军必须警惕外部力量包围,绝对不能被内部问题自乱阵脚。”
“将军是担心十一年前的危机重演——”白铭若有所感。
“这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担心,创世纪的狼子野心再来一次,要是还不会防备,星联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蔚深眸色暗沉,“官方已经正式发布战时通知了,所有在役军都征召回队,准备一下,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也得去边境。”
白铭心头一凛:“是!”
姬蜂群落入侵危机爆发后一小时,星联宣告全线进入战争状态,此后半小时,哨塔星紧急的预警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这紧张的局势中炸开。
外星域有大范围星盗重火力集结,临近隔离带,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武装冲突!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庞然的重压在这一天不到的时间,即刻倾碾至此时的第九星轨,当下,这个重建不过十余年的边境防线,再度踩在战火纷飞的边缘。
局势,千钧一发!-
破军的官方警告回荡在每一个可以传达的智能宣传设备之中,可能是广场的电全息屏,也有可能是正在运行的个人终端,在这一刻,官方的战时宣告贯穿过了每一个星联公民所及之处。
“边界告急!边界告急!人类星际联合政权即刻全线进入战时状态,严阵以待,共同预敌!”
警报的红光和战时通知贯穿而过时,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地抬头张望,没有人知道这个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们就是不约而同地仰头,也许是下意识觉得这种灭顶的压迫已经化成了实质。
所有人都在抬头,除了简秀。
周遭人群皆是一线研究员,心理素质都高于常人,但是每张面孔依然紧绷着,喘息和心跳暴露了不安与焦虑。
有人的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身边的物体,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紧张躁动的氛围几乎凝固了空气,要知道,他们现在可就在第九星轨!
唯独简秀,静立如松,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这只已经死去多时的姬蜂,瞳孔没有一丝震颤。
这只姬蜂不对劲,刚才的某一瞬间,简秀的精神海里最深处的一根细细的弦被拨动了一下,很轻,却又在一息之间掀起来了无声的轩然大波。
简秀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在那一刻,这只小小的虫子尸体,带给他的恐惧要远远高于耳畔的警报。
“简?”阿纳托利注意到了他的不对,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刚才一直被研究的姬蜂尸体,“怎么了?它有什么不对吗?”
“有投喂实验样本的催化剂吗?”简秀突然出声问道,“给我拿一支。”
“有。”阿纳托利不明白他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但是他依然通过智能AI为简秀调取了一支来,“但是这个对已经死亡的尸体没有任何用,只能用于催化活体样本。”
“嗯。”简秀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上前,也许是的神情太过于肃穆,周围的人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以及他手中那支装满催化剂的针管,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用意。
他站定在中心盛放着姬蜂尸体的透明盒子面前,周围的光线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黯淡,只有他手中的针管反射出森冷的光芒。简秀小心地打开盒子上的一个小口,然后将针管里的催化剂缓缓注射到那只黑色的姬蜂体内。
一秒,两秒……几息过后,姬蜂的尸体开始诡异地收缩,膨胀,仿佛内部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疯狂挣扎!紧接着,尸体胀大到极致,猛然炸开,黄褐色的粘液爬满了整个透明匣!
而在那破碎的尸体碎片之中,竟然扭曲出一只全新的、怪异的、扭曲悚然的虫子!
某个极度不安的猜想终于成真,简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又飞速站稳:“寄生……是三重寄生……每一只姬蜂之中,都有一个全新的虫卵……创世纪……”
他停顿了半秒,最后逼自己把这句话给说完。
“他要在人类内部,创造一场虫潮。”-
“记得准时吃饭。吃点热乎的,别总随便应付。”
“嗯。”
“一线到底没边境内部的条件,休息时候穿好恒温服,别着凉。”
“好。”
“我不讨厌那小狐狸精,你有喜欢的人我很开心,妈妈也等着你呢。”
“……嗯。”
这一次,安知宜没有称呼“小秋阿姨”,而是“妈妈”,一边同行,他一边朝蔚起叮嘱着各种小事,他们便要分道扬镳,各自奔赴自己的任务地,安知宜由于长年执行厅工作经验,他将负责支援隔离区的救援清扫工作,而蔚起即刻恢复边境将领任职,前往边境一线,随时以待任何形式的战争可能。
很快,这点零星的天伦就会结束,安知宜细细碎碎的交代拉长了这点片段,即便如此,两人没有放缓脚下一步。
“哥。”就在即将结束之际,蔚起突然出声,“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安知宜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蔚起,率先离开。
“哥走了。”
蔚起身形一顿,即刻转身,同样也抽身离去。
然而,就在经过一个转角时,他猝不及防地与一人撞了满怀。那股冲击力倒不算什么,只是定睛一看,竟是简秀!
简秀跑得很急,浑身大汗淋漓,汗水湿透了衣衫,身后是好几个同样研究员打扮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和简秀一样,怀里捧着各种文件资料,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想来都有任务在身。
“……小心。”蔚起只来得及说这句话,但不等他说完,简秀就示意身后人们先走。
简秀:“你要去哪里?”
蔚起:“边境。”
简秀:“我也会去,虫潮会从隔离区爆发,一旦无法控制,外星域星盗发起进攻!那么边境军就处于完全被危困状态,你要小心。”
蔚起:“好!”
匆忙交代完毕,两人即将擦身而过,但却在即将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道扯住了蔚起,橙花弥弥甜甜的气息扑面而来,细腻的温软自唇上点滴,掠过。
极为慌乱匆忙的一吻,撞出来了一丝血腥味。
斯文教授清亮亮的眸光晃动了一下,他攥着蔚起的领结,一字一句,几乎是凶狠地威胁:“你得活着,否则,我就去找你,把人类,研究,虫族全部都丢下!”
“蔚上校,我没你那么高尚,我不爱众生。”
“你死了,我就去陪葬!”
第175章 养蛊
幽暗而紧张的星盗战舰舰桥上, 阿米尔正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他试图以这份平凡的慰藉安抚内心翻涌的不安,曾经边境学校的孩子们噩梦缠身时, 苏少桦就总是会带来热牛奶, 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喝完。
时隔多年, 阿米尔依旧贪恋旧时师长给予的这份温暖。
只不过, 过去已经消失,未来不会再有。
他所伫立的星舰外, 人类星联的轻型巡航战舰与机甲如同沉默的巨兽, 围绕着他们缓缓游弋, 双方维持着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各自隐忍,按兵不动。
阿米尔在这种无声的压抑里, 又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牛奶。
此时,他的头顶骤然划过一道低空俯冲的轻型机甲, 带着无限威胁的意味和嚣张气焰擦过了整个星盗星舰。
阿米尔胸口一跳, 胸腔那种虫子熟悉古怪的扭动和嘈杂感猛地袭上心头, 手中的牛奶杯失去控制,倾倒在地, 乳色的液体与黑铁映出了鲜明的对比。
“警告,警告, 你们已经严重靠近人类星联制空星域,彻底进入我军攻击范围,请立即离开, 再通知一遍——”轻型机甲?划过空中,驾驶员竟然是个女孩,她的音色原本有些软, 但一字一句透着无机质的冷和利。
他的下巴因惊惧而不自觉地颤抖,一滴冷汗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狼藉之中,与纯白无暇的白冗杂。
“小幸……”
机甲上的人,是苏千幸。
那一刻,阿米尔突然就萌发了想要逃跑的冲动,他确信!苏千幸已经认出了他,她一定认出了他!
她认出来了在学校里扯着她辫子嘲笑的阿米尔,她认出了背叛边境学校,逃亡于星盗的自己,她认出了当初给星盗带路的自己!
十一年的光阴刹那坍缩,他好像又从把握着一整个星舰星盗死活的星盗首领、萎靡成了当年的那个虚有其表的小孩,他这辈子也忘不了苏少桦在星盗身旁上看见了自己的眼神,他其实是想和苏少桦解释的,他想告诉他自己也是不得已,他的身体里爬着一只要命的虫子,他没得选。
苏少桦那么善解人意,他一定可以理解他的!
他不是背叛!他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苏少桦说过的!他说过可以接受他们为了求生的无奈!
但是这一切只是臆想,清扫式的轰炸落下边境学校时,他只来得及看清被苏少桦保护在身下,苏千幸顷刻之间的眼神——恨意如蛇,蜿蜒缠绕。
绵软安静的少女的恨,在一眼交错里,咬了他一口,剧毒梦魇缠身了十一年。
下一秒,钻心噬骨的剧痛从心脏里攀升!在短短几个呼吸至今爬到了顶点!时间到了,他扼住自己的胸口,这是那个名叫凯瑟琳的恐怖女人给他种下的特殊交流手段,她在用一种绝对无法被物理意义干扰的方式通知他,时间到了!
他是她饲养的活着的虫巢,是创世纪安插在星盗之中的无数傀儡之一,很多时候,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还算不算活着,但是他只能相信那个女人,相信她所谓这才是当代生命最完美的模样。
借助虫族的力量,即便懦弱胆小如他,也可以成为一方战舰的掌权者!
“小幸……你很快……就会理解我了。”阿米尔喃喃,“很快,你就应该和我一样了……”
“动手!”他大吼道!
虫啸,撕烂了整个星空!
现在的统战中心都被各类仪器设备警戒的预告声包围,尖锐急促,如利刃划破夜的寂静,惊涛骇浪,在人们头顶的苍穹上翻涌激荡。
漆岚地穿梭于各部门之间,最终猛地撞开了中央联络处的大门。
他无暇顾及蜂群肆虐造成的混乱与灾难,第一句话便是急切地询问:“喻柏花少校现在怎么样?”
匆忙,焦灼,不安,全然不顾及周遭的动荡。
技术员面对他紧迫的目光,无暇顾及这其中的细节,艰难开口:“蜂群的精神海干扰太强烈了,遮蔽了通讯线路,通讯极不稳定,但我们正在临时搭建,希望能尽快建立联系。”
漆岚被这句话给拉扯回来了自己的责任,岌岌可危的理智摇摇欲坠。
“呲啦——喂——”喻柏花的声音在此刻突然响起,“是否——呲啦——呲呲——”
漆岚一把握住了通讯器:“在!喻柏花,喻少校!你的情况如何!”
“呲——漆——漆岚?!”
喻柏花的情况算不上好,黑蜂的嗡鸣声密集成浪,蜂群太多太密,它们无声不刻的立在每个人的的头顶,黑云压顶,催折一切生机。
“听我说!喻中校,现在在支援就在隔离区外,只是虫群太密集了,所以无人机正在重火力清扫!你们只需要在坚持十五分钟就好!如果身边有针对虫族感染类的普适性药物,直接注射到自己身体里!不要和那些姬蜂正面对上——它们体内有——”
“啪嗒!”
不等索兰的话说完,清脆的微响声自蜂群里传来,先是“啪”,后来又是“哒”,然后渐渐密集成“噼里啪啦”的轩然声!阵阵哗哗,像是持续不断的鼓点!
一只只不同的虫族幼虫如雨点般从空中相继落下,黏稠的□□溅落在周围。喻柏花眼睁睁看着一只姬蜂在眼前炸开,拥有上百只足齿的虫族工兵幼虫跌落在地,它扭动着身躯,摩擦地面,开始吞噬姬蜂爆裂的尸体碎片!
漆岚:“喻中校!怎么回事!”
“……我现在知道它们体内有什么了。”这令人惊悚的一幕就这么活生生的在喻柏花面前上演,饶恕心理素质强悍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概括现在的心境,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了一句,“创世纪还挺注重物种多样性。”
漆岚头皮都要炸开了!他是真的快要被喻柏花这句不合适的抖机灵气疯了:“喻柏花!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可不等喻柏花脑子里绷紧的弦松动一分,这些啃食完了了蜂虫尸体的虫子们,躯体开始飞速膨胀,就在她以为又要有新的虫子从里面窜出来时,它们的躯体在涨到一定比例时开始停滞,然后它们开始攻击自己身周的同类!
喻柏花的眼神迅速从惊愕转为凝重,扫视四周,只见那些原本还在贪婪吞噬同类残骸的幼虫,此刻身体如同吹气球般膨胀到了惊人的体积!
这些虫子指数性疯狂增长的生长模式,已经完全超出了自然界中任何已知生物的逻辑范畴。
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漆岚大校!必须加快救援速度!这些虫子……在以几何级数增长,如果任由这样下去,不用一个小时,整个隔离区就会沦为一个新兴的虫巢!”
漆岚猛地攥住桌角,指节凌厉凸起,他强迫自己冷静:“喻中校,趁现在,你先从总控室退出去,密闭空间,没有任何武器,不利于对你的救援,你记住,走之前通知所有可以活动的隔离人员,边缘人员尽可能呆在房间里,中心内部倘若有足够把握就朝外围靠近,不要……”
漆岚异常紧张,他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喻柏花一边听着,一边把刚才所有人最后的医疗检测的总数据发送给统战中心,但是,在她点击完“确认发送”键位时,右手手臂猛的一痛!
她有些发抖地抬起自己的手臂,麻木和钝痛一起蔓延,喻柏花用自已的左手摸索上去,隔绝着防护服,她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手臂上疯狂游走的鼓包。
活着的?就在她身体里?
到底是什么时候寄生在她体内的……
一个,然后是两个!不知道是不是大脑过于兴奋活跃,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原因,撕扯的痛,居然在喻柏花可忍受范围之内。
“喻中校?”
“……没事。”
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她抽出一寸余光观察了一眼这些虫子,它们还在自相残杀,畸形的虫体在不断地吞噬与融合中变得愈发庞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虫子新鲜血肉的气息,单纯只用鼻腔都可以嗅到的黏稠,一想到这样类似的屠杀可能发生在自己的体内,喻柏花只觉得几欲作呕,这个速度,真的来得及吗?
“漆岚,给我一个时间,按照现在救援队伍的清扫速度,需要多久的时间?是十五分钟吗?”
“是!”某种不详的预感不断堆叠,漆岚攥住手中的通讯器,“可以更快!你别急,因为高寄生高感染性,现在还只是投入的无人机轰炸,只是因为四大隔离区都爆发虫族入侵所以调度不够!”
“可以更快!我们可以更快,星联要求,官方随时可以批准投入人力的大型机甲作业!”
“……投入人力等于给了创世纪散播虫族种子的机会,哪怕是隔离区救出来的所有人也必须全部重新隔离!”喻柏花深呼吸一口气,一拳砸在了控制面板之上,总控室的自我防控模式打开,激光扫过,清扫了七七八八的虫子。
蜂群太多了,地面一片虫尸成碳的焦臭味中,源源不断有新的幼虫产出,它们毫不挑食,大口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物质,再度重复着膨胀,生长,自相残杀的这一过程!
喻柏花手臂里游走的鼓包已经变成一个了。
她突然想了一个词语,“养蛊。”
这些虫子,包括她,整个隔离区,他们都是这个养蛊过程中的一环,虫子们为了生存疯狂厮杀,不断进化,你吃掉他,我吃掉你。
第176章 命悬
先遣员的驾驶的轻型机甲是军用探测型机甲, 有“战场信使”之称的“青鸟”,在精神网络密集复杂甚至可以说凌乱的战场,他们就是军舰们的眼睛。
无数青鸟在战场间流光中极限翻转, 星盗的弹网骤然减弱, 他们在高速的滑行中因为无法刹停的推进惯性, 被迫闯入了距离星盗极近的火力覆盖范围!
苏千幸眼睁睁看着星盗重型战弹舱射出新的炮弹!但是预料中的火力打击并未袭来, 它们在半途中炸开了!在真空环境炸开的瞬间,上百只昆虫的复眼同时泛起的幽蓝冷光。
“所有青鸟!全线后退!”来自羲和舰的指令落下, 但虫潮已经淹没过来了, “一线区由重型机甲直接弹药覆盖!”
虫族相较于人类来说在太空中的绝对生物优势!他们可以在真空磁暴环境中生存作战。
群体统一的精神海生物频率前所未有的团结, 这来源于虫族基因本身流传的生物天赋,虫潮的核心频率可以干扰人类的设备精神网和任何雷达仪器,暗色的潮水撕裂了每一个机甲与星舰的联结!
推进器被工兵的虫足卡住!苏千幸刺耳的嗡鸣不间断, 雷达显示,所有陷入虫潮里的“青鸟”都虫潮被困住了。
她猛地拉高操纵杆, 机甲膝盖关节却突然爆出电光火花!
“警告!警告!推进器受阻!推进器受阻!超过青鸟可处理负荷!”机甲过载警报声中, 苏千幸猛转操纵杆!
青鸟的机翼擦着虫群口器险险偏离!黏稠的酸液开始腐蚀机甲表层保护膜, 所幸现在尚且还没有任何变化,但只要长时间被困虫潮, 这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虫鸣嘶吼,炮火轰隆, 无尽的喧嚣里,苏千幸瞥见了阿米尔,她一开始就锁定他了, 这样近的距离,青鸟优渥的探测属性可以让她一眼就看清他。
阿米尔攥着指挥台护栏的手背青筋暴起,皮肤下蓝色经络如活物蠕动。他透过虫群精神海反馈来的信息, 看着苏千幸,看着她是如何在包围圈里苦苦挣扎。
恍惚之间,阿米尔觉得又回到十一年前的边境学校,那个时候谁都瞧不起苏千幸,大家都觉得她做过“夜莺”,比他们低贱卑微得多。
但是阿米尔知道,其实他们只是怨恨而已。
他们怨恨一个雏妓凭什么要受到老师和那位军官的青睐,怨恨同样都是泥泞里挣扎的人,甚至比他们还要不堪的人,怎么就那么聪明,老师们不止一次诚挚地告知小幸,她可以去通过考试更好的地区学习,拥有摆脱出身的能力。
自己还怨恨什么……阿米尔心想……回忆里的女孩脸庞白皙清秀,像一朵雪色的栀子花……齐耳短发整齐滑落,散落过她漂亮的眼睛,少时懵懂在无知恶劣下的,是什么?
其实苏千幸本来留的是长发,阿米尔曾经背过老师们恶劣地扯住了她的辫子,像展示胜利品一样拽在全班面前,说自己捉住了一只“夜莺”,同学们哄堂大笑。
苏千幸与阿米尔两两对视。
同学再见,已然殊途。
他就是控制虫潮的人——苏千幸突然有这种直觉,战场的时间太过紧迫了,她没有细致推算的余地,但是她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她一把将自己的操纵杆拉到了极致,砰然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曾经身为Omega的纤细女孩挣脱不开那只拽住她头发的手,于是,她用口袋里削铅笔的小刀在一片惊呼里斩断了自己的头发!
“左翼传动轴损毁!”与青鸟的机械音同时散落的金属零件和十一年前飘零的碎发重叠在了一起,阿米尔看见了在火焰和虫潮里向自己冲来的苏千幸!
阿米尔朝空中对望,口型无声开合:“你想杀了我?”
苏千幸:“正有此意。”
虫潮汹涌,干扰杂音极强,苏千幸放弃了一切雷达和精神海的辅助,硬生生扭转了轨迹,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调整方向,直冲阿米尔的方向!
一只巨虫猛然撞击上来,巨大的力量让青鸟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机身剧烈震颤,苏千幸的双手紧握操纵杆,青鸟在她的操控下稳住了身形,她是如今青鸟先遣队里唯一的Omega女性军人,这意味着她只会比同期更加优秀。
下一秒,像是对过去的清算!她摁下了自毁键!
“嗡——”
霎时,整个战场的都在一声长鲸般的嗡鸣中暂停了一秒!
虫族,人类,以及所有依赖精神海或者频波的任何机甲战舰!都在那一秒停滞了所有的运行!
银白色巨型机甲划破了整个暗淡的星空!气流掠过,他的身后,更多重型机甲的阴影正从高空投下——唤明月,东部星区现今投入一线战场最大的S级军用单兵作战机甲,只有一个人可以驾驶。
“开火。”
公共频道里突然炸开的声线极冷,也极为熟悉,苏千幸被一股不可逆转的力量给拖拽回来,这个过程中,强横的精神海直接撕裂了即将自毁的青鸟,将她连人驾驶舱一起甩进救生舰!
三秒。
整个战场就在这样轰然磅礴的威压里,与精神海彻底断联了三秒,这三秒完全是虫族和热战的绝对碰撞,所有生物的神经元都在这种压制下震颤。
所有的青鸟都抽离出了虫潮,被轻柔地推向救援舰的方向。
苏千幸下意识地回过头,她想要提醒唤明月中的人什么,但是已经不需要了,蔚起的精神力第二次爆发比炮火更早抵达战场。这次不是压制,而是精准贯穿了阿米尔驻足的区域!
这个时候,战场中的每一个人都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实,十一年前,东部星区唤明月,并非是边境线上斩杀敌方最多的巨型作战机甲。
但唤明月所参与的每一场战役,都是平均作战减员率最低的战役。
蔚起的瞳孔完全染为荧蓝色。
虫潮开始向后退去-
“漆岚,你听我说。”喻柏花指尖摁在操纵台上,掌心发麻,“隔离区内部为了抑制寄生活性,墙体内部都储存冷冻液,现在还有三分之一的容量,它们能把虫群活性压到最低值。”
操作总台的悬浮屏幕上不断插入警告的页面,她最终全部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警告信息全部屏蔽,反正现在就没几个完好的,不看也罢!
喻柏花:“虽然人体也不可以直接接触冷冻液,但是我可以通过总控室控制冷冻液释放面积和时间,然后分批次给隔离区所有人创造撤退通道!”
这个时候,漆岚反倒平静了:“让AI接管总控系统!”
喻柏花反而乐了,顺便踩碎了只试图钻进操作台的幼虫:“你真应该来看看这些虫子啃东西的速度,是真不挑食,要不了几分钟,它们就可以把硬件给全啃了!”
漆岚:“那就让破军来接管隔离区,它有整个东部星区边境线的AI统一控制权!”
喻柏花:“如果我没猜错,创世纪已经开始攻打边境线,全战线同步都消耗破军算力,只要有任何意外,破军都有可能失去对隔离区的控制。”
漆岚:“破军说东部星区最优秀的总控人工智能,你应该相信它,而不是做无谓的牺牲!”
喻柏花:“什么是无谓的牺牲!隔离区总控室没有人作为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发生断频和卡顿,这个意外,谁对隔离区的五万人的死活负责?虫巢孵化,边境军直接被内外夹击?谁对边境军负责?!”
通讯陷入了沉默。
她踹翻扑来的幼虫:“更何况”
这其中有我的学生,我是他们的教官。
漆岚低语:“需要多久……”
喻柏花声线毫不动摇,温和依旧:“不久,就五分钟,剩下十分钟……不,七分钟,够我逃出去了,你知道的,我很厉害的。”
漆岚紧紧攥住通讯器,仍旧没有下达任何指令,现在在统战中心,任何通讯都是公开的,四周所有人都在盯着漆岚。
甚至有人想要抢过通讯权限代其肯定指令,可是在场控制室内,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军衔高于漆岚。
“同意。”另一个女声响起,刹那将所有的目光都拉扯过去,聚焦到佩戴着将衔肩章到女人身上,女人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年岁的痕迹,眉眼是平?*? 静慈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