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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成茧

岑晓晓开始吃第二颗糖了, 这次是粉色的。

徐应晨的小鸟到底没有活下来。

那段时间岑晓晓一直会去徐应晨的家里看看小鸟,小鸟死了的那一天,她和他一起埋葬了它, 就在他们相遇的那棵树下, 那棵树上有它曾经的家, 他们想, 小鸟应该会喜欢的。

岑晓晓也很喜欢徐应晨的家,她特别特别喜欢温柔的陈阿姨和幽默的徐叔叔, 徐应晨会和他分享自己的童话书和好吃的点心, 一直到岑晓晓的妈妈下班回家。

在岑晓晓因病父亲死后, 岑晓晓的妈妈就一个人这样撑起一个家,忙于工作、生活,清还债务。

她来不及去应付或者处理这些邻里感情, 她知道岑晓晓放学以后可以有人帮忙看着,就更放心的将时间投入到了工作上。

岑晓晓的妈妈是个独身的女性Beta, 很普通, 是普通得几乎无法挣脱的平庸, 有同事指责过她不应该这样忽视自己的女儿,那一刻她连崩溃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班以后还有一分兼职,否则还完贷款以后, 她们连下个月的食宿开支都不够。

年纪小小的岑晓晓很爱自己的妈妈,她很懂事,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也希望自己可以快快长大,然后可以照顾妈妈,她可以去帮妈妈热牛奶, 给妈妈讲哄睡故事,自己去工作,妈妈在家休息就好。

所以,当妈妈再婚的时候,岑晓晓是为妈妈高兴的。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保护妈妈,是什么人,以何种形式,都可以,至少不要让妈妈那么累了,岑晓晓希望妈妈可以幸福。

因为妈妈再婚,十岁那年,她和徐应晨分开了,搬家的时候,徐应晨追上了她,送给她了一只小鸟的吊坠。

是一只振翅飞翔的紫色小鸟。

像自由的花-

感叹号:“亲爱的旅客们,感叹号正在步入迁跃点,请确认已进入自己胶囊内部,全机系统正在核查,即将封闭所有胶囊舱。”

简秀紧紧闭着双眼,手心是不自觉的汗。

他其实非常受不了胶囊舱这样狭窄闭锁的密闭空间,算不上幽闭空间恐惧症,但是这样压抑幽闭的舱室内,连呼吸都可以被咫尺的舱壁清晰的打回,仿佛要被某种不可知的黑暗所淹没。

胶囊舱可以打开投影模式,但简秀并不想打开,在他看来,被星海溺死要远比黑暗吞噬更加可怖。

没关系,忍忍就好。简秀这样告诉自己,很快的,很快就好,不用害怕,这只是星际迁跃而已,况且……蔚起还在自己身边。

他愈想愈快,甚至眉心浮动起丝丝缕缕的精神海,不断加强他脑海中的这部分心理暗示。

但不等简秀对自己的强制催眠结束,一片黑暗的囚困里,一簇光照了进来,恰好落在了他的脸上,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暂时的睁不开,下一秒,一双手就覆盖在了他的眼前,为他挡住了强光。

简秀没有挣扎,光落下的同时,白檀的气息扑面而来,安抚了他所有的焦虑不安。

“很害怕吗?”蔚起的声音在他耳畔,很低,很柔。

“不害怕。”简秀下意识靠在蔚起贴过来的肩侧,探出手来拿下了蒙在自己眼前的手,“有你在,我不会害怕的。”

出乎简秀意料的是,蔚起并没有穿着常规的制服军装,而是特制的太空作训服,蓝黑两色,衣纹其间镶嵌着结构特殊的记忆合金,用于在高强度的恒星风和强烈的太空粒子里保护身体脆弱处。

这种服装常用于太空作业的职业,而从蔚起此刻的作训服的强度来看,显然是军用的。

简秀愣住:“上校,是有紧急情况吗你要去做什么。”

“没有,只是有些不放心,所以一会由我担任护航员。”蔚起指尖轻轻抚摸过了简秀的脸颊,然后,停顿在了他的那一粒殷红色的泪痣上,“边境驻守的时候,我也经常担任军事舰队航行的护航员,不用担心。”-

岑晓晓妈妈还是死了。

死的很普通,死于无能为力的操劳与疾病,是无数个像她一样普通人的缩影。

她再婚以后并没有有更轻松很多,她要帮另一个男人照顾他的孩子和家庭,不必外出奔波,却也同样消耗于无休止的工作之上。

自从妈妈死后,岑晓晓就更害怕继父了,曾经也很害怕,但是她可以躲在妈妈的身后。她是个Omega,当信息素第一次作为明显性征出现时,她感觉到了继父宛如野兽一般的瞳孔在放大。

继父贪婪的说:“是紫丁香……”

岑晓晓的信息素是紫丁香。

十四岁那一年,有一个Alpha标记了她,是她的继父-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简秀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蔚起摁在了座位上。

“简秀,你身体和精神海的强度都不够,现在出来也来不及更换护航服了。”

蔚起眼眸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深邃,他垂下眼眸,吻上了简秀仰首望他的眉心,信息素细细密密的渗透在狭窄的舱室里,简秀呼吸逐渐平息,心神俱静。

他呢喃道:“蔚起,我一睁开眼,你一定要来接我。”

标记以后,檀花橙花几乎从不分离一般汇聚,自生理本能处互相依偎,于浩瀚无垠的宇宙之中汲取彼此一点生机的能量。

蔚起:“好。”

简秀攥住蔚起的衣襟:“你记住,一定要来接我,不然,我会去找你的。”

蔚起注视着简秀,青年拥有着较好惊艳的眉目,他永远都在以这样天真湿润的眼眸盯着自己,他知道他怨恨、狡猾、怯懦,恐惧;病弱的躯体里承载着无可溯及的沉疴。

但他是简秀。

简秀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蔚起又一次吻了他,以唇封缄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简秀,你不能再说,我也不能再听。

此际,年轻的教授从未有任何一刻比当下更直观的感受到,基因在ABO三性规则中刻下的信息素,所谓本能的力量。

是水,是火,是氧气,是阳光。

是有机物,是无机物,是生命本身渴求的一切。

也无怪曾经三个世纪以前各有所爱的一对绝对契合者意志会永恒与自己身体背离,分崩离析,唯有苦痛,以此一生,无可救药。

然后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放到了他的怀里。

简秀没有来得及低头去看这是什么,蔚起却扣住他的头,加深了拥抱,蔚起的精神海凝成了丝,自他手腕缠绕而上。

他看不见蔚起的脸,但可以清晰听清他的声音。

“简秀,保护好自己。”-

岑晓晓吞下了第三颗糖,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吃糖的速度在不断的加快,她仿佛要将自己的时间拨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其实一直很恐慌且孤僻的活着,一直到高中。

那天她自己去找自己的班级,在楼梯转角处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少年给撞了个满怀,很疼,书洒落的一地,她下意识想要给这个人道歉,却听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少年蹲下身来想要扶起她:“对不起啊,同学,这些书老师急着要,我没来得及看路——”

岑晓晓愣楞的抬起头,想要看清眼前这个人。

“哎!晓晓!”徐应晨满心欢喜,“你是晓晓!”

他们都长大了,徐应晨已经不是而是那样稚嫩的模样,但是依然是满身洒脱的阳光气,他是被充满了爱包围住的力量庇护着长大的孩子,他不必被任何命运裹挟。

彼时,岑晓晓是那样天真的以为。

徐应晨和小时候一样,依然是很好的孩子,他坚持着要把岑晓晓送去医务室,放学以后,他也坚持要送她回家,被岑晓晓拒绝了。

她不想要这个人发现自己的暗面,更不希望继父发现她有了新的朋友,这个人不喜欢他有其他朋友,在他看来,她一旦有了其他寄托,就像菟丝花突然长出来了骨头。

可是,在某一天,徐应晨在放学时拉住了她的手,在所有人都离开了的校园里,回避了整个世界,担忧又真诚的问。

“晓晓,你是不是过的一点也不好。”

“我过的很好。”岑晓晓想要把自己手从徐应晨手抽离出来,但是没有成功。

“晓晓,你一直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但是我不是别人,我是小晨啊。”徐应晨认真的和她说,“你可以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一定一定不要错过。”

他说道:“如果有可以让自己过的更好的办法,应该不惜一切去把握才对。”

他告诉岑晓晓,追求美好,哪怕是利用,这也并不可耻。

岑晓晓那天再也忍不住,哭了很久,徐应晨陪着她,在学校的梧桐花树下,等着她哭了完,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告诉她不要哭了,而是温柔的捧着一包纸巾,等着岑晓晓哭完,回应她的每一次泣音。

岑晓晓:“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我妈妈,我妈妈说你是Omega,也是女孩子,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会有很多很多觉察都觉察不到的恶意和诱惑。”徐应晨仰着头看头顶的桐花,“我妈妈说,一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孩子,要受多少委屈才可以长这么大啊。”

那一刻,岑晓晓哭得歇斯底里:“徐应晨,我好脏的。”

“晓晓,不脏的,我爸爸的科室里面有很多病人,他们的伤口会溃烂,所以医生会给他们清创,把腐败的肉割去,用上新药,然后就静静等待,新的组织会覆盖住原来的空缺和伤口。”

徐应晨把地上的桐花捡起来,细致的擦拭干净,然后放到了她的掌心。

“爸爸说,会留下疮疤,那是生命的重新萌芽后的花。”

这个人明明只是个Beta,岑晓晓不能从徐应晨身上索取任何关于信息素和精神海的悸动,甚至她没有任何一刻仰赖过信息素来获取心定,但她却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想要拥有这个人。

岑晓晓觉得,自己其实不是喜欢徐应晨。

她应该是喜欢徐应晨的妈妈,喜欢徐应晨的爸爸,喜欢徐应晨的家庭,喜欢塑造这个人背后的一切。

岑晓晓:“徐应晨,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第二天,陈阿姨来到了学校,她是专程来接岑晓晓的,陈阿姨身边有一个一直冷冰冰的严肃姐姐,她永远把情绪藏在眼镜后面,只有在和岑晓晓对视的时候,才会稍微弯一点点弧度。

“你好,晓晓。”

她面对岑晓晓时,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安抚。

“我是一名律师,主要负责未成年人与Omega保护法。”-

蔚起站在感叹号的航行总控室,冷冷的蓝光照亮了他的五官,他的身侧是这次感叹号安排的主要护航员们,他们才是负责了本次护航工作的主要人员。

“蔚上校,您可以回去休息的。”其中一名为首的护航员对他说道,“这条航线我们走过很多次,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没事,我只是看看。”蔚起颔首,却依然没有离开。

他确实很不安。

这种不安源自于蔚起精神海本身内部的悸动,像是在某种灾难即将席卷而来前的预知,越是靠近边境线越是明显,这是曾经常驻于边境时期蔚起从未感知到过的。

蔚起已经将这种预感上报于中央,但是鉴于一切都尚未明确,倘若在此时大动干戈的突然调动什么,反而更容易引起大范围的社会不安与动荡。

况且近期的蔚起信息素起伏也造成了精神海的不稳定,谁也无法笃定这是否只是一次异常的感知。

毕竟,感知太过飘渺,人类依然需要实体。

最终,根据推定,星联中枢还是决定加强边境力量,在迁跃点的终点,无论哪一个太空港口都将直接由边境军接管。

在此之前,蔚起并不打算放松警惕。

在星际迁跃的过程中,粒子结构承受极为巨大强悍的挤压和振动,这个过程异常痛苦,强行要在这个转圜物质跨越时空的过程中感受超负荷一般的撕裂,所以每一个护航员或多或少都会有精神海长期负荷后所造成的失控问题。

强烈的空间扭曲与粒子流的冲击已经迫使护航员们开始身形摇晃。

他们惊异的发现,只要适当靠近这位年轻的Omega上校,就仿佛跨入了一个以此为圆心的无形领域之中,适当的削弱了这种不适感。

浅淡,却切实存在。

蔚起的瞳孔浮动着一层浅淡的盈盈蓝光。

他抬手覆盖于自己的心脏处,就在方才的某一瞬,他的心脏深刻沉重的刺痛了一刹,钻心剜骨,切入肺腑。

蔚起抬眸,试图从眼前屏幕里洪流一般的刺眼光芒中寻找到什么。

他好像听见了一个女孩的哭声-

温热的血流自岑晓晓的鼻腔之中顺延着流出,但是她不觉得有多疼,也不觉得难受,她手中的糖果有着极强的致幻和镇痛效果,很快,她将要破茧。

女孩吃下了第四颗糖,她的发丝逐渐覆盖上了流光般的雪色,眼尾浮动出深蓝色的鳞羽碎片。

要不了多久,她将再感知不到人类的痛苦了。

继父入狱的那天,陈阿姨来接她放学,告诉她以后将会由社区来主要负责她的生活学费,在她没有独立生存能力之前,政府会拨出一定的经费用于对她的社会化抚养。

那天夜里,徐叔叔被赶去了客房,徐应晨被勒令不许多话,陈阿姨抱着蜷缩在被窝里的岑晓晓,像个母亲一样温柔。

陈阿姨轻轻拍着女孩纤细的肩膀:“我和律师姐姐一起考虑过了,你是个Omega,还有几年就成年了,我们更希望你有随时挣脱枷锁的能力。”

“所以并不打算给你寻找任何寄宿家庭,也不打算送你去福利院。”

“晓晓,你可以分到你妈妈那部分的家产,也会有补偿安置,这是你自己可以决定自己人生的资本。”她揽着岑晓晓,“当然,晓晓,你要是希望把我当成妈妈也可以的,我们只是希望你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代表我们不希望你去接纳新的家人。”

岑晓晓默默的靠在陈阿姨的怀里,流着滚烫的泪。

陈阿姨以为她是害怕,哄小孩一般哄着她,夜里哼唱着好听的歌。

其实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坏,她是利用了陈阿姨和徐叔叔的,也是利用了徐应晨,她知道他们人很好,在徐应晨说出“哪怕是利用,也并不可耻”这句话时,她心底就在那一刻落实了计划。

她知道徐应晨是个多么好的人,哪怕不够好也可以。

她还是未成年,只要莽撞的少年喧嚣的声音足够大,只要有人风言风语,只要有社会更高视角干涉的间隙,无论导向如何,只要有可能,她就可以去争取一点点攀附,然后生长的可能。

她不相信缄默的老师,她不相信疏远的邻居,她不相信闲言碎语的亲戚,这个世界,与她水平线上一同生存的人,所有人都在力求自保,没有人驻足为她停留过。

所以,她只相信自己。

菟丝花是可以缠绕着巨树生长的。

但是,她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为了毫无关联的她停下来,挡住雨,然后告诉她,她可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她可以有底牌。

因为她是女孩,是Omega。

徐应晨拥有的一切都太过于明亮,让她不由自主的翘首以待。

她知道徐应晨喜欢她,不掺杂任何图谋的喜欢,是天真孩子的笨拙干净,她本就孑然一身,但是她喜欢徐应晨,却囊括了太多太多,并不纯粹。

至少很重要一个原因,徐应晨的妈妈是陈阿姨-

一片黑暗中,简秀摸索清楚自己怀里的冰冷硬物是什么——是一把枪,蔚起留给他的枪。

为什么?可是蔚起并没有给他进行这把枪支的生物识别认证,他并不能使用这把枪才对。

难道是因为蔚起觉察出来了他的不安,所以留下了自己的枪在这里?但这个行为又太多此一举,放在以理性为先的蔚起身上,太不合时宜。

简秀并不属于军方,也从来没有配备过此类枪械,所以,这个世界上,能够被他的生物信息岁解锁的枪,应该只有那一把才对。

懵懂之中,简秀不自觉的想将自己的指尖触到枪支的生物锁的感应处,但在即将触及的前一刻,又犹豫了。

真的有验证的必要吗?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蔚起到底为什么要把这把枪给他-

生日的那天,岑晓晓是在等徐应晨的。

在学校里时,徐应晨跑到她上课教室门口,扭扭捏捏的塞到她掌心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青年精心选好的水心公园。

那天晚上,公园会有漂亮的烟花汇演。

大学的同学没有高中时候那么羞赧,徐应晨来递纸条时,大家都在起哄,岑晓晓脸颊绯红,却在垂首道时候暗暗埋怨,这个人怎么这么胆小。

那天徐应晨没有回家,徐叔叔感叹傻小子傻人有傻福,陈阿姨笑而不语将她推到了房间里,房间里有陈阿姨精心准备好的漂亮裙子,她还亲自给岑晓晓梳起来了长发,然后挽成好看的盘发。

陈阿姨慈爱的看着镜子里亭亭玉立的少女,笑道:“好快呀,晓晓,你和小晨都长这么大了。”

是呀,好快呀。时间是最不可挽留之物,徐叔叔脸上皱纹越拉越多了,陈阿姨身体也愈渐疲乏,她和徐应晨也长大了。

“阿姨,我和小晨长大了,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和叔叔的。”岑晓晓眼眶泛热,“你就和我妈妈一样。”

“傻孩子,无论有没有小晨,你都是我的孩子啊。”陈阿姨微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说,“走吧,小晨还等着你呢。”

“嗯!”岑晓晓裹好了厚厚的围巾。

她会幸福的。

她要和小晨,陈阿姨,徐叔叔一起幸福。

第132章 化蝶

岑晓晓没有等来徐应晨, 当天夜里,她是在急救室见到徐应晨的。

女孩的生日满天烟花,彼时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青年, 曾经抱着一束精心呵护的丁香, 跑过了长长的街道, 呼出的热气在冷风里凝结成霜。

他只是捧着一束花想要去见自己心爱的姑娘。

却被齐星涛等人在一个瞬间看到, 于是他们说,就那个吧, 看着顺眼, 也干净。

小晨是一个Beta, 他感知不到信息素,但是他捧着的花是紫丁香,是岑晓晓信息素的味道。

岑晓晓想笑, 胸腔肺腑却涌动出剧烈的疼痛,然后在下一刻猛烈的咳出来了一口血雾, 染红了本就晦晦暗的世界。

徐叔叔去报警, 立案, 他说一定要给小晨讨回公道,他说这是自己一直这么疼爱的孩子, 他绝对接受不了小晨受这样的伤害,却还要被无所谓的咽下。

然后, 在从律所回来的途中,一场车祸就轻而易举的把这个男人给带走了,意外定性得很快。

一切发生的时候, 岑晓晓连一个苹果都没有来得及给陈阿姨削完。

错了,错了,她一开始就错了。

大错特错。

不是只有不幸的人才会被命运裹挟的, 是只有弱小者才会被命运所掌控,幸福是偶然,不幸才是常态,无论是小晨,还是徐叔叔、陈阿姨,他们都被巧合的幸福保护太久了。

他们以为规则就是一切,他们没有来得及接触过真正的暗面。

儿时养成的危险强烈的预感迫使岑晓晓央求徐应晨,她求他,她求求他,一定不要再去冒险了,她的不安与惶恐在那一刻达成了顶峰。

“晓晓,你相信我,我拿到证据了,我们有机会的……”彼时的徐应晨这样告诉她。

可那真的是证据吗?有一刻,岑晓晓这样质问着自己,小晨他们曾经这样恳切的帮过她,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胆怯了,那算不算对他们的背叛呢?

一念之差,真的就只是一念之差。

岑晓晓颤抖的摸索着最后零星的一两颗糖,然后塞入了自己口中,强迫自己和血一起咽下。

那天在下雪,星廊广场,她的爱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坠下高楼,尸检说是虐杀,当她去接徐应晨的时候,她看见一层厚厚雪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岑晓晓想过去把小晨脸上的雪擦干净,但是有好多人拦住了她,可能是警察,也有可能是法医,她记不清了。

可是!可是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徐应晨,他是徐叔叔和陈阿姨那么宝贝宠爱着长大的孩子,他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人,他那么怕冷,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躺在雪天!

岑晓晓恨恨的咀嚼着口腔里的糖块,锋利的糖果边缘划破了口腔里的软肉,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莹白色的肌肤开始皲裂,某种血红色的昆虫正在女孩身体里舒展着翅膀,然后翕动着触角,密密麻麻的爬动着-

凯瑟琳正推着老者散步,这个时节,他们所在的太空城已经被落叶所覆盖,轮椅碾过一地金黄的银杏,枝叶消碎成了风里的嘎吱声。

老人突然问道:“凯瑟琳,我听说你在原定的人选里多加了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额外选择一个计划外的人呢?”

“我也是无意之间注意到她的,她很特别。”

“哦?”老者好奇,“怎么特别了?”

“这个女孩看上去脆弱不堪,但是却在每一次颠覆之际,都可以摇摇欲坠的撑住,出乎我意料的顽强。”凯瑟琳扶了扶散乱的鬓发,“明明很多看上去比她更坚强的人都倒下了,可她却还活着。”

老者:“这是你选择她的原因?”

凯瑟琳漂亮得宛如猫咪一般的眼睛熠熠生辉:“不是我选择的她,老师,是人类自己选择的她。”-

当从警局大门中出来的时候,岑晓晓最先做的不是哭,而是异常麻木平静的回家,洗澡,换了一件干净到看不出异常的衣服,收拾了很多住院要用的日用品。

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

徐叔叔的死让陈阿姨受到的刺激不小,她现在不能倒下,她答应了陈阿姨要好好照顾她的,她不能让陈阿姨发现了小晨的死。

小晨还在等她接他回家。

日子还得再过,她和陈阿姨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走下去,岑晓晓告诉自己,陈阿姨只有自己了,她不能倒下。

所以,当她面对医院里陈阿姨已经冰凉的尸体的时候,整个人被一种困惑给包围了,身旁不断有医生或者护士在解释。

那是一种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可以去做什么的困惑。

岑晓晓守着陈阿姨的尸体,一直听着,听的很认真。

她麻木的拼凑出记者们是怎么冲进了病房询问这个母亲关于她儿子死讯的看法,陈阿姨是怎样的病发被送入急救室,怎样才好不容易转入了重症病房。

最后,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陈阿姨自己摁下了维生系统的开关。

有一个护士告诉岑晓晓,当陈阿姨恢复神智时的第一句话是——“麻烦告诉我女儿,让她回家,不要再继续了。”

女儿。

她没有叫岑晓晓的名字,她说的是“女儿”。

可是妈妈,她哪里还有家呀?-

她的哭泣无人倾听,她的存在被漠视,她的爱人惨死,爱她的人也都没有留住,伤害她的人却都还可以毫无顾虑的行走于人间。

凯瑟琳说道:“老师,我非常好奇,当一直被人肆意碾压的弱者,在最决绝的恨意充斥在他们的身体里时,当她终于拿到刀锋时,会迸发成怎样的花。”

毕竟,她也曾竭尽全力在这个人间生存过。

“女性Omega,这类性别贯穿了人类社会自地球至星际时期的两种母性角色,哺育了世界,却被反哺出这样的苦果。”她笑着回过头,看着她的老师,“老师,我真的觉得这非常有意思。”

秋风拂过,千万落叶簌簌的飞起又跌落。

命不由己,身不由己-

命运像是开了一个诡异怪诞的玩笑,唯一一个与这个家庭毫无血亲关系的人活了下来,成为这个家庭仅有残存在这个世间的部分。

有人安慰她,到底她伤害那个人被逮捕了,很快就要被定罪了,小晨也可以瞑目了。岑晓晓问,他会死吗?安慰她的人哑然,最后说,应该是服刑五到十年左右吧。

女孩单薄的笑了笑,说,这样啊。

三条人命,原来这样就可以是终点了。

岑晓晓坐在沙发上,守着一把刀发呆,她还活着,小晨死了,陈阿姨死了,徐叔叔也死了。

门铃响起来,岑晓晓拿起来了那把刀,然后去开门。

她说了,她谁都不信。

在开门的一瞬间,有一股剧烈的力道将她撞离了门口,然后门被重重的合上了,岑晓晓意识天昏地暗,有一刻,她以为要轮到她了,那些人终究还是盯上她了。

“晓晓,晓晓……岑晓晓……果然是你!哈哈哈!你们活该!你和徐家的人都活该!”

男人癫狂自得的大笑把岑晓晓意识从混沌中拉了回来,她终于从这张已经又些苍老和风霜的脸上看出来了,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她的继父!

“贱人!”他扇了岑晓晓一巴掌,扼住了她的咽喉,“我那么爱你!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联合起外人来!反咬我一口!你们这些贱人都活该!你们毁了我一辈子!”

太可笑了,这个人居然敢在她的面前说自己的一辈子被毁了?

男人还想再扇岑晓晓一巴掌的时候,猛地僵硬了一下,他愣楞的去看自己胸口,那里插了一把刀,没有人想到这样?*? 孱弱的女孩可以把刀捅得这样深。

噗——

岑晓晓拔出来了刀,她听学医的徐叔叔说过人体的基本结构,原本,这是用来教她和徐应晨用来救人的基本知识。

然后,她又补了一刀,精确贯穿过了男人的肺部。

“道歉。”岑晓晓对她的继父展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道歉,给我,给小晨,给陈阿姨,给徐叔叔道歉。”

“你……贱——”

说着,她在他歇斯底里挣扎咆哮的下一刻打开了整个房间的隔音系统,割开了男人的喉咙。

垂死挣扎之际,男人爆发出强烈求生欲想要将岑晓晓推开,但是岑晓晓在此刻也不像是一个弱小的Omega,她疯了一样的捅了一刀又一刀,像完全寄生的菟丝花一样死死缠绕着男人,她不在乎自己死不死,她要让这个人陪葬。

没有关系了,这一刻都没有关系了,她早就应该杀了他!她早就应该杀了那些人!她回不了头了,她也不允许自己再回头了!

该死!他该死啊!他们该死啊!

岑晓晓一边大笑一边痛哭,滚烫的血喷了她满身,这一刻,她终于学会怎么蚕食他人活下来了,其实她一开始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对。

生存的法则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只是时移势易,大鱼换了更文明的方式来蚕食小鱼,小鱼用更文明的方式吞噬虾米。

岑晓晓盯着这个死不瞑目的男人,良久,刀从她手里落下,恍惚的看着四周的一切,不敢置信是自己做的。

“请问,需要帮忙吗?”一个甜美的女声突然从门外响起,“我叫凯瑟琳,是刚搬来的邻居,我刚才听见了很大的动静?您没事吧。”

“没,没事。”岑晓晓强迫自己镇定,打开了智能系统,回复门口的人,“没事的,我刚才打翻了东西,不好意思……”

凯瑟琳的笑意从通讯中弥漫开来。

“那么,尸体也没事吗?”-

老人了然:“所以,你帮她处理了尸体,并且把‘种子’给了她?”

凯瑟琳:“我给她的是同批次人都拿到的血漪蛱蝶制作的‘种子’,很巧,这其实很适合她。”

“还有一份交换,我会帮她杀了齐星涛。”少女摆弄着自己头上的水色蝴蝶结,眉眼弯弯,“很快,他就会死于一场监狱里的斗殴。”

老者微笑着端详这个凯瑟琳,觉得命运的安排真是有趣。

凯瑟琳的情感知觉天生有异常,但她的精神海却又偏偏是通感类B类精神海“同心”。一个最不会共情这些复杂情感的人却可以随心一听,感知理解到人类情感的辗转起伏。

“老师,同样是通感类精神海,蔚起可以听见她的哭声吗?”凯瑟琳举起手,阳光从头顶洒下,流过她的指缝,然后落在了她的眼角。

老者淡笑:“孩子,他应该早就听见了。”

“老师!你说。”凯瑟琳突然想到什么,格外俏皮的抓住了风里的一片落叶,笑盈盈的回过头来,“倘若岑晓晓知道,她不计代价的报复,报复的居然是曾经少有几个帮助过徐应晨的人,会不会很讽刺?”

“也许会吧。”老者笑着叹息,“但是,她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荒谬也好,巧合也罢,穷途末路者是没有选择的。

世界太大了,不是一粒尘埃可以倒转人间一切苦难与不幸,即便耗尽自己的一切,也不过是撼动格外微小的一个角落罢了。

只要人还是人,杀戮者铸罪,复仇者杀戮,新的罪孽再度形成,无可更改,往复循环。

恶与善共生。

清醒者唯有痛苦的沉沦-

咔嚓——

女孩暗淡的瞳孔破裂,鲜血却并没有从流出,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纸被捅破,一只血红色的蝶翼颤颤的震动着从她的眼睛里钻出。

紧接着是第二只。

不过刹那,数以百计的血红色蝴蝶扑棱棱的从这具“茧”里破壳而出,彻底湮灭了一切——-

小晨,带我回家-

须臾间!蔚起猛地半跪在地!

“蔚上校!”有人想要冲过来扶起他,被他抬手制止住了。

他深深的呼吸着,努力平复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撕裂震荡,可是于事无补,这不是预感,这是感知,尽在咫尺,一切仿佛就在他的耳畔。

她是谁?她在哭。

温热的血滴落在地,蜿蜒成花。

护航员惊呼“蔚上校!你必须马上赶回胶囊舱!”

蔚起:“不是粒子流的影响,是其他东西——”

“警告,警告——”不等蔚起说完,感叹号的警报声骤然响起,伴随着鲜红的警示灯光刺眼的闪烁,“迁跃轨迹异常!迁跃轨迹异常!请尽快核查——警告——”

蔚起缓慢的起身,熟悉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彻底占据了女孩的哭腔,变成了虫兽的嘶鸣与哀啼,绝望的号叫着。

蝶翼振翅,摇曳着灵魂,仿佛自亘古而来。

虫族。

第133章 入局

“怎么回事!”护航员赶紧围拢到了一起, “这条迁跃轨迹一直都由军方维系!怎么可能出问题!”

“等等!探测显示,迁跃轨迹的磁场空间受到了干扰……如果不能尽快稳定,那么没有办法可以稳定迁跃的锚点!”

“……正在查询就近可以迁跃锚点。”

“同时联络太空港!”

“目前联络不上, 星际迁跃的信号不稳定。”

“这条迁跃轨迹上, 大概有多少星舰?”蔚起擦拭干净了唇畔的血渍, 问向一侧的护航员。

其中一名护航员立刻答道:“这个节点, 算上军民两用,十一艘, 军用只有两艘, 另一艘是用于军备运输, 其他的全部都是民用星舰!”

几乎在护航员说完这个情况后,蔚起立刻意识到,这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阳谋, 在星际迁跃途中,干扰迁跃点, 切断了外援可能, 并且利用虫族以自杀式袭击的方式蚕食其中的内部星舰——

纵使蔚起提前有所感知, 星联予以回馈,但没有人想到即便提前布防在落点的太空港, 依旧会这么快,这么险, 创世纪竟然选择在星际迁跃的过程之中动手?

大局已定,一切几乎没有可以转圜的可能。

护航员突然惊声:“上校!雷达检测,有不明生物在就近星舰舰体爬行!”

蔚起并不意外:“几艘?”

护航员:“雷达检测范围之中的三艘, 全都有!”

护航员调动开来就近的舱外摄像系统,就近的星舰的机缝中,已经开始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这些血色的蝴蝶, 它们比一般的蝴蝶更大,翅翼的鳞光炫目得宛如刀锋,在坚实的合金材料上留下了深浅的划痕。

对面,透明的星舰栈桥长廊,已经有人不顾星际迁跃过程中强烈扭曲的不适在奔逃,很快,身后的红色巨浪就吞噬了他,人们看见了他绝望的咆哮大吼着,可相隔着遥远的太空层,一切无声。

那不是红色的浪,而是一群蝴蝶,血红色的蝴蝶。

它们和地球上与“灵魂”共名的美丽精灵不同,凶猛,嗜血,甚至可以在太空中安然活动,它们拥有和昆虫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名字。

“虫族”,曾经笼罩在人类头顶一个世纪的阴霾。

蔚起:“启用全封闭模式!”

伴随着蔚起的提醒,才有人从刚才血腥的震撼里回过神来,慌忙启动了感叹号的全封闭模式!

蔚起耳畔蝴蝶振翅撕咬的声音越来越凶狠密集,几乎在下一刻就要穿透星舰的合金舰体,然后狠狠磨牙吮血,撕咬啃噬一切可以吞噬的生命体。

上校静静的倾听着——

血漪蛱蝶,用古地球这种热带蝴蝶的名字为虫族这种蝶类命名,是它们因为飞行速度极快,生性凶猛好斗,是常作为虫族中的先遣兵的存在。

它们大范围的群体振翅频率可以搅碎部分硬度韧性较低的金属,它们种群继承了虫族基因特有的繁衍速度,只要条件适宜,很快便能在尸体上产一百到两百只卵。

现在蔚起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星际迁跃会出问题,而这个世纪工程又是被如何动的手脚。

许多护航员虽然常年负责这条航线,可虫族一直以被边境军完整的挡在第九星轨边缘带以后,这样要命的极限情况却第一次见!

人群中的焦虑开始蔓延开来:“怎么办!现在即便可以就近寻找紧急迁跃锚点,也没有办法处理这些虫子!”

“要不先寻找就近迁跃点迫降?”

“不行!绝对不能把虫族带往人类聚居地!这是铁律!”

“那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倘若不能有效解决眼前这个局面,除了十一艘星舰的人命之外,星舰将在迁跃混乱的扭曲虫洞碎片中被搅碎,整个串联共通迁跃点的三环外星轨,都有可能随时洒落饱含杀意的虫卵与尸体。

后果,才是真正的不堪设想。

而这批护航员根本没有在虫族袭击与轨迹失衡双重打击下作业过!

“感叹号所搭载的可用机甲一共有有多少台?”一个与在场所有焦灼不安的情绪都格格不入的冷冽音色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众人循声望去,蔚起神色如常,从随身的便携口袋中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银色金属盒,打开以后,盒内竟然是一排小型的自动注射试剂。

他继续说道:“我有外星域长途航行的护航经验,也有与虫族作战经验,当下情况在可控范围之内,请诸位不要自乱阵脚。”

护航员:“重型机甲三台,轻型机甲十二台。”

蔚起:“传唤本星舰上所有实战科精神海A类以上教官,以及两名边境军士官,除喻教官以外,让他们立刻到机甲室集合。”

说着,他咬开了第一枚自动注射器的开口,找准了作训服保留的注射口,打开,然后开始注射第一支试剂。

冷冽的试剂开始入体,浮动的飘忽感与药剂一齐注入血液之中,伴随着血液流动开始进入人体循环,穿越他的所有脏器,直达大脑。

第一支,脱敏。

蔚起:“教官数量不够,等教官全员到位以后,根据资料网整理,再通知部分精神海A类以上学员,加入行动,主要辅助,除了指定的几人以外,任何人不得离开星舰舱体。”

“可是……”有人犹豫道,“他们还只是学生……”

蔚起开始注射第二支试剂:“他们也是军人。”

不等旁人再说什么,为首的护航组长立刻答道:“……好!我们明白了。”

当下,他们只能相信蔚起。

第二支试剂也全部注入体内,连续摄入两只试剂,烈性的致幻效果带来了短暂的麻痹感,蔚起将针头扎深了几分,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针头拔落,一点血痕残留在针口处。

第二支,加强适应。

“让喻教官来中控室室,负责全局统筹,把雷达模式……”年轻的军官呼吸有些沉,但仍然尽可能让自己一字一句表达清晰,“把雷达检测模式开到最大,尽可能涵盖全部十一艘星舰,定位每一艘星舰情况。”

“是!”护航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剩余的人不自觉的朝向了蔚起的方向,眼前的青年上校似乎有一种浩瀚如海、稳定一切的能力定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惶恐,“上校,还有呢?”

蔚起:“……还有,星舰雷达技术目前不足以支撑这样高范围运行,调取至少五个精神海为解析类和通感类两类学员来,让他们配合喻中校,精神海一起接入星舰的精神网,利用星舰的同频放射技术捕捉所有的星舰,务必确保没有遗漏。”

他感受着某种不可抑制的刺激感在逐渐爬满自己的神经,肆意的流淌到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的兴奋在挣扎,蔚起的五感异常清晰,几乎可以感知到四周的每一斯微小的浮动,世界开始嘈杂。

不行,太慢了。药效还是太慢了,这个强度,十一个星舰,其中至少三个行星级星舰……还不够……

蔚起打开了第三支试剂,解开了领口处的部分卡扣,找到了后颈微微有些发烫的腺体,其间还残留着简秀留下齿痕的浅色疤痕。

信息素,绑架人类自由意志的生物枷锁,之所以没有被人为淘汰,正是因为他与精神海直接相关,某种意义上,它所赋予人类的特权与锁链等同;所以,这里可以更直接的刺激精神海。

蔚起缓慢而平静的将针尖刺入,然后将所有试剂全部推入其中。

这个过程中,上校的指尖轻轻拂过了伤痕结痂以后微弱的起伏,格外温柔。

他几乎都可以预想到青年会怎样祈求他,那双漂亮的明眸里盛满了蓄好的泪,然后染湿眼尾的红色泪痣,潋滟成鲜妍的花。

其实,蔚起从来没有真正拒绝过简秀,每当这个人这个人期期艾艾的注视着他时,美色惑人也好,信息素也罢,旁人只道寂静无声,可蔚起其实知道,自己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简秀。

第三支试剂,注射完毕-

简秀,你会不会怪我?-

噗通!!!

简秀猛地扣住自己的胸口,颤抖的大口大口呼吸着,冷汗淋漓了满身,不受控的蜷缩着,心脏剧烈跳动着,时隐时现的窒息与刺痛交错着填满了整颗心脏,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甚至不知为何。

“我……我……”

是信息素失控吗?还是精神海的并发症?不应该,不对,情况已经稳定很多了,不应该才对,之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呼——呼——呼——”简秀的肢体下意识想要扶住一旁的舱壁,身体却不受控的痉挛,潮汐一般的麻木涌动着,几乎要淹没了他。

良久,他才后知后觉,也许这是痛极了,大脑为了缓解部分疼痛,分泌了少许内啡肽。

下意识的,简秀紧紧攥住在封舱之前、蔚起放入了他怀中的那把枪,抱入怀中,白檀还残存寸许,现如今,曾经抵住他性命的寒冷兵器成了深晦黑暗里仅有的一丝安全感。

冷清如冰,放入深处,却依旧可以淡淡的暖,和蔚起一样。

简秀垂眸呢喃:“蔚起……我……蔚起……我的……”

我的。

我的蔚起。

咬牙抵死的紧扣中,突然,低低的“啪嗒”一声突然响起!

简秀刹那僵住了,他看向自己怀中,不知何时,也许是剧痛漫身的某一刻,歇斯底里,他的指尖触及了这把枪的生物识别处。

识别结果是……通过。

简秀愣楞的将手指放置到了方才误触到识别点,重重的一摁,又是“啪嗒”一声,他成功锁住了枪支的保险。

霎时间,他双手无力,冷枪滑落至自己的怀中。

在此之前,简秀这辈子,只碰一次这种枪。那一次,是那个人,把枪递给了他,为他打开了自己枪支的生物权限,然后让简秀对准了他。

他在标记他以前说:“抱歉,如果我让你感到不安,你可以随时开枪。”

蔚起……

哦,是他啊?是他。是他……

不!不对!不对!!!

顷刻间,简秀倏尔意识到了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蔚起不是没有根据的人,现在,如果蔚起早就认出来了自己,他早就知道是自己,所以他才会把枪给我……因为,他知道,这个世间,除了蔚起本人,只有我才能开这把枪。

简秀大脑开始极速的拼凑着一切可能的碎片,所有被他回避或错过的可能,在这一刻被他撕烂了的回忆拿开,然后粗暴的摩擦过自己的思绪,反复咀嚼每一点微妙的异常。

蔚起总是默然,鲜少让人觉察他的情绪。

如果,如果他早就知道了这些……蔚起的精神海可以提前预判感知……

蔚起为什么要给我这把枪?

蔚起为什么一直希望我离开第九星轨?

蔚起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简秀,要保护好自己。”

蔚起之前没有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是一个理智得让人觉得他可能有些迟钝的敏感者。纵使拥有绝对的感知能力,蔚起依然是就事论事的人。

简秀央求他,蔚起会允许;简秀难过,蔚起安慰;简秀遇见危险,蔚起会保护他。

可现在自己和他这么近,甚至远超于彼时中央星系他被监禁受审的距离,他们就在咫尺之间,随时可见,蔚起却要把一把可以由他掌控的枪给他,然后告诉他,“简秀,要保护好自己。”

为什么?

因为,蔚起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可以保护好他了。

如果他回来,这就是爱人的小小纠缠;如果他回不来,那这就是诀别。

太讽刺了,蔚起,你怨我自作主张,可你又何曾把我安于险境?不愧是百分之百的绝对契合,我居然忘了,从生物意义上,你我本就一体两面。

数亿年前,基因早就做好了选择。

“感叹号。”简秀笑了,泪痕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青年脸颊,“打开胶囊舱。”

感叹号由AI合成的男声仍然礼貌而温和:“先生,我不建议您这样做,现在正处于星际迁跃过程中,如果没有胶囊舱隔层的保护,擦过虫洞碎片在迁跃轨迹中的强烈粒子流扭曲会对您的生命安全造成极为强烈的威胁。”

简秀冷静的安排这一切:“把备用防护服给我送来,还有星际迁跃的应急药物都给我拿一份,对了,你用医疗系统给我配比一份0-6号试剂,适当把缓释药物的配比降低一些。”

他摸索到了每个胶囊舱都会备用的应急装置,摁下之后打开,从中拿出来了一排密封好的迷你白色胶囊,一共五粒。

这是微缩氧气,用于太空作业或者应急情况使用的,粘入鼻腔壁之中,一粒微缩氧气可以在极限情况下为正常人类供氧两小时。

但感叹号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执行简秀的指令,而是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颜夫人将我赠送给您时,为我设定好了一道程序,对我而言,您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现在的“他”,格外的像“人”。

啪嗒——

枪又被上了膛。

然后,简秀对准了胶囊舱的开合口,他的爷爷是军人,他知道怎么开枪:“感叹号,我现在可以强行破门而出,目前的我除了五枚微缩氧气没有任何防护,如果出现任何意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他在研究院工作时,接触过这种AI的训练模式,在人工智能的算法中,感叹号也是顶级的存在,除去了人类研究时为“他”困上的底层数据的逻辑锁,感叹号是可以“谈判”的存在。

感叹号:“……我的算法告诉我,没有比人的生命更加宝贵的东西。即便您不是简秀先生,人的生命安全,依然是我的最高优先级。”

简秀:“那我的算法告诉我,人有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感叹号:“您没有算法。”

简秀:“有的,只是和你的不太一样,每个正常人类都有自己的逻辑与算法,也都有自己的权衡。”

感叹号:“简教授,即便您突破了胶囊舱,我也可以将您封闭在此,只要您不踏出这个房间,我就能抽调隔离层结构加强对您施加保护,您的枪型与子弹,无法突破这个房间的最高保护权限。”

“当然,你可以强行锁死胶囊舱,并彻底密闭我在房间的的一切向外通道。”简秀抬起手臂,举枪对准了自己的的耳畔,“我也依然有自我了断的权利。”

年轻斯文的教授眉目间尽是与他气质不符的杀伐。

“你可以试试,到底是哪种安排,我的人生安全更容易受到威胁?”

第134章 决绝

平复了一会呼吸, 蔚起转身准备离开总控室,前往机甲舱。

喻柏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有一会儿,她的身后站了好几位军校生, 其中便有蔚起班级的竺平安, 这些孩子们眉宇间有些紧张, 却远不及他们的教官们冷静。

也许是并没有深切意识到情况紧急的原因, 他们的紧张状态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教官!”竺平安看见了蔚起,习惯性的眼前一亮, 多日以来的授课教学, 令他对自己的教官有一种绝对的信任, 当下的问题,倘若蔚教官都不能解决,那么他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解决。

“嗯。”蔚起低声回应, “不要紧张,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言一出, 几个学生立刻就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 所有人在此前的军事训练上对蔚上校的控场能力和统筹能力有目共睹, 他说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么一切就一定可以解决。

可自始至终, 喻柏花的神情却没有变过。

与平常的军装都掩盖不了的和善友好模样不同,她已经换上了修身利落的军事作训服, 及肩的短发被扎起,完整的露出来了姣好莹润的额头,五官柔和坚定, 是一种别样的飒沓感。

“喻中校。”蔚起面向喻柏花,微微点头,“交给你了, 请务必守好这里。”

“嗯。”喻柏花静静的旁观着眼前的一切,蔚起离开以后,她将接手总控室的一切,“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蔚起:“多谢。”

“蔚上校。”在蔚起即将与她擦身而过的一刹,喻柏花叫住了他,“需要我为您转达什么吗?”

“不必了。”蔚起眉眼难得轻松,“我有写遗书的习惯。”

喻柏花:“……保重。”

蔚起:“保重。”

机甲舱室在整个巨型星舰的最底层,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汇聚的人大部分都是教官,他们已经通过通讯系统和感叹号的人工智能了解到了现在情况,深知当下的情势有多迫在眉睫。

教官们的整理着自己的行装,神情皆有些不动声色的严肃,但没有人直接表露出任何不安,因为他们之中,不止有正式在的役军人,还有几个学生。

教官七人,学生五人。

而学生们的生涩气质在一众教官中显得格外的突出,乔正在确认身边的同学们,宋衡,亚希伯恩,还有一个并不太熟悉的Beta青年。

他的胸牌上写着他的名字,是俄文,叫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库兹涅佐夫。

不知是不是被竺平安经常一紧张就容易胡言乱语的习惯传染,乔居然还有闲心在自己心里默默胡思乱想。

唔……好长的名字,如果有阵亡名单,北部星区是不是要多花一倍多纸啊,其实像东部星区那种就比较环保……但现在好像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额……其实电子名册应该不用担心环保不环保的问题……

“帅哥,你是不是有些紧张啊?”突兀的,一个与在场肃穆氛围截然不同的混不吝语气插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落进了一群挤得严丝合缝滚远气球里,刺破了濒临极限的表层,霹雳啪啦的炸了一地!

——每个人都以为他在说自己。

“啊?”被抽中的幸运观众虞和光愣楞的看着凑近自己的景飞白,“你是在说我吗?”

“对啊。”景飞白自来熟的上手,帮虞和光把他刚才反复扣也没有扣好的卡扣扣好,“没关系,紧张是正常的,中央军校的教官虽然都是一线军官,但是边境终归还是不同的……写好遗书了吗?”

“这怎么可能有时间写!”虞和光吐槽出了在场所有中央军校师生的心声,生死一线的压力劈头盖脸砸了满脑袋,谁会有时间写遗书!

“这就是你的狭隘了,帅哥,遗书这种东西是常写常新的。”景飞白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我们那儿,遗书大概一个月一更新,写的越多,代表你活得越久。”

虞和光:“……”

嗯。实在是好别致的计时方式。

他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没关系,我,我上过战场,成为军人的那天开始,也有随时为人类牺牲的准备。”

“我知道啊,不然大家就不会站在这儿了。”景飞白满不在乎的点头,“我建议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想怎么死,而应该想晚饭吃什么?”

“可是,电影和小说里不是说不能立这种flag吗?”虞和光下意识咽了咽唾沫,“据说死的会比较快。”

“噗!”席泽举拳抵唇,低低的笑出了声。

景飞白:“……”

不是,等等!这一本正经讲冷笑话的风格,怎么那么眼熟呢?

“你要是再喜欢吓唬人,回去的强越野负重练习就再加十圈。”

年轻清冽的低声自景飞白背后响起的同时,景飞白霎时顿在原地,僵硬回头看向蔚起,赔笑:“长官,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吗?”

蔚起在来的途中已经换好了所有即将登上机甲的装备,正在戴好最后的护目镜,他望向景飞白和席泽两人:“一共三个重型机甲,由你们和我一起操作,我们负责主要的吸引,一会你们两的机甲外放设施和我的连接,对外发射同一种频率。”

“是!”景飞白和席泽一齐应道。

蔚起向众人解释原理:“该频率是通过精神海模拟虫族‘归巢’、‘繁衍’的信息传递,虫族和人类一样拥有精神海,但是他们主要通过信息素与精神海频率来实现表层沟通。”

他看向了在场所有教官,“由重型机甲负重引导虫族蝶群远离所有星舰,但在迁跃轨迹里,受大量虫洞碎片和粒子流扭曲影响,三个重型机甲可覆盖的范围有限,所以需要各位使用轻型机甲辅助。”

说着,丝丝缕缕细长柔韧的线条开始自蔚起身周形成,迅速凝聚,它们汇聚成了一缕缕由精神丝编织成的细长链条,如同涟漪一般柔软的荡漾开来,仿佛有着引导一般纷纷缠绕于其他人身上。

当这缕由精神海织就的细链切切实实缠绕于自身面前时,所有人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精神海,本质上属于人类对于大脑神经系统的开发,基本上,几乎所有精神海自带的延展方向都是向内的,而它的外化使用,是少部分强横者对于自身精神海本身能力以外,的盈余提炼。

这也成为了许多特殊职业选择人群的硬性条件之一,换而言之,有些普通人可能一生都无法外化凝练一根精神丝。

而在场的师生中,无一不是军校重重选拔出身的佼佼者,他们也可以操纵精神丝与微观粒子,但扪心自问,他们几乎没有人能够轻易做到不借助任何外物手段,仅凭精神海本身,就采用精神丝凝成这样强度的结构物质。

亚希伯恩沉默的看着眼前的细链,回忆起曾经自己与蔚起拼杀精神海强度时的场景,只觉可笑,一种几乎无法企及的鸿沟横亘在他的面前。

蔚起:“这是我的精神海,请大家每个人都携带一根离开,然后根据喻中校总控室分配的报点,将其带往自己负责的星舰,它会附着在就近虫族聚集处,作用类似于诱导剂,会放大我精神海的模拟频率,最大限度保证所有虫族成功诱离舰体。”

“不行,这太冒险了。”有教官提出了质疑,“蔚教官,并不是我不相信你,但这整个计划几乎都仰赖在您个人精神海的强度上,倘若因为您能力不足而半途消散,那么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后续计划。”

“大家带走的精神海只是一个简单的定位引导作用,而主要核心在于放射技术放大的生物频率,这会由我和两个战友一起完成。”此时的蔚起很有耐心,“至于精神海强度,我不能完全保证,十一艘星舰保底应该是百分之八十的覆盖程度,在此基础上,我会尽可能满足百分之百。”

“我相信——”蔚起平静的叙述着,“在场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保证。”

一时间,众人皆是沉默。

有了方才的震撼,没有一个人有质疑,他们之中,确实没有人的精神海要强于蔚起。

景飞白倒没有这些人那么严肃,挤眉弄眼的戳了戳席泽,难怪长官刚才那么高调,原来是直接解约时间,用最简单的方式整合人心,博取信任。

席泽悄悄给景飞白递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白眼,然后咳了咳,清声道:“大家,这虽然是一个临时任务,但是身为边境军,我曾与蔚起……上校!共事九年,长官戍边经验二十一年,我保证,他的计划都是在有自身能力支持的前提下进行的。”

“无论胜率与否,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景飞白收敛神色,却仍含着淡淡笑意,“各位,没有军人是为了一场必胜的战役而生的。”?

数秒过后,虞和光率先?*? 走向了机甲。

紧接着是第二个人,然后是第三个,很快,鸦雀无声中,中央军校在场的全体师生皆以待命。

蔚起伫立于原地,眸光寂寂:“感谢各位的付出。”

……

总控室内,喻柏花坐镇,负责所有向外的人员调动和对接。

“所有人,将自己精神海接入星舰精神网,向外操作捕捉星舰定位,然后反馈给对应机甲报点,一共十一艘星舰,一艘都不能少!”

“是!”

她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在场的所有人:“竺平安,负责望舒号,安吉尔号;小白,负责奥若拉号,格拉西亚号;肖恩负责星轮号,无限日月号;芬妮负责启航号,婵娟号;剩下最远的青鸟号和艾丽希安号,由我负责!”

“明白!”

噗通——

衣料摩擦跪地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循声望去,不知何时,简秀竟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他的膝盖无法控制的砸在地面上,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脸色是惨淡的白,唇畔还有一点零星的红。

可以想象,身体素质尚有缺陷的他是如何忍耐着此刻迁跃轨道中粒子流冲击扭曲的负荷一步步踉跄到总控室的,简秀身上的护航服有几处污渍,应该是一路跌跌撞撞沾染上的。

喻柏花一愣,眸光中闪烁着几丝于心不忍:“简教授……”

“他已经走了吗?”护航员想要来扶起简秀,他却在此之前提前扶住墙沿站了起来,“是吗?”

喻柏花:“……嗯。”

简秀阖上双眼:“我知道了。”

“简教授,现在这里不适合你呆着,让护航员带你前往就近胶囊舱。”出于军人义务,喻柏花有安置民众的职责,“那里可以暂时规避迁跃轨道的压力——”

“艾丽希安号和无限日月号都是行星级星舰,如果采用精神网捕捉点位,其中至少需要两人,你们之前是人手不够,我来补这个空缺。”简秀缓步行至操作太前,现在,他的心跳很慢,几乎停滞。

喻柏花加重了语气:“简秀,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开玩笑!”

简秀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操作台前,瞬间,感叹号搭载的星舰精神网立刻活跃起来,无数莹莹的蓝光在此刻形成了流动的脉络,在浮空的3D地图之上飞速散射着。

感叹号:“解析类精神海,万象,成功接入精神网。”

万象,解析类S级精神海之一,该领域精神海的绝对优势的代表能力。

几乎是同时,在简秀操纵精神网游走过的方位,就近星舰的大概点位立刻出现在了地图之上。

“你……”喻柏花心底一惊。

“喻中校。”简秀仰首,墨灰色的眸子里倒影出投屏中的整片星河,“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已经是最大让步。”

喻柏花霎时息声,一同没了窃窃私语的是一干学生们。

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想象过,从中央大学文学院调任而来的孱弱文学老师,会拥有这样决绝、不可撼动的一面。

“立刻行动!”喻柏花看向学生,“按原定安排作业!”

“是!”

半分钟后,感叹号底部的舱门缓缓打开,光芒乍泄。

三艘重型机甲率先驶出,钢铁巨兽,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它们的黑色金属的外壳在星光下闪烁着冷峻的光,十二艘轻型机甲鱼贯而出,紧随其后,敏捷如灵动的飞鸟,与重型机甲一齐驶向浩瀚未知的星河。

此行无依,不知结果,但他们必须去。

第135章 恐慌

黑暗的深处, 荒莽的粒子洪流中,被血漪蛱蝶困住的望舒号似孤岛一般的地航行着,血红色的蝴蝶如潮水般涌动着。锋利的口器开始疯狂地啃噬星舰的外壳。

真空情况下声音无法传递, 但所有人驾驶的机甲能够捕捉到的就近通讯频道, 他们聆听着夹杂电磁干扰、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层层叠叠, 前赴后继, 星舰坚硬的金属外壳薄弱处在它们的反复自杀式的蚕食下逐渐出现裂痕。

这些血色精灵顺着缝隙反复游走在这些星舰的每一个角落,短短数分钟, 他们就目睹了这些虫子疯狂的繁衍、生长、啃食, 死亡, 然后破裂!尸体中炸出新的虫卵,然后又是新的繁衍!

黏腻,扭曲, 恐惧,挣扎。

就近观察时, 亚希伯恩才觉得自己的胃部在不受控制的抽动。

那一刻, 他只有一个想法——恐怕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无法正视虫子了。

被严重蚕食的望舒号内部的线路和设施已经无法正常运行,随着时间的推移, 星舰的能源系统难以持续供应,灯光闪烁不定。而虫族的啃噬越发疯狂, 表层大块的合金隔离层被撕扯下来……这是凝聚了人类机甲学至少百种科学技术打造的防护层。

望舒号在虫族的肆虐下逐渐失去抵抗能力,按照这个趋势,沦为一堆废铁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亚希伯恩拼命迫使自己放松身体, 拨动操纵台,缓缓迫降,无限拉近自己与望舒号的距离, 此时,以敏捷灵巧著称的轻型机甲也难以避免的沉重起来,他松开机甲右臂的细链,放任着它如垂落的丝带一般,朝望舒号拂去。

这根由蔚起精神海织就的细长链条仿佛有生命一般,落地生根,在附着到望舒号的瞬间,立刻蔓延开来,彼端的尽头立刻化为了一道细长绵延的丝线,朝遥远的尽头奔去。

这……

亚希伯恩一时间甚至忘记呼吸,到底是怎样的精神海,才可以拥有新生的能力?

“亚希!”乔喘着粗气的声音自通讯频道中袭来,带着呼吸紧张的急促,“教官说了,快走!别发呆!”

“哦!好!”他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朝感叹号原有的星舰驶去,他们几位学员只负责放置精神海用以诱导,做完这件事必须立即撤回舱内!

在前行之际,亚希伯恩到底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打开了机甲的后视的探测镜头,朝他身后的望舒号看去——

被血红色的蝴蝶层层包围的望舒号依旧是一片血海。血漪蛱蝶鲜艳如血的翅膀,在黑暗的太空中滑动着诡异的光芒。

它们不安的震动着翅膀,在精神海落地生根的瞬间被吸引,某种无形的力量开始吸引着它们。开始躁动起来,靠近精神丝的几只蝴蝶率先振翅飞起,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蝴蝶加入其中。

如同被一根丝线完美操纵的傀儡,它们汇聚在一起,血蝶的翅膀在相互挤压、碰撞,却没有一只改变方向,速度甚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这些杀戮的蝴蝶好似在奔赴一场可以抛诸一切的迷幻梦境,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精神丝指引的方向袭去,在太空中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色洪流,凝成一股可怖的血腥巨浪!

翅膀的扇动声几乎就在耳畔!无声的在寂静的宇宙中回荡,这股巨浪以汹涌之势朝诱导线的方向袭去,所过之处,似乎连光线都被染成了红色!

等等,这还只是一艘星舰上的蝴蝶数量,那除开唯一没有被入侵的感叹号,十艘星舰的规模——

一个不安的预想升起,亚希伯恩心跳急速加剧,利用精神海诱导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虫族,这几乎是在以一人之力欺骗整个虫潮!

凡人之躯,真的可以办到吗?-

在幽暗狭窄的禁闭室内,银思虔孤独地坐着,仰头望向头顶空荡荡的天花板,念念有词的数着什么,之前看守他的人出于好奇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告诉他自己在看星星。

疯子,这是那个人给银思虔的反馈。

银思虔继续数着想象的星星,突然,禁闭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冷风夹杂着金属的撞击声席卷而入,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梵生春眼神冷冽,一把抓了坐在地上的银思迁的领口,狠狠地撞向了墙壁之上!这一击一场的沉重,刹那,空气中就弥漫开来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他身后匆忙跟来的负责人似乎想要阻拦,但见此情形,到底不敢多触霉头。

“噗咳咳咳!”银思虔一边的视线被猩红色的血流模糊了视线,“检察官,你现在来见我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啊……”

“第九星轨、东部星区的整个迁跃轨迹——全线失联!”梵生春死死摁住银思虔的喉部,眼神不似曾经那般淡漠到毫无波澜的平静,反而涌动着厚重的血腥气,“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你,创世纪,到底怎么对星际迁跃点动的手脚。”

“唔——噗咳咳——”赖以生存的氧气被剥夺,银思虔原本白皙的脸涨得有些发紫,“你……有……你重要的人……在那条轨迹上吗……”

梵生春松开了一定的间隙,给了他说话的空隙。

“咳咳咳咳咳!可惜了……咳咳!不过……看在我那么喜欢你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似乎不论再狼狈,银思虔都能够勾起笑,“如果是中央军校的星舰……那那个人大概率没事……咳咳咳…,因为,绝对会有一个人……去替他们去死的……”

碰!!!

梵生春再度将这个人提起,一把重重的将整个人砸向了墙面!

“你们这些疯子——”他掐住了银思虔的脖颈,骨骼嘎吱发酸的摩擦声从这个人的身体里传来,“——你们的命,凭什么,凭什么要让别人来陪葬!”

梵生春猜得到银思虔说的是谁,大学时间,安知宜就和他关系好,天天弟弟长弟弟短,干什么都要提一嘴自己弟弟。

小起几乎是他们三个哥哥看着长大的。

梵生春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依然是秉公执法的梵检察官,而另一半,却彻底占据上风,阴狠冷漠的旁观着这一切。

值得吗?他坚持的东西值得吗!

是不是这个人间的黑白两面从来都无法自洽?

可以杀了他吗?我可以杀了他吗?

杀了他……

万物都一切暗面似乎在此刻低吟,窃窃私语,诱导着他俯瞰这一整片深渊。

“额……额……”银思虔眼白几乎外翻,他听见有人似乎冲了过来,想要强迫逼梵生春松手,一寸寸的收紧里,人类求生的本能在逼迫他呼吸,拼命收纳一点零星的氧气。

“生春,生春!松手!”谢成岭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强行掰开了梵生春的手,“松手!梵生春!梵组长!住手!你的手不能沾血!”

当谢成岭最后一句话话音落地的瞬间,梵生春的手松开了一瞬,他立刻就将他抱入了怀中,像甩开烂泥一样抱离了银思虔的面前。

梵生春双面猩红:“放开我!我还没问出来,小起他们——他们——”

后半句话梵生春几乎说不下去。

他到底是有多无能!这次他距离整个世界的核心最近,他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你放心,知宜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蔚家和简家在边境都有一定影响,人手抽调很快的……”谢成岭扣住梵生春的后脑,“小起会没事的,你放心。”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事已至此,谢成岭也无法保证自己言辞中的根据,他眉宇阴鸷、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银思虔,唇角紧抿。

“生春,别担心,还有我呢。”-

感叹号,总控室中的护航员们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的恐惧和希望反复徘徊,谁不知道这股蝶浪最终会带来怎样的命运。

感叹号的播报声稳定的起伏着。

“飞隼0-2013,确认返航。”

“飞隼0-2047,确认返航。”

“飞隼0-2145、飞隼0-2029,确认返航……”

所有人都紧紧关注着每一个点位的情况,截至目前来说,一切都很顺利,前往就近的星舰点位作业的几几个学生已经返航,算是为一切开了好头,每一个点位反馈任务已完成时,在场的孩子们都会不自觉小小放松一点。

相较之下,为首的喻柏花和简秀倒是沉默许多。

喻柏花的心情依旧异常沉重,对于精神海诱导的投放其实只不过是前期比较容易跨出的一步,这些孩子并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压力点再哪里。

全息投影中,遥远的彼方汇聚来的几股血腥巨浪反复水中游动摇曳的深渊巨蟒,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态游动向某一个点位,然后彻底汇聚,旋转成了一道绮丽癫狂的红色漩涡,袭向一道黑色小点。

已经几乎是虫潮的规模了……

她的手心开始渗透出细密的汗来,太诡异了,血漪蛱蝶本身并不算难对付,可这样可怖的繁殖速度几乎已经接近虫后了,这只不过是一个次代种的蝶群,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惊人的再生速度。

蔚起,你真的可以吗?

念及此,她下意识看向了身侧的简秀。

青年教授形容依然是姝丽姣好的俊秀模样,唇色单薄,眉眼苍白,眼泪已经干涸,斑驳的泪痕残留在眼尾,晕染着一点桃花痣,宛如悲戚的血泪。

“喻中校。”

觉察到目光,简秀突然转头看向了喻柏花,向她笑了一下,这个笑恍惚而憔悴,楚楚无依,几乎下一刻便将摇摇欲坠。

他问了一个喻柏花无法回答的问题,“你说,他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他……”喻柏花哑然。

有那么一刻,这位Omega女中校希望简秀坚持不住重负倒下,至少,别再看了。

“我标记他了,就在昨天。”简秀说着,指了指自己心口,“他说过,让我在这里乖乖等他,他要回来接我的。”

简秀是Alpha,他昨天才标记了自己的Omega。

你答应过我的,一到终点,就要立刻来接我的,我真的很乖很乖了。

你已经丢下我一次了。

蔚起,宇宙那么大,我又这么笨,要是再弄丢了你一次,我要到哪里去找你啊。

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第136章 我爱你

无垠深邃的浩瀚星海中, 汇聚红色巨浪朝向的的尽头,三台重型机甲静静浮于原地。

机甲通体散发着属于钢铁巨兽的冷光,背后的推进器闪烁着幽蓝的火焰。机甲外侧启动了一个特殊的信号放射装置, 通过精神海模拟的生物频率缓缓不断的向四周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