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密集的广场里掺杂着很多人, 各个民族的都有,密集热闹,不同的区域有着不同风格的小店小铺,汇聚成了商业街和夜市,时不时还有五光十色吸引目光的表演,似乎人类在市井繁华这种事情上有着流淌在基因里的相通。
其实简秀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呆过了。
他安静温顺的被蔚起牵着走。
身侧有情侣一人捧着一杯饮品嬉笑着经过,专注得仿佛诺大的世界只有彼此;矮矮的孩子被爸爸抱在怀里,稚嫩的孩提手里的糖葫芦朝着妈妈的方向递;某个小摊前的姑娘苦恼的挑选着不同风格的耳饰,老板变着口舌夸赞着客人的天生丽质。
风里有街头乐队哼唱着时下热络的歌曲,远处有魔术表演引起一群孩子的欢呼,蜂蜜一样温暖的灯光摇曳成橘色的花,在喧嚷的夜景里烫了一个小洞。
他原本应该很不安才对。
在第九星轨,简秀就已经恐惧上了人群。
群体的平和就像流深的静水,随时可以隐藏危险,深海里时刻可以嘶吼出狰狞的巨兽,嘈杂的喧嚣可以潜藏多少声枪鸣,任何人途经他的一刻都有可能杀了他,这样低的温度,谁都有潜藏杀意的可能。
但是现在很简秀平静,没有任何的恐惧与颤抖。
荒莽的人流里凌立起浮屠,要用余生去供养。
只要自己掌心的温暖不会脱离,自己就可以一直走下去,即便是三途炼狱也无所谓。
——简秀这样默念。
蔚起拉着他站定在一家贩卖糖炒栗子的小店前,自然而熟络的扫描了自己的生物信息,从前台橱窗选择好了一份刚出炉不过三分钟,打包好了的盒装的小吃。
账户自动扣费的时,蔚起默默的瞄了一眼正笑眯眯招呼着来往挑选商品客人的老板。
在科技新兴的今天,人情直观的问候与服务,成为了商品的一部分,恰恰是中央星系,更注重这样的附加价值,只有经济富足,才谈得起人情满足。
“怎么了。”简秀偏头问着蔚起。
“比读书时候贵了八元。”蔚起答道,“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位客人,你读书时候……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吧。”老板正注意到了两人的谈话,随意爽朗的大笑,“那可是我们店的老顾客了!哪个大学的啊?”
简秀还在犹豫,蔚起已经回答了,语气里有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星联理工大学,不过我们已经毕业很久了,最近才回来看看。”
上校这句话说的太自然了,完全没有任何谎言的生硬或浮夸,还补充上了简短的细节,与蔚起平日里的言谈习惯丝毫不搭边。
有那么一刻,简秀是真的下意识恍惚,好像自己和蔚起真的是星理工毕业多年回来旅游观望的校友,故地重游,与偶遇的陌生人攀谈旧事。
他莫名有一种预感,只要蔚起需要,蔚起就可以瞬间补充完虚构的身份,完美扮演,合理利用;倘若蔚起要说谎,即便自己的精神海是“万象”,可能也未必可以轻易觉察。
老板看着两人牵着的手,乐了:“那你们这可是从学校到现在了?佳偶天成啊。”
不是的,简秀下意识想反驳,可是又被那句“佳偶天成”给绊住了,丝丝缕缕的甜意萦绕着,忍不住再多回味一下。
他的思绪漫无边际——
其实……如果……如果可以早一点遇见蔚起,他当初选择中央军校……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是啊。”蔚起没有否定,“我们在学校里遇见的。”
上校居然还会这样,简秀糊里糊涂的想着,但是似乎蔚起也没有说谎,他好像被蔚起轻而易举的几句话给缠成了软软的棉花糖,每一步都在唯美的梦里行差踏错。
蔚起没有否定,所以简秀自己重复了这个认知。
“哎呦,小伙子,你对象害羞了。”老板的笑声撞进简秀耳边,“耳朵尖都红了。”
蔚起捏了捏牵着简秀的那只手,把简秀带到了自己身后一点,声音礼貌清和:“不说了,他胆子小,老板再见。”
老板惊天动地的拦着即将离开的他们:“哎哎哎!我再送你们两冰淇淋,小朋友!情侣冰淇淋!!!”
猛低着头的简秀觉得自己耳朵已经要烧起来了!
……
“吃慢点。”头顶蔚起的声音清冷依旧,却依稀的带着一点温柔的笑,“不会有人和你抢的,这里天太冷了,冰淇淋不要吃这么急。”
“我——”简秀顿时咳嗽起来,草莓味的奶油在天翻地覆的震动里融化成了潺潺的甜流水,然后滑入了肺腑,呛到了更深处,“噗咳咳咳咳咳咳!”
眼角的余光里,蔚起应该是在笑。
蔚起拍打着简秀的后背,平复着他胸膛的咳嗽。
“蔚起……蔚起!”简秀发觉了什么,终于缓过来了劲儿,眼角绯红,又急又恼,“你——唔!”
一颗剥好的糖炒栗子被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因为熟悉的白檀气息,简秀连犹豫都来不及,就下意识含住了,香甜软糯的栗子入口就化成了渣,被有意的放凉了一会儿,并不烫嘴,温温热热的甜。
蔚起眼眸低垂,流动着华光:“好吃吗?”
简秀愣楞:“好吃……”
蔚起:“这家店的糖炒栗子用糖水煮过再炒,口感更软更糯,也不会那么噎。”
“不知道老板的独门配方是什么,只有他们家这样做的不会过甜,更符合东部星区人的口味。”他的声音很轻,“读书时候,息泽,我的同学,他很喜欢吃,连带着我们也会跟着他一起吃。”
简秀没有打断蔚起:“我也觉得很好吃。”
蔚起:“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会避免高调行为,所以和老板熟悉以后,就一直假借自己是星联理工大学的学生。”
说着,上校继续低着头,修长冷白的指尖继续剥着栗子。
“蔚起……”简秀坐得更靠近了蔚起一些,可不等他往下继续说什么,就又被某人给塞了一颗栗子,教授无可奈何的继续吃着,发觉这个人就是故意的。
其实他很开心。
这是蔚起,和淡然的蔚起、冷冽的蔚起,理性的蔚起不一样的蔚起。
年少、温和,平静。
宛然一束和煦春光下的白檀花,淡淡的柔软。
在简秀的注视下,蔚起唇角微弯,实在是细微。
“明秋其实更喜欢这家店的桂花烤年糕,言云鸣喜欢红豆饼,而我都可以,所以我们每次都会买套餐,直接打包一份拼盒,大家挑自己喜欢吃的拿。”
说着,他又喂给了简秀一口桂花烤年糕。
蔚起:“当时军校管得严,日常生活比较枯燥,他们很喜欢打个赌给自己找乐子,言云鸣和阿诺经常拿吃的做赌注,他们两都喜欢红豆饼,只不过一个要半糖,一个要全糖。”
糯米香和桂花香被烘烤的服帖甜意入口,不同于栗子的软,是谷物细腻的口感,蔚起很细心,点心一点也不烫。
简秀双瞳明亮:“这也很好吃。”
蔚起点头:“嗯。”
简秀扯住蔚起的手,捻起一粒糖炒栗子,有些颤抖,也有些笨拙的剥开了栗子,专注虔诚的捧到蔚起的面前:“蔚起,栗子!”
“好……”蔚起抿唇。然后咬下。
上校的唇擦过了简秀的指尖,和之前遐想的清冷一点也不一样,暖暖的,有一点薄茧。
简秀:“还有年糕!”
蔚起乖乖吃掉:“嗯。”
简秀:“红豆饼!”
蔚起:“好。”
想到了什么,简秀突然扣住蔚起:“要不我们一会再去给言主任带一些红豆饼吧,他不是爱吃吗?还有杜兰上校……”
与这样天真灿烂的目光相对着,蔚起眼眸轻弯,却不似在笑:“没事的,言云鸣……已经很久不吃了。”
自第九星轨辞别十一年以后,言云鸣再也吃不了红豆饼了。
简秀突然就楞住了,手里还捧着自己咬了半口的红豆饼,某颗答案的种子落下,被敏感催生蜿蜒,曲折成树。
掌中点心未凉,这样切切的热度,滚动成了简秀眼眶前的酸涩,想要不知所谓的欲滴而下,但最终……什么也都没有。
其实他也不是从来都这么爱吃甜食的,他这一辈子,觉得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受了委屈,会用甜食来哄他的人,只有两个,这是两个天塌下来都不会有催折的人,贯穿了他情感惰性依赖的一生。
一个是颜姝,一个是蔚起。
可是,他想哄哄蔚起。
蔚起静静地看着他:“简秀,可以哭的。”
眼眶红红的青年,霎时潸然,落下了今天的第三次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其实蔚起那么包容他,他还是容易哭,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为什么容易在蔚起面前流泪,也许是有持无恐。
与此同时,一粒新雪落下,悄然无声的落在了简秀与蔚起之间,然后是第二粒。
下雪了。
因缘际会,命数错落,无数偶然与恰好,这颗宇宙中小小行星的北纬45度,初雪来临,与青年一起落泪,没有一个明确的原因。
哭泣不必有原因,这本就是生命的震颤之一。
而往后的很多光阴里,山长水远,蔚起都在细数着简秀的眼泪活着。
蔚起可以在无数个瞬间动容,却只在一刻遇见了简秀。
宇宙间的原子,灯光下的尘埃,啤酒上的泡沫。
“蔚起……不哭……不难受……”简秀脸颊被眼泪涩得生疼,冷冽的风拂过,犹如刀割,其实哭的不是蔚起,是简秀,可是简秀满腔肺腑里都是痛,细细密密的,不属于自己的阵痛。
还有上校没有藏住的心事。
他颤抖的指着蔚起的胸口,然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蔚起……不哭……
白檀与橙花依偎在朔风里,本能比情感更诚实。
蔚起抬手,又一次擦拭过了青年的泪痕,手没有离开他的脸,温温热热的掌心暖着他的双颊,隔绝了初雪的寒。
蔚起:“没关系的,简秀,我很开心的。”
简秀,我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过可能暂时无法与你我相见罢了,但我知道他们有多好,而你有多好。
他们会好奇又友善的盯着你。
息泽和阿诺最活跃,肯定会一开始就自我介绍,然后各种揶揄的夸你一遍,夸你好看漂亮,人也文文弱弱的,最好是逗得你害羞以后躲到我身后,才被看不过眼的玛希给揍一顿。
玛希性格比较飒爽,但是她是内心非常柔软的姑娘,也一定会喜欢你,她的喜恶坦荡,爱恨分明,贝蒂会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地方牵起她的手,轻轻捏一捏,安慰她无疾而终的感情。
言云鸣会赖在蒲明秋身边,懒洋洋的损几句找打的息泽和阿诺,然后对你笑笑,说不要在意,他们就这样,有问题可以找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蒲明秋和你一样心思细腻,如果看见你,他会安静的弯着眼睛、说,“你好,我叫蒲明秋。”
霍延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一定会瞥你好几眼,因为你是他喜欢的类型,只不过他对Alpha实在不感兴趣,只能叹息世事自有安排。
……
简秀,他们很好,你也很好。
其实这也不算遗憾,遇见了他们,也遇见了你。
只是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第117章 夏梦
当广场缭绕的歌声逐渐清晰, 由远及近时,简秀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哭了一会儿了,蔚起的精神海安静无声的环绕在他们身周, 行人往来依旧, 热络依旧,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伤悲。
蔚起守在这里, 整个世界都容许了他悄然的任性。
简秀抬手触摸上四周的蓝色粒子:“通感类……它们有隐蔽的能力?”
蔚起:“主要是隔绝部分环境,还有就是降低一定存在感。”
简秀莞尔:“我就说你这样的人, 怎么会在平时存在感那么低。”
蔚起嗓音很柔:“习惯了。”
整个广场都十分热闹, 悠长愉悦的钢情曲蔓延着整个天地, 难以忽视,像是无声的约定、大家各自都找好了位置坐下,三三两两, 偶有走动的人群,手里拿着小吃和饮料, 朝人群中某个既定的目的奔去。
“今天是周六?”简秀突然意识到蔚起似乎不是无意将他带来这里的。
星廊广场的特色?*? 之一便是它高端精尖的全息互动技术, 所以周六一直都有全息光幕表演, 每段时间的主题都不一样,从简秀读书那会儿开始就是这样, 想来蔚起也记得这件事。
“嗯,不过我不清楚这周的主题是什么。”蔚起说道。
“我也不知道。”简秀心情却很好, “不过……等一等就知道了。”
蔚起:“嗯。”
有些轻快悠扬的钢琴曲乐符如淋淋的水滴跃动成人间的涟漪,简秀轻轻将自己的声音混入琴音之中:“钢琴名曲,《星空》。”
蔚起:“很好听。”-
“唔——, 恩佐!停……停一下,我……呜……”
索兰压抑的呜咽声在某个节点戛然消失,被吞没入隐秘的黑暗里, 四肢禁锢,毫无挣扎余地,体内反覆沸腾的热度不得解脱,他说不清楚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科斯塔和疯了一样在他体内肆意横行,没有丝毫耐心。
北大西洋杉木气息浓烈野蛮,蚕食着龙胆草的一切水分。
“恩佐,疼,疼……”他苍白无力的指节死死扣枕榻的一角,顾念不及手腕生生的疼,某个更隐晦更羞耻的刺痛席卷着理智。
“疼就对了,索兰。”恩佐冷冷地凝视着身下的这个人,俊美的眉宇被汗与泪浸透了,“是你把证据交给那个Beta的?”
索兰瞳孔顿时惊恐地收缩:“不是我,我没有——呜!”
恩佐指尖抹过他身体上的血痕,然后掐住被金属缠丝的宝石花,一点点的把玩。
索兰呼吸骤停:“唔!”
恩佐其实很喜欢这套小玩具,风格复古精致,全套深沉厚郁的红色宝石饰品镶嵌在年轻白皙的皮肤上,伴随着剧烈的姿态拉扯着血肉,莫名的令他感到愉悦。
但是索兰却十分恐惧,所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他拂过青年起伏微弱的胸膛,冷峻的眼底涌动着浅淡的怜惜:“索兰,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尤其是你。”
索兰竭力拼凑出一句苍白无力的话来:“恩佐,求你,我求求你……我没有……”
“索兰,你很聪明,甚至是通过理查德的账户送出去的信息,保证自己终端记录的干净。”恩佐咬着他的耳尖低语,“但是直系军官的终端浏览会记录下定位信息和生物虹膜,并不是你拿到他的密钥就可以了的,因为这件事,理查德已经被行政处分了……那个房间出现过的人也都被暂时待查了。”
“我……”索兰呼吸一窒,“我……我错了!恩佐,其实只是——”
他的喉咙猛地被扼住,事情已经发生,恩佐其实并不在乎索兰的解释了,起因动机也不外乎就那些,男人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你的拷贝记录是我给你删掉了,理查德不会谈到你,但是索兰,你得记住这次教训。”
“让我想想,你乖巧懂事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要反咬一口了?是因为那个Beta?”恩佐笑得血腥,“你想起你自己了?索兰……你觉得自己和他同病相怜?你想帮他?”
隔着封闭的空间,唯美的琴音遥远稀疏,成了一点零星格格不入的杂音。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怜而已。”索兰眼神逐渐黯淡-
琴音止息,灯光俱灭。
刹那寂静。
轻快活泼的调子引入了萤火,仿佛在瞬息间,将初冬点燃成了仲夏,料峭被浮动绽放的莲花褪去,催生成了另一个童话,蝴蝶翅膀扇动成轻快飘逸的旋律,心神摇曳。
遥远的故事有遥远的起点,但那都是传说的过往。
白昼落幕,月光指路。
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序曲》使简秀突然意识到了这通过艺术加工过的外化表达,蔚起注意到他侧过头来想要分享的小小动作,将自己的手轻轻笼在他的手心。
白檀与橙花的气息在黑暗里裹挟而来。
简秀的声音很低,不惊动任何人:“《仲夏夜之梦》。”
蔚起并非不知晓,但他喜欢青年的共享。
……
“凭着丘比特的最坚强的弓,凭着他的金镞的箭,
凭着维纳斯的鸽子的纯洁,凭着那结合灵魂、祐爱情的神力。”
扮演赫米娅的女演员相貌美得惊人心魄,在灯光与鲜花珠宝的点缀下,宛如魔法般唯美的虚幻,她的心灵正奔赴向她爱人的方向,灵魂逃脱禁锢向与自己深爱应许之地而去。
她似乎还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凭着古代迦太基女王焚身的烈火,当她看见她那负心的特洛伊人扬帆而去的时候,凭着一切男子所毁弃的约誓——那数目是远超过女子
所會说过的——
我发誓,明天我一定到你所指定的那地方和你相会。”
……
简秀:“蔚起,你知道《仲夏夜之梦》讲述的是什么故事吗?”
蔚起低声道:“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爱情故事。”
“是一个非常经典的爱情故事,夹杂了很多,但是无疑它确实是一个诉说爱情的故事。”简秀的呼吸很轻,很浅,“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蔚起:“很令人开心的故事。”
“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话——”简秀注视着蔚起,心道自己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说,自己只是在转述莎士比亚的段落而已,这一定与一切都无关。
自己只是在转述海伦娜的思之如狂而已。
蔚起:“嗯?”
简秀的声音亲和柔软,潺潺而来。
“你使我能够安心:
因为当我看见你面容之际的,黑夜化为白昼,
因此我并不觉得现在是在深夜;
你在我的眼眸里是一切的世界。”-
“今天的主题是《仲夏夜之梦》。”恩佐把玩着索兰的碎发,抱着已经无力蜷缩在自己怀里的索兰,与他一起眺望着整个星廊广场的序幕,“一个爱情故事。”
……
狄米特律斯又一次拒绝了痴恋于她的少女:“是我引诱你吗?我會经向你说过好话吗?我不是會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海伦娜歇斯底里:“即使那样,也只是使我爱你爱得更加厉害。我是你的一条狗,狄米特律斯;你越是打我,我越是讨好你。
请你就像对待你的狗一样对待我吧,踢我,打我,冷淡我,不理我,都好,只容许我跟随着你,虽然我是这么不好。
在你的爱情里我还能要求什么比一条狗还不如的地位吗?但那对于我已经是十分可贵了。”
……
恩佐懒散的评价着:“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故,这些日子都倾向于这种完美和谐的戏码,至少冲淡一下群体的苦闷情绪……其实这就是自欺欺人,对不对?”
索兰唇角破损,哑着嗓子:“我不知道……”
恩佐把玩着他颓软的指尖,青年眉眼是更甚男主一筹的惊艳,被神明所钟爱的俊美,汗水打湿了他的睫羽,圣洁俊美的琥珀色瞳孔中满是倦色。
恩佐笑得意味不明:“索兰,你会这样爱上一个人吗?”
索兰其实对这些没有兴趣,只觉无聊。
他的专业领域在于基因工程,前半生时间里他没有任何时间与精力来消遣这些所谓的故事,他好像把呼吸的时间都耗费在了生存上,连不择手段的消化枯燥乏味的理论知识和研究内容,都是为了有用。
也有人说过他很漂亮,但是他无暇顾及。
索兰沉沉的抬眼,向外望去,毫无遮掩的透明落地窗可以肆无忌惮地窥视外界的一切,戏剧中的角色深情演绎着不知所谓的爱恨。
爱情,一个个体对另一个毫无血缘、利害的独立个体的爱恨……这是索兰寥寥无几的感知,他其实不太清楚是与否,甚至有些麻木。
但是,他似乎在意过一个人。
索兰逐渐失神,如果是简秀,他应该愿意去理解并感知这一切的,他愿意为此放下自己的实用主义,忤逆自己的求生本能,去感知这一切的。
“也许吧。”索兰呢喃道。
恩佐抬手,抚摸上了他的唇:“索兰,你应该祷告这个人是我,否则——”
我就杀了他-
优美的曲调婉转悠长,青年喘息着眺望这个人间,血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其实也看不清了,剧痛已经非常麻木了,嗓音干涸嘲哳。
“我……不想……死的……”
他的指尖破损,碎掉的指甲陷入了血肉里,稍微触及便是十指连心,但是他依然在茫然无措的摁着终端的紧急呼救键,很痛。
可是他的终端已经被彻底砸毁了,碎成了几截,完不成这最简单的基础任务。
“妈妈……还……还在,在……等我……”
窗户大开着,冷冽的风和外界的欢呼一起贯穿进来,他缓慢的朝那个方向爬着,失血过多的麻木贯穿过了他的整个大脑。
“救命……”
他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越来越沉,青年意识到了什么,慌乱无措的挣扎着爬动!苟延残喘,像是没有骨头一滩烂泥一样拼命挪动着!
那个人还没走,他……他不会放过自己的,逃?该怎么逃?救命……自己该怎么办?
“放过我——嗬——我——”他的脖颈被死死扼住,皮革质地的手套阻隔着呼吸,他疯狂的求饶,“我——我——不告了——,我不要——”
我不反抗了,求求你,放过我。
妈妈还在等我……
晓晓还在等我……
求求你,放过我,我想活着。
蝼蚁偷生,他不争取了,他不要公理了,他也不追究爸爸的死了,他接受和解了……求求了,放过他,他的妈妈还在等他回家……他好想回家……
他想回家……
青年听见了身后人群剧烈的欢呼声、冷风呼呼作响,他才从充血的大脑里感知到自己已经被这个男人拖拽到了窗前,被按压在窗棂的边缘,高空的寒意包裹着他的整个躯壳。
那天被强迫的人是他,现在被虐杀的也是他。
眼前是窒息,身后是深渊。
怎么选,都是死局。
他喉咙咕涌出血沫,掺杂着不甘:“凭,什,么——”
“对不起。”一生叹息,男人逐步加重了自己扼住青年咽喉的力道,将他向外推移,“事已至此。”
男人松开了手。
舞台之上,两双璧人终得成人之美,情到深处,深情一吻,美人的裙摆摇曳成圆满的弧形,像飘逸的花。
一个戏剧的落幕,另一个戏剧的序幕却即拉开。
青年在万众的欢呼里,坠下了高楼-
“索兰,你看。”恩佐微笑着控制着索兰的下颌,“多好看。”
索兰疲惫呆滞的望着窗外。
一刹那,百米高空的大厦外,一双眼睛与他对视!
他认得那双眼睛,这双眼睛其实原本很漂亮,索兰见过他熠熠生辉的模样,像星星一样,四周缭绕着清新的香——那一天,他捧着一束蓬勃细碎的丁香花,青年干净爽朗的相貌就那样隔着花明媚的笑。
现在,他眼神完全无神黯淡,那一瞬间,索兰甚至透过这双眼睛看见了总结错愕的神情,血染红了青年整个人,扭曲的翻折着,灰暗的虹膜死死盯着前方,索兰觉得他在盯着自己。
死不瞑目,原来是这样。
……
他落下去了,索兰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拉住他,但是其实无能为力,他帮不了他,也救不了他。
“索兰。”恩佐握住了索兰的手,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深情的吻上了他的手背,“喜欢吗?现在,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索兰僵硬的瘫软在恩佐的怀里:“为什么?”
恩佐:“既然你想帮他,让整个人间听见他的声音,那么帮你吧……你看,他的冤屈可以被追溯了,东部星区不会保下那个人了。”
索兰:“恩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恩佐笑了:“你是我的,索兰。”
你不该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哪怕为了他人。
我要你永远做安于当下的龙胆草,任我摇曳-
落幕之际,简秀下意识有些不安,明明一切似乎都很美好,明明谁都追求到了自己所深爱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的心慌。
白檀的气息愈发浓郁。
他突然意识到,不安的似乎不是自己,是蔚起,在蔚起的保护范围之内,他很少会有不安感,所以这不是他向内到情绪,而是高契合度信息素的共鸣。
“上校……”简秀抬眼去看蔚起。
他却没有回应,猛的抬头凝视一个方向,简秀跟着望去,一个人自高空飞速坠落,蔚起的精神丝迅速蹿出,像是被催生的树枝一样极速生长,不过简短数秒他的精神海就织缠成了淡色的海绵,想要托举住这个人。
但在蔚起的精神海触及到他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住了。
这不是松懈,和蔚起挨得极近的简秀感受到的就是停顿,猝不及防的停顿,像是一切都戛然而止。
但蔚起依然做完了最后一件事,他的精神海将他轻轻放到了地上,宛如最后一丝单薄的温柔。
“蔚起?”简秀有些担心,攥住了蔚起的衣角。
“……他已经死了。”蔚起说道,“在我救他之前。”
已经有人看清了这个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黑影是什么,人群中爆发出了尖叫。
有的人恐惧,有的人好奇,原本稳定有序的治安瞬间被打破,人群攒动,负责治安的警察开始出面稳定着秩序,有人打开摄影系统拍照。
很吵,又似乎很安静。
简秀看见了那个人,很年轻,浑身是伤,血染红了地上一层薄雪,然后新雪又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凝结成白色的纱。
像是哀悼的葬礼。
也许,是《仲夏夜之梦》本就不适于初冬。
人间有的是怪诞与悲剧,所谓圆满本就不现实。
蔚起的手捂住了简秀的眼睛,看向前方:“对不起。”
简秀胸口蓦然一颤,他想告诉蔚起其实不必道歉的,这个人死不是他的错,但是他又觉得蔚起这句抱歉似乎又裹挟了太多其他东西,仿佛不仅仅只是生死,可到底又是什么,太沉太重,在转瞬之间根本看不清。
蔚起,你会不会失望?
自己还能为蔚起做什么呢?
蔚起安静的凝视着青年的尸体,把简秀抱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但其实他也知道,覆水难收,已经发生,单纯只是遮住眼睛不看没有任何意义。
闭目不言,有口无心。
他眼角余光可以看见青年白皙的侧脸,还有颤抖不安的睫羽。蔚起原本希望可以让简秀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不必思考那些斡旋,不必深究所谓是非,更不必去直面一些问题。
可似乎世事永远难料,纵使在中央星系,屠戮就这么轻而易举。
屠刀,永远可以挥向弱者。
弱势者,可以挥刀于更弱者。
简秀,你会不会失望。
下一秒,一只柔软的手摸索着,温和的捂上了蔚起的眼睛。
他说:“蔚起,不哭。”
我没有哭啊,蔚起如是想。
第118章 慈悲
“继上一次的创世纪的非法袭击以后, 又在中央星系发生这样的劣性事件,这不得不让我们怀疑,星联是否已经忘记了成立的初心, 也忘记了推翻星际帝国以后的许诺!”
……
“那个青年死之前没有任何声音得以呐喊, 他就这样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
“这就是所谓中央星系的绝对安全?人类星联是否还能履行一个合格政府的职责!”
……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简秀关上了这间办公室的公共悬浮屏, 也将现在外界的一切尖锐的嘶鸣指责全部隔开, 回身看向身后的人。
谢成岭冷冷地凝视着屏幕已经消失的方向,侧脸红肿, 唇角还有一点破损的血痕, 类似的伤口简秀最近在加德纳脸上见过, 言云鸣打的。
不过现在谢成岭脸上的这部分伤口明显比加德纳的要严重得多,可以看出下手人的愤怒。
简秀提醒道:“伤口可以用医疗仪治疗一下。”
“不了。”谢成岭笑了笑,扯动了伤口, 眉宇平静,“我难得没有做到许诺, 应得的。”
这是梵生春昨天专程闯入他家补的一巴掌, 啧, 真没留手。
说罢,谢成岭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简秀并没有客气,自然而然的落座, 姿态落落大方,即便是谢成岭附身为他斟茶,也坦坦荡荡, 不觉丝毫不妥。
“明前茶,庐山云雾,请。”谢成岭微笑着陪坐, “位卑力薄,粗茶焯口,产出的茶不能和颜夫人养的古茶树相比,简教授还请担待。”
简秀捧茶淡笑:“我不太会品茶,那是我妈妈的爱好,不过我爱喝梅子箐,也不讲究什么年份产地,随便网购的,因为口感甜一些。”
这是半点不接茬,但谢成岭依然八风不动:“那巧了,庐山云雾号称‘六绝’,香浓味甘,应该符合您的喜好。”
简秀:“谢部长,你我开门见山,费这么大劲把我从执行厅眼皮子底下带出来,又亲自斟茶倒水,中间过手执行厅和检察院,不是为了调侃茶水的。”
“还有一个,东部星区的科技部。”谢成岭笑眯眯地为简秀补全了,“中央星系一线研究院……简教授,你看,难怕十一年过去了,您也依然是钟教授的爱徒啊。”
“后辈不懂事,徒劳前人操劳,是该羞愧。”简秀没有被这句话动摇,安静悠哉的啜饮着茶。
谢成岭:“我们需要您分析苏珊的生物样本,也需要您彻底打开九号试剂的大门;您想去边境线,我可以理解,也可以帮您办到。”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不能理解,您明明可以通过梵生春和我联系,为什么非要借助颜夫人来和我商讨,这个分量——太重了。”
倘若是梵生春,那么一切只是简秀与他的个人交易,而加上了颜姝,那么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简秀为了与他谈判,加注上了自己父母两家的筹码。
“前天晚上星廊广场的事件,让我觉得不得不这样加重砝码。”简秀把玩着茶盏,“我做事不喜欢精打细算,我要万无一失。”
“齐家我会帮你们解决,但请人办事总归是人情相互的。”简秀淡笑,“还请谢部长拿出点诚意来。”
谢成岭:“请放心,苏珊·罗莎的生物样本和相关的一切资料我已经为您调取来了,解析实验室也已经准备好了,没有任何监控,绝对安全。”
他保证道:“这次调取更不会留档,不用担心其他任何负面影响,我们不会为您留下任何风险。”
简秀终于放下茶盏:“那就烦请谢部长带路了。”
“说实话,我很好奇,这有什么值得简教授你这么费劲心思的?”谢成岭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神色格外考究,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一个他不可理解,却又不愿毁去的一个人。
谢成岭其实总觉得梵生春太锋利又太理想主义,却又于心不忍去折毁这个人,不可不说,他的心底多少也有一些期待。
期待总有更好的一天。
“他之于简教授,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Beta,何必这么挂念。”
“是同情吗?还是慈悲?”
“慈悲?同情?”简秀愣了片刻,然后回过了神,失笑,“您是把我当成了谁吗?怎么会这么想我?”
闻言,谢成岭脸颊不由一阵抽痛。
“谢部长,这不是同情,也不是慈悲。”青年教授的眼神有些冷,“如果我真的是慈悲,那么对于他来说,这种不相干的慈悲,才是罪。”
“这叫兔死狐悲,是这个世间最无用,也最虚伪的一种感情。”
说着,简秀眼睑一定,咀嚼起方才谢成岭的一句话。
他,籍籍无名么?-
青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徐应晨-
蔚起端坐在金属硬质的座椅上,面前是出于礼仪,随行人员给安排的所里工作人员熬夜常喝的咖啡,为了不使得这次的会面太过寒酸。
事实上,在拘留所的会面,已经足够诡异了。
“你再说一遍?”齐星涛这几天应付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他的律师,母亲的秘书,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人,或是调查组或是其他什么人,但是第一次有人的开场白和眼前这个人一样。
“徐应晨死了,前天的星廊广场。”蔚起重复了这句话。
“嘶——他……叫徐应晨?”齐星涛总算摸索清楚了一点逻辑,满不在乎的反问道,“我睡过的那个?那个bata?”
蔚起冷静的注视着他:“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知道他名字干什么?靠……他死了,自杀?我这顶多就是个□□,他老老实实拿钱闭嘴不行吗?要什么贞节牌坊?”齐星涛脸色骤变,“怎么这么麻烦……啧,完了……老头子得骂死我了,一时半会出不去了。”
“他杀。”蔚起盯着他的眼睛,“而且是虐杀。”
齐星涛突然一愣。
原本二五八万的懒散瞬间散去。
这句话就像是某种突如其来的冰潮汹涌的扑打在他的身上,附着入骨,如坠深渊。
“等等!不可能!”他猛地砸到了蔚起的面前,撞翻了桌上简陋的两杯咖啡,呼吸急促而猛烈,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你到底是谁!谁让你来的!谁特么想动我们家!找死!”
“找死——!!!”
Alpha愤怒失控的信息素瞬间充斥满这个狭窄的空间,警报的声音骤然响起,警务人员迅速进入房间,将本就被手铐禁锢在原位上的齐星涛给摁在桌面上,一只银白色的自动注射器没有丝毫停顿的扎入了他的他的手臂上。
从来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即便是虎落平阳,又哪里受过这样粗暴直接的待遇,他暴躁的大吼着:“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我——我是……”
药效起作用了,他安静了下来,被这些安静沉默的警务员们扶着,坐回了原位。
“你是谁,我们很清楚,否则也不可能在证据确凿的时候,你居然还在这里了。”蔚起抬了抬手,示意警务人员出去,“他们不好撬开你的嘴,所以我来。”
齐星涛呆滞的闻道:“你是谁?”
“抱歉,保密。”蔚起自觉很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现在,轮到我提问了——那一天,除了你以外,还有谁?”
齐星涛冷笑:“房间里的人你们不都查了么……”
“但是徐应晨的身体里没有他们的DNA,只有你的。”蔚起打开终端,翻动着自己这边调取的资料,“伤情鉴定显示……那一天在他身上的虐待伤口,不可能只是一个人完成的,也许你是刚好有兴致的人,但也有人的兴趣似乎被你带起来了?”
“呵,很懂嘛,一个Omega?你也玩过?”齐星涛讥讽的冷笑,“你喜欢什么样的?Alpha吗?还是Beta?或者——像Omega一样的Alpha?”
“名单。”蔚起打断了他,“我可以考虑争取作为你积极配合的一部分。”
“考虑?给了你又有什么用?你能撼动什么?”齐星涛懒懒的摊到了椅子上,后半句紧跟着低低骂了一句什么,微不可闻,“真的,真正的权力面前,他能怎么办?你能怎么办?”
“齐星涛,齐局长已经退居二线了。”蔚起淡声道。
“所以你觉得这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了?”齐星涛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我爸下来了,我爷爷还没死呢!我爷爷——”
“不,这和齐将军无关,只是是时间到了。”蔚起语气没有一丝紊乱,“原本齐家还能在撑一段时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有人趁你们病要你们的命,也想重创东部星区罢了。”
齐星涛一时哑然,粗重的喘息:“那就更不应该让他们得逞!”
蔚起:“已成定局,我只是恰好路过。”
如果没有关联到这一层,徐应晨本不用死。
他被作为一个可以无限放大的裂口,被人抓住,然后毫无在意他意愿的撕开,就是为了撕裂齐家的一个缺口,然后借助齐家再撕裂东部星区的缺口。
他们目的不是缺口本身,而是遮羞布后被权与欲滋养的恶;那是直白混沌得不可思议的恶,与整个人类社会的高位共生的恶。
无论比之齐星涛,或是比之蔚起,相较于他们这些切切实实享受过权力挥霍的人来说,徐应晨才是真正的牺牲品。
他是一个本该普通且毫无关联的Beta。
正当两人僵持时,推门声突然响起,一个警卫匆忙进来,并没有多关心此刻氛围的不虞,而是几步快步行至蔚起身侧,附身低语。
蔚起眼眸一动,点头示意明白了。
待其他人离开后,蔚起再度看向了齐星涛。
他说道:“齐局长……离世了。”
这个消息太过于猝不及防,又杂又乱,快得甚至让齐星涛有些恍惚,他不可置信地再度反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是服毒,自尽。”蔚起坦然得没有一丝的怜悯,“齐星涛,你的行径不可能是造就现在这个局面的主因,但这是直接原因。”
齐星涛心神剧震:“你骗我!你们诈我!”
蔚起:“做这些没有意义,我甚至可以保释你二十四小时,让你去认尸。”
“不可能……不可能……我爸还那么年轻,他不会死的……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齐星涛瞬间颓唐着软到在椅子上,此时此刻,他才真真正正的像是一滩烂泥,
“其实只要你认罪,齐家愿意断臂求生,把一切都推到零星的几人身上,也未必没有一争的喘息之机。”上校的眼神几乎要将这个在浮华名利里耳濡目染的少爷看透,“但是那是为齐家续命,不是为你续命。”
“你父亲,是为了保你。”
“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你爷爷也正是颐养天年的年纪……齐少爷,不想齐家枉为他人做嫁衣的话……”
“名单。”
第119章 罪罚
“权力这种东西, 是带着欲望的。”
齐颂堂说着,不紧不慢的把擦拭着手里的枪,这是军官配枪, 在中央星系, 即便是实战类一线指挥官, 也鲜少有人有资格明晃晃地随身配枪的。
“欲望本就是人类生存的基础之一。”
蔚深并没有否定齐颂堂的话, 微笑着坐在齐颂堂的对面,白铭站在他的身后, 沉默地伫立着, 安知宜于蔚深和齐颂堂之间, 不紧不慢的斟茶倒水。
茶满,他便垂身低眉顺眼的送至了齐颂堂的面前:“将军,请喝茶。”
“小蔚。”齐颂堂放下了枪, 并没有看安知宜一眼,“当年你父亲就和我们说过, 他这个孩子心气儿可不一般, 有你妈的影子, 我们当年只以为是他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没想到时移势易, 觉得他说的真不错。”
“齐叔,谬赞了。”蔚深点了点一个方向, 示意安知宜起身。
“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属蔚文这个二百五命最好。”齐颂堂给手枪上了膛,这和蔚起这一代使用的智能保险的军官配枪不同, 是老式的手动保险,“有个好老婆,生了个好儿子, 也有个好孙子。”
蔚深但笑不语,而他身后的白铭手却已经放到了腰间。
那里,也有一把枪。
“小蔚,我们齐家有没有无所谓,但你就真放任着其他星区的人来剜东部星区的骨头?”齐颂堂抬眸与蔚深直视,“现在是关键时刻,这么明摆着的一个局,如果现在乱起来,东部星区还压的住西部星区?你们就放心南部星区和北部星区只是旁观?”
齐颂堂比任何人都明白,现在这引起舆论注意的事件不过只是引线,真正庞然大物的是隐藏在视野下的冰山,墙倒众人推罢了。
只看有心人推与不推。
“齐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该退了。”蔚深抬手抿了一口安知宜泡的茶,“这不是东部星区想看到的,更不是星联想看到的,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徒留陈伤没有意义。”
蔚深这话说的好听,温和得仿佛在情面上留有余地,但却决绝得不可逆转。安知宜知道,在蔚深看来,齐家这样的陈年弊病是东部星区必须拔出的钉子,留着只有溃烂腐朽,他眼里从来没有容下沙子过。
齐颂堂轻轻的眯起了眼睛,水中的枪抬起,枪口对准了前方:“小蔚,还有一个办法。”
东部星区不能同时承受两个稳定势力的动荡。
白铭在同一时间抽出了腰间配枪,他的配枪是新一期制式的,采用智能保险,在指尖触击特定的感知部分便已经通过生物感应上膛。
他站在蔚深的身后,只是一个校级军官,却冷漠且毫不避讳地将枪口对准了眼前的这位老将。
而安知宜,不知站在齐颂堂的身后,一根纤细的精神丝围绕在他与齐颂堂之间,单薄却危险的漂浮着,他垂眸看了一眼方才急匆匆插入频道的简讯,然后抬眼,与对面的蔚?*? 深相对视一眼。
蔚深眸色轻轻一定。
安知宜开口:“齐将军,刚刚的消息,齐局长已经不在了,初步定性是……畏罪服毒。”
齐颂堂猛地一僵,枪口晃动不稳:“什么……”
安知宜:“还有一件事,齐少爷,也已经指认了……”
“闭嘴!”齐颂堂厉声打断了安知宜,“你个姓安的算什么东西!你不过就是蔚家豢养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安知宜沉默了下来。
蔚深抬手,白铭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枪,安知宜也礼貌地后退了一步,两人却依然保持着戒备。蔚深起身,探过身体,谦卑地附身折腰,摁在了齐颂堂的枪口,语气再真诚不过。
“齐叔,节哀啊。”
节哀,多么简单的两个字。
蔚深轻飘飘的两个字不可撼动的为这件事定了性,齐颂堂明白,这就是权力的力量,他也曾这样轻易执掌过别人的命运,他知道这是一种多么美好得令人足以迷失的力量,无所顾忌,万物顺从。
绝对的权力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一言一念,即已经注定了结局。
年岁已深的老人缓缓放下了枪,整个人突然就松懈了下来,方才精神矍铄的气息须臾间完全散去,由此,彻底卸去了所有为将者的锋芒,才是一个徒然平凡的年迈父亲-
当蔚起从狭窄闭塞的会面室中走出时,他的身后才骤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嚎哭,后知后觉,恍惚天真得不知险恶。
“爸——”
没有人能想到这样如同孩提一般眷恋不舍的哭喊,是来自于一个怎样的无知又恶劣的人。
他目中无人,又罔顾生死。
“爸爸——爸——”-
“蠢货。”齐颂堂喃喃低语,“蠢货!都是蠢货!”
蔚深坐了回去,再饮了一口,淡淡地夸赞道:“小安,最近泡的茶不错。”
安知宜敛眉垂目:“将军喜欢就好。”
良久,寂静到窒息的一方空间中,才颤抖起老者一声泣音般的叹息,然后是残破、年老,彻底无力的一声沉沉呼唤。
“儿啊……”
“我的……我的儿啊……”-
“夫人,闻主任转达了谢意,也想邀请您闲时可以小聚一下。”文静将自己手里的文件放到了桌前,压低了声音,“简工也留言了,说您醒了可以给他回个通讯,他等你。”
“聚餐的事情先应下,再过一段时间,就不该叫闻主任了。”颜姝揉了揉眉心,“然后回复一下蔚将军,说照常进行就好,剩下的我来处理。”
“好,我去回复。”文静点了点头。
待小秘书离去,空间中沉寂下来,颜姝才终于放松了一会儿。
颜姝:“陶陶,联络简宸。”
陶陶:“好的,正在联络——简宸——”
“喂。”几乎是同时,通讯即刻便被接通,男音温和儒雅,沉声低唤,“阿姝。”
“你那边现在几点了,怎么还没睡?”颜姝眉梢一挑。
简宸轻笑:“第九星轨的工期比较紧,连夜赶工呢,我得盯着,凌晨三点四十一,还好。”
颜姝:“阿秀想去边境线。”
“哦?”简宸语气微扬,“莫非我们的小乖宝孝心觉醒,准备来看看边境爸爸了?”
颜姝难得的想翻一个很不温婉的白眼,但出于良好的素养克制住了:“你想多了,是蔚家那孩子,公务原因,他要去边境,那小傻子放心不下,傻愣愣的要追过去。”
“蔚家?蔚起?”简宸兴质更浓了,“他的小未婚夫?”
颜姝的白眼到底没有克制住,狠狠的翻了一下:“简宸!我和你要强调一下,咱们儿子比人家还小两岁!”
“阿姝,我也要和你强调一下,在你眼里哪怕是三岁小孩也没阿秀像个孩子。”简宸觉察到了颜姝语气里的嗔怒,不由莞尔,“那关于这次阿秀想去边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希望他再把自己置入危险里。”颜姝指尖死死攥入手心,“我不想他再去任何可能会受伤的地方,最好一辈子在我的庇护下,想做什么都可以,永远不用惧怕任何危机,永远无忧无虑。”
“阿姝,你把他放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有危险。”简宸安抚道,“况且,中央星系,他真的呆着开心吗?”
颜姝一怔:“可第九星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简宸:“但那里会有我们小阿秀喜欢的人。”
颜姝:“这一年多你都没有见过他,你凭什么说蔚家那个小子就是阿秀喜欢的人!”
简宸:“那阿姝,你为什么不直接向阿秀反对呢?直接阻断他的选择,让他没办法飞蛾扑火,更不能离开你身边一丝一毫。”
“要知道,无论是简家还是颜家,你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我……”颜姝心神俱乱。
简宸:“你替蔚家解决了齐家的问题,又扶持了闻祺上位,授意给了阿秀和谢成岭谈判的资本,现在,无论是东部星区还是其他星系,得到了分权好处的人都暂时不会在置喙任何事,这不都是在帮他吗?”
他的妻子,是天生的政治家。
颜姝:“我只是不希望阿秀恨我,况且——”
况且,我爱他。
简宸温声:“阿姝,你看,你不是已经作出决定了吗?”-
“小安。”蔚深停下了脚步,回身拍了拍安知宜,“今天受委屈了,蔚叔给你道歉。”
“没有。”安知宜摇了摇头,“蔚叔,丧家之犬的垂死挣扎罢了,不足挂齿。”
“小安,你要记得,你是我和阿芸的孩子。”蔚深眉眼宽宥:“你也是小起的哥哥,小起不必看的脸色,你一样不用看。”
安知宜低笑:“我知道的,蔚叔。”
我一直都知道的-
蔚起走出拘留所时,梵生春正等在门口处,他的目的性极为明确,蔚起一出现,他便将目光投了过去,眼底淡漠平稳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梵组长。”蔚起礼貌的点点头。
“得谢谢你们了。”看见了蔚起,梵生春眉眼微弯,难得柔和的颜色,“不过,怎么这么生分,不叫我梵哥了。”
蔚起:“简秀最近不开心。”
梵生春愣了一秒,意识到了怎么,笑了:“小起生气了?”
蔚起别过目光:“没有。”
梵生春举双手认错:“我的错,我的错,你也知道,我的嘴就是欠的,下次再见,我一定把你喜欢的人当宝贝一样好好生生的供着哄着,而且是他想动我,我可没有动他。”
蔚起依旧没什么颜色:“梵组长能言善辩,多虑了。”
“好好好,我的问题,而且我也没把这件事上报上去,那天监视的人都是谢成岭提前打通的,没有实质影响的,小起。”梵生春连忙找补,“以后,我绝对不凶他吓唬他。好吗?”
蔚起:“梵组长和谢部长倒是很有闲心。”
“别把我和那个混蛋相提并论。”梵生春无奈,“你要知道,莫名其妙看着一个弱不经风的Alpha把变成Omega的你给拐走了还连累你接受调查,然后又要想到你们是绝对契合,难免有心人会不会利用信息素来设计——”
“梵组长。”蔚起冷淡的中断了他的话。
难得,从来毒舌的梵生春觉得有些憋屈:“抱歉,哥哥们也是需要接受时间的……”
蔚起打断了他:“我不需要道歉。”
梵生春叹气:“好,我给他道歉,好吧?”
蔚起这次没有回答,也没有再打断。
梵生春总算是长呼出了一口气。
第120章 一吻
简秀:“喵喵喵, 蔚花花!在等谁呀,乖喵喵。”
蔚花花:“喵呜~”
简秀:“蔚花花在等上校对不对呀。”
蔚花花天真歪头:“喵,喵喵~”
蔚起推开房间门的时候, 就被这美人明晃晃夹得能掐出糖水来的嗓音给愣了半秒。
某个教授抱着他的猫, 懒懒散散的倚躺在他的沙发上, 好像这原本并不柔软的布艺沙发也成了绵绵呼呼的云, 被两只猫咪窝着,咕噜咕噜的等着他回家, 柔柔的袒露着肚皮。
“蔚起!”简秀噌的一下就坐了起来, 眼睛亮亮的, “你回来啦!”
“我记得这是我家。”蔚起平静的解开外套的扣子,挂到一旁,自然而然的行止简秀的面前, 眉眼略弯,并不觉得冒犯, “你怎么拿到进入权限的?”
“首先, 我征求了零, 确保你家现在没有任何保密文件,也没有任何涉及个人隐私的物品内容, 以及,只有一只饥肠辘辘的小猫咪!”心虚的简秀把蔚花花举到了自己的面前, 挡住了蔚起垂眸认真询问的视线。
“喵呜!”蔚花花看见蔚起,很是开心,湿漉漉的眼睛眨巴了好几下。
蔚起:“其次呢?”
“其次……”简秀悄悄把头偏移, 却发现蔚起还在维持着方才那样专注平和的神态望着自己,耳尖绯红,“那个……额……我们, 合法订婚,我有家属权限。”
仿佛是为了赞同简秀的说法,蔚花花格外应景的又“喵”了一声。
“嗯。”蔚起唇角动了动,从简秀手里接过了蔚花花,简秀不确定他是不是笑了笑,却只觉得?蔚起似乎心情不错。
“上校!今天我做的晚饭!”自觉没问题,简秀瞬间就尾巴翘上了天,乐颠颠地跟在了蔚起身后,“我还喂了花花!”
“辛苦了。”蔚起非常配合,把蔚花花放回了猫窝。
简教授继续孔雀开屏:“我还洗了衣服!”
虽然是由简秀指令,零来完成的就是了。
蔚起继续夸奖:“乖,好厉害啊。”
简秀:“我还给你阳台的植物浇了水!”
虽然到了时间零也会浇水,很早中央星系的智能家居就已经实现自动化了。
蔚起洗干净了手,也示意简秀来洗手,嘴上也完全不扫兴:“谢谢,我差点儿就忘记了。”
橙花的气息在白檀的纵容下,就差嘚瑟得满屋乱窜了,蔚起眼眸一暗,抬手轻轻摁了一下自己后颈发烫的腺体。
简秀深呼吸一口气:“我还申请了实践课的随行。”
蔚起顿了顿,难得没有捧场。
“同意了。”简秀轻轻抬手,扯住了蔚起衬衫的衣角,“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第九星轨了。”
这么听话,又这么乖巧,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蔚起发现简秀这一招实在是没有新意,但似乎对他来说就是格外有用-
锅炉上的热红酒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迷迭香和肉桂的香味伴随着香醇的酒气翻滚出甜丝丝的气息,柑橘和苹果被煮成漂亮的红色,朗姆酒和甜红的酒瓶还放在不远处,透过酒色可以看见被精心捞出的佐料,在杯子里摆出精致漂亮的样式。
加德纳把煮好的热红酒放到烤好的牛排前时,言云鸣已经睡着了。
他躺在悠闲的躺椅上,裹着从沙发上顺来的毛毯,应该是睡着了有一会儿,所以右脸压出了一点红痕。
加德纳不知道自己胸腔里滚动的情绪是什么,还没有下肚的热红酒好像沸腾到了他的心脏里,醉醺醺的。
“言。”加德纳感受着这个名字在舌尖辗转过的音调,“言,醒醒。”
言云鸣有些懵懂地睁开了眼。
“唔——我睡着了?”
“嗯,吃饭了。”
言云鸣落座之后,才发现这顿饭似乎委实有些隆重了,不仅仅是热红酒和烤牛排,浓汤炖菜点心一应具全,连佐餐的水果都被细致的切好装盘了。
“今天什么日子啊?”言云鸣打开终端想要翻找一下日历,看是不是因为民族不同的原因,自己错过了什么之于加德纳来说十分重要的日子。
“不是今天,是明天。”加德纳把切好了的牛排放到了言云鸣面前,为他留下了筷子,“明天是我的生日,但明天也是实践课出发的日子,你又不一起,所以提前到今天来庆祝吧。”
“明天?”言云鸣心底一空,“我还没给你准备礼——等等!我记得去年你的生日应该是在夏天,零当时还给你发了生日祝福来着。”
“嗯,是啊,不过明天是我七年前从冬眠舱里醒过的日子。”加德纳举杯,做了个庆祝的手势,笑意盎然,“是新生。”
“哦,我想起来了,你之前在边境的那一战里受过重伤,死里逃生,所以冬眠过好长一段时间。”言云鸣顺势也举起了酒杯,与加德纳轻轻的碰了一下,“确实应该庆祝,当时的一线,能够活着的人不多……”
说罢,言云鸣有些滞愣的喝了一口红酒,味道还不错,他又下意识喝了一大口。
加德纳只是浅尝辄止,端详着言云鸣,言云鸣吃不惯纯正的西餐,也品不来干红,今天这顿饭是加德纳据很多东部星区改良西餐的菜谱做的,红酒也特意选的甜红,佐料煮热。
“言,当初我也活下来了,而且我现在就在你的面前”加德纳认真的问道,“你不是只有蔚起一个人,不必把自己神经的一根弦绷紧在他身上。”
在人情往来中锤炼的言主任听出来了一点不对劲来。
“加德纳……你……”言云鸣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没有蔚起那样敏锐的感知,也没有简秀那么细腻的措辞,他只是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误会了?”
加德纳眼神难得懵懂:“误会?”
“杜兰上校,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和另一个非亲缘的人之间,不是只有那一种感情的。”言云鸣总算是理清楚了一点子思路,“也不是只有那一种感情,才值得托付终身,毫不质疑的。”
加德纳眉眼一松:“你不喜欢他?”
言云鸣:“喜欢……不对,不是那种喜欢!”
言主任痛苦的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这个掰扯在中文语境里简直和是不是东西一样令人抓狂!-
“简秀,你可以等我回来的。”蔚起擦拭干净指尖,平静道,“这段时间,你可以先回家,正好军校里也没有什么事,你就当放个假。”
“为什么我要的等你。”简秀拉紧了蔚起的衣角,双眸逐渐泛红,“我为什么不可以跟着你,要留在这里等你?”
蔚起:“……简秀。我怕你害怕。”
他顺着简秀的拉扯,面向了他,此时他才发现,简秀好像比原来长高了一点,应该是Omega转化为Alpha以后正常的激素影响,其实他一直不用垂眸低看简秀,不过这个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仰着头满心期待的看着他,才让蔚起有了一种恍惚。
这个人需要自己一切保护的恍惚。
其实简秀是个相当坚韧的人。
简秀很执拗,又小心的把自己和上校距离拉近了一点:“蔚起,我不害怕的。”
蔚起顺着他小小的拉扯,面向了简秀,青年好看俊秀的眉眼皎洁干净,眼角的红痣晕着淡淡的花色,是不可否认的漂亮。
其实在蔚上校看来,简秀实在是好看,好看得会蛊惑人心。
大抵与橙花的甜意无关。
蔚起定定地注视着他:“简教授,不害怕?”
“不害怕,蔚起。”简秀心脏悸动,咬紧唇角,“但是——”
只要不涉及不可避及的风险,蔚起从来不会过多干涉他人的选择。
他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有些事不算是秘密。”蔚起抬手,拂过他的脸颊,然后轻轻使力松开了青年下意识咬紧的唇齿,“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了,但是不多,如果你不想我知道,我不会再深究。”
简秀攥住了蔚起的手腕,眼眸发烫:“不,如果可以,我很希望和你坦然。”
蔚起,我想告诉你好多事。
因为,我也想知道太多问题的答案。
我可以和你有未来吗?
你愿意接受我吗?-
“加德纳,我好像……有些难受。”言云鸣夹了好几筷子牛排,想吃一块压压酒劲,却都没有成功。
加德纳:“言,你喝醉了。”
他放下刀叉,起身想要去扶言云鸣去客房休息。
“没有醉!我就是只是难受!”但是醉鬼却不讲道理,格外的不配合,抓住来人扶住他的手腕,面颊和眼眶一起滚烫,“我真的只是难受而已。”
“言……”加德纳没有强行挣脱开言云鸣的束缚,“你告诉我,你难受什么?好吗?”
加德纳觉得,自己好像不太懂言,事实上,他其实不懂很多人,他明白不了很多种人的感情,或许不是不理解,只是不屑,只是痛恨,所以一直规避,规避这种兜兜转转纠缠的他不得解脱的人心。
言云鸣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人。
好眼熟,这个人好眼熟。
言云鸣:“我好想他们。”
加德纳:“是谁?”
言云鸣:“我的……朋友、同学、老师、还有,还有我的战友,我好想他们。”
“是因为他们已经离开了吗?”加德纳继续追问,“所以人类,只要别离就会思念吗?”
言云鸣把自己靠在这个人的身侧:“是因为他们用我最无法接受的方式离开了,却把我留下来了,当时我,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我怎么还在呢?”
加德纳:“言……”
言云鸣眼角滑落了一滴水珠。
他突然说:“我想回家。”
加德纳胸口一痛,就在当下之一刻,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了,挣开了言云鸣的手,然后用厚厚的毛毯把这个人裹了起来,抱起了他:“好,我带你回去,是你的公寓吗?”
“回家,我想回家。”言云鸣抓住加德纳的衬衫,“不是公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就是想回家……”
“言,你的家在哪儿?”加德纳垂首细问,“是第三星轨的家乡吗?”
现在,只要言云鸣一点头,那么不管明天中央军校有什么安排,不论后续需要多少成本去解决冲动以后的问题,加德纳都会毫不犹豫的在当下带着他的言冲出这个门,然后跨越三个星轨,带他回家。
可是言云鸣依旧在摇头:“不是。”
“到底是哪里,言,到底是哪里?”加德纳抱着这个人,像抱着一只鸟。
不知何处。
“他们都走了,但是把学校留下来了,他们去第九星轨了,但是把中央星系留下来了……”言云鸣前言不搭后语,“只有我还在这里了,但是我开始一点点把他们忘了。”
“我要回家,我们要回家……”
加德纳抱着言云鸣坐回了沙发里,酒精的醉意滋长在他们之间,他们却相隔在两个不相企及的时间,咫尺天涯。
“言,我好希望我可以理解你。”加德纳把这个人搂在自己怀里,扣着他的头,保护在自己的怀里,“可是我不是加德纳·杜兰。”
我只是他的影子罢了。
我不过只是另一道延续的可能。
“我没有拥有也没有失去,没有经历也没有旁观,我到底该怎么理解你啊?”
“第九星轨、中央军校,还有蔚起,他们之于你到底算是什么意义?”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家在哪里?”
“言云鸣,你教教我吧。”
加德纳阖上双眼,仿佛信徒无力的祷告。
他渴望共情这个人。
“如果这是痛苦,我愿意痛苦的。”-
这独属于你们的阵痛-
“很多细节我不能透露,也许你可以自己查清。”
“不过——”
“整个第九星轨边境线上,十三个恒星级舰队,两百七十九个星舰,二十六个太空城,七个人造小行星,二十亿的人命……”简秀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的死,都背在我的身上。”
这是一个庞大到曾经的简秀不可想象的数字。
“甚至就在今天,无论直接间接,我又要了一个人的命。”
齐局长的死直接注定了齐家的倒台。
蔚起的手被简秀攥住,摁得很紧,无法抽离,不过,他也没有想过抽离,甚至在这样漫长的叙述与对视中,这不自觉变成了一种纠缠,他的指腹时不时擦过青年脸上的软肉,摩挲着细腻的肌肤。
简秀知道,蔚起曾经戍守边境。
第九星轨,那里才是刻画蔚起真正独身一人的第二故乡,那里有蔚起埋骨边疆的战友,有他前半生数不清的同窗师友,有蔚起现有年岁里半数的光阴。
那是蔚起的半壁人生。
彼时,简秀甚至没有真正明白,自己好像只是在做一件非常普通的小事,没有违背本心,没有宏阔野望,可为什么一切就偏偏到了这样的境地。
有人殚精竭虑,不过微波寥寥;有人一念之差,却改覆天地。
“蔚起。”简秀低声唤着蔚起的名字。
为什么要叫我的名字?
蔚起指腹擦过了青年的软肉。
简秀,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远离我?
屏蔽贴已经抑制不住滚烫的腺体了,白檀香的信息素几乎要在这一刻全部汹涌倾泻,蔚起来不及去更换新的屏蔽贴,橙花就在他的眼前,而它的主人正满心满眼的望着自己,满怀希冀。
简秀,你害怕吗?
简秀发现,其实自己是害怕的,不过是自己的恐惧从那片玫瑰色的星野极光改换到了其他地方。
蔚起,倘若我不遇见你,那么我应该会在曾经的浑浑噩噩中依旧平静,然后忘记一切,忘记骄傲,忘记痛苦,忘记初心,也忘记自己。
最后,半梦半醒,以为一生。
简秀追问:“你会恨我吗?”
不要吓到他了,蔚起这样想。
白檀强迫自己沉沉压到一个浓郁厚重的状态,可是百分之百契合度的信息素实在是兼容度太高,橙花浑然不知这和素日里无知无觉的亲昵有什么不一样。
简秀深深呼吸了一下:“蔚起,我该怎么办……”
他垂下眼眸,宛如认命一般,逐渐靠近了蔚起,缓慢,且不可偏移,但是蔚起随时可以抽离,随时可以推开他。
他像是一只风里孱弱的蝴蝶,颤颤的向前飞去。
直至唇齿相依。
他吻了他。
简秀刹那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蔚起眼底流光深沉依旧,浓墨稠黑,手也依然顺者简秀的指尖,捧着简秀的脸,这个姿态,看上去仿佛是上校主动在吻他。
简秀发现了一个荒缪的事实——
蔚起在最应该恨他的时刻;
容许自己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