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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大帐内一时静得可怕, 都不知道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是什么路数。

是乍一进来,被那猛虎吓跑了?还是进错了地方,害怕被责罚?

倒是谷梁泽明难得快步地走下御座。徐俞冲到跟前为他挑起帐门, 谷梁泽明就追出去, 拉住了辛夷的手。

幸好他还穿着一身黑色猎装, 不然此时腰间环佩恐怕叮铛作响。

被拉住手的辛夷:。

他抬脑袋看了谷梁泽明一眼。

自己说老虎要被咬,转眼这老虎就到谷梁泽明脚边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猫点灯!

谷梁泽明被他看得一顿。

辛夷刚洗完澡, 身上穿得甚单薄, 披着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谷梁泽明摸了一把,皱了下眉, 带着人到了避风的地方,伸手从旁边徐俞手里拿过了自己的披风裹在了辛夷身上。

谷梁泽明的披风大了一号, 披在辛夷身上时,几乎把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徐俞自然屏退周围,带着侍从们一起退到了几步之外。

谷梁泽明伸手摸了摸辛夷被吹得冰凉的小脸,等气息平稳下来, 只慢慢地说:“怎么不烘干头发就过来了?外头风大,仔细受了凉。”

辛夷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没救出来, 谷梁泽明的力气好大,虽然没有抓疼他, 但是一只手抓住他好像也很轻松。

辛夷瓮声瓮气:“我听说有老虎。”

谷梁泽明听见这话,倒是温声问他:“不是见着了?怎么看见了反倒转身就走。”

辛夷现在还不是猫,只能慢慢地盯着他,一双眼里满是谴责。

他被这么问,也逼近一步, 说了理由:“我是猫请来的人,你居然当着我的面,让我看见那只猫,趴在你的靴子旁边!那不是你的地盘!是辛夷的地盘!!”

他越说声音越大,像是生气了。谷梁泽明却没被他逼退,稳稳站在原地,垂眼看着几乎撞到了自己跟前的少年。

辛夷说完,狠狠用指尖戳谷梁泽明衣领出露出的那么一小块锁骨。

谷梁泽明抬手摸了摸像是要炸毛的少年,任由他戳,自己的指尖穿辛夷的黑发,轻轻摩挲着他的头皮。

“好了,”他轻轻地哄,“不生气,是朕的不是。”

辛夷:?

他一怔,好像一记猫猫拳打在了棉花上,身上炸开的毛却忽然顺了那么一点。

谷梁泽明就像抚摸猫那样摸着他,继续说:“让朕想想,应该怎么补偿猫,和他叫来的人呢?”

他似乎真的开始思考了,辛夷一言不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他。

就好像,防备着他是什么负心汉似的。

谷梁泽明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只是道:“不若这次这些部族献上之物,入朕私库的,都归你们好了。”

辛夷翘了下尾巴。

本来就是猫的!

他说:“不够不够!”

谷梁泽明不紧不慢理着他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长发:“那让朕想想,还有什么。”

他说着,面上似乎有些苦恼:“可是朕有的,都叫猫看过了,还能拿什么出来哄人开心?”

辛夷的尾巴尖尖开始转圈了。

他眼睛弯弯地笑起来,似乎在某一瞬,变回了浅蓝浅黄的一双漂亮瞳眸说:“对呀,你好穷了,真没办法。”

眼看猫开心起来了,谷梁泽明又哄了哄,哄得辛夷重新往他怀里蹭蹭,这才转回了话题:“半月前马哈木欲献白虎,朕早就拒绝了。”

“方才那白虎凑那么近,也不过是瓦剌一族之人想借机恐吓于朕罢了。”

谷梁泽明说完,倒觉得他们成功。

他又说:“而且,那白虎没挨着朕,只是匍在跟前的地毯上罢了,只有朕身上才是辛夷的地盘。”

辛夷立刻纠正:“不,你的地盘都是辛夷的!”

所以辛夷也有天下那么大的地盘,辛夷是猫王!

谷梁泽明“嗯”了声:“如此也不错。”

他居然这么顺从,辛夷被震了震,毕竟虽然他没有找过铲屎官,也知道有些猫咪会被限制行动的地盘,就连巡视整个家也做不到。

辛夷这才勉勉强强被顺了毛,手在披风底下扒拉了一下。他说:“这还差不多。”

谷梁泽明倒也不觉得松了口气,他轻轻蹙着眉,就好像事情还没有被完全解决似的。

辛夷撞他一下:“干嘛,我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谷梁泽明好大只,被撞得纹丝不动:“那就好。”

虽然这么说,他明显还有些担忧的事情,眉间迟迟不展,看得辛夷想伸出爪子挠上两下。

谷梁泽明忽然道:“朕想起今日白天你甚喜欢那只老虎,若是如此,收下也无妨。”

辛夷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喜欢?谁喜欢,我才不喜欢,辛夷更不会喜欢。”

谷梁泽明被他这把自己和辛夷分得很开的样子给逗了逗,但不敢笑,只是指尖摩挲着他的长发,将湿漉漉的长发同衣袍隔开了些:“是么?”

他几乎有些受不了了,张口想挑明辛夷的身份,又怕辛夷慌不择路地跑了。

到时候,他去哪里再变一个这样人的出来?

谷梁泽明只有些用力地抚摸了一下辛夷的后颈,摸猫清瘦的脊骨。

也不知在外头是怎么过活的,好好的一只妖怪,竟把自己养得这么瘦。

他说:“可是我若不留下这老虎,日后你要是又因为什么白老虎,黑老虎之类的同我闹脾气,如何是好?你一离开,朕自己也难保全自己。”

辛夷也记得自己是来保护他的,只是瞥他:“辛夷不能闹脾气吗?”

谷梁泽明没纠正他的口误,只是叹了口气,温声细语地说:“若闹了脾气,再不搭理朕,如何是好?”

辛夷很满意地瞅瞅他。

没错,猫可是很自由的,要是有了别的猫让他生气,可是一下子会失去他的!

谷梁泽明从来没有像是今日这样失态,本该烦闷,可是叫面前人用这么亮的一双眼睛偷偷觑着,却有股不知为何从心底冒出来的甜蜜。

他像是听着自己心底某处阴暗的声音,轻声说:“你和仙人相识,来去无踪,朕担心,若是朕今日动作慢些,出来就见不到你了。”

辛夷故作严肃的神情一不留神就软化了一点。

哎呀,原来是担心猫跑掉,人,真是黏着猫。

谷梁泽明看在眼里,自然语气更温软,几乎有点低声下气哄他似的意味了。

“若是下次,能不走么?”

他的手被湿发弄得有些冰,于是隔着披风去找辛夷的手指,找到了,也只是捉着指尖,轻轻地牵起晃了晃,缓慢地摩挲着。

他说:“要是走了,也同朕说一声,去了哪里,该往哪儿寻?”

辛夷看他,好叭,毕竟他也不是狸花,没有说走就走的强迫症。

辛夷点了一下脑袋:“可以。”

谷梁泽明又缓缓说:“你起誓。”

辛夷:?

他稀罕地看看谷梁泽明:“发誓就发誓。”

猫才不怕。

帐子里满头雾水的几人等回了两人。

那敢甩门帘的少年居然没受到惩罚,反而还原模原样地跟在谷梁泽明身后,想必是极受到宠爱的那种内侍。

白虎还匍匐在大帐中央,周围侍人都站得开些,显然是有些戒备着。

白虎正在这两人要前往上座的必经之路上,方才谷梁泽明下来,却是目不斜视,显然无所畏惧的样子。

北疆之人此时却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想要看这小儿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却看见那竖子路过时低头看了眼他费尽心机驯养的白虎,像是还顺便踩了一脚老虎爪子。

这一脚飞快,他们几乎只看见残影。

瓦剌王子:?

鞑靼首领:?

老虎:…?

谷梁泽明像是没看见这一幕,拉着他走到了御座上。

草原的首领们也喜欢打下奴隶,甚至肆意在王帐中享用他们,虽然共座,却不代表拥有了共同的权柄。

但他们可知道大宣皇帝一向讲究些什么礼法德行,皇座之上只有一人的位置,绝不允许任何人共享。

底下人看着这一幕,神色纷纷暗 了暗。

倒是辛夷觉得没什么,毕竟,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

如果一个人不能坐在这张椅子上,但是要是一只小白猫,不要说坐在这里了,就算是坐在谷梁泽明的身上,脑袋上,也是很应该的喵。

而且,他就占了一点小小的位置。

御座哪怕铺了厚厚的几层皮毛毯子也有一点硬,辛夷嫌弃,只坐了一点点屁股尖尖。

谷梁泽明倒是没知觉似的,坐这么硬的椅子,也神色平静,显得有些懒倦。

他摸着辛夷湿漉漉的头发,唤了徐俞。

过了一会儿,徐俞就捧了个巴掌大的手炉来。

谷梁泽明捧着手炉,像是无事可做,所以捉着少年长长的黑发在手中为他烘发。

堂堂大宣皇帝,竟然做这种侍人的活计。

看见这一幕,鞑靼首领眼神变得兴味十足,隐秘地落在了辛夷那张看起来妖冶冷淡的脸上。

帐子里的熏炉似乎也加了炭火,一下热得这些草原人有些不适应。

底下的瓦剌王子见白虎被踩了一脚居然只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有些阴沉地盯着辛夷。

没想到中原人体弱至此,还没到刮凛冽冬风的时候,就要烧这么旺的炉子了。

可惜他们虽弄到了这些炉子的制法,却寻不到那些无烟的黑色石头。

他想着,眼底的神情贪婪又轻蔑。

谷梁泽明道:“还有要事?”

瓦剌王子身边一个老者倏然开口了。

“大宣皇帝身边这位,倒是钟灵毓秀,也不知,还看不看得上我等部族的美人。”

谷梁泽明听见这话,像是终于分了点注意力过来。

瓦剌鞑靼都是草原上残忍的部落,喜欢劫掠弱小,夺走他们的女人,杀了小孩和壮年,倒是无怪乎这次到一起了。

就是不知打了些什么主意。

他目光打量着座下两拨人,只淡淡道:“若是无其他事,就一同宴饮罢。”

这就是拒绝了。

眼看大宣皇帝对白虎和美人都没什么兴趣,瓦剌王子冷笑了两声起身。

这也算男人?!

他听说朵颜也打算从大宣皇帝喜爱猫这件事上伸手,他倒是要看看怎么伸!

他带着自己的人手和老虎走了。

老虎走之前,回了下头,看见那个气味奇怪的小人在偷偷朝自己龇牙。

倒是不凶。

辛夷又龇了一次,被谷梁泽明轻轻捏了下手。

辛夷凶巴巴地垮着脸转回去看他,看见谷梁泽明含笑的脸后,就凶不起来了,凑过去闻闻。

谷梁泽明抬手为他撩了撩头发,任由他嗅着嗅着就跨坐到自己身上来。

等辛夷闻到谷梁泽明身上果然也沾染了一点老虎味道后,脸色就更臭了。

这下他连谷梁泽明也一起踩了。

跟着宠物回头的王子就看着谷梁泽明像是早有预料,一动不动,等他踩完后,还低眉敛目地跟着他,同这少年说些什么。

之后,帐门落下,什么也看不见了。

瓦剌王子愣了愣,随后低低狂笑起来。

真是天助他们,那个一向冷血冷情的大宣皇帝,居然被一个小情人捏在手里。

若是谁捏住他的小情人,恐怕就捏住了广袤的他们觊觎已久的大宣!

这头,谷梁泽明在和辛夷低声说话。

他说:“…朕回去就沐浴更衣。”

辛夷很不满地看他一眼:“难道你不是本来就要沐浴?”

谷梁泽明顿了顿:“那朕沐浴两遍?”

辛夷敏感地吸了吸鼻子。

帐子里不太透气,又不像谷梁泽明常常呆的那几个大帐,有常开的窗透气。这地方几乎没有别的窗户,除了他刚刚掀开进来又进去,就没换过气。

那些草原人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闻,他差点被这一下猛吸鼻子给臭得晕过去。

“你找的什么破地方,”辛夷说:“三遍!三遍!你臭死了!”

第62章

谷梁泽明很好脾气地去沐浴了, 然而遇上了一个小问题。

辛夷明明做猫的时候很讨厌水,但是在沐浴的时候,却非探头探脑地缩在屏风后头盯他, 也不进来, 警惕得好像拿那屏风当了个什么保护罩似的。

谷梁泽明原本是很乐意的, 但是辛夷的视线如有实质,简直要把屏风盯出个窟窿来了。

他无奈地抚了下水,说:“朕会洗干净的。”

辛夷点了下脑袋, 双手搭在屏风上, 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当然要洗干净!”

谷梁泽明继续说:“不进来?”

辛夷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落下的水,他变成人的时候可以玩水, 但是对这种时候水也没兴趣。

只会把毛毛搞得湿漉漉的,还玩不到!

辛夷坚决地摇头了。

谷梁泽明只好在他的盯视下冲洗了三遭, 这才披上薄衣起身。

他身量极高,平日里看起来斯文得很,底下的却是一块块流畅漂亮的肌肉,薄薄的里衣几乎遮挡不了什么。

旁边的徐俞紧接着捧来大块的巾布为他拭水, 谷梁泽明只静静站在原地,他长发皆湿,正被人细心地一点点用缎子吸干。

辛夷缩在屏风后面, 虽然他知道人洗澡没有猫洗澡那样危险,可谷梁泽明可是整整洗三次, 还是需要猫看着的。

按照道理说,谷梁泽明洗完澡了,他就可以放心,不守在这里了。

可是辛夷躲在屏风后,又悄咪咪地,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地探出了脑袋。

他上下扫视谷梁泽明,像是一个小猫扫描机。

谷梁泽明忽然侧了侧,很精准地偏头,同辛夷对视上了。

谷梁泽明笑了一下。

辛夷:。

扫描机烧掉了。

辛夷立刻就缩回去了,不仅如此,过了一会儿后,还传来了帐门被甩开的声音。

一阵冷风嗖地卷入帐子里,冷得习惯在温暖水汽中的众人打了个哆嗦。

谷梁泽明却像是氤氲着热意,毫不在意,甚至看起来心情不错。

徐俞侍候着为他系上腰带,目不斜视,面色却露出了一丝的微妙。

等头发烘干,谷梁泽明不紧不慢地走到帐门口。

他伸出一只手挑开帐门,却没看见辛夷的身影。

谷梁泽明有些意外,视线扫了一圈,在候着的侍人堆里头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他很轻地挑了下眉。

因着谷梁泽明要多沐浴几遭,今晚的宴会开始得比往年更迟些。

沉沉的夜色裹着天幕,却被猎场一把接着一把的火把驱散,临近宴席之处,更是篝火极旺,人流如龙,四处都挂着精巧的灯盏。

众人看见他们的陛下被侍从簇拥着走来,人如玉山,垂着的眼睫温柔,脸上神色似乎比寻常时心情好上不少,一时间俊美逼人得令人不敢直视。

众人下意识紧张起来,纷纷俯身行礼。

辛夷慢吞吞地混在内侍里当一个小太监。

他过来的时候偷偷打了旁边小太监腰上摇晃的配饰,等会儿还准备再去打了一下。

夜风卷来,辛夷闻到谷梁泽明身上比以往更重的冷香。

他吸吸鼻子,又闻到了夜风里烤肉的香味。

吸溜。

这个更香。

谷梁泽明落了座,一抬手,底下侍从已将今日众人的猎物都清数好抬了上来,呈现在众人眼前。

内侍来唱了头名,秋狝的头名,无非第一日同最后一日总算的时候最出风头。底下被报了名字的将士各个神采飞扬,像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姓名有一日能被皇帝听见。

内侍通传着赐嵌东珠撒袋、金丝鹿筋弓、白花花的银锭子的奖赏不要钱一般被送到了各个将士跟前。

谷梁泽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案上轻叩,忽然放了块没见过的金鱼。

用来钓猫。

辛夷看见了,悄咪咪从后头侍人堆挪到谷梁泽明旁边。

侍奉的徐俞只看他一眼,闭上嘴没说话。

谷梁泽明见没动静,又放了一块玉佩,图案是小猫叼着比自己大了两三倍的鱼,上头的小猫只有小指大小,异常精巧可爱。

他又说:“都是你的。”

辛夷“嗖”地一下就把他跟前的小金鱼小玉佩都卷走了。

小猫大盗!

谷梁泽明笑了起来。

今日的陛下看起来心情大好,也很大手笔地赏了不少人。

宴会的气氛热烈起来,甚至就连周围的将士们也欢呼雀跃,分食他们各自猎得的猎物。

底下又大臣不时说些歌功颂德之话,谷梁泽明支着脑袋懒懒听了,偶尔应答。

他此时看起来尊贵矜持,半分没有之前哄着辛夷那副温声细语的样子。

辛夷:。

他很奇怪地多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要是他自己在古代当一只小猫,一定是不会找谷梁泽明养他的。

毕竟谷梁泽明看起来很冷淡,不是他露出肚皮喵喵两声,就会把他奉为猫猫大王的那种人。

哎,猫才不是会强求的猫。

谷梁泽明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眼同他对视时,面上的疏离倏然间就淡下去不少。

“怎么了?”

变脸大王。

辛夷稀罕地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谷梁泽明伸手要去牵他的手,可辛夷站得还是有点远,于是动作便顿了顿。

他又说:“方才在帐子里,怎么自己跑了?”

辛夷抉择了一下,觉得还是前一个问题好回答。

他凑近了一点,慢吞吞地说:“我刚才觉得你很冷淡,要是我是辛夷,肯定不会选你养。”

谷梁泽明听见这话,脸上的神情顿了顿。

然后他看见猫伸出一只爪子,戳了一下他的手腕,小鱼一样慢慢地又把话说完了:“但是,我又想了一下,你很大方,猫会很喜欢。”

“这么有良心?”谷梁泽明又重新含笑,立刻很好脾气地说,“真是好猫。”

辛夷:。

真是好怪!

他不说话了,转而稀罕地去瞧这里的篝火宴会。

一眼就看见篝火堆旁正炙烤着羊肉的侍人,还有底下神色各异的人群。

辛夷看见了刚刚在帐子里的瓦剌人和鞑靼人,眼光又往旁边移了一下,果然看见了朵颜族的人。

跟旁边大多身边都是女侍陪伴的两族相比,朵颜族里头似乎男人更多,不过看起来不太一样…

辛夷眨巴了一下眼睛,刚刚把脑袋伸出去,就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拽了下。

他把注意力移回来,歪了歪脑袋看向谷梁泽明,像是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似的。

谷梁泽明不声不响的,手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了他的袖子,在辛夷往下看的时候就揪一下。

辛夷看着旁边忙活的徐俞,心虚了一瞬,又想起来谷梁泽明说的职责范围里没有这个,于是重新理直气壮起来。

他挪到谷梁泽明身边,小声问他:“干嘛咪?”

是咪,听起来心情不错。

谷梁泽明已在养猫上有了些心得。

他借着衣袖的遮掩,慢慢地从拉着辛夷的袖口,抚到他的手背,不紧不慢地来回捏着辛夷指尖。

谷梁泽明说:“有什么好看的?朵颜部落如今的首领是前任塔布囊之女,有十三个男宠和数不清的奴隶,都很黑。”

他有几个字咬字略重,像是什么提醒一般。

辛夷震惊,飞快地又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那些人中间簇拥的女人,浑身肌肉强健,皮肤被晒得略黑,正惬意地享受身边两个男仆的服侍,原本安排的太监似乎因为太瘦弱而被冷落在一边。

他问了个意想不到的问题:“数不清?数不清是有多少个?五十个?八十个?”

谷梁泽明被他问得一顿,转头一眼,这小猫崽子听得眼睛都亮起来了,跟猫眼睛似的,在黯淡的火光中像是会发光。

谷梁泽明道:“…怎么?”

辛夷小声地说:“那很好了。”

比投喂过猫猫的人还多了。

谷梁泽明顿了顿,忘了,这是只猫,别说从一而终,不一个季节换一个就是很不错的了。

他忍耐地蹙了蹙眉。

辛夷就好奇一下,很快转头去看另一边两个部族的桌案。

好在这些人似乎都顾忌着是在御前,虽然都带了服侍的人,也都没做什么出格之事。

谷梁泽明看着辛夷新奇地看来看去,没忍住,拧着眉说:“瓦剌鞑靼两族人素日行事也不成体统,不必多看。”

早知就不必带辛夷来,还是小猫崽子,若是被这些人带坏了怎么办?

辛夷“哦”了一声,那好像没什么好看的了。

看什么呢?

猫咪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他在这里站一小会儿就要犯困的。

他目光在周围游移,捕捉到食案上的小玉盏,趁着里头还是空空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把它戳倒。

玉盏骨碌碌滚了两圈,辛夷满意地又开始四处巡视。

还有谁敢挑战猫猫大王!

辛夷另一只手还被谷梁泽明捏着,忽然又被拉了一下。

辛夷疑惑地回头,见谷梁泽明另一只手抬起按住差点滚下食案的小杯,放正后又点了点身旁的位置。

“累了没有?歇一会儿。”

此时谷梁泽明坐的是上首,位置宽敞,别说坐一个辛夷,就算辛夷变成小猫排排躺,也能躺十只他这样的猫。

辛夷蠢蠢欲动,很想变成猫身在上头乱窜。

谷梁泽明却误解了辛夷的犹豫。

平日里做猫的时候恨不得整日整日黏在他身上,变成人却勤快了不少,非要站着。

他不言不语地牵着辛夷的指尖。

小猫聪明不多,全用在折腾自己那小身板身上了。

底下大臣原本等着分食今日陛下猎到的梅花鹿,没想到陛下像是忘了这遭似的,奖赏过后,就淡淡地揭过这一茬。

等这次头名猎下的猎物到了众人食案前,底下几个大臣心中暗叹,想着这次是没有分食的荣幸了,倒是纷纷有些遗憾。

瓦剌王子挑剔地用筷子戳戳跟前的肉块:“你们中原人真是麻烦,不过吃点肉,还要切成这个样子,真是没气魄。”

顾谨柏这次也来了,坐在中间的食案附近,闻言抬了抬眼:“割不正,不食。想来草原上是没什么讲究的。”

瓦剌王子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抬手在自己跟前扇了扇:“好浓的酸腐气。”

谷梁泽明牵着辛夷的手,像是被吵到。

他往下瞥了眼,那一眼极冷,说出的话也不很留情:“多年未见,倒是变得活泼了不少。”

马哈木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

谷梁泽明大他大半轮,上次见他根本还是说不上话的年龄,是他阿爸联合几个部族,准备趁着上一个老皇帝要死了准备驰马南下。

没想到没下多少,就被现在的大宣皇帝赶回来了,不仅被打得落花流水,把他们当时勇士们杀了个精光,甚至一路深入草原直达王庭。

马哈木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他的,传说中的大宣太子浑身都带着他们族人的血味,耀眼如太阳,手下拎着他问要不要杀的时候,谷梁泽明只转头过来看了还是小萝卜的他一眼,冷淡地否决。

当时那身银色铠甲被血染得通红,像是一大片血红乌云挡在他跟前,阴影把他挡得死死的。

这片阴影后来在整个草原上再也没有散去。

另外两个首领脸上的笑容也在听见这话后一下子消失了。

谷梁泽明跟前的碟子里肉块切得更小更精细,一看就是很容易用来投喂的。

他不紧不慢用筷子夹了一块,递到身边的辛夷唇畔,抵着他的唇:“尝尝?”

辛夷听他们吵来吵去有点无聊,正发着呆,香香的,下意识和被投喂时一样,低头就吃了。

谷梁泽明面上的神情终于愉悦了些。

他不紧不慢地又夹了一块,看着辛夷低头把食物从筷尖叼走。

他夹得有些紧,辛夷叼不走,有时候把筷尖咬了咬,很不留情,留下了个小小的牙印。

像是喂猫。

谷梁泽明低声说:“吃得好少。”

辛夷瞅他一眼,低头把他的袖子拽起来,然后挨挨蹭蹭地坐下了。

“少吗?”辛夷像是小猫的时候一样吧唧了两下嘴巴,然后探头在所有盘子跟前看了眼,又吃了一口他喂的,叼着筷子含混地说,“那你多喂一点。”

他说完才松开,筷尖上的小牙印有点湿漉漉的,不由得让谷梁泽明想起粉嫩的猫鼻子。

谷梁泽明轻轻吸了口气,心底也像是被猫爪子挠了挠似的。

他问:“还吃什么?”

他语气温和耐心,这个时候似乎又变得很适合饲养一只猫了。

辛夷瞅他一眼,漂亮的猫眼里鬼鬼祟祟,明显是憋着什么坏主意。

随后辛夷伸出一根手指,把桌上的菜都点了一遍。

这个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那个!

谷梁泽明无奈地笑了。

过了一会儿,萨仁从食案后走到宴会中央。

她的举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这时候辛夷终于看清了,她看起来实在是一个很有力量的女人,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

萨仁大声道:“朵颜族准备了礼物,要献给大宣皇帝。”

谷梁泽明被打扰了和辛夷的相处,眉眼间有着些不耐,顷刻间又被压了下去,神情如常看过来了。

“呈上来。”

听见这话,众人也没有太多惊讶,在北疆几个大部落中,朵颜一向是比较亲近大宣的那一个部族,几乎时不时都会进贡,当然,他们大宣也会给出不少好东西。

瓦剌王子听见这话,面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往后一靠,正揽住身边的美人。

他倒要看看,萨仁弄了什么东西来,还自以为是地想要叫那皇帝松口。

萨仁的人最开始抬上来的是些白狼皮,驯养过的鹰隼一类的东西,到了后头就是些长相奇怪的木头。

那木头只有可怜的一根,抬上来后被人从中间劈开,一股奇异的香味蔓延了出来。

马哈木冷笑:“干什么?你们部落没东西了?哪里弄来的破木头。”

萨仁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然后朝着上首的大宣皇帝,抬手行了一礼:“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一种木头,我养得猎犬很喜欢它。”

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后来族中的萨满说,这种木头被挠后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很多小动物都喜欢。”

众人纷纷看向原本不声不响匍匐在瓦剌王子身后的白虎,果然抬起了头。

谷梁泽明也转开了眸子,落在那块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头上。

辛夷:。

他偷偷地伸出爪子,在谷梁泽明背后挠了下他。

要要要!

谷梁泽明在后头感觉猫爪似的挠他,还能维持着面上神情不变,垂眸冷淡的收下了。

在场人都知道谷梁泽明的那只猫似乎自己跑丢了,自然不去触他的眉头,只有萨仁含笑说了一句,若是养熟的猫,自然会找回来。

谷梁泽明并不作答。

宴会一结束,辛夷就迫不及待地去绕着那块破木头打转。

谷梁泽明跟在他的身后,抬眼看着这只——也不知有没有被养熟的猫咪。

猫咪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用自己的人手在木头上挠了好几下,这才回头同他找补:“我,帮猫试一下。”

宴会上用了些酒,谷梁泽明的脸上却一点也没有红。他听着辛夷的话,也“嗯”了一声,温声应着:“好。”

辛夷又挠了两下,可是用人手挠没有什么感觉,木头还怪糙的,把他的手指都磨痛了。

辛夷闻着鼻尖隐隐约约的香味,很不服气地又挠两下,随后被扎了一下。

可!恶!

谷梁泽明只在旁边等着,视线落下来,眉宇间是一派从容淡然。

“来了许多天,朕似乎不曾问过你名字,”他说着,目光从木头落到辛夷逐渐惊慌的脸上,淡淡问,“叫什么?”

辛夷:。

他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睛。

完了完了完了。

他忘了取名了。

辛夷目光飘忽,在周围的杂草上转来转去,看见熟悉的狗尾巴草后眼睛一亮。

谷梁泽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似笑非笑地问:“总不会告诉朕,你叫什么草?”

辛夷:“…”

那怎么了,辛夷就是这么取名的,不好听吗?

他默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看着谷梁泽明:“其实,我也叫辛夷。”

谷梁泽明:“哦,这么巧。”

他神情自然地问:“你们这般有缘分?”

眼看着辛夷猛猛点头,谷梁泽明几乎要被他气笑了,舌尖抵着齿列,像是磨了磨牙齿。

他又说:“那等辛夷回来之时,朕一定要好好宴请你。”

若是有什么仙术能让一人一猫同时出现,辛夷也不必费这么大力气了。

谷梁泽明静静地看着辛夷的反应。

辛夷继续说:“那也,不用了叭。”

谷梁泽明笑了笑,只是说:“要的。”

辛夷的目光飘忽,忽然看到更远的位置。

宴会刚刚散了,主角正起身,他身边不再是七王爷,反而是几个没见过的面孔。

虽然已经远的快要看不见了,但是主角一身气度,还是和身边人不太一样的。

不过不知道怎么了,似乎神情没有平常好。

辛夷多看了一眼,发现看不出什么花,再看一眼。

他转头的动作太过明显,谷梁泽明跟着辛夷的视线看了一眼,见娄玉宇和身边几个高眉深目的人。

谷梁泽明不言不语,伸手拢着辛夷的脸,不叫他乱瞧旁人。

谷梁泽明手指修长,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手心暖暖的,只徐徐摩挲着辛夷下巴。

辛夷舒服地眯起眼,下意识挤着谷梁泽明蹭,还记得说:“不吃饭。”

谷梁泽明好大只,被挤得纹丝不动。

猫喜欢这么牢固的人!

辛夷迫不及待地又蹭了一下,像是恨不得整个人挂上去一样。

然后被抱住了!

谷梁泽明拥着他,挡住了另一头的视线。

辛夷太小一只,被这么抱着,几乎像是整只被笼住似的。

谷梁泽明捏了捏他的耳垂。

“怎么不用?”

他说:“就要。”

第63章

辛夷有点发愁, 不过他想到猫咪什么时候回来还是自己说了算,又轻轻松松地把这个难题抛在脑后。

谷梁泽明看见这猫毫无负担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又想耍赖, 只唇角含笑, 并不多说。

辛夷时不时回头瞥他, 狐疑地看着谷梁泽明,总觉得他在憋着什么坏点子。

两人走回帐子里,辛夷低头嗅嗅自己, 又凑过去嗅嗅谷梁泽明, 果然都从两个人身上嗅到了极淡的烤肉香味。

辛夷:。

他露出了很苦恼的神情,谷梁泽明这个洁癖, 今天哪怕冲了三次澡,身上有一点味道, 肯定还是要洗澡的。

也不怕掉毛。

辛夷开始盘算自己去和小太监住的可能性有多高,又想到上次他还没睡着,谷梁泽明就在外头等了很久。

想到谷梁泽明一个人站在外头吹冷风的模样,辛夷又有一点不忍心了。

不就是洗澡吗, 猫也能快快地洗。

徐俞等人很快抬来浴桶等物,辛夷看着看着,有点不乐意地往谷梁泽明身边凑了凑。

谷梁泽明注意到辛夷的神情, 伸手牵他的手指,语调里带着安抚:“只是擦洗一番, 不沾太多水。”

辛夷一被牵,就蹭得更近了,他小声嘀咕:“擦洗也很讨厌。”

“辛苦辛夷忍一忍,”谷梁泽明笑了笑,伸手顺了顺辛夷的额发, 声音带着哄,“离这最近的行宫有一处温泉,待秋狝结束,朕带你去泡一泡。”

他看辛夷虽然讨厌水,但是玩起来的时候,还是很起劲的。

辛夷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点了一下脑袋。

宫人准备得很快,谷梁泽明进去了。

辛夷乖乖坐在原地等他出来,还没有把旁边的小浴桶数上几回,徐俞从里头出来,请他去另一处也擦洗一番。

辛夷跟着他在帐子里绕了一个圈,就到了有点像之前沐浴的地方。

辛夷不太认得路,以前在外面流浪,也是走到哪里就算哪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安家。

他看着在他眼里长得都一模一样的皇帐顶,有点晕乎。

旁边的徐俞抱来了崭新雪白的寝衣搭在屏风上,又一一给他介绍旁边各色沐浴用具,什么浴斛,漆木匜,讲得辛夷又晕乎乎。

徐俞交代完,看了辛夷一会儿,叹了口气,飞快地走了。

辛夷有点茫然。

这地方四面都隔着屏风,辛夷看看后头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这一块底下铺了青砖,赤着脚踩上去冰凉,辛夷连忙舀了两瓢水浇到地上,把地砖冲热。

他探出脚尖踩了两下,感觉到是温热的才踩实。

然后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后,飞快地伸手在屏幕上戳了几下,身上的外袍带着腰间玉坠子之类的陡然都坠到了地上。

辛夷美滋滋地把外袍挂在屏风上。

脱得好快!

他蹲下来一一捡起了今天从谷梁泽明那里偷来的战利品,摸到玉佩时紧张得拿在手里对着光看了一圈,确定没摔坏才松口气。

辛夷不敢快快地脱了,低头开始自己解腰带。

他才胡乱解了两下,忽然听见屏风后头有声响。

另一头的谷梁泽明也闻声侧了一下头。

宫中规矩森严,他身边更是没有会弄出这么大动静的宫人。

谷梁泽明觉得这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些耳熟,沉默了一会儿,唤了声:“徐俞。”

辛夷:。

他从其中一个屏风后头钻出来,看见了正坐在浴桶中的谷梁泽明。

看见辛夷冒出来的脑袋,谷梁泽明也顿住了,一眼就看见被辛夷解得乱七八糟的腰带。

此时整个帐子里其他的侍人都已退下,只剩他们两个。

谷梁泽明看着辛夷,难得地拧了下眉,心底冒出点火气。

徐俞这是在做什么蠢事?!

辛夷毫无所觉,拿着被他解得乱七八糟的腰带,兴奋地凑到谷梁泽明跟前。

“你在就好了,”他把自己没忍住扯来扯去的腰带在谷梁泽明手边晃晃,“我解不开这个。”

谷梁泽明正泡在浴桶中,闻言牵着他的手,让人靠近了些,才低头为他解开。

他的手湿漉漉的,沾了不少水,腰带已被辛夷抓得有些变形,他挑了挑才松开。

寝衣很快松垮,谷梁泽明只瞥见了一块雪白的锁骨,就立刻给他拢好了。

谷梁泽明垂开眼:“好了,回去吧。”

辛夷转脑袋看了后头空空如也的帐子,又转回来,实话实说:“没人帮我浇水。”

他看见谷梁泽明身边也是空空如也,明白了什么:“也没人帮你叭?那我们互相浇。”

谷梁泽明好声好气地哄着这没耐心的小猫崽:“等一会儿就好,朕叫人来。”

辛夷却一下子就想起来系统前辈那本书里写的,洗澡都是加妖妃值的大好时机。

他有点不乐意,趴在浴桶边,伸手划拉了一下里头的水。

他的手指纤长,在水面上只点了点,就激起涟漪。

“好慢哦。”辛夷说着,慢吞吞蹲在浴桶边,两只手扒拉着桶沿,只露出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

他眼巴巴地问:“你不能帮我浇吗?”

谷梁泽明生来就是太子,别说帮人洗浴,就是帮人解开腰带这种事也是没做过的。

他想唤徐俞,结果视线对上辛夷的眼睛,喉咙里的话就顿了顿。

谷梁泽明默不作声地捏着辛夷湿漉漉的手腕,把他的手从浴桶里拿出来。

“好,”他摸了下辛夷的眼皮,“等朕一会儿。”

谷梁泽明的手带来一阵潮湿的水汽,辛夷被摸得闭了闭眼,又长又翘的睫毛很快沾了水,黏成一簇簇湿漉漉的模样。

他很听话地顺着谷梁泽明的力道背对着这边,然后听见身后水流噼里啪啦地砸在石砖上,低下头,看见水滴汇成一小股流经他脚边的石砖缝隙。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是谷梁泽明起身披了衣服。

一只灼热的手按在了辛夷肩上,辛夷要回头,肩上的手却用力了几分,制止了他的动作。

“好了,朕来帮你。”

辛夷侧了下头,只看见了谷梁泽明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

谷梁泽明的手指一直很长,指腹带着薄茧,平常握着笔时文雅清峻,曾经在太子时就被他的皇祖父,后来的高宗夸过握笔如鹤栖松。

可这个时候指节分明地按着他,手背上不知为什么紧绷得起了青筋,就连关节处也像是被烫得有点红。

辛夷“嗖”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谷梁泽明带着辛夷进了浴桶。

浴桶旁有小台阶,里头更是有坐的位置,相当舒适。

辛夷却很奇怪地有一点不自在。

他看看旁边浮起来的里衣,在旁边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

肯定是因为这个!

辛夷立刻踩住了它。

谷梁泽明一手帮他挽着长发,一手将温暖芬香的水淋到跟前人的颈子上。

雪白的脖颈一下子蒸腾热气氤氲得像是块暖玉,红痕泛上来,谷梁泽明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只指尖慢慢摩挲了一下那块红痕:“烫吗?”

辛夷被摸得哆嗦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谷梁泽明 于是从一旁拿了玉浴斛过来,细细地帮他浇淋脊背。

少年腰脊清瘦柔韧,几乎让人想起来他做猫时那样的柔软,腰线向下,逐渐没入水中时才显出一点丰盈的肉感。

方才辛夷听这些器物的用途晕头转向,好在最后是谷梁泽明用,等轮到辛夷,也可以让他教辛夷。

辛夷有人服侍,很舒服地坐在浴桶里眯着眼睛,偶尔在谷梁泽明的指挥下自己划拉两下水,用用澡豆。

谷梁泽明的动作比辛夷想得快很多,虽然只用一只手帮他浇淋,但是效率也很高。

冲了一会儿后,谷梁泽明就拍了拍辛夷,示意他可以站起来了。

辛夷“啪!”地就站了起来。

谷梁泽明反而像是有点猝不及防,迟了一息,才把大块的巾布给他裹上。

辛夷低头认真地踩着阶梯走出来,他在浴桶里脱掉的里衣没有踩着了,于是慢悠悠地浮起来一点,随着荡漾的水波一上一下。

辛夷说:“轮到我帮你啦。”

谷梁泽明闭了下眼睛:“不必,你先去躺着。”

谷梁泽明手心灼热得有点不正常,辛夷回了下头,被谷梁泽明早有预料地按住了后脑勺。

手指在他发丝里摩挲,指尖按着他的后颈,有点用力地不叫他动。

“莫看,”谷梁泽明不让他回头,只是说,“安分些。”

湿透的里衣已黏在他身上,变得有些半透明起来,勾勒着起伏隆起的腰腹,没遮挡的结实长腿上有方才没擦净的水珠,正顺着结实的线条,一滴滴砸落在石砖上。

谷梁泽明用巾布将辛夷裹好了,推着他往外走几步,让后拉上屏风。

被推到屏风外头的辛夷眨巴了两下眼睛。

明明说好要互帮互助的。

里头传来一点淅沥水声,显然是谷梁泽明自己开始洗了。

辛夷凑过去,身影在屏风下透出一道阴影。

他问:“真的不用我帮忙?”

谷梁泽明的声音里有点忍耐:“不用。”

好吧喵,不是猫占你便宜。

辛夷看了一眼自己纹丝未动的妖妃值,有一点失望,不过还是很听话地换了衣服,自己躺到床上去了。

谷梁泽明一洗就是半个时辰,洗得比他还久。

辛夷有点奇怪,他均匀地滚来滚去试图热好被窝,但是等着等着,另一半床总是凉了。

等他找过去,谷梁泽明像是才沐浴好,起身不紧不慢地往这头走。

他俊美的眉目缓和,简直近乎于餍足,难得从严谨端正的姿态中显露出几分松散,显然是沐浴得很舒服,像是热水叫全身都放松了一般。

辛夷立刻扑过去了,快到跟前才急刹车,记起来现在自己不是小猫咪。

谷梁泽明接了个空,手上动作顿了顿。

倒是辛夷凑近了,闻到他身上还是很浓郁的香味。

喷喷香!

不是说不泡,冲洗一下就好了嘛?

他狐疑地看看跟前面色不变的谷梁泽明。

人!可疑可疑!

第二天一早,谷梁泽明就起身了。

辛夷很艰难地跟着他坐起来,坐在龙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一副很努力要跟着上班的样子。

谷梁泽明看着都觉得心软。

等侍从为他更好衣物,谷梁泽明这才走过来。

他坐在床边,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辛夷眼睛下面的那块皮肤:“睡吧,朕没什么事,就起来看些折子。”

他只这么说,辛夷抬起黑色的眼睛看他,像是确认一般。

谷梁泽明又摸了摸他的眼皮,辛夷被摸得闭上眼,立刻就困得睁不开了。

谷梁泽明轻笑了一声,又轻碰了下他卷翘的睫毛,像是把他的眼睛都描摹了一遍,这才推着辛夷让他躺下。

辛夷立刻顺着人的力气窝回了被窝,还像个小猫似地蜷着。单薄的寝衣被他的动作弄得翻卷起来,露出后背一块块清瘦漂亮的脊骨。

谷梁泽明想起昨夜看见的,一言不发拉起了被褥,将他裹好,又把他的小猫脑袋刨了出来。

“莫要闷着。”

辛夷已经困得闭上了眼睛。

谷梁泽明于是走出帐子里,徐俞连忙上前跟着。

他转头睨了一眼徐俞,方才在帐子里担心吵醒辛夷,他并没有开口。

徐俞已被他罚了一年俸禄,回宫后还要扫一月的大殿,已是吃了教训,此时只低头恭敬道:“陛下,七王爷已候着了。”

谷梁泽明轻轻点了下头,方向一转,进了一间帐子。

七王爷早早就等在里头,手上把玩着杯盏,见谷梁泽明进来,立刻放下,起身行了一礼。

谷梁泽明看了眼那玉盏,白玉做的,细腻温润,通体皆白,像是…

他眉心跳了跳,按下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在七王爷对面坐下。

七王爷跪坐着,见圣上坐下,这才拿出两封折子,双手恭敬地推到了谷梁泽明跟前。

前段时间圣上忽然召了他,除了秋狝外,还交代了他一件事。

谷梁泽明垂眼,指尖挑开其中一封折子,里头密密麻麻用小楷写了不少字,正是娄玉宇最近的动向,从粗到细,甚至连他每天在路上碰到了什么人也记下了。

谷梁泽明觉得晦气,扫完后扔开这本,翻开了另一本。

七王爷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说:“臣弟最初与此人相交,是为着他为人有趣,司天监向来只收能人,要么精通术数,要么天生些神通,没想到上次陛下说过后,臣弟当真发觉他做了些怪事,做人也有些两面三刀。”

怪事无非是四处交友,滥发好心,然后恰好都吃到了好处。

就像他本该因原平王世子的事一通被处置,却因与行刑的侍卫有几分交情而被徇私,娄玉宇挨了罚没事,这才从平王世子身边溜了出来。

谷梁泽明声音平稳,带着点刚起床的懒散,轻缓道:“你找朕,就为了说这个?”

“司天监内部也出了些问题,臣弟才查到那灾星异动的消息传到了北疆,”七王爷说着一顿,脸色还有些难看:“臣疑心是他所为,可是无凭无据,不好拿人。”

这消息一开始只在司天监里头几个重要的官员中流转,后来莫名巧妙不少人都知道了,七王爷说起这个就神情复杂,司天监他也挂过职,里头吃空饷的不少,这么胆大包天外传机密的人却没有几个。

谷梁泽明道:“捕风捉影之说,传出去也不必在意。”

七王爷:“北疆几个部族往年都是秋狝近结束才来,这次事出反常,虽说知道了这通消息,可也不过是占星之说,算不得什么实事,臣也猜不出他们打什么鬼主意。”

谷梁泽明垂下眸:“朵颜一族,恐怕是为了归入我朝。”

昨日那些贡品数量比以前翻了翻,加上那块木头,实在有些谄媚。

七王爷脸上一喜:“这是好事!朵颜位于我们同那两族之间,要是归顺,也好有些缓冲,这般说来,说不定鞑靼同瓦剌是察觉了她的意图,准备过来破坏。”

七王爷半晌猜不出来,看出跟前的皇兄已有些不耐自己了。

虽不知他皇兄还有什么要忙的,不过七王爷有眼色地不准备打扰了,刚准备走,身边侍候的小太监就匆忙进来拜见,奉上了一封信。

七王爷看见上头的内容后,神情复杂,立刻呈给了谷梁泽明。

“陛下,这消息原来是司天监中两位监副在屋中占卜时候留下了痕迹,后来被一直自学占星之法的一名属官看见,无意中告诉了别人他的推测,这才传了出来,竟与他无关。”

谷梁泽明不紧不慢地看完了上头的内容,因着他格外关注娄玉宇,上面也提了一嘴,这吏员在同娄玉宇进了司天监之后本与他是是同屋室友,两人也算交好。

后来知道这消息传出去后,那吏员畏惧传出皇室消息畏罪自杀,还是娄玉宇给他收的尸。

又是碰巧。

谷梁泽明指尖把玩着玉盏,不言不语,把折子都扔开了。

第64章

辛夷醒来后先在床铺上打了个滚, 变成小猫从这头拱到另一头,横冲直撞,然后猛地冒出脑袋, 把翘起来的被角扑倒。

好慢!怎么还不回来看猫!

一晃眼, 小猫变成了个人, 坐起身子,被褥从他身上滑到一旁,露出了底下光洁的肌肤。

辛夷找了一通, 果然在旁边的矮桌上看见了自己今天要穿的衣服, 他瞧了瞧,又缩回被窝里, 自己在系统的面板上戳戳点点,然后换上了身新衣服。

等了一会儿谷梁泽明也没回来, 辛夷蹦跶下床,外头留下的宫人很快听到动静,进来服侍他洗漱,另外有人悄无声息地退开两步, 去报圣上。

辛夷囫囵地洗脸漱口,然后跟迷路小猫一样在帐口转了两圈,随机挑了个帐子钻进去。

空的。

他又挑一个, 继续探脑袋。

还是空的。

辛夷只好随机拉住一个人问谷梁泽明在哪里。

御前的宫人已有些习惯了这位公子时不时就直呼陛下名讳的举动,见了他的样子, 只笑道:“陛下正在同七王爷议事,主子不若等一会儿?”

辛夷立刻就松手去找人了。

辛夷已经等了很久!不是没耐性的小猫。

谷梁泽明先前手把手同他说过皇帐的布局,辛夷虽然听得不太走心,但是系统记得清清楚楚。

在系统的指引下,辛夷穿过几个帐门, 果然听见了里头有说话的声音。

“他醒了?”谷梁泽明看见来禀的小太监就明白,他比辛夷当小猫时候还操心,毕竟小猫可以揣在兜里。

他低头这手里的折子:“可用了膳?”

小太监讪讪道:“小公子倒是未传膳…”

太监说着说着,声音愈低。

谷梁泽明蹙了下眉,想斥这太监,抬起头见人正呆呆地望着帐子门口,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看见帐门旁冒出个脑袋。

辛夷今日穿得精致又漂亮,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样子,像是画上人似的。

谷梁泽明一怔,唇角下意识就弯了起来。

“怎么过来了?”

辛夷在外头听着,点了一下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里头。

谷梁泽明笑了起来,想招手让他进来,又想起之前辛夷的警告,便按下了手,亲自起身走到帐门边,牵着他的手进来了。

桌上的地图极长,有一截落在了地上。

谷梁泽明带着他绕过,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辛夷就像做小猫时那样挨挨蹭蹭挤过来,谷梁泽明让了一些位置,两个人还是挨挨蹭蹭地坐着了。

谷梁泽明无奈地笑了一声,不动了。

七王爷在一旁整理他最后和圣上商量好的几本折子,手上动作缓慢。

他的耳朵竖起来,偷听圣上和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公子的话。

两人中间的案几上堆了些折子,显然是商议了不少事。

辛夷看了一眼,坐着坐着就懒洋洋趴到谷梁泽明膝上。

谷梁泽明顺他的发,只是问:“怎么不用膳?”

辛夷闭着眼睛,好像又困了,过来只是因为黏人。

他说:“不饿。”

谷梁泽明于是只慢慢抚摸他的头发。

辛夷一歪脑袋,矜贵地露出自己线条精致的下巴,像是恩赐:“这里也要摸。”

还是只小猫崽子。

谷梁泽明爱惜地摸他。

七王爷在旁看圣上的纵容有些心惊。

这一年来,他皇兄身边的特例是一例加一例的出,那些世家的老东西若是见着这一幕,都不知道能不能坐的住了。

等他告退时,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里头的话。

“方才在外头站着,想听什么?”

圣上语气里含着笑,没有半分要追责的意思。

辛夷说:“没有听到。”

语气还有点儿遗憾似的,一看就是素日里被宠溺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七王爷不敢多听,放下帐帘退下了。

谷梁泽明见他离开,才示意身旁的小太监布膳。

他想叫辛夷起来,见辛夷犯懒,就等了一会儿,只轻声同他聊天,让他醒着神:“之前不让朕招手唤你,日后朕该怎么唤你?”

辛夷在他的大腿上滚了滚脑袋,显然很满意这个触感。

他黏在谷梁泽明的大腿上,想到要是变成猫小时候可以整只猫蜷在他膝上,就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他理直气壮:“不知道,自己想。”

谷梁泽明于是不言不语,只轻轻抚摸他的下巴,哄着人起身去吃饭了。

系统看着这一幕有点晕头转向,有种任务已经完成的错觉。

议事的帐子里原本为防议事过久阁臣们腹中饥饿,就有用餐食的小厅。宫人动作利索,没一会儿上头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餐食。

原本谷梁泽明不喜餐食气味,就算是赏赐用膳,也是些无甚味道的糕点瓜果,难得摆了这一桌子。

谷梁泽明牵着辛夷坐在了案边,

他牵着辛夷坐下,目光扫了圈桌上。

辛夷是小猫舌头,非常怕烫,之前用膳尝了两口后有点烫,就慢吞吞地不想吃了,还是他提醒了才又用了两口。

谷梁泽明挑了道清淡些的蟹粥搅了一会儿,才准备喂人。

他动作不紧不慢,看辛夷小口抿着,生出了些乐趣。

可惜辛夷尝了两口发现不烫,不让他喂,自己吃了。

谷梁泽明有些遗憾地松开手,看他自己将羹勺拿走,闷头呼噜呼噜喝掉。

辛夷吃完问他:“今天有空陪辛夷玩吗?”

谷梁泽明顿了顿,小猫终于黏人了,是好事。

他答道:“今日没什么事,无非是批批折子,然后去猎场露个面,主持一下围猎。”

辛夷很期待地凑近,谷梁泽明早注意到他今天没穿准备的那一身衣裳,伸手拨弄了一下辛夷腰间的环佩:“真漂亮,换了新衣服。”

辛夷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很高兴他的发现:“今天不想当小太监!”

谷梁泽明便跟着他笑了起来,温声哄着他:“那今日当什么?”

辛夷“哇!”的一下扑到了他怀里:“今天当人尾巴!”

他坐在谷梁泽明的身上,身后像是有一条无形的尾巴在晃来晃去。

辛夷想好了,只要让谷梁泽明知道养一只猫是有多好,他就可以当着谷梁泽明面变成一只大猫了!

人尾巴?

谷梁泽明一开始还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等他起身去批折子,又接见了几个大臣,这才明白辛夷的意思。

他转头看着身后的亦步亦趋的小尾巴,有点心软。

谷梁泽明把手边折子看完,转头见坐在旁边的辛夷打了个哈欠,猫眼迷蒙,看起来困困的,还是努力蹭着他。

他看着又乖又黏人的辛夷,几乎想要亲一亲他,还是按捺住了,只温声道:“看完了,让辛夷久等了。”

辛夷刚刚睡醒,正是逐渐清醒的时候,闻言好轻地咪了一声:“不久。”

睡了一觉,正好正好。

谷梁泽明轻笑了声,揽住正伸懒腰的辛夷,指尖搭在辛夷的腰上,语调轻柔:“那便去附近转一转?”

附近大多是丛林溪流,再往外走就是越发低矮的丛林草甸。辛夷是一只野猫,当然比谷梁泽明要熟悉这种地方。

他大方地拍拍谷梁泽明的膝盖:“尾巴带你去玩!”

谷梁泽明笑了笑:“谢谢尾巴。”

两人很快走出了皇帐,为了防止动静太大,谷梁泽明屏退了大半侍从,只留下几个玄镜卫在暗中看守。

皇帐位居营地正中心,被其他官员将士的帐子拱卫着。

谷梁泽明虽不知辛夷的意图,但还是先牵了他伸过来的手,只不急不慢地跟着辛夷在各个大帐中绕圈,时不时出声提醒辛夷走回去了。

好在他们这么绕了小半个时辰,一人一猫还是走出了营帐地。

辛夷早在来找谷梁泽明的那天就把周围逛了个遍,很兴奋地拉着他的手去看自己的发现的好玩地方。

第一个是有好几窝兔子的草丛,辛夷变成猫的时候叼了好几只兔崽子出来玩,把它们吓唬了一通,然后放回去。

辛夷到处找,找到好几个空空如也的土窟窿,显然兔子已经连夜举家搬离。

辛夷:。

谷梁泽明垂眼看着这几个空空如也的土窟窿,很识相地没有提问,只跟着辛夷又去了另外的地方。

另一个是辛夷换好衣服之后发现的,树上有鸟蛋,底下有蛇窝,他当时变成人后被蛇突袭,差一点被咬到了,变成猫和蛇大战了三百回合。

辛夷低头用树枝戳戳,发现之前的蛇窝也也空了,旁边还有几块散落的鳞片。

他叹了口气,很遗憾地转头和谷梁泽明说:“你运气好差!”

谷梁泽明几乎是有点失笑了。

他修长的手指牵了牵辛夷的指尖,拉着辛夷靠近自己,只顺着人应声:“嗯,差。”

跟前的小猫恐怕真的是山林中孕育出的精怪,在丛林里,不仅不显得弱小,反而看起来如鱼得水。

谷梁泽明温声哄着:“还有什么好地方?朕还想看。”

辛夷于是鬼鬼祟祟带着他在丛林里绕来绕去。

一刻之后,谷梁泽明看着硕大的一个马蜂窝:“…”

马蜂窝上有一块缺损,是辛夷当时趁着有无伤buff戳了一下。

辛夷介绍:“大!不!大!”

他们野兽都喜欢大的,越大代表生命力越强壮,越不容易死掉。

谷梁泽明沉默着按着辛夷不让他冲过去,把人拖到自己身边:“好了,很大,这个不好玩。”

辛夷还想凑近一点,然后被谷梁泽明抱起来。

谷梁泽明似乎抱得轻轻松松,只走了一会儿,放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谷梁泽明道:“这儿就不错。”

石头旁边就是溪流,辛夷低头一看,很不在意地说:“哦,这里,是我之前换衣服的地方,这里没什么好玩的,鱼也没有。 ”

谷梁泽明的手顿了顿。

他温声说:“不如就在这儿歇一会儿。”

辛夷不明白水边有什么好歇的,湿湿的,还有小虫子。

他想放出尾巴帮自己赶小虫子,又忍住了,思考什么时候能在这个人跟前变尾巴。

谷梁泽明不知道辛夷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打量了一圈周围,丛林甚密,没什么人气,只是因为一侧是溪流,所以视线开阔了些。

谷梁泽明衣衫上的熏香是用各种药草调制而成,他见辛夷伸手在赶小虫,便去了外衫,给辛夷披上。

他看起来就和这山林格格不入,精致华美的衣袍哪怕披在辛夷身上,也面容冷淡得像是个误入山林的君王。

只有辛夷,看起来像是天生就属于这一方草木。

有随便就在人眼皮底下跑掉的本事。

谷梁泽明注视着他,把人牵紧了,带着人又走了一会儿。

到了水边,谷梁泽明卷起宽大的袖袍,手腕从袖袍下露出来。

他修长的手指舀了点水,淋在辛夷手上,一点点给他冲洗着刚刚扒拉得满是泥土的爪子。

辛夷乖乖蹲在旁边,仰头看细致捉着他的手的谷梁泽明,忽然觉得有点开心。

他脑袋一歪,从下头瞧着谷梁泽明的表情,有一点期待地问:“今天和辛夷玩得开心吗?”

“嗯,”谷梁泽明捏着他的指尖,也勾唇轻笑了笑,温声细语地说,“开心。”

辛夷心里的欢喜也要满出来了,一下子像是按捺不住,身后尾巴就冒出来,从衣服底下伸出来偷偷打了一下水。

这一下动静不小。

谷梁泽明余光只看见了一闪而逝的白影。

水花四溅,溅起的水滴落在谷梁泽明侧脸上,他侧头避了避,低头看被自己捉着的两只手,又转过头,看毫无所觉的辛夷。

察觉他的视线,辛夷把尾巴收回去了,很无辜同地他对视。

不是猫。

看着谷梁泽明盯着自己不放,辛夷凑过去,眼巴巴地瞧着他,一副“我不心虚”的模样。

“干嘛呀?”

干嘛呀?

看着这坏猫无辜的样子,谷梁泽明舌尖只轻轻抵了抵齿列,觉得有些心痒。

他抬手拭去了脸颊上的水珠,又用湿漉漉的指尖点了点辛夷的鼻子,见他下意识闭了下眼,才收回手。

好得很。

他拿了帕子给人擦干了手,两人这才不紧不慢地沿着溪流往下走。

溪流正是汇入驻扎营地附近的河流,随着靠近,周围渐渐有了人声,不少轮休的士兵在此聊天生火,甚为热闹。

谷梁泽明只看了一眼,没有要上前打破这气氛的意思。

他牵着辛夷,还未说话,忽然看见几个穿着铠甲的士兵站在水边,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定无闲人,皮甲一扒就跳进水里了。

水面只没过大腿,坐下正好露出脑袋。

谷梁泽明眉心一跳,抬袖挡住了辛夷的视线。

辛夷:?

辛夷用手指抓了抓跟前的宽袖,听见“刺啦刺啦”的声音后舒服地眯了下眼。

他晃晃不存在的尾巴,安抚人说:“这里经常会有人来洗澡。”

他来的那一晚上,在水边看见了好多人,但是河水冷冰冰,辛夷就下去试了一下,就炸毛地上来了。

谷梁泽明听见这话“嗯”了一声,拨了拨辛夷的脑袋,让他转过来对着自己。

他自然知道,行军路苦,下令扎营后,许多士兵会来水边冲洗。谷梁泽明并不管太多,只是说:“回去吧?”

谷梁泽明一身宽袍大袖,浑身都散发着端正矜贵的气息,看起来确实和河里的人格格不入。

辛夷一下子就察觉了:“你不习惯喵!”

他眼睛亮晶晶,全是发现谷梁泽明弱点似的新奇。

谷梁泽明像是轻笑了声,随后轻轻颔首:“是不习惯,朕不太想看。”

辛夷于是高高兴兴地就去牵他的手。

这是多好的一个展示可靠大猫的时候!

辛夷的手刚刚洗完,被吹了一路,还有一点冰凉,好在谷梁泽明手暖呼呼的。

他说:“那你求求辛夷,辛夷就带你回去啦。”

谷梁泽明感觉着辛夷凉呼呼的手钻进自己的袖袍底下。

他垂下眼,安静地收紧了手,就像是终于捉到了小猫尾巴似的。

辛夷的手指勾勾,牵住了谷梁泽明的手指,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像是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暧昧动作,期待地等着他的后续。

谷梁泽明于是静静看了辛夷一会儿,拉着他的手,很轻地晃了晃。

他像是有些弱势那样,顺着辛夷的意思,轻声说:“拜托辛夷了,带我回去吧。”

好喵!

好喵!好喵!好喵!

辛夷兴奋得拉着谷梁泽明就往回走。

两人一路不停,走回了营帐里,辛夷在帐子激动得绕圈圈。

谷梁泽明被他牵着,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两人一直走到了寝屋里,谷梁泽明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他从床榻上捻起了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白毛。

他说:“嗯?”

谷梁泽明指尖把玩着那缕猫毛:“辛夷回来过了。”

辛夷:!!!

辛夷没回来!

第65章

帐子里有些安静, 谷梁泽明听着辛夷一不留神说出来的话,没忍住轻笑了起来。

辛夷凑上去嗅嗅,面色严肃又警惕。

这是他早上的不小心掉的毛。

辛夷面不改色地说:“肯定是你之前蹭到的。”

谷梁泽明很轻地挑了下眉, 只是说:“朕的衣服只穿一次。”

言下之意就是, 哪怕蹭到了也不会带到这里来。

辛夷:奢靡!无度!

难怪后来大宣死掉了!

辛夷恶狠狠地说:“那你之后要穿两次!”

谷梁泽明轻轻颔首应了, 不是什么大事。

他指尖的毛毛被辛夷抢过去,打开帐门吹走了。

谷梁泽明看着那一缕随风飘走的猫毛,只好有些遗憾地摩挲了一下指腹, 任由他抢走。

总归, 以后还能有。

他静静注视着辛夷恼羞成怒的背影,把辛夷看得背后毛毛的, 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人。

“不准看了。”

谷梁泽明:“为什么不准?”

辛夷瞅他:“不准就是不准——”

难道小猫还要讲道理吗!

谷梁泽明晚些还要去主持围猎,不能再陪辛夷。

刚刚不小心被人捉到小尾巴的辛夷恨不得他快点走, 就和当猫咪时一样冷酷,明明方才还黏人地贴在一块儿,这时候就自己起身,坐得远远的了。

谷梁泽明叹了口气, 起身走了。

辛夷转了一下脑袋,确定他走了,这才慢吞吞站起身。

平常谷梁泽明改折子时, 袖子里都会偷偷揣着他。辛夷难得自由活动,一时间想不出来自己要干什么。

他上次出去玩碰到了赵勇, 回来打牌就输了。

想到自己欠着的彩头,辛夷很不满意,路过谷梁泽明的龙床时伸手打了一下谷梁泽明的枕头。

这个也讨厌!

他在帐子里转悠了一圈,把帐子里谷梁泽明的东西都打了一遍,然后懒洋洋地窝在软榻上, 准备睡一觉。

今天猫的运动量够了。

辛夷刚睡了一会儿,就听见帐子外有动静,他以为是谷梁泽明主持完回来了,慢吞吞地从软榻上爬起来,揉着眼睛往外走。

哼哼,当辛夷的人可是很幸福的。

他是会接人下班的小猫!

结果走到门口,就听见外头的太监说:“七王爷,圣上还未回来,恐怕要劳烦您在外等一会儿了。”

辛夷一个刹车。

接错人了。

他正想悄悄转身回去,却被身后人叫住。

“留步,”七王爷笑着打扇,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辛夷的去路,“这位——就是皇兄身边那位新晋的红人吧?”

其实辛夷到谷梁泽明身边后,倒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都是谷梁泽明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所以完全没意识到那天晚上宴会,他“啪叽”撩开谷梁泽明的袖袍坐下时,底下的大臣们脸上的神色是怎样的震惊。

辛夷转头看七王爷忽扇忽扇的扇子,歪了下脑袋:“红人?我吗?”

辛夷的外貌实在唬人,哪怕此时眼睛里有些迷茫,在七王爷的眼里,跟前精致得有些妖异的少年却显出几分故作无知的恶劣,难以叫人生出被捉弄的排斥,反而心里轻轻一动。

七王爷立刻就给自己狂扇风,这可是他皇兄喜欢的人,他才没这么不冷静。

他呼呼扇了半天,扇得听见辛夷打了个喷嚏,才猛地急刹。

七王爷说:“…不是我扇的。”

辛夷慢慢瞥他一眼,指责他:“就是你。”

七王爷有点呆愣地被请进来,坐在了他皇兄的帐子里。

辛夷跟着宫人去拿茶叶,伸手戳戳,表示自己想尝另一块茶饼。

宫人一愣,立刻放下手上的取了另一块。

辛夷立刻抓了一大把进去。

七王爷依旧呆滞地看着两人的动静。

皇兄一向不耐没有规矩的人,天知道这少年居然能把他带进皇帐里,甚至旁边的宫人侍女还自觉地拿了糕点和茶水,一副悉听安排的意思。

七王爷还在这些宫人中看见了他皇兄身边待了许久的好几个老人。

七王爷看得眼皮直跳。

他不由自主伸手拿起茶盏,挡住了自己的表情,只瓮声瓮气地问:“啊,是云顶阳羡,我只在皇兄这儿尝过,居然给你了。”

辛夷双手捧着杯子喝了口,好苦,这个就是长得好看。

他慢吞吞地又放下了,悄咪咪把茶杯推远:“没给诶,就是他们泡的。”

七王爷闭上嘴,他皇兄极爱喝这个,也不知道回来看见这次带来的茶叶被他喝了大半,会不会把他赶出去。

想到这一幕七王爷就安详地闭了闭眼,想着怎么样都要挨罚,索性开始仔细瞧面前这个陌生少年。

“你叫什么?”

辛夷被人看惯了,毕竟他当猫时就是很漂亮的小猫,现在当了人,也是很漂亮的人。

他说:“辛夷,干嘛?”

七王爷听见一愣:“辛夷?倒是巧了,居然跟皇兄喜欢的那只猫一个名。”

辛夷幽幽看他一眼:“是啊,好巧。”

他慢吞吞地还想喝,想到那苦味后顿了瞬,有点幽怨地看了七王爷一眼。

都怪他,不然辛夷就不会喝茶。

七王爷毫无所觉,听见这个名字后思索了一番,所有所思地看着跟前的少年,那猫和眼前人一样如出一辙的矜贵臭脾气,他忽然灵光一闪:“那猫…不会原先是你养的吧?”

辛夷:?

七王爷一笑,头头是道地分析:“先前平王送来了个养猫的驯兽女,被皇兄收到兽苑里去了,后来不少大臣也开始寻民间的驯兽好手,只是皇兄再没有收下一位,还把这些人敲打了一通,斥责他们劳民伤财。”

“却冒出来一个你,”他眼睛里闪着精光:“是不是因为,那猫是你养的?”

这般不仅名字说得通了,就连皇兄为什么这么喜欢一人一猫,不管是从哪个爱屋及乌到那个,都天衣无缝。

辛夷赞叹地看了七王爷一眼。

人,脑子就是好用!

他飞快点头,接下了这个称呼:“没错没错,是辛夷的猫。”

七王爷一笑,还没说话,就听见辛夷接着问:“平王送来的那个女孩子也被收下了吗?”

七王爷脸上的还没消退的笑一僵,脸皮抽搐了一下,这才回味过来自己当着这少年的面说了什么。他立刻讪笑:“是吧…皇兄的事,本王也不敢探听太 多,只是听闻原平王世子被处置后,那驯兽女似乎就被留在兽苑了。”

他说得不太诚恳,辛夷若有所思地听着七王爷怦怦乱跳的心跳,点了一下脑袋。

“你不清楚,那我回头问一下。”

七王爷:“…”

他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

七王爷疑心这少年是不是故意作弄自己,盯了半晌,却只看出少年眸光诚恳。

还不如作弄一下呢…!

辛夷不知道七王爷在想什么,宫人又给他泡了另一壶甜茶,辛夷抱着茶杯,喝得眼睛都舒服得眯起来了。

七王爷脸上的笑容一垮:“还是莫问了,本王今日就不该来,围猎快结束,皇兄左右也要回来了,你在这儿等着吧。”

辛夷伸手拉他,七王爷毕竟是皇亲贵胄,身上是有些功夫的,收手一避——

辛夷捉着他的袖子。那本该被抽走的袖子在他手下,随着微微收紧的手下起了褶皱。

袖袍掠过,看过来的那双眼睛似乎不是纯黑,在日光下,居然透出琥珀一样的光泽,露出猛兽般的凶戾。

七王爷心下一惊。

这少年看起来柔弱可欺,没想到倒是有几分厉害,难怪皇兄敢放他在外头玩耍。

辛夷看着他,明白了。

不想他问。

辛夷松开手,人真奇怪,弯弯绕绕的。

他坐回位置上,很有礼貌地说:“我就想看一下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谷梁泽明不喜欢,他要规避一下。

七王爷听出辛夷的言下之意,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如今如此盛宠,操心这等事做什么?那驯兽女至今也未曾得见天颜一眼。

七王爷说:“咳…本王亦未曾见过。”

辛夷点头:“看出来了,你进来到现在,只知道这个茶好喝。”

七王爷被他的话哽了哽,把后半截劝慰给咽下了。他原本是来找陛下商议国家大事,怎么在这里喝茶自讨苦吃了?

左右皇兄这么久没过来,说不定被什么事情绊住,他不如去猎场找皇兄。

七王爷倏然起身,还没说话,外头匆匆有人禀报。

七王爷起身走到帐边,随侍的太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辛夷也侧了侧耳朵,听见了。

鞑靼首领私下请见陛下,想要送公主来和亲,被拒绝了。

七王爷轻轻吸了口气,正想让身边的小太监快下去,就感觉到旁边一道炯炯的目光盯着自己,显然是一副很有兴趣听八卦的样子。

七王爷:“…”

他艰难地说:“不是什么大事。”

“那个公主好看吗?”辛夷脑袋跟着他转,收到七王爷毫不遮掩的谴责目光后,诚实道,“我耳朵比较好。”

虽然没有其他猫好,但是还是比人好的。

七王爷眼前一黑。

他想说不知道,结果对上辛夷的眼睛,又记起来方才被揶揄的话,只好咬着牙说:“本王没见过,不过既然尊为公主,想来也是好看的。”

辛夷露出了一个有一点嫌弃的表情,他说:“那你知道什么?”

辛夷伸出手数数:“已经第三个问题了。”

“都是皇兄的事,本王怎么会知道?”七王爷不可理喻地看他,强调,“皇兄之事无人敢探听!不过、要说知道…”

他话风一改:“本王虽然不知道她好不好看,倒是知道另一件事。”

辛夷:“什么?”

“本王知道皇兄喜欢什么样子的人!”他振振有词,“当年皇祖父检校功课时蹭问过我们想娶怎么样的王妃,皇兄的回答是——”

他忽然闭上了嘴巴。

温柔敦厚、聪慧端庄。

王爷看着跟前这个和这几个字似乎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少年,愣是没敢说出来。

虽然这人不一定为后,但是如今颇得圣眷,他说这话无非虎口拔牙,就算不被这少年教训,也会被他皇兄狠狠教训。

辛夷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答案,捧着茶盏又喝了一口。

茶盏扁扁的,里头的很苦的茶叶舒展,像是因为苦到人了耀武扬威。

辛夷一不留神拿错了杯子,被苦得皱起了一张脸。

他把脾气朝七王爷身上发:“你怎么还不说。”

话音落下,他手里忽然杯子一轻,有人从身后把杯盏拿走了。

暗金绣纹袖袍抚过桌面,谷梁泽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帐子里,帮辛夷倒掉了那盏茶。

当年东宫之子,皇祖父早早定下的未来皇帝,在众人的询问下,只是按照所有人都应该有期望的未来太子妃,轻巧地开口,说了八个字。

金口玉言,谷梁泽明不会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