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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弗里曼是一个中央星系普通的社区服务中心的小干事, 在整个中央星系,各星各区,像他这样的社区服务者, 大概有十数亿个,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唯一特别的一点, 那大概就是他工作的地方属于起点星。

这颗行星属于人类星联历史上比较悠久的小行星之一, 随着时间迭代,历史更替, 这颗不算太大的人造行星不再承担原有的一线中心职能, 而是作为其纪念意义来说成为了一颗二线行星。

要说更特别一点的话……那便是因为起点星被赋予了“薪火相传”的附加意义, 这颗行星也是中央星系几所重要大学的所在行星,包括中央大学与中央军校在内。

在伊莱·弗里曼看来,这样的安排仿佛是为了让这些年轻的下一代的青春与生机来活泼这颗苍老的行星一般, 令它不致于被人遗忘。

之所以会想这些,不过是他的工作其实很无聊, 甚至也不算空闲, 他们是提供社区服务的, 得尽可能保证这里有人在,然后随便一个老奶奶丢了猫, 或者某个小孩离家出走,再或者就近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 都需要他们的调动与帮助。

要不是该死的轮班,现在自己应该已经喝着白兰地、吃着凯莉婆婆烤好的草莓酥饼,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的沙发里, 打开昨晚还没来得及看完的电影。

这样想着,伊莱郁闷地灌了自己一口咖啡,为自己提神。

他喃喃自语:“这样的日子, 一天天的未免也太无……”

不等他说完,一个苍老的身影的出现在了门口,手里还拎着一袋子面包,缓缓地朝内走来。

“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伊莱赶紧将自己的抱怨咽了回去,挂起平时服务的笑容。

来者是一个老人,头压得很低,他的身体似乎很不好,这短短的几步几乎要耗尽他所有精力一般,颤颤巍巍,身形踉跄。

这样近的空间,伊莱甚至可以听见他愈加粗重的呼吸声。

“您没事吧!”他见状,唯恐这个老者有什么重大疾病急需抢救,便匆忙地起身,绕出了前台,想要去扶住他先坐下。

伊莱:“您可以说一下您的名字吗?我可以为您联系医疗AI,快速锁定你需要的药物。”

老者低低地说了声什么。

当伊莱埋下头、凑近了他时,这位老者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伊莱一愣,出于责任义务,他还想想抬眸再认真观察一下老人的情况,在与老人视线相对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双恐慌愧疚的眼睛。

老人嗓音嘶哑如烟,七零八落:“快跑……”

伊莱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砰!!!

瞬息间,这个垂暮佝偻的老者的身体直接炸开,温热的血肉与强横的冲撞力将距离他最近的伊莱狠狠地推了出去!

刺目密集的激光穿透了老人的身体,在炸开的一刹、一同切割四周的一切,好几枚激光炸弹从这摊已经完全没有人型的血肉里滚了出来,它们接连碎裂,激光渐次爆发,高温灼烧的滋滋声与被烧焦的糊味充斥着这个大厅!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与呼救声此起彼伏,伊莱眼前的所有景象都被猩红的血色覆盖了一层,他不确定自己状态如何了,因为他其实没有感知到具体而又清晰的痛感,只是意识和思维有些混沌,明显迟钝了很多。

不过他关心的不是这些,他其实只来得及想起来一件事——

——凯莉婆婆让他下班,记得给她带蓝莓来着。

——她说她今天想做蓝莓塔。

想着,伊莱阖上了双眼。

心脏停跳。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灿烂的假期。

在中央星系,这属于再普通不过的某一天。

对于很多人的一生来说,他们和伊莱·弗里曼一样,普普通通的人生一生之中会遇见许多这样的某一天。

曾经,他们或许会懒懒散散的躺在如茵的草坪上晒着太阳,或许会在一家装潢精美的店内享用香甜的下午茶,当然,也或许会无可奈何又烦躁的迎来了突然又急切的加班,忙碌之间,抱怨浪费了一个假期。

休息,工作;空闲,繁忙。

这就是一个普通人每天随时可能会发生的既定事件。

当星际人类联盟政权推翻星际帝国十年以后,星联六百三十七年内,中央星系的居民便几乎从未再直接接触过任何与战火相关的事件。

哪怕这个世界并不完美,同样在潜藏着暗面,静水深流千尺浪,蚕食着人间。

可是,至少这一切都有一个基本守序的遮羞布。

轰炸、弹片、袭击、甚至是任何大型暴力活动,被遥远的阻隔在了那一道玫瑰之环之外。

这颗深藏在中央腹地跳动的心脏,与这种会猝然降临的灾难与苦厄无关,它把握着整个星联政权的主要命脉,六百余年,这里似乎就是安全与稳定的代名词。

但从此刻起,在这颗起点星之上,他们的人生就此被就此粗暴的割裂成了两岸,长久的安逸与平稳被骤然的灾祸打得猝不及防!

自以为一成不变的和平被突如其来的血与火洗礼,普罗大众盲目且习惯“绝对安全”的认知就此打破-

需要下一个十年、百年来重新置换-

“《查拉图斯特如是说》我看了很多遍,我其实很喜欢其中的一句话,’越是要向往高处,你的根就越是要深入黑暗的地底。”他微笑着闲谈,就像正处于一个可以随意打发的愉快下午茶聚会一样,评鉴着自己的爱好。

“哦?是么。”简秀摁住自己的太阳穴,浑身上下冷汗涟涟,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至少不应该在这个人面前露怯。

“我有个邀约,不知道简教授是否有空。”他淡淡的说道,语气措辞完全不曾顾虑过半点简秀的意愿。

简秀冷笑:“邀请可是要有诚意的。”

“我的全名是加百列·劳伦斯·琼,您可以叫我劳伦斯,也可以称呼为加百列,教授。”年轻的男子坦言道,“这是我对您的诚意。”

简秀眉梢一挑,回身逼着自己挺身?站起,看向了室外,硝烟与热浪扑面而来,嘲讽道:“这就是你的诚意?加百列。”

“当然不止这些,不过……”较于简秀的反唇相讥,劳伦斯态度相当温和,“有一个人要我代他向您问候,毕竟,十一年,真的是很久不见了。”

闻言,简秀呼吸一滞,他死死扣住就近的桌沿,维持着伫立者的姿态,不致于让自己太狼狈。

十一年,这个数字仿佛一串拥有着诡异咒语,将简秀积攒起来的所有冷静都给刹那推翻,溃不成军。

康拉德……

“除了您,我还邀请了一位客人。”劳伦斯语调轻松,却透出某种胜利者的优越,“她已经到了。”

“谁?”简秀深呼吸一口气,不好的预感愈发浓烈。

“莎莉·苔丝·伯莎;真是一个非常可爱善良的Omega姑娘,信息素是山茶花,一个很美好的女孩。”劳伦斯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我记得她是您的学生,她还很尊敬您。”

“你们……”简秀瞳孔赫然放大,双唇紧抿,可不等他难以遏制的怒火倾泻而出,一切便止于一个微弱沙哑的嗓音。

“简……老师……”

“莎莉。”简秀语调瞬间恢复了平和,竭尽可能希望可以为此刻的少女带来一点安全感,“别怕,你没事吧。”

莎莉没有回答他,或者说她已经来不及回答他了,简秀只来得及听清零星的一句“不……”的气音,她的声息便就彻底戛然而止。

简秀心下一慌:“莎莉?莎莉!”

“我之前经常听她提起过您,据她所说,您是一位非常优秀且体谅他人的老师。”劳伦斯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么,我相信您能理解我的安排。”

劳伦斯:“我知道,在现今科学技术水平高度发展的现在,单凭借这几句话是难以令您信服的,所以我提前就近为您准备了烟火表演,您听。”

当他的话音落地,又是强劲可怖的爆炸声!

在剧烈疯狂的嗡鸣声与逐渐拉近的惨烈求救声里,简秀稳稳端立于自己的原点,漫天的火焰红光与飞舞的尘埃硝烟被内部逐渐崩出裂纹的钢化玻璃隔绝在外。

宛如一场声势浩大的献祭礼。

原来如此,劳伦斯的有持无恐不仅仅局限于一个莎莉,他在用这种方式无声的告知简秀,此刻,任何一个人,无论与简秀有关无关,都有可能是他的人质。

他已经不需要担忧这里的安全与否了,简秀有些麻木地想着,在他做出选择以前,劳伦斯是不会让他死的。

“条件。”简秀目光黯淡的眺望远方,呼吸微弱,几近于无。

劳伦斯:“我说了,我有个邀约。”

简秀配合道:“好,不过我身体内部有执行厅的监控芯片。”

劳伦斯:“我已经帮您切断它与执行厅的链接了,24小时内他们查不到您的踪迹,甚至只要您来这儿,我可以帮您永远的摆脱他们。”

“……我要保证我学生的安全。”简秀眼底生寒,强调道,“是所有,这整个中央军校的孩子,都是我的学生。”

“好,当然可以。”劳伦斯彬彬有礼地反问道,“不过,简教授,我想我需要再问您一遍,您确定您要来吗?”

简秀沉默不语,神情阴鸷,掌心攥得死紧。

“您可以放弃的,事后我会抹去这通终端记录,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曾和您联络,您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安全所,等待这次的非法袭击过去。”劳伦斯的言辞里充斥着诱导着孩子吃糖哄骗的甜意。

“您无需任何负罪,因为您什么也没做,这一切与你无关,甚至我还可以替您报复所有人,这是一场专属于您的合法屠杀。”他的语气亲昵嗔怪,“毕竟啊——”

“是人类背叛了您。”

第77章 因果

中央星系, 起点星,上午九点。

同一时间,在起点星各地各区、包括各大校区在内, 突然爆发多起大范围的爆炸与自杀式袭击, 袭击者与发起者多为合法公民, 平时工作认真, 邻里和睦,毫无防备。

当恐慌与不知所措的人群慌乱的哀嚎嘶吼着的同时, 当他们呼叫辅助AI与紧急求助联系电话时, 断联的忙音竟然从中传来。

一时之间, 各处军警防爆部分迅速集结,分散各处,就近营救, 尽可能将所有的混乱与伤亡控制在最小。

这其中,也包括了号称人类星联军事摇篮的中央军校。

……

言主任可以肯定, 整个中央军校自建校以来, 就没有经历这么混乱的时候!

终端失灵, 信号切断,各类智能设备大范围死机, 零的中枢控制权被架空,甚至连电力供应都被强行切断, 而且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里就会发生大规模的爆炸清洗。

尽管目前爆炸原因尚不明晰,但也不可能这么干等着。

现在的基础设备还维持着整个中央军校基建运行而不乱套,全都归功于其前期设计师们优秀的军事前瞻性, 关键时刻,默认启动了战备应急模式!

回头真应该给建校设计师磕几个响头!言云鸣一边想着,一边向前走去。

“言!”加德纳跟在言云鸣身后想要扶住还有些战的不太稳当的他, 却被他随手甩开了。

“你去维持现场秩序!别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乱跑!”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碳基物灼烧过后的焦糊味儿,熏得言云鸣直反胃,“我去组织他们去地下安全所!”

说罢,他迅速地找到了就近尚且还未赶往安全所人群聚集处,用最原始的方式大喝道:“全体肃静!立正!”

这简简单单六个字就像一道不可忤逆的铁律,落入了本还有些慌乱的人群中,瞬息起到了奇效。

几乎是刻入了这些军校生骨子里的习惯一般,人群迅速找准了中心,以言云鸣为定位,在分散于人群中的教官指挥下,他们尽可能成行成列整合,军姿立定。

虽然这场临时整合不及大家平日里自己班上军事训练时候来得整齐划一,甚至可以算得上凌乱不堪,拿去星联任何一个军事汇演上都看不出往日里中央军校一成的集合水平。

但在非常时刻,这些来自于各年级各专业各班的学生,临场竟然有这样迅捷利落的整合力,其间未发生任何踩踏事件,已经弥足震撼。

其中有些并不属于军校生范畴的选修老师,弱小可怜又无助,也跟着被人群挤到了自己特定的位置,甚至会有好心学生或教官暗暗扯他们一把,不至于造成拥堵。

“所有教官出列!”言云鸣忍着咽喉处漫起的猩甜,大吼道,“就近分配!各自负责两列!有秩序的前往不同的地下安全所!”

多位教官在人群中回应他道:“是!”

“撤退顺序!Omega在前,Beta、Alpha在后!女性在前、男性在后!非实战科在前、实战科在后!新生在前、老生在后!学生在前、教师在后!依次为排列优先级,严禁插位拥挤!”言云鸣不确定这里是否还会有下一次爆破袭击,当机立断做出遣散安排。

言云鸣:“所有拥有实战科经验教官,去配给室拿好武器!校内巡逻,保证没有人掉队!伤者送往校医院!如有非法入侵者,就近求援!”

全体师生:“是!”

能成为中央军校教职工的老师与教官都不是什么蠢货,几乎是同时,整个校园内部,各处各职的教师都对自己的附近的学生进行了指挥,迅速组织他们赶往地下安全所避难,不得延误。

等匆忙安排完了这些,言云鸣才觉得自己大脑?*? 有些缺氧,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栽倒而去,他刚想叫加德纳扶住自己一把,才想起来加德纳已经被自己赶去遣散学生去了。

随即他便破罐子破摔的想着,摔就摔一下吧,总归死不了。

可是不等预料中的坠地感袭来,就率先被人抓住,一道不容拒绝的力量稳稳卸下了他后倒了重力惯性,扣住他的身体不至于摔倒。

身侧白檀的气息泛冷,缕缕而绕。

言云鸣苦笑:“蔚起。”

“嗯。”蔚起将他扶稳,“还能坚持吗?”

言云鸣:“没事,问题不大。”

“嗯。”蔚起默默松开了他。

“我先去其他几个人群常聚集点,你赶紧去——”言云鸣转身就要走,却被蔚起抬手拦住,他一愣,缓步驻足,静待蔚起的答复。

对于蔚起,言云鸣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蔚起眸色冷清:“记得在每个安全所的入口,至少安排两个精神海A级以上的教官,让他们检查一下每个要进入安全所的人。”

“你是说有人会混进去?”言云鸣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煞白,“什么样的人?比如?”

“比如这个。”蔚起抬手,五指张开,他的掌心静静地躺着几枚银白色的金属小球,还黏腻着丝丝缕缕的血肉,在这双肤色冷白色的手中,格外触目惊心。

“激光压缩弹……”言云鸣曾经的一线经验使他瞬间认清了眼前这是何物,他的心脏狠狠一抽,“从那些人身上弄出来的!”

“嗯,心脏一颗,肺部一颗,胃部三颗。”蔚起颔首,“这是我在一个刻意往人群中拥挤的人身上找到的,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心率状态和大脑频波比较特别……给我一种类似将死之人极度活跃的矛盾感。”

“他们竟然把这些放入了活人体内,然后把这些人混入了人群里。”言云鸣倒吸一口凉气,“可以通过身份信息来排除吗?”

蔚起摇头:“刚才那个人,我用终端自带的应急权限核查过生物信息了,校内职工,没有问题。”

“糟了,我……我得阻止他们!”不可预知的可怕后果令言云鸣浑身发软,“这个一旦在内部环境引发,几乎就近五平方米内高密度的激光切割网,几乎不会有人能够幸免!”

现在大规模的爆炸源自于校园内部不明□□的安插,由于现在的终端智能设备不论是民用军用完全失灵,而零的紧急制空权又被架空,所以他们短时间内无法通过之前的安全密钥启动原有的军用设备,这才让这群疯子占据了先机。

但是,这种先机他们不会占据超过四十分钟。

这里毕竟是中央军校,所有实战科的教官都有过一线作战经验,一线军官与准一线军官占据了绝八成。

突然袭击的闪电战打不散这些多年军旅的军人,要不了多久,都不需要借助外力,中央军校的这些实战科教官便可以解决绝大多数不明爆破点位,甚至可以通过精神海迅速锁定乘乱袭击的恐怖分子。

同时,零的制控权是由于非法入侵出于内部自保所暂时架空,但“她”并没有被彻底夺权,只是无法被任何人所利用。这是中央军校人工智能中枢的应急制动之一,当零收到高强度无法抵御的非法入侵时,便会自动启动。

所有目前来说,无论是非法袭击的恐怖分子,还是中央军校的内部叛徒,哪怕是中央军校的校级领导,都无法再利用零。

这造成了许多不便,但也从源头规避了零落入敌手可能造成的极端不利的后果;从某种意义上,“她”处于了一种绝对无害的安全状态。

言云鸣也毫不质疑中央军校通讯信息专业的技术军官们,只要半小时,他们便可以恢复军用通频,从军部拿到更高级的军用密钥,十分钟不到,他们便可以重新启动零。

到那时,任何非法入侵者,都会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一一被他们清扫干净。

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他们不是在守一个军事要塞,更不是在打一场单纯的对局游戏,这无关胜负输赢,这关乎生死,每一个人的生死。

一旦让体内含有激光炸弹的携带者一同进入地下安全所,不论他们是否具备反抗能力,不论他们是否无辜,这种不可控与高伤害便成为了既定的事实!

四十分钟,大海捞针,足够造成多少伤亡?

从目前来看,这场动乱的发起者不在乎这场袭击能否谋求什么利益,这只不过是一场单纯且不计代价的屠杀!

可对于中央空校来说,这将是一场怎样的打击?

这就是这批反社会的疯子要打给整个人类星联政权惨烈的一巴掌?

四十分钟,中央星系,中央军校。

他们身为师长,居然连自己的学生都保不住?

在中央军校的学生中,不止中央星系户籍的公民,也有许多其他星轨的公民,他们有的在这里工作,有的在这里读书,但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出生于第九星轨以内,但不包括第九星轨。

太多人一出生就生长在这个维系着基本秩序的表面平静世界,他们习惯了这样有着法治与道德规则下铸就的世界。

他们、尤其是中央军校在读的孩子们,听说过那样的一个世界,但未曾亲身经历;这些宛如电影故事传闻里面的精彩冒险一般,成为了艺术与浪漫的一部分,形成了他们无聊生活里趣味调味品的背景一部分。

军校生中的许多人,都会成为军人,成为这个庞大的人类集体中军事组织中的一颗原子,奔赴各处,替代前人,走他们的来时路。

他们也憧憬过荣光到来,也渴望过功勋卓越,也期许过成为英雄。

但是这些学生与真正意义上的无序混乱素未谋面,他们还是尚且稚嫩的刀锋,还没有来得及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下限。

其实不仅仅是这些孩子,几乎中央星系的所有人,他们以为自己现在还尚且处于一个被保护的环境,他们以为这里永远安全,但是,他们忘记了一个真相。

一件被自然与历史反复见证过无数回的真相。

贪婪与欲望可以催生一切因果。

“现在无法启用零进行高精度的靶向检测,最多只能启用应急模式下的身份核实和基础扫描,通过人力精神也有限!”言云鸣只觉得两眼发黑,但依然没有停止思考,“我们,我……”

而他,刚刚正安排了至少一千五百多人前往地下安全所!

言云鸣:“蔚起,我……”

“言主任,刚才你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蔚起抽出军刀,轻松的挑出手中几颗激光压缩弹内部关窍,废掉了这几颗足以撼动数百人性命的杀器,“在你安排的同时,我也通知了就近的几位教官这件事,刚才疏散的部分人会有人在安全所入口检查的。”

他的情绪状态较之于言云鸣,有一种极端的冷静。

言云鸣:“可是这样的情况下,人群流动量远超人类精神海检测的上限,再加上之前已经有人进入了地下安全所,几十分钟内,五万人的流动量,我们不可能绝对杜绝这个问题!”

蔚起:“所以我们不能等。”

第78章 屠杀

蔚起:“得尽早恢复零的权限。”

“难!”言云鸣抹了一把脸, 眼眶发红,“先不提我们没有拿到零的军事密钥,恢复智能设备和卫星信号至少都需要半个小时, 不然就得从控制中枢通过更高权限手动紧急重启……”

他突然噤声, 眼底崩出异样的光, 定定地盯着眼前的蔚起, 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一件被这段时间宁静生活的习惯性而淡忘的事。

言云鸣的嗓音有些颤抖:“你的档案只是被保密了, 是吧?”

“嗯。”蔚起收回了自己的军刀, “不影响紧急权限。”

言云鸣:“没有中央军部的通行令, 你的紧急权限可以维持多久?”

蔚起:“三个小时。”

“足够了!”言云鸣咬紧了牙关,“手动重启装置在控制中枢室,他们不可能没有防备, 如果你一个人去……你需要我做什么?”

现在千钧一发之际,分秒必争, 言云鸣身为中央军校的总务主任, 有自己需要坚守的岗位, 他不可能丢下自己的职责一走了之,但在他所能范围之内, 他会尽全力协助蔚起!

“我不清楚中央军校可调动者的能力,但你是中央军校总务主任, 我相信你的选择安排,其他方向的协同作战,也需要你对全局状态有一个基本把握。”蔚起淡声道, “我得走了。”

说吧,他没有耽搁,收好了军刀, 转身急步跨入了断续的人潮,朝着中央军校行政区中心方向前行,那是整个中央军校人工智能的控制中枢室的方向。

蔚起单兵先行,是为了尽可能争取时间,言云鸣也没有时间犹豫,他必须最快的时间组织好后续其他各处兵力的协调控场,不至于让蔚起单独一点、独木难支。

同时,各地下安全所出入关卡的检测部署,电力设备与卫星信号的恢复,重建紧急联络网保证沟通,种种方面,都刻不容缓!

言云鸣死死攥紧了掌心,猛地转身离开,与蔚起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们都将后背留给了对方。

……

科学技术绝对是第一生产力!

当简秀拖着孱弱的身体从第十五层楼爬下来时,这是他几乎疲惫的大脑和身体里还残余的唯一想法!

换做平时,只是徒步下十五层阶梯,他还尚且不至于这么狼狈;但在就在刚才,他动用了他的精神海,原有S级强度的厉害超乎他现有大脑中枢神经系统所承担阈值。

几乎快要榨干他现有所有的生机。

——“简先生,请您务必注意,现在您的精神海评估与您的健康状态直接挂钩,稳定于B级以上,那么暂且不会危及生命,当一旦掉到了C级,后果不堪设想。”

青年的手就没从旁边的扶栏处松开过,他本就瘦削的双肩止不住的颤抖,他快要站不稳了。

——“一旦精神海超过了您现有神经中枢所承受能力,则会遭到更为严重的反噬。”

回忆中医生的叮嘱犹在耳畔,夹杂在回旋着混沌模糊的嗡嗡声,凌乱无序。

——“所以,绝对不要轻易动用你的精神海。”

简秀的呼吸紊乱,眼眸低垂:“不知道……这次以后……精神海评估,会跌到哪种程度……”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体感温度起伏极大,时寒时热,四肢百骸陷入难以控制的僵直与麻木中,这具倦怠的身体与自己苟延残喘的思维被切割成了两半,一点点撕裂。

“已经,唔……触觉神经已经出现错乱了。”简秀判断着自己的状态,呼吸愈发困难沉重,“不能这样下去……”

在这样下去,不等他赶到劳伦斯指定的地点,他便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倒在路上。

“试剂……图书馆,公共医疗箱……应急试剂……”

简秀循着自己的回忆,踉跄着站起,松开了了扶持自己的护栏,朝图书馆一楼侧厅的一个角落走去。

那儿,存放着可以供给突发事件的应急医疗箱,存储有绝大部分应急药物,原本应该联合AI的智能医疗诊断模式来使用,不过现在零大概不能提供任何医疗服务了。

但出于人文道德考虑,也是为了应对公共场合的突发情况,所有急救药物都是没有被上锁的。

中央星系的建筑基础架构的稳定性在整个人类星联都是首屈一指的,所以,公共医疗箱的药物调配设施应该也还可以用;简秀如是想着。

他的胸膛起伏极为微弱,其实这段路只有百米不到,是正常人随意快走几步,便可以抵达的彼方,可之于现在的简秀,此刻却格外的遥远。

四周迷幻嘈杂的人声开始沸腾。

——“现有人类的生存机制真的合理吗?”

我……我不知道。

——“所以,您是为了造福人类而选择的这份研究?您想救他们吗?”

我也不知道……

——“简,你真的认同人类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

——“如果你是被牺牲者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

——“孩子,你现在选择的善良与仁慈,只是你富裕人生的附加值罢了。”

别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如果,是你一手造就这份罪孽呢?”

我……有罪?

简秀费劲的蠕动着苍白的唇,他想说什么,可又是一口含混不清的血沫涌出,顺着他的脖颈,一滴一滴黏腻着倘下,淅淅沥沥成猩红色的血花。

——“我再问一遍,您是否背叛了人类?”

头好疼……

——“简秀教授,虫族已经失控了,您认为自己真的毫无负罪吗?”

不要再问我了,求求你们,不要再说了!

——在您犹豫的这十五秒内,第九星轨十一个行星级舰队,全线阵亡。”

我,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我无法裁决的审判。”

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孩子死了?这个叛徒却还活着!”

我不是……我没有……

——“该死的人不应该是你吗?”

对不起,我很抱歉……

——“你有罪。”

有罪?

“我……有罪?”思绪靡乱又颓唐的青年又摇晃着走出两步,仿佛一根终于崩断了的弦,重重的栽倒在地。

好累,好困,好疼……

简秀的指尖死死扣着光滑的地面,几度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后不等他的身体完全支撑起来,又再度摔下。

好想就这样停下啊。

我,已经……不想再负担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了……

简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面色苍白如鬼,眼眸黯淡无光,不知什么时候,咸腥的泪水和唇瓣残余的血渍杂糅,顺着面庞轮廓划落,有那么一刻,他又想起来了劳伦斯的话。

——“这是一场专属于您的合法屠杀。”

我好累啊。

——“毕竟,是人类背叛了您。”

我……真的不想做任何选择。

青年神思恍恍惚惚,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躯体蜷缩起来,微微的颤栗着,其实真的很痛,痛彻心扉,伤彻肺腑,可是这一路的霜雪太冷太沉,他连歇斯底里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现在距离公共医疗药箱只有五十米不到,他只要再撑着一口气,就可以拿到几种应急试剂,只要将他们按照自己记忆里的比例配比,就可以得到一份简略版的0系列试剂。

只要简秀完成注射,他在未来一个半小时左右,将会拥有巅峰状态的A级精神海,同时现在因为精神海衰弱带来的一系列后遗症并发症都会得到极端的遏制,完全足够他前往劳伦斯所说的点位。

同时,他完全不必担心现在自己思绪紊乱而造成药物配比失败,因为他身体的肌肉记忆要远远精确于他的大脑,甚至不需要这些已加工过的应急试剂,只要有基础材料,他都可以在半个小时以内提炼出高纯度的伊维格试剂。

但是……

他身体内的监控芯片已经被完全切断了,在星联眼底,他又陷入了不可知不可控的状态,只要他离开人群的视线,只要他重新与创世纪单独接触,就寓意着他背叛的可能。

这十年来堆叠起的岌岌可危的单薄信任,将会一夕坍塌。

不论如何的解释与开端,都会成为可能发生“阴谋”的一部分,他们的一切牺牲都可能成为创世纪“神圣谋划”棋子的一部分。

一根高危纤细的敏感线将简秀与人类星联政权五百亿公民的生死相连,怀疑的种子从未根除,十一年间,根脉疯长,默默萌发,可以在一瞬之间参天。

星联政府不可能来赌这份信任的代价。

这不关乎任何个人的感情,甚至不关乎是非对错,这是群体意志的求生,这是一个政权对他人民的责任。

对于简秀来说,最有利于他的做法应该是完全将劳伦斯的联络抛之脑后,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和之前在场的每一位学生一起撤入地下安全所,途经路过的每一个教官与学生都会是他的证人。

他无需为这次的动乱付出任何责任,他只是在做一个普通选修老师该做的所有事,也许还会因为这次及时指挥学生撤入安全所而取得星联更多的信任,换取来更多的自由。

简秀不用负担任何人的生命,因为一切与他无关。

没有任何人可以以此来诘问他。

这就是创世纪给简秀的选择。

是抗争,还是屈服?

如果缄默可以平静的话,那他是不是不应该挣扎?如果这就是宿命的既定结局,那无谓坚持有什么意义?人间的苦与泪,罪与罚,生与死,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自己只是很累了,仅此而已。

他默默阖上了双眸,将所有意识都沉湎入深渊。

简秀,还要继续吗?

还值得继续吗?

第79章 痛苦

在蔚起的回忆里, 行政大楼本应该是中央军校最繁忙的地方,平时,这里承担了中央军校几乎七成的行政职能, 贯通三十二个学院的联结工作, 甚至也会接手部分军部与各战区的协同工作。

哪怕是假日, 也是采取轮休制, 一直保持着有工作人员随时待命的状态。

同时,这里也是整个中央军校智能AI“零”的总控中枢所在地, 在蔚起的印象里, 这里永远亮如白昼, 永远有人在忙碌着某些事,宛如一颗发条精准的机械之心,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但现在, 人几乎已经撤退干净了,零也停止工作, 不远处似乎还有教师引领着大批学生转移的嘶吼声, 冗杂在时隐时现的爆破声与慌乱的脚步里, 在此间有些荒芜的安静里。

谈不上遥远,像是隔着一层纱, 透出近在咫尺的荒唐感。

当蔚起穿过人流,步入踏入这颗心脏之际, 当他越过那些本不应该与中央星系相存的战火喧嚣时,总有种不真切的恍惚错位感,一步一步, 肌肉逐渐紧绷,身心的戒备临近顶峰,连呼吸都轻?薄到了无。

绕过了空旷宽广的大厅, 他选择了其中一侧的走道,其间应急照明系统光芒微弱稀疏,昏暗晦涩。

蔚起很快抵达了一楼右侧因为紧急制动合上的大门,蔚起将指尖与虹膜对应至门上还仰赖着平时储存应急能源维持的识别设备,打开了大门。

他走得很快,但人似乎快不过时间,在这短短的几百步以内,从中央星系走到了第九星轨,自青年行至少年,由?Omega重新分化为Alpha,逆向的是人流,亦是光阴。

仿佛在不知何处,蔚起身上的军官制服退成了军校校服,军部的上校肩章星芒消解成军校时期的校徽纹路。

其实在更早的时间里,他第一次来到此处,不是为了职责,不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任何一个世俗意义上的伟岸目的。

曾经,蔚起只是被一个自来熟的同学拉住,是一个家乡远在第七星轨的新生。

他还并不清楚如何使用自己的新生身份信息来启用零的智能服务,中央军校属于保密区,民用终端的自带智能AI无法引路,迷路的他精准的捕捉好了就近同样拿着新生配给袋的蔚起。

他叫息泽,男性Beta,很巧,是蔚起后来的的同班同学;彼时的息泽一把凑上来,毫无生疏,完全没有任何社交技巧、全是感情的问道,“同学?你知道行政大楼怎么走不?”

蔚起点头:“知道。”

息泽一把拽住他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迈出了信念坚定的步伐,毫不质疑自己偏得没谱的方向感,旋即,被蔚起默默抬手拦住。

息泽懵懂歪头:“同学?”

蔚起:“……反了。”

按照他这个南辕北辙的走法,只怕要完成当代的起点星环球航行,荣登校史馆新生风云人物前列,才能找到中央军校的行政大楼。

毕业以后,蔚起远赴边境线,再听见息泽的消息,是在言云鸣的口中,彼时的言云鸣还不是言主任,而是作为一名前线某部队残余的伤员,趴在蔚起的背上,等待救援。

他们头顶的玫瑰极光绮丽凄艳,惨惨戚戚。

言云鸣说:“蔚起,息泽不在了,一周以前。”

那一年的息泽和蔚起同岁,毕业十年,军旅十年。

说这句话的言云鸣呼吸打在了蔚起颈后,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有些发烧的原因,他的气息很烫,像是一滴新泪倘入了他的衣领间。

也许是回忆太沉太重,压慢了蔚起的步伐,他的步子逐慢了下来,然后停下。

蔚起神情冷冽地回身侧眸,望向了身后空无一人在走廊转角处,语色漠然:“出来。”

“蔚上校。”林奇匆忙地从转角后快走而出,很是怕被牵累的模样,“是我啊,林奇!”

“……嗯。”蔚起静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是你。”

林奇长舒一口气:“你走错方向了,零的总控中枢是朝左边走,得从二楼的特殊通道才能去地下的总控室……”

蔚起打断了他:“我知道。”

“这,这?”林奇一愣,不明白蔚起既然自知迷途为何还要毫不犹豫地向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蔚上校,你这是什么意思?”

蔚起定定地凝视着他,凤眸眼底是无所一物黑,却出奇的亮,有着烁烁的寒焰,灼烧得人不敢直视。

林奇下意识后退一步:“上校?”

蔚起垂下眼眸,淡淡叹息:“正是因为你是货真价实的艾塞亚·林奇,所以才可惜。”

他话音落地的一瞬,林奇骤然暴起,抬手猛地一划,袖口划出紧紧贴在他手腕之上的黑色腕表,其上的狭小孔洞迸发出极为刺目的银色光芒!

蔚起猛然后退,侧身避过了这一道致命的激光射线!

当两人稳稳站定之际,一击未中,林奇不再强求,而是喘息着冷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办公室,非法袭击开始后五秒钟左右。”蔚起的叙述很稳,带着他自身风格特有的精确。

林奇不敢置信,神情阴厉:“你故意引我过来的!”

“喻中校和你一样,同样是统战指挥系方向的专业主任,我了解过她的作战风格,她的大局观与指挥能力非常优秀。”蔚起抬眸,眉眼清寂,“我不认为一个常年外派外星轨出差的实战科主任,面对一次突然的非法袭击,首先想到的询问一个普通教官该怎么办。”

“普通教官?哈哈哈哈哈!普通教官?”林奇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讽刺的笑话,俯身大笑,容色怆然,“一个自边境调动而下,上校军衔的普通教官?蔚起?你真的甘心吗?”

他像一个骤然癫狂的疯子:“我们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是值得称颂的英雄!但当你没有价值的时候便要你退居而下,完全置你原本的大好前途于不顾,一个普通平凡的工作给你打发完了本该前程似锦的后半生!”

“你不也一样吗!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可是一线的上校军衔,拥有一个行星级小型舰队的直接军事负责权,你还这么年轻,不出五年,甚至可能两年不到,你就该位居将衔!”

“不过就是一个二次分化,他们就要放你的权,要你安分守己的呆在一个可有可无的岗位上,你此前二十一年的生死一线通通化为了泡影。”林奇嘶吼着,眼角有大滴大滴的浑浊眼泪落下,“甚至你的大部分资料保密,有生之年你的所有荣耀都不见天日!没有人知道你的努力与牺牲!”

“您并不是在为我鸣不平。”蔚起说道,“您是在为自己的境遇而痛苦。”

“那么……”林奇森森冷道,“蔚上校,您甘心吗?”

蔚起冷冷的伫立原地,不悲不喜。

林奇继续说道:“您为此而感到痛苦吗?”-

倏尔,蔚起答道:“我只是恰好不为此而感到痛苦。”-

蔚起!

“噗咳咳咳咳!”

简秀猛地睁开双眼,他剧烈的咳出喉间淤积的猩甜,好不容易清理干净咽喉部位的异样感以后,他才恍惚的抬袖擦去自己脸上的血痕。

“蔚起……”他惶惶不安地支起自己的身体,眼底是懵懵懂懂的光晕,缓了好一会儿,喃喃道,“莎莉……”

蔚起还在中央军校。

莎莉还处于死生不明。

简秀不知道自己意识昏沉过去了多久,更不记得这段时间内外界发生了什么,他打开自己的终端,看了一眼时间,短暂昏迷的时间不长,三分钟左右。

他调整着呼吸,撑着地面摇晃着站起,朝昏迷前既定的方向走去。

简秀说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清醒过来,就他自己的感知而言,他分明想逃避,最好将整个人间所有的琐事抛掷身后,作壁上观,不必为任何人或事而痛苦。

可是只有那么一瞬间,很短,弹指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丝丝缕缕的只言片语,令他神思赫然清明。

上校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躲去安全区,简秀所了解的每一个实战科教官都不会,蔚起优秀的预判能力只会让他比任何人更早觉察出危险所在;而莎莉在现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失踪,零失去控制权,终端联络失效。

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正濒临危险。

简秀喘着粗气,冷汗淋漓地站在公共医用箱面前,他单手颤抖地扶着墙壁,打开设备,缓慢却熟练的挑选出备用的药用成分,指尖翻飞,操作设备,点击临时的应急试剂合成。

倘若他真的救不了任何人……

眼前设备出口利落的滚出银白色的金属自动注射器,当简秀拿起它时,心跳便开始控制不住的加速。

他其实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孱弱多病,自身难保,哪怕二次分化,哪怕他现在是Alpha,哪怕蔚起与莎莉是Omega,哪怕有了现在这支试剂,他也没有办法改变任何直观现实……

劳伦斯未必会遵守约定。

简秀扯开自己的袖口,露出了手臂内侧的素白软肉,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自己的静脉血管,他低下眼睑,眼底颜色冷静得可怕。

但是,现在只有他有着与创世纪的直接谈判权。

他保护不了蔚起,却可以尽全力让不安定因素远离蔚起,他救不了莎莉,但他现在是保证莎莉求生的唯一可能。

只要自己越靠近,所顾虑的人就越安全。

简秀思绪落定,注射器尖锐的针尖刹那刺破柔软的皮肤,冰凉的药液注入体内。

伴随着液体逐渐消失,简秀清晰地感知到所有的疲惫与不适褪去,神经深处在药物的刺激下开始消解了原有的痛楚,他的精神海一步一步兴奋起来,亢奋又喧嚣,他的视觉与听觉逐渐敏锐,仿佛无限逼近他身体健康的巅峰时期。

但这只是暂时的,简秀很清楚,用试剂强行调整状态的他不过是饮鸩止渴,当药效褪去,一切负面影响会成倍反噬到这具苟延残喘的躯壳上。

简秀太清楚许多人沉迷这种无所不能的掌控感后带来的惨剧了。

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幸好,简秀……”青年教授低低地笑出了声,说不出的讽刺与苍凉,“幸好你还有利用价值。”

第80章 伪善

“薇薇安, 我想,我可能……有些害怕……”眉眼娟秀干净的Omega女孩蜷缩在自己朋友怀里,瑟瑟地发着抖, 她小声低哑的说道, “我, 我知道不应该……可是, 我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

“我知道的,伊莲娜, 我知道的……”薇薇安将她揽在怀里, 轻轻拍着她的肩, 低声安慰着,“不要害怕,会没事的。”

说是如此说, 但薇薇安她其实并不能肯定,是否真的会没事, 可现在的她也只能用这样苍白且无力的言辞来缓解现在凝滞恐惧的氛围。

她们现在正身处于地下安全所内, 早在动乱开始时, 就近的教官和老师们便已经安排了他们进入其中,保障他们的安全。

即便如此, 也足够一些非实战科的学生们目睹几场以自己身边同学为主角的惨烈的血花迸射,温软腥咸的肉沫和粘稠的液体爬上了干净的制式校服, 凄厉得不似真实。

伊莲娜便是其中之一,她并不是实战科的学生,主修专业是外交学。

薇薇安和她一起?*? 自习的时候, 她翻看复习的也是各类语言学外交学的理论大部头著书。

伊莲娜其实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许多场合,伊莲娜曾出色的完成了很多次模拟考试, 也在尚未毕业时跟随老师出席了多次会谈判,甚至也自己着手辅助老师直接面对谈判为己方谋取最大利益。

薇薇安毫不怀疑,她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领事外交员。

但现在,密集狭小的空间内部,散发着沉闷未知的恐惧与惶恐,“中央星系被非法袭击”的刺激要远比一个单纯的“非法袭击”来得剧烈,这背后所寓意的不安定因素被这群接受过优秀军事政治教育的学生们所敏感觉察。

他们谁也不敢深入细想,只能在原地烦闷焦躁。

“我,我很抱歉……薇薇安,我给你添麻烦了。”感受着薇薇安身体处传来的温度,伊莲娜逐渐镇定下来,强迫自己不再放空思绪。

但一直安抚着她的薇薇安这次?并没有回应,伊莲娜清晰的感知到了她原本温暖柔软的怀抱瞬间崩紧,凝练成了一把被拉到了极致的弓,紧张地绷弦,随时可以张弓出鞘。

伊莲娜意识到了什么,悄声:“薇……”

薇薇安没有低头看她,而是柔和迅速地将泛冷的指尖抵在了伊莲娜的唇上,冷而静的凝望着人群中的一个背影,一个蜷缩佝偻着的背影,是个算不得年轻的男性Alpha,衣着校内职工的制服,仿佛惶恐忧虑得不知所错的模样。

这个人有问题。

薇薇安的精神海轻轻浅浅的颤动着,近乎本能的笃定着这个结论。

——得益于这段时间被蔚教官几乎是绝对碾压式的严苛训练,她精神海的敏感度更上一层楼,尤其是对于身周未知不可控的某些威胁。

“嘘。”伴随着一道低低地嘘声,一支手轻轻摁在了她的右肩,温和干净的莲花香游弋浮动着,缭绕着攀附上了薇薇安的身体。

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薇薇安整个人霎时哆嗦了一下,眸光连冷厉都来不及收敛,下意识回望去看是谁。

“小姐,请冷静。”说话的人是一个Omega,男性Omega,他拥有着澄澈的蓝灰的瞳孔,其间流淌着涓涓的月光,令薇薇安不由自住地想起来了夜色里的昙花。

仿佛一梦。

“不要刺激到他。”他的声音压的极低,轻声道,“我的精神海主要针对侦查探测方面,他现在的状态处于一个极端的临界点,随时可能崩溃。”

闻言,薇薇安眼眸微光浮动,但逐渐放缓了自己的肌肉与呼吸,寂静的可怕。

“别紧张,小姐。”青年抬眸,定格于那道逐渐僵硬的背影,唇畔笑意浅淡,“您的精神海主要是针对进攻一类的吗?”

薇薇安肯定的回答道:“是,比较擅长攻击突刺偷袭一类的。”

“好,我会配合你制服他的。”青年说道,“你可以叫我莱安。”

“薇薇安。”薇薇安浅不可闻的点了一下头。

莱安眉眼弯弯:“如有必要,不留后手。”

听清了这句话的薇薇安一怔,眸子幽深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Omega,气质温和,眉眼带笑,淡淡的莲花香气浮动不一。

他的外在形象像极了……简老师-

“咳咳咳!”简秀驻足于一家普普通通的甜品店面前,以拳抵唇,轻轻地咳嗽着。

半晌,他咽下了喉间的一抹腥甜,抬眸打量了一番眼前定位指引的地点,这是一家非常显著特别的店面,校园南区,安妮塔咖啡馆。

之于其他中央军校常有的简洁大方的风格来说,这家咖啡馆的装潢未免太过轻奢悠闲了些,尤其是店门口花架上轻轻摇曳的各色花枝,自成一派安逸,与此刻弥漫着硝烟与混乱的中央军校格格不入。

“滴——,滴——”

安静已久的终端通讯再度响起。

“喂。”简秀强打起精神,咽下了自己嗓音中的孱弱,“加百列先生。”

“您来了,教授。”劳伦斯笑着,“我看见您了,您似乎状态有些不太好,需要我为您准备一杯热茶吗?很多孩子都喜欢我泡的茶。”

但简秀没有心思和他虚与委蛇:“莎莉呢?”

“我想我无论怎么描述您都保持怀疑态度。”劳伦斯微笑道,“您不自己进来看看吗?”

简秀青白色的唇角勾起:“却之不恭。”

语毕,他推门而入,门后与预料中的森冷瑟瑟不同。

恰恰相反,平静安宁几乎隔绝了背后的火焰与恐慌,温暖的灯光缓缓氤氲着,照柔了白瓷花瓶中原本冷淡雪色的百合花,烤箱里静静地躺着已经烤好了有些许时间的面包,渗透着醇酒佐料的微醺甜意。

在他的面前,其余的所有门都严丝合缝,唯有被推开的橱柜后,墙壁处展露着一个幽暗不明的下行通道,像是当下美好空间被撕裂的一道口子,正在逐渐蔓延,吞噬一切。

“你倒是很费心。”简秀站在通道面前,扫视着四周的环境,一语双关道,“花了不少时间吧。”

劳伦斯:“我听康拉德先生说,您是一个相当热爱生活、富有情趣,平和安稳的人,喜欢甜食、鲜花、艺术,书籍。所以我也希望我们的初见,能够给您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希望您能喜欢。”

简秀:“我想,您需要更新一下自己的消息来源,他已经十一年没有见过我了。”

“是吗?”劳伦斯语气轻佻,似乎在翻阅什么,“可是从我近期收集到的资料来看,您还经常和朋友聚餐……哦,是那位同样二次分化的上校。”

终端那头的话语含着刻薄的笑意,调侃着:“他叫,蔚起?二次分化为了Omega……呵,真巧啊,居然是蔚家的孩子,和简教授您还有着婚约。”

“他似乎对您相当重视,其实算起来,如果十一年前您能遇见他,蔚家应当也不致于袖手旁观?”他继续说道,“多可惜啊,最需要利用Omega优势的时候却与这张底牌素未谋面,现在最孱弱无力的时间,偏偏又二次分化成了Alpha。”

“实在是……太不巧了……”

闻言,简秀眼底一寒,一步一步踏下了阶梯,四周隐隐约约涌动起无形的频波——正是他的精神海。

“正常的同事邻居聚餐而已。”他淡声道,“我和大类教研组教师的聚餐时间更多。对此,我认为您的情报来源的分析太过浮于表面了。”

“您说的是,我确实差远了,或许我该和执行厅那群做心理侧写的家伙学学,据说他们在剖析人性心理方面有着几乎凌迟一样的精准。”劳伦斯不由莞尔,“毕竟,简教授切身体会,我是难以企及了。”

“说实话,我其实并不算喜欢《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本书。”简秀面不改色地回敬道,“只是因为他同样也有不少观念的可取之处,所以我也不算讨厌这本书。”

彼方的劳伦斯陷入了沉默。

简秀:“圣子阁下,你被欺骗了。”

劳伦斯:“我不是圣子。”

“是吗?”简秀继续向前走着,“可是你心里并不这样认为,你接受的教育与教义?无时不刻不在告知你,你肩负重任与使命,你生来便不同凡人,你从来都在默认自己圣子的身份。”

他微笑起来,万分真挚,劳伦斯看得见,简秀知道的,从他踏入这家咖啡馆开始,他就处于劳伦斯的监控之中。

没有关系,他已经习惯了监视自己的目光了。

简秀:“为此,你愿意忍辱负重,伪装自己,哪怕去反复深入了解一本与你观念相悖的书籍,潜伏在这个中央军校,这在你看来一切与受难等同,是你谦卑坚忍的体现,为了自己所谓的信仰牺牲杀戮在所不惜。”

劳伦斯冷漠的说道:“简教授,你在曲解挑拨我的信仰。”

简秀:“谁知道呢?同理,其实你并不能透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来解读我的思维,因为这本书一开始就是康拉德用来动摇催化我的媒介罢了。他只是在用侯本该毫无关联的先哲思想来为自己欲望的伪装罢了。”

如此伪善的慈悲……

“可他却没能以此说服我,你却以为你可以凭藉这本书来窥探我的内心。”简秀借助整理被汗湿额发时的小动作,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自己隐约有些刺痛的太阳穴,默默平静自己的思绪。

“恰恰相反,是你们亲手将自己的欲望与贪婪交付于我手。”

太讽刺了……

“实际上,你和康拉德没有区别,都一样。”

简秀站定于虚掩着的门前,挂断了通讯,他已经来到了这里,与劳伦斯这场名为“沟通”的言辞博弈也不再需要终端。

黑暗的单向通道中,他的神情晦暗不明:“所谓创世纪的你们真的是神的代言人吗?你们是真的要在摧毁人类社会构造的基础上,创造一个所谓美好的新世界?”

“闭嘴。”劳伦斯低声道。

“说的好听。”本该温和文雅的青年教授嗤笑出声,“难道不是你们这群一丘之貉用同样神圣的目的伪装自己的欲望吗?”

“我说的对吗?”简秀推开了眼前的门,“虚伪的……圣子阁下。”

劳伦斯缓缓抬眸,与此刻简秀对视。

四目相对之际,他深深地凝望着那一点眼下流转潋滟的朱砂泪痣,明烈滚烫,真是奇怪,劳伦斯想,明明自己已经见过他的照片很多次了,可他还是难以抑制的恍然。

不同于此前每一次接触到的纸质照片或者三维的投影,眼前的美人鲜活生色,眼眸顾盼皆是生辉,泪痣欲滴,引人遐想。

这就是……老师和索兰先生透过自己在看的人?

思绪顿止,劳伦斯只觉得自己眼下的一点鸦青色的痣痕剧痛,仿佛要提醒着那些被他刻意掩藏的方向。

他清晰地从那双自己模仿过了成千上万次的双眸眼底窥见了一刹那的了然与复杂。

还有,来不及收好的怜悯。

可笑,劳伦斯摁下了心间的所有悸动,眉眼温和,自己不需要同情,尤其是眼前这个人。

简秀:“……我的学生呢?”

劳伦斯:“教授,她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