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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荷沉默,有个皇帝做老公就这点不好,太聪明,什么话她还没说他就全知道了。

她嘿嘿笑着老实交代:“我和宫里的姐妹们都不想再让人进宫,所以我们想阻拦明年的选秀。”

康熙蹙眉,颇为诧异,“左右选几个小答应进来就是了,朕本也不欲让人进宫。”

方荷听出来了,在康熙眼里,小答应不算人。

她认真抬头看康熙,“可小答应进宫也会有念想,您现在可是臣妾的人了。”

“既您答应了我,又何必要让她们进宫,一辈子都活在无望之中呢?”

要真是那样,就算是方荷这种自私的,都觉得损阴德。

康熙被她霸道的话逗笑了,沉吟片刻道:“选秀不能停,皇家那么多宗亲都等着娶媳妇,八旗子弟也都要娶妻,有秀女的人家,也都等着过复选好高嫁呢。”

满人自马背上得天下,全族尚武,哪怕女子骨子里也有不输男儿的骁勇。

大清立国,推崇满汉融合,可无论世祖还是康熙,都想去冗存精,不愿被彻底汉化。

之所以立下选秀制度,就是为防止旗人汉化,尤其是裹小脚这一陋习。

更为了保持满蒙汉八旗的血统,方便八旗掌控旗人婚姻和人口增长,将满蒙子弟都凝聚在一起,以保持满族的统治地位。

康熙言简意赅跟方荷解释了一番。

他把玩着她的小手,笑道:“宫里不进人倒不是什么大事,贵妃既然坚持,那此次不进人便也罢了。”

方荷摇头,咬着唇起身,站在康熙面前。

康熙心下一沉,这混账不是又要跟他吵架吧?

偶尔吵一吵倒不算什么,可康熙不愿因为国事跟方荷争执,无论什么结果,都太伤感情。

他拉住方荷的手,当即便要开口哄人。

这件事他如今做得,比伺候方荷和啾啾娘俩用膳还熟练。

但他刚一张嘴,薄唇便被方荷用食指抵住。

“您先听我说。”方荷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道。

“我并非要干涉朝政,您知道我的性子,我只喜欢吃吃喝喝,对朝堂大事不感兴趣。”

“对文武百官甚至所有满蒙汉八旗人家而言,选秀最重要的便是能入宫为妃,这一点您不能否认吧?”

“一次两次,皇上可以不让人进宫,若时间久了,早晚此事还会成为您和朝臣的矛盾,他们依然会将我当成红颜祸水,甚至到时还会针对啾啾和二宝。”

“等到那个时候再改变就晚了,我不愿意等,也不敢等。”方荷被康熙握着的小手略微挣扎了下。

等康熙沉着脸微微松开些,她翻过手与他十指交握,站着靠进了他怀里。

她认真看着康熙,“我不会胡来的,选秀可以办,但得换个方式。”

“选秀依然会是满蒙汉八旗婚嫁所需的流程,您想通过选秀达成的目的也不会变。”

“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不会再有人进宫,但他们能得到的只会更多。”

她不确定以康熙长久的认知,能不能接受这份改变。

她迟疑着咬住唇,好一会儿才小声问:“皇上信不信我?”

康熙毫不犹豫将她拉得更紧,以舌推开她咬住唇瓣的贝齿,自己替她轻轻咬住。

唇齿相依之间,康熙声音含糊却坚定,“果果想要朕做什么?”

方荷原本还有些发紧的心肠蓦地一松,顾不得说话,捧住康熙的脸重重亲了回去。

第116章

方荷是站着的。

她低下头来时, 康熙丹凤眸中漾出一丝笑意,勾住她已恢复纤细的腰肢,加重了唇齿纠缠的力道。

身为皇帝,康熙大多时候是居高临下的, 看所有人各式各样的欲望, 望尽这红墙金瓦的繁华, 好将一切都控制在掌心。

但此时,方荷居高临下地靠近, 却更让他心生愉悦。

他费尽心机留在身边的小狐狸,不再止步于狐假虎威,渐渐长成了一只胭脂虎, 芙蓉如面柳如眉,任园中繁花多少,分毫不及美人妆。

被他精心濯灌娇宠的娇娇儿, 也终生出了柔情心肠, 愿为他低头了。

大清早的, 康熙不欲传出白日宣淫的名声去,在失控之前, 揽着方荷歪靠在了软枕上。

他笑道:“果果不信朕, 可是怪朕没有再提晋你为皇贵妃之事?”

皇贵妃乃是副后,在康熙言明再不立后之后, 加之胤袆的名字,与立后也无甚太大区别了。

赶制礼服需要时间,让内务府和礼部拿出章程需要时间。

他不想让那起子不省心的捣乱, 干脆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再提,那时旁人想添堵也无能为力。

方荷听康熙解释完,懒洋洋半趴在他身前, 一脸无所谓。

“反正都是我,有什么好怪您的,我就是信皇上,才对您言无不尽嘛。”

顿了下,她抬起头,眼角还带着被亲吻迫出的湿意,令她眉眼流转着妩媚,衬得情意也更添三分。

“皇上,我是真的越来越来越来越喜欢您了!”

当然,也就多了那么一丢丢吧。

有时候女人就得渣一点,一分也得让人觉得有十二分,才不吃亏。

她这话也不违心。

康熙如今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容貌的俊美只占很小一部分。

他原本在宫里尊养出的冷白肤色,前有出征,现在还时常往地头跑,已变成了健康的浅麦色。

再添上岁月养出的气度,还有他越来越深不可测的威严,他温柔多情的时候,总叫人有种自己便是全世界的错觉。

见康熙挑眉,方荷捂住他的嘴,快速道:“以前也是真的,问就是每一天都比原来多,不许说煞风景的话。”

这狗东西一张嘴戏谑,什么魅力都要减一半。

趁着康熙还没开口,她目光越来越深情,又道:“以前都是我年轻不懂事,俗话说年少不知情滋味,才会辜负万岁爷对我一片深情……”

康熙抓下她捂在自己唇上的柔荑。

“年轻不懂事?朕记得,你去年底还因为不能下江南,闹着要跟朕绝交。”

方荷:“……”他怎么就非得长嘴呢!

她爬起来一点,坚强继续诉衷肠,“正因您待我情深意切,我才敢剖白了心肠,坦诚若稚儿般待您呀!”

“往后我还要陪伴皇上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每一天我都会比前一天更喜欢您。”

康熙:“……”一百年?那不真成鬼话了!

方荷捧起心窝子,“皇上知道我为何不敢提爱吗?实在是怕情深不寿,臣妾好努力才能克制住这份汹涌的爱意呢!”

康熙由着她夸张地唱完了戏,一句话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说你到底要朕做什么吧,若你要朕上天摘星,下海捞月,朕怕是无能为力。”

方荷感觉酝酿得也差不多了,上辈子她和男朋友都没这么腻歪过哩,超常发挥了。

她嘿嘿笑着搓搓手,抬起兰花指在耳边比了个非常窄的缝隙。

“就是有一个很小的,很小的事情想请您帮忙……”

康熙莫名地,眉心一跳。

他总觉得,方荷这小小的事,怕是比摘星捞月还叫人头疼。

方荷:“您看,咱们也许久没吵架了,人家都说相敬如宾久了,感情也就淡了,吵吵闹闹才是真嘛。”

她露出更乖巧的笑,“不如,明儿个我们在宫宴上吵一架吧?”

康熙:“……朕还想要脸!”

“哎呀,不会让您丢脸的。”方荷又趴回去,下巴抵在康熙心口处,眨巴着大眼睛央求。

“吵架也得有新意嘛,臣妾也不想再让其他人觉得臣妾要失宠了,咱们换个吵法。”

康熙脑仁儿都开始疼,搂着她坐起身,往软榻下去。

“皇上~~~”方荷声音更软,甚至渐渐有些像啾啾靠齐。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康熙一把抱了起来,只来得及低呼出声,便被扔进了幔帐里。

康熙不容拒绝地箍住方荷的身子。

“你不是还没睡够?朕陪你再睡会儿,等睡醒了,你再跟朕说你那新意。”

有个热衷于上天的贵妃,康熙怕自己听完了,别说回笼觉,估摸着夜里都睡不踏实。

这回笼觉,方荷和康熙都没睡太久。

皇庄子上来人禀报,说先前寻回的红果种得了。

康熙本打算中秋后,去耄耋村确认一下收成最晚的金米产量到底如何。

结果方荷得知红果,也就是番茄种出来了,直接激动地催着他立刻就去。

半上午,康熙带着太子和几个阿哥出了畅春园。

至于方荷先前央求的吵架……哪怕康熙知道她这新意不会叫人省心,也没想到她还能比上天更会折腾。

可康熙对上方荷那伶俐又无孔不入的撒娇卖痴,也着实没什么抵抗力,到底还是应下了。

事实上,说是吵架,两人也不用跟以前一样,真刀实枪大吵大闹,再叫康熙黑着脸从嘉荫殿离开。

在这深宫,能让皇上不虞,甚至起了龃龉,不需任何言语,连腥风血雨都无声无息。

到了方荷这个位分,康熙甚至不需要冷落她。

只要给她的节礼赏赐跟其他人无甚区别,中秋前夜没宿在方荷宫里,赴宴时没跟方荷一起奉太后进九经三事殿,所有知道的人,就都能察觉出,皇上和昭元贵妃不睦。

中秋宫宴。

方荷一进九经三事殿,妃嫔和宗亲女眷们就都露出了看热闹的促狭。

“昭元妹妹来了?”见完礼,温僖贵妃笑着先开口。

她轻咳几声,才继续道:“先前染了风寒,没能参加十五阿哥的百日宴,后迟迟不见好,倒是胤俄受你照顾良多,实在叫我不知该如何感激。”

“正好昨儿个万岁爷赐了我一副金缠丝玛瑙的头面,回头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妹妹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殿内立刻出现了窸窸窣窣的轻笑。

畅春园里消息传得快,众人都知道,康熙赐给嘉荫殿的是金嵌珠点翠的头面。

这嵌的珠自然是东珠。

点翠比不上玛瑙,金缠丝比不上嵌珠,两个贵妃的节礼,皇上可谓是一碗水端平了。

可这对向来独一份儿恩宠的昭元贵妃而言,已经是叫人瞩目的冷落了。

思及这两日隐约听说的朝堂上的动静,有些妃嫔和女眷眸底的幸灾乐祸越来越掩不住。

方荷恰到好处的冷了脸,什么话都没说,带着同样演技在线,满脸忿忿的昕华坐到众人上首。

不一会儿,康熙就奉太后过来了。

太后笑着跟方荷说了几句话,康熙却一句话都没跟方荷说,这更让人肯定,两人吵架了。

实话说,先前两人流于表面的那些闹腾和争吵,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两人之间的情趣,起码旁人是这么看。

否则皇上也不能跟见了鬼似的,跟方荷吵一架,给她晋一次位,再吵一架,孩子都出来了。

可这回,两人什么不好听的都没说,甚至在嘉荫殿发生了什么也没传出来,一切如常,大家反而觉得问题大了。

当然,经历过先前帝妃二人总是吵吵闹闹,也没人觉得昭元贵妃就会因此失宠,大多只敢偷着乐。

有心里偷着乐的,就有那胆大包天敢挑衅的。

宴会过半,太后因为身子疲乏先回了瑞景轩,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也困得东倒西歪,被抱回了各自宫里去。

已经喝了一大坛子酒的钮国公,突然带着酒意朝方荷发难。

“听闻昭元贵妃要在民间办什么女子书院?”

阿灵阿嗤笑,“听说过这女子有出来卖身葬父的,有出来卖艺的,还有那卖身的,还没听说过女子要出来读书的。”

他的话引起了宗亲们低低的笑声,这叫阿灵阿更起劲儿了些。

他扬声说:“敢问贵妃娘娘,往后您是不是还打算叫女子出来科考啊?”

王公和宗亲们的笑声更大了些。

胤礽垂眸遮住眸底的笑意,看来索额图说得没错,这位新任钮国公,倒是比法喀更识趣些,一点就透。

大哥胤禵和其他阿哥们也都莫名屏住了呼吸,不自觉伸手往酒壶摸过去。

他们有种直觉,难得可以下酒的热闹要来了!

温僖贵妃听阿灵阿说完话,眸底闪过一丝厌恶。

虽然她不喜欢方荷,可她更讨厌自己这个嫡弟,又蠢又卑劣,还自以为是,被人哄着当了出头鸟都不自知。

不只是温僖贵妃,其他妃嫔,乃至王公宗亲带来的女眷们,脸色也有些微妙。

钮国公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虽然她们从小就明白男尊女卑的道理,却依然会觉得不舒服。

尤其是有机会能出宫的那几个妃嫔,都顾不上想帝妃不合,她们有没有机会得宠了,面色沉得厉害。

她们不期盼真能出宫,可凭什么……她们就必须得在这无望的日子里煎熬,连个盼想都不能有!

在阿灵阿的话音落下后,殿内气氛瞬间古怪起来,连丝竹之音仿佛都轻了许多。

康熙全当什么都没听到,不动声色看了方荷一眼,带着梁九功去更衣,避开了殿内的争执。

方荷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重重一声,引得大家都看过来。

她含着轻蔑地笑看阿灵阿,“你怎知女子若科考,就不如男子?”

“若没有女子,你们谁能在这殿内大放厥词!”

“既有太多没听说过的,就别拿自己的孤陋寡闻出来丢人现眼!”

安嫔激动得差点站起来给方荷鼓掌,连敬嫔都忍不住喝了口酒,压下想叫好的冲动。

不得不说,不管看方荷顺眼还是不顺眼的,在场的女子心里都有些说不出来的痛快。

景嫔笑眯眯端着酒杯,斜靠在美人肩椅上,兴致勃勃看戏。

不待有人反驳,方荷声音不高不低,却格外犀利地接连反问——

“钮国公这没听过,那没听过,可听过人类社会的起源是从母系社会开始的?”

“所谓孝道,难道只需你孝顺家中父辈,母辈不配你们孝顺?妻子不配你敬重?女儿不配你慈爱?”

“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名垂青史,钮国公可能肯定你自己也能在史书上留下痕迹?”

若非被问的是钮国公,温僖贵妃差点笑出来。

她跟方荷不对付是立场对立,但能教出十阿哥那样豁达的孩子,温僖贵妃本人也是个爽利性子。

她有些无奈地发现,方荷这话问得实在叫人心里舒坦。

太子胤礽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看向索额图,示意他开口。

三阿哥胤祉和最贪吃的十阿哥胤俄已经止不住开始手往炒半空(花生)上摸了。

连大阿哥都没忍住塞了几颗进嘴里。

除了太子和格外较真的胤禛外,其他阿哥们其实不在意什么男女之争,也不在乎办不办女子学院。

他们只觉得……昭元贵妃真会吵,多吵一点!

阿灵阿被问得脑子发蒙,却有人嘴快,见缝插针反驳。

“即便最初是母系社会,如今也是男为阳女为阴,女子就该谨守本分,在家中相夫教子,否则世道也不会如此演化!”

方荷拍了拍巴掌,“你们还真有本事,把自己的无知和狭隘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她冲身后伸伸手,昕华将一沓纸放到了方荷掌心。

在康熙不动声色回来安坐的同时,方荷起身,慢条斯理走到大殿中央。

她捏着手中的圣人签,扫过在场所有的人,目光之犀利,一时间竟无人敢与其争锋。

“都说女子不如男,可我一个女子能想出狼人杀这样风靡京城的游戏,你们这些爷们谁想出来了?”

“哦,你们又要说了,你们每日都要殚精竭虑为皇上办差,就算有那么多尸位素餐的,贪赃枉法的,欺压百姓的……本宫就勉强算你们忙着为国为民好了。”

她朝着钮国公轻嗤回去,“可你们却有时间以此作为戏耍。”

“令本宫意外的是,能光明正大在外的男人,玩此戏者十之八九,但本宫令人统计来的圣人签,女子赢的,却占了十之五六。”

“怎么,各位爷们,你们出门的时候,把脑子落家里了?”

康熙端起的酒杯停顿在唇边,底下喝酒的三阿哥和恭亲王常宁都把酒喷了,一时间又是想笑,又是尴尬。

那什么,他们也输了不少回来着。

敬嫔和安嫔也都捂着嘴偷笑。

好几个输了圣人签,被要求出宫做女先生的妃嫔,也都眼神亮晶晶看向方荷,恨不能替她助威。

索额图见众人被说得面色涨红,却反驳不得,冷笑着粗声嚷嚷。

“咱不过是让着那些女子罢了,贵妃也说了这是戏耍,身为顶天立地的儿郎,又何必与女子较真!”

立刻有人附和——

“对对对!我们不过是玩笑罢了,谁会跟女人认真啊!”

“我等不过是不想胜之不武,若要认真,少不得又要被埋怨欺负人!”

“有本事比正经的事,此等上难登大雅之堂的玩笑事,输赢都只是趣味,贵妃娘娘怕是不懂吧!”

……

方荷面色淡淡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讨伐,终于抬起头看向康熙。

师傅傅,马上该咱们吵架啦!

康熙唇角微抽,只当听不见底下的吵闹。

他拉着福全,还有分了一耳朵挺热闹的常宁喝酒,沉着脸一杯接一杯的下肚儿,始终未曾看方荷。

多看这混账一眼,他都要为接下来的自己先心疼上一坛子酒。

等到这些王公宗亲们狡辩的车轱辘话在嘴上滚了一圈,方荷将手中的圣人签洋洋洒洒摔到了索额图和钮国公面前。

“世间道理,皆在尔等口中,老天爷都没你们能胡扯!”

“需要时,你们说女子该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执掌中馈,合该无所不能。”

“不需要了,你们却又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无才便是德,将女子视为附庸。”

听方荷越说话音越锋利,胤礽眼皮子重重跳了几下,心底总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可就算昭元贵妃说破天,男尊女卑也不会变,世道如此,他为何会……

方荷语气愈发激昂:“口口声声圣人道理的你们,如今却忘了君子端方和圣贤道理,群起与我这个女子计较,看看你们的嘴脸吧!”

“即便你们将女子贬得再低,来彰显你们没有对比就能生出的优越感,你们再看看满殿的女子,可有一个如你们这般狰狞丑陋的?”

“说女子境遇乃世道演化?”她冷呵两声,面上愈发不屑。

“为何无一人回答我,若女子像你们一样,从小启蒙,四书五经读着,天高海阔看着,也能如你们一般光明正大走在这人世间,与你们一起参加科考,你们会不会像玩游戏一样输不起呢?”

“所谓男尊女卑,礼教法度,黑白全靠男人一张嘴,输了,你们还不是有那么多借口!”

后世的女状元,女总,女工程师……各种大佬们,可一点都不比男人少!

她定定看着康熙,在所有女眷们心窝子都快蹦到嗓子眼的紧张中,更加挑衅。

“所以我现在就可以回答钮国公,我不会叫女子出来替你们参加科举,因为天下乌鸦一般黑!”

“男人?呵呵……你们输不起,输了也只会恼羞成怒罢了!”

康熙的低喝声,像是悬在头顶的剑一样,终于蕴含着雷霆之怒落下——

“扎斯瑚里氏!你放肆!”

妃嫔和女眷们再无先前方荷进殿时的幸灾乐祸,心跳比先前还快。

好些人都忍不住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方荷,盼着她多说一点,盼着她……别把自己给说没了。

被方荷拿话和圣人签照着脸哐哐砸的王公和宗亲们,却都精神了些,目光灼灼看向上首,盼着皇上严惩这个只会逞口舌之能的无知毒妇!

方荷纤细的脖颈儿抬得比高才还直,“怎么,被我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皇上是替钮国公他们恼羞成怒,还是替您自个儿呢?”

哪怕知道方荷要做什么的宜妃,都忍不住低呼。

“贵妃慎言!”

方荷先前只说,会用激将法跟在场的王公宗亲们打个赌,可没说要当众找死啊!

康熙面带寒霜起身,踉跄着走下白玉阶,福全赶忙在一旁搀。

康熙甩开福全的搀扶,大跨步走到方荷面前,捏住她的下巴,语气中带着森然杀意,破开了殿内的紧张。

“你以为朕不敢摘了你的脑袋?”

方荷用力甩开他的手,带着甚至令胤礽都为之心惊的傲骨,铿锵跪地,对着康熙行了大礼。

“皇上乃是天下之主,想要谁死都容易得很,自然没有什么不敢的。”说完,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那您敢与臣妾打个赌吗?就赌饱读诗书的女子,若是能跟男子一样科考,她们绝不会比男子差!”

众人:“……”好的,帝妃二人到底还是吵起来了。

连胤礽都对这发展趋势感到迷茫,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添油加醋,还是该阻止。

他知道昭元贵妃总不爱走寻常路,可……你至少是走,你别飞啊!

其他经历过御花园事件的妃嫔和命妇,也有些头皮发麻,贵妃又双叒叕疯了!

方荷在所有人的震惊中,仰视康熙,一字一句道——

“若能为天下女子求来一个机会,能让她们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无论输赢,臣妾虽死无悔!”

景嫔立刻跟着跪出来,扬声道:“若能让女子挺直了腰板说,她们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执掌中馈……皆因她们敬重夫家,而不是别无选择只能做这些,嫔妾亦愿以死做赌!”

宜妃捂着快要跳不动的心窝子,干了杯酒,紧咬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撑住自己的身体,想过去陪着俩人一起发疯。

可她实在是被方荷的大胆给惊住,酒意暂时还未上头,没能比得过风一样冲过去的安嫔。

安嫔跪得比方荷直,声音比景嫔大:“若能让天下女子有走出家门的机会,乃至能够上战场保家卫国,嫔妾也愿意赴死做赌!”

敬嫔虽温柔,可想起再无缘分的情郎,红着眼眶跟着跪地。

“若能求一个公道,让天下卖女为子之事少一些,而不是只能成为男子的附庸,嫔妾也愿赴死做赌!”

宜妃终于站了起来,跟着跪出来,“臣妾也愿赴死!”

有了高位妃嫔站出来,原本就被方荷的话说得心跳如鼓的几个贵人和常在,咬咬牙,闭闭眼,也冲了出来。

“婢妾也愿意……”

“臣妇也愿意!”突然有一道与其他人都不太相同的柔婉声音,带着颤抖出声。

阿灵阿被惊得酒意都醒了些,有些迷茫,又有些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到了跪在一旁的自家福晋。

因为乌雅氏没落了,阿灵阿自不会再娶乌雅氏女,而是由额娘做主,聘了正红旗兵部尚书董鄂彭春的堂妹。

她家里虽都是武将,董鄂氏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温柔女子,嫁进钮国公府后,也一直都温柔贤淑,从未有过这样出格的时候。

为何……

董鄂十妞眼眶通红,脸色苍白。

如果女子也有选择,从小便喜欢舞枪弄棒的她,不会被家里一关就是十年,每天都被额娘要求捡佛豆修身养性。

若女子也能科举,她就不会只能嫁给阿灵阿这个莽夫,为他后宅里那些莺莺燕燕操不完的心。

她很清楚,皇上答应赌的可能微乎其微。

即便答应了,也可能被文武百官拦下,可她看着越来越多跪地的妃嫔,还是没忍住心底的冲动。

她想为自己这辈子的悲凉争取一次,哪怕是拿命来搏。

钮国公福晋这一跪,就像是战场上死伤大半后,突然听到猛攻号角的士兵,恭亲王福晋、康亲王世子福晋、裕亲王福晋全都带着满腔孤勇站了出来。

她们神色都沾染着拼死的悲凉,却一个后悔的都无,跪满了大半空地。

有道哀兵必胜,法不责众,她们越如此,牵扯到的那些王公宗亲后背突然被刺,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连福全和常宁都黑着脸狂往嘴里灌酒,一言不发。

胤礽的眼皮子越跳越厉害,他猛地站起身。

“汗阿玛——”

康熙像是被气到了极致,没给胤礽说完话的机会,倏然笑了出来。

他带着浓重的酒意,却还算清楚道:“好,朕成全你们,这个赌朕接下了!”

“汗阿玛!”大阿哥胤褆也猛地站起身来惊呼。

“皇上!”

“陛下!”

不只是大阿哥和太子,在场的男人,除了醉得最厉害的几个,剩下的但凡能站起身,都赶忙起身,眼前发黑地高呼,意图阻拦!

方荷抢在他们面前大声道:“皇上金口玉言,臣妾领旨!”

景嫔跟众女眷们可没喝多。

她们全都因为心跳太快而面色潮红,知道这个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真的来了。

一个个全都眼疾口快——

“皇上金口玉言,臣妾/嫔妾/婢妾/臣妇/儿臣领旨!”

嗯?

正想继续劝汗阿玛收回成命的胤礽,蓦地回头,就见他素日里不怎么在意的几个妹妹,从大公主哈吉兰到五公主嘎鲁代,全跪在了座位旁边。

胤礽:“……”她们凑什么热闹!

只耽搁了这一会儿,胤礽没来得及替大家拦下震怒的康熙,众人眼睁睁看着皇上愤怒又趔趄着甩袖而去,再也没了开口的机会。

下一刻,九经三事殿内,安静如坟场。

第117章

中秋刚过, 京城便下了一场雨。

细雨如丝,伴随着微凉冷风,倾斜如织,将畅春园笼罩得仿若江南烟雨中的亭台楼阁, 处处都透着股子缱绻的雅致。

寻常下雨时, 畅春园里的主子们, 多爱选了那临湖的阁子,三五凑了堆, 凭倚栏杆,朱窗半开,素指摩挲着透窗沁来的凉意, 略懒散闲话几句就是极为舒适的半日。

可这回,雨从早上开始下,直到半上午还淅淅沥沥, 畅春园内却安静得像是没人似的。

偶有几个脚步匆匆办差事的宫人和太监, 在雨中穿行, 也都佝偻着身子,脚尖轻点, 愣是练出了轻功水上漂的功夫, 恨不能连气儿都不用喘。

皇上一大早就传出了口谕来,说身体不适, 罢朝三日。

除了孝康皇后和太皇太后大行那两回,皇上但凡在京中,还没有过这种情形。

可谁也不觉得意外。

虽然中秋宫宴能进宫的只有王公宗亲和宫里的主子们, 但当天晚上,就有消息灵通的官员知道了宫宴上发生的事儿。

听闻皇上与昭元贵妃在宫宴之前,就不知起了什么龃龉, 两个人都憋着火。

偏有那脑子被酒蛀空了的蠢货,昏了头招惹这俩祖宗……说得就是钮国公阿灵阿。

好些人夜里气得睡不着,把阿灵阿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他那脑子大概还没有跨下二两肉重,非得这时候挑衅昭元贵妃,引得贵妃再次发疯,当堂与皇上大吵一架,以死相逼,迫皇上应了赌约……

知道赌约内容的官员,就没有一个不失态的,轻则如遭雷击,重则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挣扎着爬起来要去上朝,想劝皇上收回成命。

可去上朝的路上,就有人老泪纵横,愁肠百转。

那可是皇上,是大清的主子啊!

他们心里都明白,让女子科考一事实在乃无稽之谈。

但皇上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就算皇上也昏了头,却谁也不能指责皇上错了,要皇上打自己的脸收回成命。

话,收回去容易,皇上的威严,丢了可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怀揣着实在无法言说的愁绪,上朝的官员们都沉默得像是去上坟一般,连站在最前面的索额图和明珠都沉着脸一言不发。

听梁九功传皇上口谕时,好些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甚至还有几个放心晕过去的。

罢朝好,罢朝好啊!

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就有办法叫这赌约作废,还能保住皇上的颜面!

半下午时候,吏部郎中兼正蓝旗牛录扎斯瑚里达春的夫人,并宜妃的远房堂兄,兵部员外郎郭络罗明岳的夫人,递了牌子求见方荷和宜妃。

宫里的妃嫔甚至公主们也都满心紧张,等着赌约到底如何的消息呢。

听人禀报后,宜妃直接去了嘉荫殿,请了两位福晋到嘉荫殿说话。

扎斯瑚里达春,是方荷如今的身份扎斯瑚里三妞的堂叔,如今方荷也该叫扎福晋一声堂婶。

郭络罗福晋则是宜妃的堂嫂。

两个中年妇人一进殿,要跪地请安。

方荷和宜妃立刻止了礼,叫昕华和樱桃扶着两位福晋坐下。

方荷笑道:“堂婶和郭络罗福晋不必多礼,还下着雨,你们进园子,可是有要紧事说?”

她问得轻松,宜妃却从两位福晋脸上看出了为难,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扎福晋是个颇为瘦削的妇人,许是扎斯瑚里氏已经在盛京多年不得志,她瞧着比郭络罗福晋局促地多。

听方荷问,只喏喏道:“贵妃娘娘容禀,家里你两个堂弟在学堂被人拿石头砸破了头,打人的都是学子,臣妇来求贵妃娘娘高抬贵手……”

宜妃蹙眉,这话说的,好似她儿子是贵妃唆使人打的一般。

郭络罗福晋也是从盛京来的,只是郭络罗家因为宜妃和郭络罗贵人,日子过得体面,她人富态,气场也更为自在些。

听扎福晋说话不像样,她赶忙笑着接过了扎福晋的话头。

“要臣妇说啊,这些学子寒窗苦读十几载,怕是人都读傻了,才会被人撺掇着闹腾。”

“他们这是听说女子也能科考了,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倒是不曾寻思寻思,他们身上穿的衣,肚儿里咽的食,包括他们那一身的倔骨头,哪样不是女人给的!”

宜妃听笑了,“堂嫂这话说的是,咱们也不是非得去跟那些臭男人抢阳斗胜,实是那钮国公说话太难听。”

她比郭络罗福晋还实在道:“不瞒堂嫂说,从世祖爷到咱们万岁爷,都越来越看重汉学,朝堂上的事儿咱们不懂,不敢乱说,可时下汉家对女子的做派实在叫人无法苟同。”

“本宫可不想哪日听说,家里的女孩儿们谁裹了脚,谁又因为多读了几本书,出了几趟门就被指责不安分,本宫当年入宫之前还能打马出游,朝看不顺眼的甩鞭子呢,你再看现在……”

宜妃叹了口气,“本宫身边养着四公主,贵妃也养着九公主,我们当额娘的,更不愿有一日,公主们都要被这些规矩礼法给缚成木头。”

她这话算推心置腹了,又声情并茂,只要是女子听了,怎么也得有所感触。

宜妃不指望她们俩能奋起,只盼着她们别助纣为虐就是了。

方荷只淡淡扫了二人一眼,郭络罗福晋倒有所动容,可扎福晋面上却满是不以为然。

她突然开口问:“扎福晋和郭络罗福晋有女儿吗?”

郭络罗福晋立刻笑道:“臣妇确实有两个不争气的女儿,得知娘娘们的好意,在家里快要蹦到房梁上去了,嚷嚷着要看书呢。”

但她话音一转,“只臣妇私以为,这虽是件好事,可听说科举还要验身,又有被关起来好几日的时候,女儿家的名节殊为重要,万不可操之过急啊!”

扎福晋也有两个女儿。

她只紧皱着眉,小声道:“家里请了女先生教她们女四书,将来要说亲,女红、管家这些都得学,都是这么过来的。”

“偶尔叫兄弟们陪着出去走走不妨事,哪儿能天天往外跑,嫁不嫁人的另说,万一被人拐卖了,害了性命……臣妇实不敢放她们出去。”

宜妃越听脸色越难看,甚至心底还隐隐浮出一股子烦躁。

她知道,两个福晋说的都是实情,那就只能放任女子被困在后宅里越陷越深吗?

一开始宜妃还只是不想叫宫里再进人。

可经历过中秋宫宴后,她被方荷那番话激出了野望,她也想出宫走动。

这份念想一旦有了,再难收回去。

方荷始终没什么急色,她只笑问:“所以你们来,是想劝本宫去向皇上认错,替女子认输,求皇上收回旨意?”

两个福晋立马起身跪地,却说不出不敢的话来。

这是家里的老爷们叮嘱她们的,也是老爷们的上峰叮嘱的。

想要不伤皇上的面子,这是唯一的办法。

方荷轻笑,端起茶盏凑到唇边。

“两位福晋回去,跟你们家老爷……或者其他什么人说,本宫既领了旨,除非皇上反悔,否则本宫夫唱妇随,绝不反悔。”

“至于你们担忧的那些问题,既皇上下了旨,回头内阁和六部定会出来解决问题的章程。”

她笑得眸底漾起点点星光,在这下着雨的秋里,莫名叫人有些发冷。

“若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要么就是他们尸位素餐,要么就是他们畏惧与女子做赌,只要他们敢如此昭告天下,那赌约自然就不存在了。”

“昕华,送客。”

两个福晋都听得心头一颤,要让那些官老爷们承认这两点,还不如叫他们去死。

待得两人白着脸离开后,宜妃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她看着方荷,“两位福晋只怕是先行官,后头保管还有其他人来当说客,此事……怕是难实现。”

方荷失笑,“谁说一定要实现,你忘了咱们最开始的目的啦?”

想改变科举制度,也许过个十几二十年慢慢来,还有可能,突然之间颠覆阴阳,只能是做梦。

宜妃瞪大了眼,“可停了选秀和科举有什么关系?”

“选秀不会停,只是要换一个方式,一个能让女子不必像扎福晋一样悲哀的方式。”方荷将换了的新茶推到宜妃面前。

“别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我们要做的事儿也不少。”

从那位便宜堂婶一进殿,方荷就看出来她是这世道最典型的女子。

幼年时被教导三从四德,成亲生子后又如此教导自己的女儿。

就连后世也不乏这样的女子,她们的愚昧和悲哀都不是她们的错,谁也不是天生贱骨头,只是大环境使然。

方荷虽然初衷自私了点,但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个大环境对女子更友好一些。

等宜妃喝了几口茶,定下心神,方荷才继续道——

“首先,得劳烦你这几日辛苦些,叫人跟宫宴上站出来的妃嫔说,她们只管闭宫不出,如若有人上门,推到本宫身上便是。”

“再者,没站出来的那些,定会有人站在男子的立场上说话。”任何世道都不缺讨好型人格。

“你也不必与她们多说,只需叫她们知道,这是与本宫作对,让她们好好回忆回忆,老祖宗赐给我的几样东西怎么用。”

这些事,对长袖善舞的宜妃来说,倒是不难。

“既然科举无法实现,改选秀的规矩也不是小事,他们怕是也不会叫咱们如愿。”宜妃还是不解。

“等熬过这三天,咱们又该怎么办?”

“咱们什么都不用干。”方荷笑得更灿烂。

“你瞧着吧,用不了三日,那些人就会哭着喊着自个儿把选秀制度给改了。”

毕竟她还有杀手锏呢。

傍晚时候,雨还没停,一整日的连绵细雨叫人心里都沁着几分湿漉漉的烦躁。

递牌子进园子求见妃嫔乃至太后的命妇络绎不绝,就连几个亲王福晋那里也不消停,一天迎来送往话都快说尽了。

天儿黑得越来越早,到了该点宫灯的时候,嘉荫殿里有两个宫女往春晖堂去,给皇上送绿豆汤。

这会子满园子的人虽然都看起来悄无声息,实则都盯着嘉荫殿和春晖堂的动静呢。

见只是两个宫女去了春晖堂,好些人都失望不已。

殊不知,这绿豆汤没落入康熙的肚儿里,其中一个娇俏的小宫女却差点被生吞。

见方荷着宫女的紫褐色宫装进门,康熙面上携着比外头还要凛冽的风雨疾行过来。

但等站在这小宫女面前,康熙要敲下去的手指却只捏在了她脸上。

“是哪个混账跟朕说,只是立个当场比拼的小赌约?你是真觉得自个儿这颗脑袋多余是吧?”

小宫女方荷笑嘻嘻抱住康熙的胳膊,顺势扎到他胸前。

“可皇上还是如了臣妾的愿,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臣妾感激涕零,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您才好……”

康熙挑眉,凉凉等着这混账能说出什么花样儿来。

结果就听方荷义正词严转了话音,“那还是下辈子再给您当牛做马叭!”

康熙:“……”她想得美!

见他抬起胳膊就要将她往软榻那边带,感觉腚不大保险,方荷赶忙嚷嚷了三遍错了。

“我这也是为了大清好嘛!”

“您推行汉学是好意,汉学确实源远流长,有许多璀璨文明可以承继,但也被有心之人扭曲了太多,如若不趁早改变,早晚会影响江山社稷!”

康熙不意外方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昨晚应下赌约的本意,除为着方荷,想绝了让宫里进人的许多麻烦,也仔细思量过利弊。

若能以此激励朝臣和天下学子,适当的让他们有些危机感也无不可。

最重要的是,选秀一直都是旗人的事,天底下那么多汉家女子,婚丧嫁娶乃至人丁多寡都不大受朝廷控制。

大清推行汉学最难的,便是在满汉融合的同时,还能保证满族地位尊崇。

可汉人到底比满人多。

在朝堂上重汉臣轻满臣不可取。

若能将选秀扩展到全大清,濯选德才兼备的女子赐婚,推行满汉通婚,倒对大清更有利些。

康熙不动声色压下心底思量。

“那你倒是跟朕说说看,闹成现在这样,你要如何收场?”

方荷笑眯眯从李德全手里接过茶,奉到康熙手边。

“瞧皇上这话问的,您既然答应了,您可别告诉臣妾,没有收场的法子。”

就康熙这种走一步想九十九步的,心眼子都快成马蜂窝了,他才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呢。

康熙面不改色,“是你要跟朕吵架,朕如了你的意,如今却又要朕来收场,贵妃娘娘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方荷鼓了鼓脸儿,上辈子看电视剧,人家宠妃不都是笑一笑,挥挥手,就应有尽有吗?

怎么轮到她,摊上这么个动不动就爱算账的狗东西。

她抱着胳膊,坚定道:“一年份例!”

贵妃一年份例,算上四时八节银子有两千两,再加上各种赏赐,起居用品和吃食,一年花费差不多是两万两……不能细算,问就是心痛如绞。

康熙笑而不语。

方荷瞪眼,“最多两年!”

康熙轻笑,“朕忘了告诉你,待得三日后大朝,定会有御史出来死谏,满朝文武大概也都学会了法不责众的道理,朕很为难啊。”

“为了朝堂稳定,朕只得将此事之错推给钮国公府,令其向贵妃负荆请罪,直到解除误会为止。”

误会没有了,赌约自然也不必继续。

“五……不,三年……”方荷捂住了心窝子。

不行,想想那么多银子,她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委屈地看着康熙。

“皇上先前给我的东西,可都是存给你闺女和你儿子的,你掏空我的库房,要便宜谁?”

康熙失笑,将方荷重新拉到怀里,面对面坐着,梁九功等人赶忙低头。

梁九功迟疑了片刻,有些犹豫该不该出去。

毕竟都这个时辰了,而且这两位主子一腻歪就没完没了。

可……实话说,中秋宫宴那个赌,连他这个乾清宫大总管都被唬得心口狂跳不止。

梁九功觉得,这会子大概不是两位主子腻歪的好时候。

贵主儿可不能在春晖堂待太久啊,否则走漏了消息,回头皇上就难为了。

康熙也没给梁九功多迟疑的时间。

他比任何人清楚这不是胡来的时候,只凑在方荷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方荷愣了下,脸色瞬间变了,颇为嫌弃地看着康熙,嘴里咦咦呜呜地推他。

“您还记不记得自己是皇上,不要太过分了……”

康熙眸底的笑意变深,不疾不徐道:“今儿个朝中那些大臣们想法子劝你不成,明日便会来找朕,那是朕替你找补的最佳时机,等到后日可就来不及了。”

方荷小脸儿一点点蔓上绯色,恨恨瞪康熙一眼。

都说古人重口味起来,就没后世什么事儿了,比起康师傅来,他们这些现代人全是弟弟。

她臊着小脸起身,咬牙道:“那臣妾就等着皇上的好消息了!”

方宫女出去的时候,与她同来的昕华听到了殿内传出的低笑声,也不知怎的,竟莫名觉得有些面红耳赤。

比她脸儿更红的是方荷,得亏已经是夜里,否则老远旁人就得惊叹畅春园惊现红脸猴儿。

翌日一大早,索额图和明珠并六部尚书以及左都御史陈廷敬,全都早早到御书房前求见。

梁九功苦着脸把人往里头请。

“各位大人待会儿说话小心些,昨儿个陆院判刚来过,说万岁爷近些时日不可再动怒了。”

明珠心细,一眼就看出梁九功走路不自在。

“梁总管这是……”

梁九功下意识捂了下腚,赶忙又倒抽着气松开,努力扯出个笑来。

“嗐,奴才没能劝主子爷少饮些酒,让主子爷生……龙体不适,自然该罚,昨儿个伺候完皇上,奴才便去慎刑司领了罚,好长个记性。”

六部尚书们面面相觑,索额图和陈廷敬蹙眉。

在场的差不多就是整个大清官职最高的一拨,都是人精,不用梁九功说得太清楚也听明白了。

皇上那日醉酒被激应了赌,得知自己做了什么,保管大发雷霆。

御前可不止梁九功一个瘸着腿的,连殿内都有人脸色发白,像是受了伤。

没办法,有个能折腾的贵主儿见天儿在御前,都知道古法水粉有多好用了,变幻一下风格不要太简单。

至于瘸腿,也没人挨打,只能说总背锅也不全是坏处,起码需要的时候,都有经验了。

梁九功偷偷踹了瘸错腿的齐三福一脚,若是再瘸错了,回头他就叫这臭小子真往慎刑司走一遭。

被御前这风声鹤唳的气氛唬住,众人在御书房内给康熙行过礼起身后,竟一时没人敢先张嘴。

康熙沉着脸扫他们一眼,“怎么,跑御前当哑巴来了?若是舌头不需要,朕可以替你们割了去喂狗!”

索额图硬着头皮躬身,“万岁爷,中秋宫宴一事……是奴才等人吃多了酒,失了分寸,激怒了昭元贵妃,奴才愿领罪,向昭元贵妃请罪,只是这科举一事,却万不可儿戏……”

“还用得着你来教朕!”康熙重重将茶盏拍在案上,目光冷厉剐索额图一眼,寒着声儿打断他的话。

“科举为大清选拔栋梁之材,数载甚至数十载才能培养出几个得用的,为国牟利,为民谋祉,此乃国之大事,就算是朕舍了这张脸不要,也绝不可儿戏!”

“皇上英明!”接替太子太傅王琰新任礼部尚书的熊赐履赶忙道。

“臣以为,不过是家宴上几句闲话,当不得真……”

康熙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那么多人听到朕金口玉言应下了,朕的话也当不得真?”

熊赐履赶忙解释,“臣不敢,只是臣以为到底不是明旨,私下里让学子与读过诗书的女子比一下才学,也算是应了赌……”

他的话仍然没能说完,被康熙怒气冲冲摔到他们脚下的茶盏给打断了。

四分五裂的声音让众人心尖都颤了下,又一次跪地,高呼万岁爷息怒。

刚才梁九功可叮嘱了,万不可让皇上再生怒。

万一皇上因此龙体有损,他们万死都难辞其咎。

康熙怒极反笑:“朕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倒叫你们奴大欺主,还指望着朕夸你们一句好?”

“朕为何要应下贵妃的赌?”

“动动你们那愚蠢的脑子好好想想,戏耍一途你们都能输给女子,甚至叫人家把朕放出去的签子拍到你们脸上,你们就真当脸皮,全往自个儿脸上贴了是吧?”

“大清儿郎的脸面都被你们给丢尽了,生叫一群妇人看了笑话,朕若避而不应,朕都替你们臊得慌!”

“但凡合乎规矩礼法,朕看女子上了考场,那些觍着脸还好意思口口声声妇人之见的迂腐之辈,全都要回家做奶嬷嬷去!”

众人被骂得口干舌燥,明珠赶忙道:“万岁爷息怒,奴才以为,此事不止关乎国体,还关乎皇家的体面,万不可敷衍了事。”

康熙面色更黑,“怎么着,你还朕想叫女子进考场?”

“那回头你们的官职,朕是不是也该封给你们家里的女眷,也不必叫朕见了你们就生气!”

左也不行,右也不对,索额图半阖着眸子,缩起脖子来,恨不能先变成寺庙里的王八,好有个壳子给他躲一躲,这实在是愁煞个人。

明珠倒还算绷得住,他冷静道:“奴才的意思是,正经科举自然不能任女子染指,皇上金口玉言,也绝不可当玩笑视之。”

“可若无关朝堂,让礼部在会试之时,为女子单独举办一场科举呢?”

“科举选拔出的进士自然为朝堂所用,女举则可由皇家赐予诰命或封号,届时由双方一甲择了吉利日子,光明正大比上一场,这赌局方得胜负,也完全不妨碍社稷。”

康熙的面色稍稍和缓了些,明珠这厮真不愧旁人背后叫他老狐狸,论心眼子还真没人比他更多。

他还没来得及提及选秀之事,倒叫明珠误打误撞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康熙面色稍霁,索额图却又有了疑议。

“还从未听说过女子科举的,即便不入会试考场,若然传扬出去,也会叫那些蛮子笑话咱们被女人拿捏,胡作非为。”

熊赐履也眉头皱得死紧,“再者会试时,进京赶考的学子众多,女子名节事大,天天出门本就不合规矩,万一再闹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就更有失体统了。”

明珠垂着眸子,平静道:“这只是奴才的拙见,若各位大人们有其他高见,只管当端范胡言乱语便是。”

康熙没说话,只沉着脸坐回去,浑身低气压地看着众人。

左右科举绝不能改,他这个皇帝的颜面也绝不能丢,还得平息万一此事传出去后会引起的矛盾。

总之,既要又要还要,一个都不能少,你们看着办吧。

索额图他们灰头土脸出了御书房。

一出来,索额图便讽刺明珠,“你倒是会揣摩皇上的心思,也不想想若是女子也可举了,回头你纳兰家的大门会不会被学子门撒上金水,叫你臭名远扬!”

明珠挑眉,“当着皇上的面儿,在贵妃面前,索中堂张不开嘴,选秀的时候也没见有一个反对的,这会子倒是能说了。”

户部尚书张玉书摇头:“选秀跟科举如何能比,这又非考校学识。”

明珠干脆拿家里他夫人觉罗氏怼他的话说。

“诸位大人们莫要一叶障目,选秀跟科举有何不同?”

“同样是要靠本事取胜,科举要学四书五经六艺,选秀要女子会女红琴棋书画和女四书,科举要有人作保,选秀要靠门楣支撑,科举要搜身,选秀要验身。”

“那些学子们被关在考场内埋头苦造文章展示才学,秀女们同样住在宫里,规矩才艺样样不少展示,真比起来……”明珠顿了下,才继续道。

“科举是学子的战场,这选秀又何尝不是女子的战场,不过是将选秀增加几个项目,换个名头,问题不就解决了?”

觉罗氏的原话是,“真比起来,谁香谁臭的还真不好说,同样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跃龙门全家荣光,凭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就高人一等了!”

反正景嫔派来的人上过门后,也不知道贵妃和景嫔到底叫人传了什么话,觉罗氏是一个字都不肯说,夜里都叫他去睡书房。

说是,这事儿没解决之前,他别想进后院,妾室也不伺候,想起来明珠就觉得书房那没怎么歇过的硬床,睡得他肩膀疼。

明珠这番话说完,除了索额图,愁得恨不能上吊的熊赐履并其他几个尚书,都明显露出心动的神情。

别说,以前不觉得,如今这么一对比……好像还真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改一改选秀的规矩,此事大有可为。

索额图冷笑,“我看你明珠才是一叶障目,选秀本是为万岁爷选妃,而后是皇亲国戚和王公大臣,此乃我八旗之事,可昭元贵妃明显是想让天下女子都不安于室!”

“我丑话就放在这儿,若此次让昭元贵妃得逞,早晚有她插手朝政,搅得天下不宁的那日!”

熊赐履猛点着头往外走:“索中堂所言极是,所言极是,此事绝不可纵容,回头我就上折子!”

说完他急匆匆就走了。

选秀一事该怎么合理把皇上和贵妃的赌约美化一下,甚至该怎么让此事成为一桩美谈,又不影响男子的尊荣,且有得琢磨呢。

若这危机能圆满解决,说不得他仕途还能更进一步。

不过是些想要争取点权势的女子罢了,家有悍妻的熊赐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反正夫人再厉害,也没办法替他长出跨下二两肉,站到朝堂上去,皇上英明神武,索额图还是杞人忧天了。

其他几个尚书,包括来凑人头始终未曾言语的陈廷敬,也都客客气气表达了对索额图的口头支持,很快就各自散去了。

别的且不说,在场的人精心里都有数,索额图非要跟皇上对着干,就算是有女子搅得天下不宁的那日,索额图必然也会先一步被厌弃。

他们清楚,索额图代表的,多半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和皇上之间,只怕已经有了争夺皇权的苗头。

如今康熙还在盛年,除非没办法转移立场,像明珠这样的,否则谁掺和谁才是真傻。

三日很快过去,九经三事殿内,在康熙进殿后,再次开了锣。

第118章

雕梁画栋游廊绕, 单檐卷棚起月台,被半湖山水拱绕的九经三事殿,甚至比乾清宫还要精致些,几欲让人梦回江南盛景处。

寻常大臣们来此上朝, 披星戴月赶路的辛苦, 沿着廊庑走一走都能消解很多。

再到了朝上, 十六面朱窗一开,微风徐徐, 更叫人心旷神怡……但不包括今日。

大殿内,气氛肃杀得仿佛随时都能打起来。

“启禀皇上,臣以为, 三年一度的选秀每每耗费颇巨,全国各地秀女来京,山水迢迢, 为此丧命者时有耳闻, 对其家人乃至子嗣传承都颇为不利, 是以臣建议,应当改制。”

“荒谬!秀女入京, 代表的是朝廷对满蒙汉八旗的掌控, 彰显皇家威仪,若改了制, 要不了多久,那些八旗人家怕是都要忘了谁是主子!”

“臣不以为然,太皇太后冥诞将至, 若然改制,不止能节省朝廷税银以为民生,还能免秀女奔波之苦, 乃是天大的功德,正适合为太皇太后恭贺冥诞!”

“太皇太后若知道你们这些别有用心之人上蹿下跳,坏皇家规矩,只怕在天上都要骂你们数典忘祖!”

……

康熙由着底下争执了会儿,才淡淡问:“既要改制,你们可有章程?”

有几个迂腐的宗亲,在索额图的挑唆下,跟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听到康熙如此问,不由得老泪纵横,哭着跪地。

“陛下三思啊!选秀乃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若动选秀,便是动大清的根基啊!”

“是啊陛下,您万不可听这起子小人浑说,列祖列宗若泉下有知,如何能瞑目啊陛下!”

康熙并不意外这些倚老卖老的宗亲会站出来。

寻常选秀时,想进宫或者免选的秀女,入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宗亲家中拜访,请他们走门路为自己张罗。

朝廷每三年便要花费大量的银子来维持选秀的体面,几任户部尚书都为此哭诉过,只将这些宗亲养得脑满肥肠。

要动选秀,便是动他们手里的利益,康熙冷冷看了索额图一眼,还有他的利益。

康熙也无需跟谁解释,他只淡淡问:“列祖列宗可说过,朕这个皇帝要怎么做,都该听你们的?”

几个老宗亲赶忙道惶恐,车轱辘话又要伴着眼泪往外秃噜。

康熙不想听:“既然不敢就都闭嘴,朕看京外的八旗人家是不是会忘记自己的主子是谁且另说,你们年老体衰,倒是先把尊卑忘到了脑后去。”

“来人,送几位郡王和贝勒回府,让太医好生照料着,上朝辛苦,往后就不必劳烦奔波了。”

禁卫立刻进来,拖着还要说话的宗亲往外走,殿内一时间噤若寒蝉。

索额图眼观鼻鼻观心,看也没看被拖走的宗亲,只当跟自己没关系。

他即便骄傲自大,也并非蠢货。

因为那个赌约,为了皇上的颜面,选秀改制势在必行,他和太子心里都有准备了。

可若由着昭元贵妃如此轻易就动选秀这么大的事,往后她想插手朝堂,甚至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他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昭元贵妃就此得逞。

宗亲们的反对有没有用不重要,到底会叫事关切身利益的宗亲们心里不满加重。

若改制再艰难些,即便改制后再在选秀时想办法添些波折,只会让不满的人更多。

到时候,昭元贵妃胡作非为,嚣张跋扈之名慢慢传开,恶名积少成多,即便十五阿哥想夺太子位,宗亲们也不会站昭元贵妃这一脉。

索额图在心里盘算着的时候,礼部尚书熊赐履和明珠,并户部尚书富察马齐和张玉书,都站出来呈送改制折子。

熊赐履先开口:“启禀万岁爷,选秀既要改制,便该与科举一样,有固定的日子和考校章程,也该由内务府和礼部共同选出选秀学政。”

他参考会试章程写的折子,查看资料的时候,愈发觉得,这选秀和科举相似之处甚多,只不过全挪到了京城和宫里。

“不止如此,以前选秀只剔除身残、体弱和门户不合适者,入宫后才进行验身和女艺核验,不止耗费颇巨,耗时也长。”

“臣觉得,每年由各地州县设置女子六艺考核作为初选,三年汇总一次,合规者再进行复选,能省力许多。”

户部尚书张玉书眼神发亮,跟着道:“复选可在各地府城进行,再由朝廷派下的嬷嬷和女官来验身,过复选者再入京终选,如此内务府和礼部花费便可大大减少。”

每回选秀,光安置秀女就需要很大一笔银子。

秀女过了初选就要进宫,那么多人吃喝拉撒每天烧的银子,叫张玉书想起来就心窝子疼。

过了复选的能少大半,往后户部也能少在皇上面前哭几次穷。

明珠笑道:“至于初选和复选过了的秀女,包括报病免选以及身残体弱者,皆可由朝廷发放诏书,凭此立婚书,如此宗人府也更好立档。”

福全露出几分心动神色,作为宗人令,他还真觉得这法子不错,每年宗人府清点档案都要愁死个人。

马齐也道:“臣以为入京终选也可分为宫外和宫内两部分,在宫外设立会场,复核秀女身份,比拼女艺,分出三等。”

“未入三等者可直接赐婚,前三等则入宫面圣,由皇上和太后赐婚,如此也能彰显皇家恩泽!”

最主要的是,在宫外遴选就没必要搞得跟宫里那般声势浩大了,能省一笔。

进宫的人再减少一部分,也不耽误秀女婚嫁,又能省不少银子。

论算账,马齐比张玉书还能掐会算。

四位尚书这番话,让殿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连被明珠说服不吭声的大阿哥胤褆,还有格外反对改制的太子胤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翰林院学士李光地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廷敬,都张着嘴,脸色发黑。

明珠四人,这分明是把科举的章程揉搓了一番,改了个名儿直接搬到朝堂上来了。

他们怎么不说各地都要办几个选秀书院呢?

他们怎么不在各地再立些县学、府学呢?

马齐和张玉书这俩抠货,怎么不说等复选过了再给发点廪生……不,廪秀银粮,否则秀女们多亏啊。

哦,对了,秀女三甲殿选过了,是不是得来个女状元游街,好叫各家的婆婆们提前瞧瞧媳妇,看中哪个好把传家宝砸过去。

文武百官有紧抿着唇,咬着舌尖忍笑的,也有在心里腹诽到已经开始问候四位尚书祖宗的,还有满脸怀疑自己梦还没醒的。

不管是何表情,心里都少不了荒谬之感。

可谁都没说话,只任由四人洋洋洒洒说完。

不是他们没话说,而是……都忍不住往上首去瞧听得直点头的康熙。

他们这位主子爷才是最抠门的!

俸禄都十多年没涨了,还把曹寅弄到了江南去,当谁不知道那曹子清是奉旨敛银去了吗?

更别说皇上先前在中秋宫宴上应下的赌,这选秀听起来越像科举,这赌到时候就越好办,也不会损了皇上的颜面。

问就是皇上心怀仁慈,心疼满蒙汉八旗人家选秀辛苦,这可是天大的恩典,闭着眼磕头夸就是了。

要不还能真选出几个才女来,塞到科举考院里去吗?

当然,明珠他们进上去的折子,到底还有些章程不够仔细,要想让康熙传旨颁发下去,还得慢慢磨。

康熙道:“此事就由礼部牵头,着户部和布政使司共同商定,再交由南书房拟旨。”

殿内沉默片刻,众大臣们跪地,齐呼——

“皇上圣明!”

不过这回,众人喊得也没有往常那么气势恢宏,颇有些了无生趣的意思,好些人甚至是闭着眼喊的。

只要不砸了科举这座大房子……开窗就开窗吧,反正也不过婚丧嫁娶那点子事儿。

与此同时,方荷才刚到瑞景轩。

今儿个二十,该是请安的日子。

她先把二宝交给了春来看着,让二宝和偏殿还没醒的姐姐们一起,继续睡大觉。

啾啾也不知怎的,跟敬嫔抚养的七公主乌希哈玩到了一起,昨夜里就跟乌希哈睡在了瑞景轩。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虽然乌希哈是乌雅氏生的,但比起见到方荷格外别扭的五公主嘎鲁代,乌希哈并没有关于乌雅氏的印象,还挺喜欢往延禧宫和嘉荫殿凑。

对孩子,方荷倒没什么想法,就当亲戚家孩子看呗。

乌希哈从一岁多,就被看似温柔却骨子里冷清倔强的敬嫔教养,性子也像敬嫔,才刚六岁,性子温柔,却很喜欢试探新鲜事物。

这倒巧了,越来越喜欢上蹿下跳的啾三岁和乌希哈志趣相投,经常一起歇在太后宫里。

太后对孩子们向来纵容,不管是上房揭瓦还是爬树下水,她都让人护着,从来不说阻拦。

按太后的话说,“我们小时候在草原上也是瞎跑,一个个都壮实着呢,不像这宫里,养得精细,站住的却少。”

太后还说:“往后说不准……总归活泼些不是坏处。”

这是说公主抚蒙的事儿,太后没把话说得太明白。

因为太后也明白,凭方荷如今的恩宠,啾啾应该不至于嫁到北蒙,其他公主们却未必。

所以太后愿意多护着些公主们,叫她们小时候过得痛快些。

方荷自不会拦着,抚蒙这个事儿她如今还插不上手,私心里,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抚蒙公主们跟历史上那么惨。

万一啾啾将来就是想嫁去草原呢?

可饭要一口一口吃,她只想着先把选秀这件事给解决好,再慢慢谈其他的。

今儿个人来得很全,这几年总生病的温僖贵妃和惠妃也都来了。

在宫里过活的,无论主子还是奴才,都擅长粉饰太平,甭管私下里多少仇恨,见了面都得带上三分笑。

两人面色淡淡跟方荷见了礼,等太后过来后,她们请过安,也没急着走,都在瑞景轩闲话。

都知道今儿个早朝定要说中秋宫宴那个赌的事儿,在瑞景轩肯定比在她们自己宫里知道消息快。

康熙也没让她们等太久,很快就带着太子和大阿哥过来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笑着调侃康熙:“这几日哀家还说,宫宴那日后悔走得早,不然那也能瞧瞧热闹,你说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都过去好几日了,现在这话可怎么说呢?”

虽然太后一直没说什么,只做出一副听好大儿说话的意思,但作为女子,她自然也愿意女子能活得更自在些。

别的不说,就说选秀时那些蒙古贵女,有几个是真心愿意入京的?

若真能改制,这些草原上长出来的格桑花,好歹也能少几个枯萎在京城的。

“朝堂上刚才还吵得朕头疼。”康熙露出个讨饶的笑来。

“皇额娘别笑话儿子,前几日醒了,朕得知……应下了如此了不得的事儿,就差去奉先殿给祖宗们请罪了。”

他似笑非笑点点方荷,“您别看她这会子安静,这混账忒会气人,比起佛尔果春都差点子乖巧,朕不过是私下里说了她几句,倒是叫她又起了委屈。”

“皇额娘您也别总纵着她,否则朕这往后啊,可是再也不敢招惹贵妃了。”

殿内的妃嫔们都麻木地垂下眸子,宜妃和景嫔都有些牙酸。

要不是皇上自个儿愿意,昭元贵妃敢这么上天入地的吗?

太后被逗得发笑,似真似假地瞪方荷一眼。

笑道:“你们加起来快七十的人了,也不怕孩子们笑话,往后可不许再闹了。”

方荷咧嘴笑开,还一本正经地点头,“臣妾谨遵太后娘娘吩咐,往后皇上叫臣妾往东,臣妾绝不往西,保管比啾啾和胤袆听话些。”

太后:“……你就不能挑个岁数大点的比?”

方荷迟疑着看向康熙身侧站着的大阿哥和太子,顿了下,又重重点头。

“臣妾保管比九阿哥和十阿哥听话!”

太子和大阿哥:“……”我们岁数超了?

宜妃和温僖贵妃:“……”皇上就一点都不嫌闹腾吗?

太后笑得更厉害了,康熙脸上也带了笑意。

妃嫔们便跟着笑了起来,被忽略了的太子和大阿哥也只能咬牙切齿扯起唇角,凑这份叫太后高兴的热闹。

笑完了,康熙才轻描淡写道:“至于赌约一事,朝廷禁赌,朕自不好失了表率,科举乃国事,自不能拿来戏耍。”

宜妃心底一沉,连同期待了好多天的安嫔和敬嫔,并几个小妃嫔都红了眼,果然……她们先前的念想都只是妄想。

倒是方荷和景嫔没急,都知道康熙还没说完。

果不其然,康熙又道:“不过说起来,这选秀实则与女子科考也无甚区别,既朕金口玉言应下的事儿,少不得做些利国利民的改制。”

“等到殿试结束,叫选秀选出来的女状元与状元郎在宫宴上比试一番吧,也好叫贵妃知道,这天底下的男儿也不全是输不起的。”

方荷故意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哼两声,转头看向太后。

“此事虽说是臣妾不懂事,用了个‘赌’字,实则也并非意气之争。”

“臣妾只是不愿看着女子在这世道艰难,即便不能参加科考,这选秀改制可也不能太敷衍人了。”

“先前老祖宗还在时,就曾为裹小脚的事情憋气过,您如今是天下女子表率,可一定得为女子做主啊!”

太后颔首,笑道:“好,等皇帝这边有了章程,哀家便下道懿旨,不会叫此事起什么波澜。”

她看向康熙,“皇帝可别怪哀家多管闲事,人不可言而无信,你既应下的事儿,就好好办,别叫人寒了心。”

康熙面色不变,“皇额娘放心,朕定会叫人将此事办妥帖,回头到了皇玛嬷梓宫前,朕也能对皇玛嬷有个交代。”

太后眼神飘了下,在心里念了声长生天保佑。

要是姑姑知道方荷独宠至今,还把选秀规矩给改了,应该不会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吧?

其他人且顾不上皇上和太后这番场面话呢。

温僖贵妃和惠妃、荣妃三人都垂着眸子看不出喜怒,可原先被要求出宫的那几个妃嫔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如若选秀规矩真能改了,那女子学院也该开起来了……早晚能开起来。

到时候她们是不是就能出宫了?

这想法,让好些妃嫔几乎从瑞景轩里飘回了自己的住处。

虽然天儿越来越冷,可畅春园内却很快恢复了过往的热闹。

连烧烤的香气和麻辣蝲蛄的味道,都再次在畅春园上空飘了起来。

从瑞景轩主殿出来,方荷本来还想陪着啾啾和二宝玩会儿。

等到选秀章程定了,她估计又要忙上一阵子,到时候肯定会有些忽略孩子。

一个好额娘,怎么也得跟孩子一起经历一遍童年。

她趁着康熙还在跟太后说话,屁颠屁颠到了偏殿,就发现,除了吃了顿奶又呼呼大睡的胤袆,啾啾和乌希哈都不见了。

被留下来照顾胤袆的昕珂道:“九公主昨日跟七公主在花园种了些金薯,说回头要用自己种的做拔丝金薯,给万岁爷做万寿节贺礼。”

方荷沉默了,别欺负她下地少,秋收后,除了能快速生长的青菜,还能种粮食吗?

即便地瓜没有烂在地里,她也简直不敢想,花园里突然长出地瓜秧子,到底有多美。

接着,她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记得荣妃说,花园这阵子养了菊花吧?”

虽然一般八月底就要回宫,可畅春园住着比宫里舒服,也有地龙,并不怕冷,康熙今年还没提起要回宫。

负责后宫花花草草的荣妃,早叫内务府进了好些名贵的菊花养在花园里。

前阵子荣妃还亲自忙活了好久,脸都晒黑了,准备到重阳节的时候在花园办赏菊宴……

昕珂轻咳几声,小声道:“七公主和九公主去乐善堂寻了二公主,央着二公主跟荣妃娘娘说,二公主说动一小块地方不妨事。”

毕竟是要给万岁爷尽孝,二公主也不好拦着,这事儿荣妃应该也知道。

但方荷怀疑地看着昕珂,“多小块地方?”

昕珂:“昨儿个奴婢瞧着,就在花园边上。”

小主子怕不够做菜,才嚷嚷着今儿个多带几个人继续去种,所以……到底占了多少地儿,昕珂还真拿捏不准。

方荷转身就往外走,想去拦闺女,要是荣妃忙活那么久白忙了,她都怕荣妃拿着刀子往嘉荫殿冲。

但走了几步,她又想起来,啾啾要哭不哭那无辜的样儿,还有可能会崩溃的荣妃,慢慢顿住了脚步。

她义正言辞对昕珂道:“公主为皇上尽孝,本宫虽然心里泛酸,但也不好勉强公主也心疼额娘……”

方荷捏着额角腹诽,放过她就是心疼她了!

“记住,你今天什么都没跟本宫说,本宫也什么都不知道!”

昕珂:“……奴婢记下了。”

方荷又道:“本宫和景嫔得提前为女子学堂的章程仔细商议,这几日正是要紧时候,天大的事儿也别来寻我。”

“如果是荣妃宫里来人,你就说本宫不敢拦着公主尽孝,但要是公主做错了事儿,万不可姑息,只管去找皇上做主。”

她已经上过天了,还欠着没兑现的重口味债务呢。

公主为了谁上天,就叫谁想法子解决吧,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的。

说完,方荷便踩着她十公分的花盆底,扶住昕华的胳膊,健步如飞,趁着还没事发,直直往景的云崖馆冲。

事实上,二公主宁楚格觉得,两个小豆丁能开垦多大地方,说不定玩玩就算了,便没跟荣妃提这件事。

荣妃开始还真没注意到这事儿。

直到月底,内务府那边说得了几样南地才有的墨菊,颇为珍贵,请荣妃娘娘看看要摆在花园何处。

荣妃想着去看看那些菊花长势,便带人去了位于桃花堤的花园。

一进花园,荣妃就好悬没撅过去。

她先前特地叫人绕着桃花堤大殿两侧,按着‘永寿’二字纹路种了一整片的菊花。

站在大殿地坪前头,正好能看到‘永寿’二字,也好叫太后和皇上瞧着心里高兴。

这字儿是她叫三阿哥胤祉写了几十张,才选了一张最好的,令内务府的人花了好几日,比着字儿精心栽种……

现在全没了!!

原本被种好的花挤挤挨挨被挪到了角落里,蔫巴巴的像快死了一样。

原本种着菊花的地儿,地上有许多坑,还有一胖一瘦两个小孩儿蹲在那里,撅着腚也不知道在玩儿什么。

等荣妃自摇摇欲坠中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前。

她这才发现,哦,也不是全没了,‘永’字还在,只‘寿’少了一半,变成了‘永寸’。

荣妃:“……”

她黑着脸看向站起身,紧着多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才忍住骂人的冲动。

但看到满脸都是土的两个兔崽子,她眼前直发黑。

她怎么就那么寸呢!

拿佛尔果春没办法,看着一旁颇为瘦削的七公主,荣妃没忍住脾气。

“七公主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想玩泥巴有的是地方,敬嫔怎么教你的规矩!”

乌希哈下意识站到了啾啾身前,软软道:“我们不是在玩泥巴,我们……”

“行了,本宫不管你们是在玩儿什么!”荣妃捏了捏额角,再多听一句她就要哭了,更不愿跟两个不懂是非的孩子多计较。

“来人呐,去请敬嫔过来,让她给本宫个交代,好好管教七公主!”

“去给本宫查,这里到底是谁负责打理,竟纵容公主在此胡闹,全送去慎刑司领罚,若是耽误了本宫的正事,本宫要了他们的脑袋!”

乌希哈小脸一白,她听出来了,荣妃要罚她额娘。

虽然平日里额娘对她并不算热切,可她知道额娘心疼她,只是身体不好总喝药,怕给自己过了病气。

若是被荣妃为难,只怕身子要更不好了。

即便有话想解释,一急乌希哈先红了眼眶,哽咽得说不清楚话。

“不系这样……”

啾啾从乌希哈身后探出脑袋,拽着乌希哈的衣裳,看到乌希哈脸上的泪,与方荷极为相似的小脸立刻不乐意了。

她站到乌希哈前头,大声道:“荣娘娘,是佛尔果春玩!公主玩花花,不行咩?”

荣妃咬牙看着啾啾:“九公主要玩儿花,瑞景轩和嘉荫殿,寿康宫和延禧宫,有的是你玩的地方,可花园却是给宫里所有的主子瞧的,宫里的主子可不止公主。”

“这花园里所有的花,都是为了重阳宴而种,本宫也已经禀报过贵妃,两位公主不曾告知一声便破坏了本宫的安排,难道本宫还不能问责了?”

啾啾毕竟还小,荣妃看着那‘永寸’,现在寸劲儿还没下去,说话又急又快,啾啾根本没听明白,也没想起跟二姐姐说过这件事。

但她能听得出,她和乌希哈犯了错,荣妃不怕额娘,要让人打孩子了。

乌希哈有些慌得麻爪,啾啾小脸微鼓,大眼珠子却乌溜溜地转。

额娘说了,只要她先下手为强,足够理直气壮,错的就不是她!

啾啾立刻扬声对一旁的昕南吩咐:“去请额娘,额娘的啾啾受伤了!荣娘娘伤的!”

昕南立刻躬身应是,转身就走。

主子再三吩咐,在外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让九公主自己面对。

如果需要帮助,九公主自己会说,谁也不许做九公主的主。

自家公主虽然看着没事,但花是九公主带着七公主拔的,荣妃眼圈都气红了,只怕没法善了,自然得赶紧把主子请过来做主。

荣妃正皱眉看着那些快要死的菊花,想着该如何补救,本来没心思理会两个孩子,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气笑了。

不愧是方荷的孩子,这瞎话还真是张嘴就来。

她又不是那些小妃嫔,身下也有阿哥和公主傍身,又是妃位,就算是贵妃生的公主,也只是和硕公主。

虽说皇嗣身份比妃嫔身份更尊贵些,但她才是快要气死的苦主,皇上来了她也不怕。

若非她不愿意招惹昭元贵妃,但凡被人知道和硕公主公然欺负妃位庶母,这不孝的名声怕是都要传出去了。

现在这小豆丁还好意思说自己受伤了?

她倒要看看方荷打算怎么给她个交代!

荣妃板着脸坐在亭子里,怕人说她欺负小孩子,还叫白芍给两人也端了两盘子点心过来。

至于喝的,春来那边随身带着奶茶呢,不喝外头的东西,荣妃才懒得操心。

昭元贵妃自然是不可能来的,昕南在嘉荫殿没找到主子,往云崖馆去的路上,碰到外出办事的李德全。

听李德全问,昕南赶忙把九公主的话说了。

李德全一听,九公主都叫荣妃娘娘给打伤了,这还得了?

他赶紧带着昕南往春晖堂去,正跟太子一起批折子的康熙闻言,顾不得手头的折子,赶紧往花园去。

胤礽不动声色跟在御驾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花园赶。

康熙到花园的时候,荣妃已经避着乌希哈和啾啾,擦了一回眼泪。

那‘永寿’二字用的菊花,都是从山东特地运来的玉白嘉菊。

满族尚白,白得如此通透的菊花难得,现在死了三分之一,再叫内务府去山东叫人运来,也赶不上重阳节了。

那眼下这些就只能拔了重新种,不但她的苦心白费,说不准还要在太后和皇上那里落个办差不利的印象。

本来就没了恩宠,如今她能找回体面,为儿子筹谋一二的手段也就只剩这点子宫务,却又被两个孩子给搅了。

打,打不得,骂,一个听不懂,一个身子弱,更无处着嘴。

康熙到了桃源亭前,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蔫儿着小脸的啾啾和眼睛红肿的乌希哈。

他赶忙上前,蹲身问:“哪儿受伤了?”

起身相迎的荣妃气堵在胸口,憋得差点眼泪又落下来。

能哪儿受伤,她才是最受伤的那个!

她在万岁爷心里到底是多不堪,才会对两个孩子动手!

但啾啾丝毫不谦虚地爬起来,捂着心窝子,哇一声哭着扑到了康熙怀里。

“阿玛,啾啾心受伤了~~”

哭得大声,也不耽误她口齿清晰。

“啾啾孝顺阿玛,种惊喜,呜呜荣娘娘,不许啾啾孝顺呜呜……”

“啾啾心好疼,八瓣了呜呜呜……阿玛做主哇~”

太子和荣妃:“……”

这一瞬,他们仿佛看到了缩小版的贵妃,才三岁就如此不要脸,等她大了……宫里这日子还有法儿过吗?!

康熙表情有些微妙,后头这句话……听着耳熟。

好像是他跟大的那混账玩闹时,方荷捂着腚说的。

啾啾是怎么知道的?

第119章

康熙沉默的时候, 荣妃又气哭了。

她不是被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气的,是气康熙一来就以为她伤了孩子。

她得多蠢才会众目睽睽下对两位公主动手!

她偏身回到亭子里坐下,哭得浑身发颤,引得太子和宫人们都侧目。

康熙抬头看到, 头有些隐隐作痛, 倒也明白荣妃的性子。

“朕不是怀疑你伤了佛尔果春和乌希哈, 两个孩子小,朕是怕她们自己没轻重。”

荣妃哭得声噎气堵, “您心里就是觉得臣妾在唬人,臣妾不得皇上恩宠便也罢了,到底伺候皇上多年, 如今竟在皇上心里成了毒妇……”

“臣妾知自己不得昭元贵妃待见,费心费力的当差,只盼着能叫太后和皇上惦记臣妾点好, 在宫里日子也能好过些。”

“臣妾到底招谁惹谁了?合着臣妾就不该好好办差, 躺在自己宫里坐吃等死, 也就不碍着旁人的眼了!”

胤礽见自家阿玛被问得额角青筋直鼓,心里憋笑, 暗戳戳往后头退, 生怕自己扫到台风尾。

小孩子一哭都是连一片,怎么哄都没用, 但大人一哭,孩子就不哭了。

啾啾被荣妃哭得吓着了,揪住康熙的衣袖, 瞪大了眼好奇看过去。

不像啾啾干打雷不下雨,荣妃前些日子在花园里忙,累得黑了些, 也憔悴了些。

她今儿个也没预料能见驾,早不得恩宠也懒得装扮,这哭起来不免就显得格外悲凉。

啾啾对人的情绪特别敏感,发现荣娘娘是真伤心了,有些无措地从康熙怀里站直,急得小嘴儿都瓢了。

“啾啾不道啊,啾啾不故意哒~”

她再聪慧也还只是三岁的孩子,慌得去推康熙,想让阿玛去哄,却又抓住康熙的衣袖,害怕被指责。

“阿玛~”啾啾瘪了小嘴儿,小小声叫了一声,大颗大颗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她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用胳膊挡住眼睛,呜呜咽咽说不清楚话。

“啾…没…欺负,问……问了~~~”

康熙脑仁儿更疼,怪不得昕南没找到那个混账,只要是热闹完了要抓壮丁的时候,那混账跑得比谁都快。

平日里啾啾吭唧唧地掉几颗泪,按方荷的话说都不走心,真难过的时候哭起来从来不吭声,哭得气都喘不过来,叫人心疼得紧。

荣妃还在哭,康熙抱起啾啾来,却也不好说太多。

乌希哈本来就哭不下去了,这会子见妹妹也在哭,哪怕害怕康熙,也还是抖着胆儿凑过来。

她哑着嗓子小声道:“汗,汗阿玛,我们问过二姐姐,二姐姐说可以随便种的。”

正抹泪的荣妃身体突然一僵,整个人都跟被雷劈了似的,眼前有些发黑。

恰在这时,花园管事也苦着张脸,被人带了过来。

奉命前去问责的白芍面色如土,神情一言难尽。

四十多岁的老太监一看见康熙就跪了,脸上隐隐泛白,赶忙回话。

“回皇上,是二公主亲自带两位公主来的,指了西北角的地儿给两位公主。”

荣妃:“……”这可真是她亲闺女!

她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一时间尴尬得哭也不是,不哭又绝望。

她生的孩子立住的少,不免就娇惯了些,这姐弟俩也不知怎么回事,性子都格外马虎。

宁楚格怕是觉得,就两个豆丁累死也种不了多大的地方,却没想到七公主和九公主身边还有伺候的大人动手。

康熙轻拍着已经哭湿了自己肩膀的小团子,看向没动过的西北角,有些不解,问:“既然该是西北角,怎么跑大殿东边来了?”

管事太监抹着额头上的汗,小心道:“二公主说……随便两位公主怎么种,又说荣妃娘娘累得身子有些不虞,不叫咱们去打扰,两位公主要换地方……奴才不敢拦着。”

乌希哈也小声道:“啾啾说那里不长东西,这边长得好,一定能种出更好的金薯,来给汗阿玛做寿礼。”

康熙和荣妃:“……”

一旁胤礽用力咬住舌尖,快忍不住笑出来了。

二姐性子马虎,但也是孝顺,啾啾胆子比地产大,更满是孝心。

荣妃费尽心力,说破天去也是苦主,就看汗阿玛怎么办咯。

康熙叹了口气,却没如胤礽预料当中那般无措。

他熟练地有节奏地拍着啾啾,看向荣妃,语气温和。

“宁楚格也是一片孝心,就算是重阳花宴出了什么岔子,也不关你的事儿,你的心意朕和太后心里也都记着呢,别哭了。”

“朕让内务府的人过来重新栽种一下,这些玉白嘉菊凑个吉利的图案应该还够,赏花宴后,朕再叫人寻几株稀罕的菊花送到你宫里去。”

节后得了赏赐,众人就都知道,康熙和太后满意荣妃的差事了。

荣妃见好就收,赶忙擦掉眼泪,起身蹲礼。

“臣妾谢过万岁爷,今儿个是臣妾失态了,吓着了两位公主。”

她咬牙道:“臣妾给两位公主……”

“好了。”康熙没叫荣妃说完,“她们两个想一出是一出,也确实该好好说说。”

荣妃毕竟是庶母,即便是有言辞过激的地方,也是长辈,自没有对孩子赔罪的道理。

回头传出去,要叫人说方荷和啾啾母女俩仗势欺人了。

他轻拍着已经渐渐和缓下来的啾啾,轻声道:“这天儿已经开始冷了,地里种什么都活不了,这么多金薯,能养活十个佛尔果春这么大的崽崽了。”

“佛尔果春,额娘是不是跟你说过,好孩子不能浪费粮食?”

“你种地之前,可有仔细问过擅长种植的太监,确保你给朕的惊喜一定能成?”

“若是成不了,等来年万寿节,阿玛也要伤心,啾啾舍得阿玛伤心吗?”

啾啾抽噎着在康熙肩膀上蹭,虽然没说话,一抽一抽的小身子却渐渐平缓下来。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康熙叫人把乌希哈送回敬嫔那里,自己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啾啾,带着胤礽回春晖堂。

胤礽在后头,看着侧着脑袋在康熙肩膀上睡着的妹妹,眼神很复杂。

虽然汗阿玛是责备啾啾,厚待荣妃,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汗阿玛是把啾啾当成了自己人,才会毫不避讳地教导她。

曾经……能得到这份殊荣的,只有他。

更不用提,汗阿玛不管是安抚啾啾,还是哄着孩子睡觉,都如此熟练,不用猜都知道平日里肯定不少做这样的事。

这是连他都未曾得到的殊荣,如今啾啾能得到,来日胤袆是不是也会占据他在汗阿玛心里的位置……

他含笑上前,轻声道:“汗阿玛,儿臣抱着啾啾吧,天儿冷,您先穿上大氅,免得啾啾哭湿了地方受凉。”

康熙淡淡看胤礽一眼,手上没动作,只道:“朕习惯了。”

见胤礽脸色微微发沉,康熙轻笑,颇有些怅然道:“你小时候闹脾气,朕就没少哄你。”

“那时正跟南边打仗,你有时候哭得谁也不肯要,朕甚至得抱你在怀里批折子。”

“有回叫索额图和明珠他们瞧见了,两个爷们招子直往朕怀里扎,看你在朕怀里画地图,瞧得朕浑身起鸡皮疙瘩。”

胤礽:“……”画地图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见胤礽浑身不自在,康熙意味深长道:“在朕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无论你们犯了什么错,朕在后头为你们撑腰,只希望你们吃一堑长一智,不要犯糊涂。”

“你现在犯了错,还能慢慢改,等你做了皇帝,就不能再犯错,否则害的便是天下苍生,有时候穷其一生都无法挽回。”

“为君之道,当谨言慎行,徐徐图之,切忌操之过急,更忌如啾啾一样,不问自行。”

许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睡着的啾啾在康熙肩膀上又抽了一声,哼哼着要醒。

康熙立刻轻拍着低低哄了两句。

胤礽看着阿玛这柔和的表情,难以想象汗阿玛也曾如此对待自己。

在他印象中,汗阿玛对他始终都是严厉多过于温情。

他垂下眸子,在啾啾再次沉睡过去后,才轻声说:“皇父教诲,儿臣记下了。”

可他更记得,皇父,皇在前,父在后。

他想清明,想徐徐图之,也得皇父会有把江山交给他的那一日,不是吗?

父子俩借花园中事打机锋的时候,景嫔也正深入浅出地与方荷说起为君之道。

“任何规则的改变,都会有利弊,尤其是新政损害了朱门利益,利处短时间内难以呈现,弊端却会在一开始就暴露出来。”

“政令一旦到了地方,阳奉阴违,私欲熏心,乃至贪赃枉法者古往今来从不会少,该如何监管,又要如何应对积弊,这些在政令推行前都得考虑清楚。”

“否则即便你是好意,此事亦能在无声无息间成为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手中的刀,让天下女子更水深火热。”

……

方荷拿着毛笔的手撑着脑袋,两眼无神地看着空白的宣纸,听得有些犯困,只靠心里的焦虑保持清醒。

执掌宫务后,方荷渐渐明白,有时候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许多原本活不下去的宫人活下去,却也有可能会害死更多本就艰难挣扎的人。

这跟酒店管理的工作完全不同。

上辈子她就是声嘶力竭,最多也就是能左右手底下员工会不会失业,赚钱多少而已。

在后世,没了工作大不了换一个,即便生活各有各的难处,大多也无关生死。

她现在懂康熙原来为啥老说等等再等等了。

在那个位子上,可能宁愿受些委屈,多煎熬些时候,也不能犯错,因为后果很可能是无数条人命。

她在纸上缓缓写下两行字——

「女学章程——」

「选秀细则调整——」

她努力打起精神看向景嫔:“女学建好后,需要人在外头盯着,我们不太合适,裕亲王和恭亲王福晋应该能胜任,拟好了章程,可以请两位福晋入宫说话,最早也得等初选后才能开学,这个倒不急。”

“倒是选秀迫在眉睫,每回差不多也就是九月里,就要将旨意下发到各处。第一次改制,想跟科考一样推及各县不现实,应该会放到各府城去。”

“到时宫里得派人出去监管,你想出宫,这是个好机会。”

景嫔不置可否,她也不急在一时三刻地离宫。

她现在这个身体还小,早早破瓜对女子其实并不好。

“我自是愿意出去走走,但你想清楚,这件事不止动了王公宗亲的利益,同样也会令太子忌惮。”

“你能左右一次朝政,就能左右第二次,索额图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民间声誉日隆,轻易晋位皇贵妃,为十五阿哥加码。”

“若他们要动手,各地府城他们鞭长莫及,在京城和盛京弄出什么乱子,对他们而言却不是难事。”

方荷早想到这一点了,她若有所思道:“听说大福晋身子骨一直不太好,连三格格身子也有些虚弱,我问过福乐,福乐说大福晋母女将养起来,比十一阿哥容易。”

景嫔瞬间了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太子与大阿哥不对付,若能将大阿哥拉到她们船上,准确来说是将明珠也绑到她们船上,太子想动手段也没那么容易。

她含笑望着方荷:“且不说惠妃如今恨你入骨,大阿哥愿不愿意帮咱们,就直说明珠……我冷眼瞧着,他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与他合作,一不小心船就会翻。”

明珠的贪心和对权力的欲望,比起武三思也不差什么了。

甚至他比武三思更狡猾,更会审时度势,几次在朝堂上掀起风浪,都捏准了康熙的心思。

方荷叹了口气,双手撑着脸,“这我也知道,惠妃那边倒是不难解决。”

虽然看起来大阿哥是听惠妃的,实则母子二人是以胤褆为主,胤褆坚持的,惠妃也没办法,她所为也都是为胤褆争取利益。

阿哥与大福晋之间矛盾渐深,却始终不肯叫后院的格格们生子一事,在后宫已不是秘密。

这才是惠妃的病始终无法痊愈的主要原因。

只要能说服大福晋,拿捏大阿哥手拿把掐的事儿。

至于明珠,方荷想起昨日被送到寝殿的铃铛和金锁链,又深吸口气,坐起身来。

“与其把明珠绑到我们船上,还不如绑皇上,只要皇上站在我们这边,就不怕他翻天。”

明珠虽然有许多贪官的毛病,却很识时务,比起上天这个技能,她怕过谁?

景嫔眼中漾起促狭笑意,轻飘飘道:“那就请贵主儿稍稍上心些,哄好了皇上,也好早些叫旨意发下去,否则夜长梦多,想拦着这旨意的,只怕不在少数……”

“若是你不会绑人,我倒能为你准备足够结实却不会伤人的披帛和鹿筋。”说起幔帐里的事儿,上辈子从不缺入幕之宾的景嫔笑得愈发玩味。

她轻轻抚掌,兴致愈浓:“对了,我还知道一种能滴在人身上的香蜡,情酣耳热之时,香气散发,便是上好的和合香。”

方荷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谢了,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吧。”

就康师傅那体力,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景嫔看着方荷笑,“那你还在等什么?”

方荷:“……”等花园的锅落下来呗,总不能是等那位爷现在就走下坡路。

就算方荷再磨蹭,到了快晚膳时候,还是磨磨蹭蹭回到了嘉荫殿。

进门之前,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好像是忘了点什么。

但一进门,她就瞧见一大一小两张幽怨的脸,前者似笑非笑,后者要哭不哭,瞧得方荷只想转身就跑,完全把不对劲给抛到了脑后。

“额娘~”啾啾眼睛还没消肿,红着眼眶跑过去,抱住方荷的腿,哭唧唧嚷嚷。

“你不爱啾啾惹~”

方荷跑不迭了,只能义正言辞反驳:“谁说的?说出来,看额娘不打洗他!”

“你可是额娘的心肝宝贝,额娘恨不能将你搓成个小团子,揣在怀里走哪儿带哪儿呢。”

起码揣怀里的小团子不会上蹿下跳,到处给她找锅。

人家不都说八九岁的孩子狗也嫌吗?她家啾啾三岁就有这迹象了啊!

啾啾小嘴儿撅得老高:“额娘骗人!姑姑搬救兵,额娘躲猫猫,你故意哒!”

“搬救兵?怎么回事?”方荷立刻做出一脸迷茫的模样,眨巴着跟啾啾相似的大眼睛,抱着啾啾凑到康熙身边。

“我今儿个一直在忙出宫的事儿,早些将事儿落定,往后啾啾也能有机会出宫玩儿嘛,皇上您说是不是?”

啾啾立马就忘了花园里的委屈,她的委屈已经被汗阿玛答应的小马驹哄好了。

就没有孩子能抵挡‘出去玩’这三个字,啾啾也跟额娘一样,眨巴着还红通通的大眼睛看康熙。

康熙不动声色睨方荷一眼,笑着捏了捏啾啾的脸颊,轻飘飘将这转移话题的锅,重新给方荷盖回去。

“啾啾能不能出宫玩儿,还得看你额娘表现如何,若她能跟啾啾一样乖,阿玛肯定会带啾啾出去玩儿。”

啾啾立马仰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方荷。

方荷:“……”那她也叫阿玛?

第120章

啾啾白日蹲在花园嘿咻嘿咻忙活, 包括但不仅限于拿小铲子挖坑,捏虫子吓唬姐姐等一系列需要体力的活儿,又结结实实哭了一场,用过晚膳没多会儿, 就睡着了。

方荷叫康熙意味深长的目光瞧得心里打鼓, 有心把啾啾当佛脚抱一下, 这小团子被抱走时小呼噜还打得飞起呢,根本顾不上她额娘的死活。

等啾啾被抱去偏殿, 梁九功和翠微习惯了这两位祖宗独处时不需要人伺候,很快就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熟稔地关上殿门。

康熙只坐在软榻上, 慢条斯理喝着消食茶,笑吟吟看着方荷。

明明很寻常的场景,方荷却屁股底下跟长了针一样, 绞尽脑汁找话跟康熙说。

“今儿个早朝时, 万岁爷没被御史为难吧?”

康熙凉凉道:“左右朕从小被他们谏到大, 都习惯了。”

方荷试探问:“那南书房什么时候能拟好旨啊?”

康熙抬起眼皮子瞭她一眼,笑了, “你靠近些, 朕告诉你。”

方荷:“……”她突然没那么想知道了!

她心下急转,一本正经往外走, “啾啾今儿个受了委屈,臣妾实在是心疼,万一她做噩梦可怎么是好, 臣妾还是得去看……”

她话没说完,就被康熙伸出来的大长腿给拦住了去路。

方荷:“……”现在小学生都不搞伸腿这一套了好吗?人家都摁墙了!

见她扭身往一旁绕,康熙探臂出去, 轻松将一脸抗拒的小狐狸……哦不,是小老虎给箍到了膝上。

他轻敲方荷脑袋,“你在躲着朕。”

“皇上这是说哪儿的话!”方荷立刻叫屈。

“臣妾恨不能日日都跟皇上在一起,满心窝子都是您,每日里汤汤水水不断,您莫要冤枉臣妾!”

康熙轻哼,“这几日你往春晖堂送绿豆汤,人却不见踪影,你就是这么把朕放在心上的?”

方荷梗着纤细脖颈儿小声嘟囔,“先前不是您闭朝三日,臣妾怕叫人发现您帮着臣妾嘛……”

康熙:“先前着宫女衣裳去春晖堂的就不是你了,你这是想反悔于朕?”

他低头,抵着方荷的额头,定定看着她。

“还是你不想与朕亲近,朕分明记得,夜里有好好伺候咱们贵妃娘娘,你很快活——”

方荷臊着脸捂住他的嘴,轻咬贝齿瞪他。

“臣妾才不会反悔,我……我是担忧龙体,想让您多歇息几日呢,独皇上不识好人心。”

快活是快活了,可同样都是大半夜不睡,她每天都累得半上午才起,回回都娇弱无力地躺在软榻上做林妹妹,耽误她好多事儿。

可这狗东西一点都不辜负这个爱称,只睡两三个时辰,每天精力比修狗都充沛,在幔帐里头越来越不做人。

说好的做三休二呢?

她可不是怕,反正没有耕坏的地,她……她就是欲拒还迎,顺便延长一下这位爷的保质期,免得榨太干了,让他比历史上短命,这可都是她拳拳的爱啊!

康熙笑着将她打横抱起,往寝殿去。

“好,朕不识好人心,那朕就好好谢谢好人的一诺千金。”

方荷最后无力地挣扎一下,“等等,皇上,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咱们再捋……唔!”

踢踏着小腿儿的方荷被扔进了宣软被褥里,康熙径直从炕屏后头拿出紫檀木镶嵌金包角的小箱子。

方荷:“……”她都把东西藏到不常用的箱笼最底下了,这人从哪儿翻出来的?

康熙含笑睨她一眼,“你平日里的箱笼都是宫人在收拾,朕送来的东西,你觉得她们敢藏?”

事实上,康熙一说是自己暂放在方荷这里的物件,翠微什么都没多问,就直接叫昕梓找出来了。

也就方荷以为她红着小脸嘟嘟囔囔把东西换着地儿藏,能瞒得住伺候她的宫人。

方荷看着被翻出来的金链子,还有数个用东珠点缀的金铃铛,并一小坛子酒,心窝子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腹下也越来越软。

越抵抗好像越刺激……咳咳,不是,翠宝妞到底是谁的女官!

她就不怕拿出来什么会叫老板嘎掉的东西吗?

康熙含笑坐在床边,丹凤眸深邃看着方荷,“若贵妃不愿意,朕绝不勉强,其实若非贵妃启发,朕也想不到这样的东西。”

方荷露出心动又怕怕的表情,“我不愿意会怎样?”

康熙挑眉:“也不会怎样,只是朕心里难过,怕无暇去交泰殿请印颁旨……”

方荷立刻扑进了他怀里,一脸豁出去的悲壮。

“我答应皇上的,绝不反悔,谁反悔谁是小狗!”

本来看到这些东西她也挺期待,只是就那么答应了实在没意思,老夫老妻也得有点新鲜感嘛。

康师傅得到的越不容易,后头对选秀改制的事就会越上心,这点心理战她手拿把掐着呢!

康熙瞧着方荷藏不住的兴奋劲,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俯身让冰凉纤细的金链子轻贴在了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上。

有时候这小胭脂虎呜呜喳喳地造作,还是挺让人受用的,他也就当作不知了。

“唔……”方荷几乎保持不住悲壮的神情,柔弱无骨的手腕垂在拔步床雕花沿上,因为身上清冽的酒香难耐地仰起头。

好像是玉梨白,上好的江南贡酒,每年只有数十坛进宫。

连康熙素日里都舍不得放开喝,如今全倾在了幔帐里。

金铃被松松垮垮扣在她纤细的脚腕上,方荷探头去看,却见康熙又掏出一条素白纱罗,上头同样点缀着珍珠大小的铃铛,轻覆在了她眼皮子上。

方荷立刻出声:“我不要……”

康熙覆身吻住她轻启的小嘴儿,含混道:“不,你要。”

方荷呜呜哼哼地想反驳,却感觉灼热的酒香自唇齿间散开,脑子渐渐开始发飘,再也没力气说话。

外头梁九功和翠微闻到隐约酒香的时候,就听得殿内叮铃铃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时而急促,时而轻缓,带着叫人面红耳赤的节奏,偶尔还会失序地急促响上一阵,又倏然沉默。

叮叮咚咚如奏乐般,乐声却遮不住殿内的哭喊声,殿内方荷被渡了好几次水,却仍然觉得自己渴得厉害。

她已经哭得失控了好几次,身上的酒液多多少少被她自己喝进了口中。

深深的醉意让她眩晕不已,忘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撑着细腻又坚硬的肌理,努力寻找快乐最准确的位置,任由金铃在烛火映照下晃出残影。

直到立在泛着白光的轻柔云端,银月瞬间倾洒下无数月光,方荷才像被扔上岸的鱼,无力地软在了酒香四溢的湿泽中。

但金铃却又叮铃铃地翻了个儿,她又一次驶入了飘飘荡荡的酒湖之中,不知今夕是何夕,由着不知哪儿来的力道替她洗尽一身酒气。

昏昏欲睡的飘荡中,方荷晕乎乎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忘记的事儿是什么了。

她沙哑着嗓音嚷嚷:“二宝……”她把儿子落瑞景轩了哇!

但她实在太困了,感觉到身上舒服了,就沉沉睡了过去。

算了,二宝才六个月,只要啾啾想不起这件事来,二宝童鞋肯定也不记得他额娘这点黑历史。

翌日快午时,方荷才醒。

起身的时候,她还有点疑惑,昨晚她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她感觉自己应该没少干体力活儿。

别人喝了酒是无力,她喝了酒能上天,定要折腾得所有人都没力气了她才会消停。

她记得自己还把那位爷摁在底下酱酱酿酿嚣张来着,到最后没力气才举了白旗。

累成这样……她竟然没觉得太难受,比起以前腰酸背痛的情况好很多。

方荷梳洗完,感觉着身体微微的酸软,颇有些感叹,看来大宁子说得对,这地啊,肯定是越耕越肥。

她也快到如狼似虎的年纪了哇,回头得想想看还有什么play,才能让这位爷继续保持劲头。

一转头,她就瞧见翠微捂着嘴打哈欠。

方荷立马想起昨晚的背刺,轻哼,“翠姑姑夜里惦记着没得我同意就把我的东西给皇上,心虚没睡着?”

翠微面无表情:“回主子话,您藏东西的时候,就差直说是幔帐里的物什了,您记性又不好,奴婢们总不能……箭在弦上的时候,再进来翻找吧?”

“或者您是打算自个儿翻箱倒柜,怎么藏的,再怎么把东西拿出来给皇上?”

自家主子分情况要脸的性子,延禧宫所有宫人都一清二楚。

与其过后被埋怨不会见机行事,还不如早点拿出来,也省得进来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方荷沉默片刻,虽然翠宝妞怼得她很想扣工钱,但很有道理。

她当作没说这句话,只问:“那你怎么困成这样?”

翠微:“昨晚听了大半晚上的铃铛响,奴婢在抱厦里等着送水进去,您说呢?”

方荷:“……听见的人多吗?”

翠微抿唇忍笑,“也就咱们嘉荫殿的人和御前那几个吧。”

方荷:“……”你不如直说都听见了。

即便是厚脸皮如方荷,让人听了一晚上的大片,也实在有点承受无能。

她就知道一沾酒就要丢脸。

所以上辈子她从来不问自己酒后的事儿,这会儿……她立刻将零星画面抛在脑后,嚷嚷着饿。

“赶紧把早膳端上来,昨儿个把二宝落在了瑞景轩,得早些把他接回来,免得二宝看不见我会哭。”

翠微实在忍不住,笑了,“等您想起来,咱们小阿哥怕是早就哭坏了嗓子。”

“昨儿个万岁爷过来的时候,已经叫人去瑞景轩送了您的衣裳,说您忙着女学和选秀的事儿,这几日先叫小阿哥和公主在瑞景轩住着,等您忙完,再叫小阿哥和公主回来。”

翠微越说脸越红,“皇上去上早朝时还说,这几日都过来陪您用晚膳,等过了这阵子,再……做三休二,张御医特制的药膏子都准备好了,保管不叫您累着。”

方荷:“……”她酒后又嘴瓢了??

说是几日,一连半个月,康熙都宿在了嘉荫殿,初一十五也没避开。

若放在往常,后宫里众人能叫整个畅春园都飘酸味儿,可如今却再没人因此泛酸。

其实后宫妃嫔们早就明白,打从二十九年头上开始,万岁爷就再也没去过其他人宫里,她们早就成了摆设。

只不过以前她们只能在宫里苦熬着日子,也只能当作不知,盼着方荷有失宠的那日,好叫她们余生有个指望。

现在突然看到了能出宫的苗头,若有朝一日能在女学里做个先生,教出几个女门生来,她们又何必要在这无望中继续煎熬。

不管是愿不愿意出宫的,这会子旨意还没下来,都只消停地在自己宫里听消息。

可后宫是消停了,前朝好些消息灵通的王公大臣们,也都看出来了昭元贵妃这独一份儿的荣宠不衰,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后宫方荷一人独大。

索额图在澹宁居内满脸阴沉地转圈。

“南书房的旨意已经递了上去,算着日子,半个月内就会颁旨,选秀一旦改制,往后谁也拦不住昭元贵妃的风头。”

太子胤礽捏着本棋谱,平静地自顾自下棋。

索额图急得上前,“殿下,若昭元贵妃和佟家那位接手了选秀改制之事,往后各家婚丧嫁娶如何,皆在昭元贵妃一念之间啊!”

“长此以往,她在民间和王公之间的声望早晚会超过您,咱们万不可坐以待毙!”

胤礽失笑,“只有汗阿玛才能颁旨,难不成你要孤与皇阿玛作对?”

索额图紧皱眉头:“此事可以交给臣来办,先前那赌约本就儿戏,有好些御史都深觉昭元贵妃红颜祸水,蛊惑君王,若然能上奏的多一些,未必不能拦下……”

“叔爷错了。”胤礽淡淡打断索额图的话。

“汗阿玛教导孤,要吃一堑长一智,孤如今才明白一个道理。”

他抬头看着索额图,“昭元贵妃在前朝后宫的权势,皆系于汗阿玛一身,你我要拦选秀旨意,不是挫昭元贵妃的锋芒,而是与汗阿玛作对。”

他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对汗阿玛而言,孤这个太子虽是储君,可也只是储君。”

“昭元贵妃左右朝政,汗阿玛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那女子在他掌控之中。”

如果他这个太子敢动天子权柄,即便是父子,汗阿玛也绝不会纵容他。

胤礽对为君之道越了解,就越理解康熙。

如果他是皇帝,也不会允许儿子动自己手中的皇权。

可作为储君,却没有一个能做到不提前将皇权先掌控一部分在手里,所以古往今来能顺利登基的太子少之又少。

见索额图不说话,胤礽笑道:“想毁掉一个人,未必要在事发之前动手,就像后宫,孤生出来以后夭折的兄弟也不在少数。”

索额图眼神一亮,“殿下的意思是,十五阿哥那里……”

他在脖子上比了一个横杀的手势。

胤礽无奈看索额图一眼,“叔爷有时候戾气未免太重了些,你在外头如何孤不管,可在宫里,不可再如此,否则汗阿玛容不下你。”

索额图从来不缺心眼儿,但身处高位久了,难免喜欢用最简单的法子来解决问题,反正比权势其他人也比不过他。

可皇上除外。

他略思忖片刻,“殿下的意思是要在旨意办法下去以后,再动手?”

胤礽颔首,“选秀毕竟是明年的事儿,倒也不急,到时候在宫外发生点什么事儿很容易,只是需要叔爷提前安排一下。”

“孤听说,先前狼人杀输出去的那三十座女子学堂,外头人得知此事乃是宫中的意思,为了讨好贵妃,已经差不多完工。”胤礽勾起一抹冷笑。

“她想成为天下女子表率,成为民间的活菩萨,即便不能封后也要成为后宫第一人,孤身为皇额娘的儿子,若眼睁睁看着,枉为人子!”

索额图立刻道:“此事也可交由臣来办。”

他满脸不屑,“什么女子学堂,古往今来也没有这个道理,女子就该安分守己,谨守本分!”

“她那学堂但凡敢开门,我立刻就安排几个学子去泼金水,写几首叫骂的诗传开,就看她能开多久!”

时下女子重名节,有时候甚至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家中但凡一个女儿毁了名声,其他女儿都会难以出嫁。

所以,只要叫人明白,进入学堂的女子都是失德失贞之妇,但凡家里有不止一个女儿的,都不敢叫女眷去那学堂。

抵触的人多了,再让人传出几个女子借此卖身的故事去,世人就会留下一个印象,那女子学院不过就是个没挂牌匾的妓院。

就算学堂中门大开,也没女子敢去。

两人说话的时候,方荷请了大福晋,在花园里赏先前改过图案的玉白嘉菊。

赏花宴后,这嘉菊反倒开得更盛了,姹紫嫣红中多一抹玉白,确实赏心悦目。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自打嫁进宫,就一直被惠妃压着磨规矩,虽然如今是宫里唯一的儿媳妇,存在感却不高。

加之她几年下来接连生女,身子也虚弱,寻常除去给惠妃请安,并不怎么出阿哥所。

这会子被方荷请过来,大福晋颇有些不安。

她很清楚自家爷和婆婆跟昭元贵妃的龃龉,可贵妃请她,她只是个阿哥福晋,也不敢不来,路上就愁肠百结。

在花丛一侧的亭子里略坐了会儿,大福晋便抚了下胳膊,表示有些凉意。

“不知贵妃娘娘叫我过来,可是有要紧事吩咐?”

她抿了抿略有些苍白的唇,赧然道:“儿臣如今身子大不比从前,有些熬不住这冷风。”

翠微赶忙叫人把亭子里的帘子放下来大半,遮住些许偷窥的目光。

方荷笑着叫人将火盆往大福晋那边推了推,也不说有什么事儿。

她只问:“听闻大福晋与大阿哥不睦,但你早晚要与大阿哥和解吧?”

大福晋手中帕子一紧,垂眸不语。

事实上,她如今每天都在心里说服自己,要跟大阿哥低头。

皇家没有和离的夫妻,早晚要离宫分府,往后她若不想被妾室压得没地方站,只能低头。

即便她心里对大阿哥早就没了情意,甚至隐隐厌恶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扛着人往幔帐里钻的粗鲁,却也明白,她没有选择。

她得为自己,为三个女儿做打算。

这会子之所以还没低头,也是想多些时间养好身子,好早些生个嫡子罢了。

方荷也不需要大福晋回答,继续说:“我看过你的脉案,即便你与大阿哥和解,要为大阿哥生嫡子,谁也不知后头还有没有小格格,你的身子骨能撑得住吗?”

“若你为了生阿哥影响寿数,你甘心往后你的孩子在旁人手下过活?”

“你就甘心你生的小格格明明是皇家最早出生的孙辈,却因为是女孩儿,就只能黯淡无光一生,然后死在北蒙草原上?”

方荷的接连发问,让大福晋眼圈迅速泛红,眼泪猝不及防地摔出了眼眶。

她努力深呼吸保持冷静,擦掉眼泪,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贵妃娘娘,我明白你的意思。”即便狼狈也没叫大福晋失了平静,她柔柔抬起头看方荷。

“可我不是你,也不是那些敢于站出来与皇上做赌的女子,我没那个底气和胆色。”

“我阿玛戴罪之身被免职,如今伊尔根觉罗氏没落,我若任性妄为,谁也护不住我。”

“一旦我言行有失,婆母和大阿哥会因我颜面受损,我在宫里无法立足,更护不住我的孩子。”

眼泪在她眼眶中积聚,却始终未曾落下。

她扯了扯唇角,狼狈得格外坦然,“我也曾奢望过,若是能跟贵妃娘娘一样肆意该多好,但我从小学的就是三从四德,我做不了贵妃娘娘这样的人。”

大福晋其实还挺喜欢方荷的。

谁也没替她委屈过,替她说过话,连她额娘和阿玛都隐隐埋怨她肚子不争气。

那次在御花园,却只有方荷明白她的苦楚。

可方荷的善意,她不敢也不能回报,如她这般浮萍,只能跟大阿哥和惠妃站在一起,错也错到底。

方荷没急着说话,任由大福晋安静流了会儿眼泪。

在宫里,向来不许人哭,私下里也有伺候的宫人看着,孩子和夫君随时都可能进来。

大福晋就算伤心,只怕也没多少机会能痛快哭一哭。

等大福晋平缓下来些,方荷才温声开口,“其实我跟大阿哥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矛盾,除了那把龙椅,他想要的,我都能帮他实现。”

大福晋猛地抬起头,没想到方荷敢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方荷被大福晋的表情逗笑了,“这话就是在皇上面前我也敢说,身为长子,他本来就该得到属于长子的尊荣,至于他和太子的争端,也只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不是吗?”

“至于你,你说你成为不了我,但你可以成为你想要做的自己。”方荷微微探身,将茶往大福晋跟前推了推。

“尝尝这杯茶,我叫福乐根据你的脉案特地炮制的养身茶,喝上个几年,你先前损耗的寿数能补回来一些。”

大福晋更坐立不安了,“贵妃娘娘,您……想让我,让大阿哥做什么?”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方荷给的这个诱惑太大,背后要付出的代价却叫大福晋只有心惊肉跳,丝毫不敢动那茶盏。

方荷笑道:“太子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入宫,我想让你成为所有阿哥福晋们的表率,就算不靠大阿哥和惠妃,你也能在宫里立得住脚。”

“至于大阿哥,他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注定了将来有一日,他会被新君忌惮,到时即便你跟大阿哥琴瑟和鸣,也护不住你的儿女。”

“你早晚都得自己立起来,无论新君是谁,都有自己的价值或与新君对抗的底气,方能安稳立于世。”

说完这些,方荷便端起茶来,慢慢饮了一口。

“我做这些的目的,你心里清楚,互惠互利的事儿,你可以慢慢考虑,但选秀改制的旨意快下来了,别让我等太久。”

“这养身茶就算是我的诚意,若你愿意,我也可以让福乐给你和三格格养身子,如同十一阿哥那般。”

大福晋回到阿哥所后,颇有些神思不属,脑子里乱得甚至都没注意到大阿哥已经进了正院,在她对面坐了好一会儿。

直到这人又跟刮风一样凑过来,搂着她的肩膀往下压,大福晋才反应过来,去推他。

“爷,妾身身子不适……”

胤褆脸色发黑,“爷回来好一会儿了,你也只当看不见爷,更不愿意伺候爷,你到底要跟爷生分到什么时候?”

他如今在兵部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为了跟禁卫军和京郊大营的武将们打好关系,来回奔波,皮都脱了好几层。

都是为了让汗阿玛多看重他一点,也让额娘别再钻牛角尖,为难伊尔根觉罗氏。

胤褆语气愈发暴躁:“你若不想继续生,爷由着你,额娘那里的为难,爷替你担着,你到底要爷怎么样,好歹你说出来,也好过这样不明不白的冷着爷!”

大福晋平静地理了理刚才被胤褆亲乱了的鬓发,坐直了身子,淡淡看着他。

“我跟爷说过我不想那么快继续生孩子,爷是怎么回我的?”

“怀了三格格后,我也跟爷说过,我身子不好,那一胎很凶险,你让人将催产药端给我的时候,有过一丝犹豫吗?”

她鼻尖一阵阵泛酸:“如果不是我命大,再过半年,大阿哥您的新福晋都要入门了,你要我如何信你?”

胤褆几乎爆发的脾气,被自家福晋滑落的眼泪给浇灭了。

他烦躁地转了两圈,在大福晋惊悚地注视下,倏然单膝跪地。

“是我错了。”胤褆虽然性子急,有时候有些莽撞,但他从小就是个很坦然面对自己好坏的人。

“你说不想怀身子那会儿,额娘处境不好,我一门心思想要皇长孙,好叫汗阿玛高看我一眼,能让我压太子一头,为额娘争些脸面,忽略了你的感受。”

“至于那碗催产药……”胤褆沉默了下,咽下了解释。

“是我魔怔了,以为能报当初被贵妃落了面子的仇,听太医说你这一胎怀相不错,犯下了大错。”

其实是惠妃让杜鹃收买了张昌去办的,等他知道的时候,大福晋已经发动了。

张昌已经被他送去了义庄,但惠妃之所以会如此,说白了是他这个儿子无能,才会让额娘剑走偏锋。

是他的错,他认。

他箍住大福晋的腰,抬头看她,“爷先前混账,没明白对你的心意,也忘了你肚子里怀着的是爷的骨肉,你血崩后,爷夜夜都做噩梦。”

“你不想生,就先不生,爷等你养好身子,多久爷都等。”

顿了下,他自嘲道:“就算你生出皇长孙,也改变不了我只是个庶长子,爷的体面不该从女子肚皮上得,爷会自个儿给你挣来铁帽子亲王福晋的荣光。”

见大福晋始终不说话,胤褆抹了把脸,松开身体僵硬的媳妇站起身。

“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你说,我没二话,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也不会再让额娘为难你。”

“如果……你实在不想看见我,往后我只用膳的时候过来,到底别叫丰生格她们不安。”

说完,胤褆大跨步往外走。

等他臊眉耷眼跨出门槛后,终于听到大福晋柔弱却犹如天籁的声音。

“等等。”

胤褆心下大喜,转身重回大福晋身边,又一把抱住她。

“爷就知道你心里有爷!”

大福晋:“……”那你心里还挺没数的。

但她面上不露声色,只柔柔推开他,略定了下心神,终于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她摁下心里对大阿哥的芥蒂,放缓了神色,替他倒了杯茶。

“我有些话想跟爷说。”

……

九月十八,选秀改制的旨意从京城发出,被布政使司迅速传往各处。

圣旨在各地迅速掀起了剧烈的反响。

其实秀女比较多的地方还是京城,其次便是盛京和北蒙,再就是北地离京城近一些的地方。

南地除了官宦人家,旗人很少,秀女就更少了。

但反对声音最响的便是京城以外的地方,弹劾改制的折子雪花一样从各地飞往京城。

他们不知道中秋宫宴上发生的事,因选秀制度一改,各地官员害怕担责者有,觉得不合规矩礼法者有,更甚者,觉得此事会影响秀女入宫博前程者也不在少数。

十一月里,入宫述职的官员多了,甚至好些官员都请求御书房觐见,想求皇上收回旨意。

索额图到底没忍住,暗地里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番,即便阻拦不住皇上的旨意,给昭元贵妃添点堵也是好的。

觐见上谏言的大臣们多了,皇上但凡想起昭元贵妃一点坏处,以皇上的性子,定会冷落昭元贵妃。

但没过几日,胤礽就派人拦住了索额图这番无用功。

毓庆宫里,胤礽很坐得住,他知道皇上不会收回旨意,却也不急。

索额图让人准备的打油诗已经在民间传开了,连黄口小儿都能念上几句。

百姓们都知道这女子学堂不是什么好地方,是教女子不学好的。

不管任何时候,这女子学堂但凡开张,赫舍里氏安排好的人,定会让女子学堂在京城好好扬名立万!

莫说那时,就这会子,先前被景嫔的人上门要求兑现诺言应下去女子学堂的人家,天都快塌下来了。

好些人家,早就把自家女眷被宫里娘娘看重,要进学堂学本事,往后有机会进宫做女官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先前有多少羡慕的,钻营的,这会子就有多少人嘲笑说闲话。

他们家里的女孩儿更是觉得委屈,直到进了腊月里还在哭。

若非这学堂还没开门,说不定反应更激烈的都有。

方荷从来不会小觑女子的贞烈,尤其是这世道对名节有一种几乎变态的追求。

所以即便学堂比预期建好的时间早,她也坚持让景嫔别着急,要再等等。

景嫔知道,方荷那个世界有一种人擅长张罗些活动,替人替事儿宣扬好名声,甚至让坏事便好事,好像叫什么公关。

她从话本子里看过,方荷上辈子工作的客栈,就经常跟这部分人打交道,一开始还颇为期待地等着。

但等到过了年,春暖花开,在各地官员上奏无效,无奈只得遵旨,从各府城开始秀女初选时,方荷还带着九公主悠闲张罗胤袆的抓周宴,丝毫也不见急。

别说宫里其他等得心焦的妃嫔,连景嫔和宜妃都坐不住了。

她们联袂到延禧宫,正好碰上翠微带着人收拾去畅春园的行囊。

三月十八的万寿节,康熙下了旨要在畅春园里办,所以一过三月,各宫就都开始准备起来。

等胤袆的抓周礼在寿康宫办完,第二天就要启程去园子里,才来得及在园子里准备万寿节的大宴。

景嫔和宜妃进了大殿,方荷和啾啾就坐在大殿地上的毡毯上,低着头在用打好的络子梳理好流苏,用串珠线连在一起。

手比较巧的昕梓和昕珂也都在帮忙,绑在一起就变成长长的一条,繁复黼黻纹的络子点缀着朱红流苏,看起来格外喜庆,旁边摆着好几条已经绑好了的。

胤袆阿哥也在毡毯上,撅着穿开裆裤的小屁股爬得飞快,只是被春来和昕南给拦着。

“凉凉~啾啾~”他嘴里嘟嘟囔囔着叫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跟个小牛犊子似的,也不知道疲累。

宜妃上前一把抄起胤袆掂了掂,笑道:“哟,小家伙可够敦实的,少说也得二十多斤了吧?”

方荷抬头笑着招呼她们坐,“前阵子一直住在寿康宫,太后娘娘喜欢孩子,就爱看人多吃,你瞧啾啾这小脸儿都……都润得不行,瞧着白里透红,煞是吉利。”

两人:“……”那不就是胖吗?

确实,咧着小嘴抬头笑的啾啾,小脸儿比刚在宫里流行起来的红果都要圆。

方荷冲她们眨眼,小丫头翻过年叫四岁了,已经到了爱美的年纪,听不得胖字。

前几天康熙抱着啾啾说了她一声胖,被这小团子水漫金山,折腾着非要跟阿玛一起睡,晚上尿床又漫了他一回。

方荷睡了个整觉,翌日起来听说了偏殿的动静,笑得当天夜里也被罚着当了回尿床的崽儿。

被翻来覆去地折腾,那狗东西还想听铃铛声,气得方荷让康熙重新换上了高领的龙袍。

这不,快到万寿节康熙见人多,这会子还穿着呢。

如今各宫都还烧着地龙,康熙经常热得满脑门汗。

听说好些人都觉得康熙身子虚,甚至已经在外头大肆求购上好的补药,要献给皇上补身体。

方荷得知后,又是好笑又是发愁,万一康师傅真吃了那些补药……回头虚的是谁还不好说。

稍稍走了下神,方荷把络子交给昕梓和啾啾,带着明显要说事儿的景嫔和宜妃去了西偏殿。

宜妃迫不及待开口:“这会子选秀都开始了,我听堂嫂说,堂兄已经下到府城去,若无意外,四月里应该就能结束初选。”

景嫔作为妃嫔,到底没急着出宫,给人留下话柄,这差事便给了宜妃那位堂兄。

宜妃:“那女子学院放置了那么久,什么时候开啊?”

景嫔也道:“外头传进消息来,民间有打油诗诋毁女子学堂,先前好些应了圣人签的人家都反悔了。”

“如果任由这打油诗继续下去,过不了多久,学堂还没开起来,名声便要尽毁。”

虽说圣人签一般不会有人违诺,可这只是出于对皇上的敬畏。

他们实在不想应诺,只是戏耍得来的承诺,其实也没太大的约束力。

宜妃:“我瞧着倒像是赫舍里氏的手段。”

她看了景嫔一眼,“佟家估计也没少在后头推动,贵妃到底打算怎么办?我心里总有些慌,觉得会出事。”

“那肯定会出事,否则人家不白忙活了吗?”方荷笑着给宜妃倒了杯茶。

“由着他们说去,好歹得叫人多高兴一阵子。”

宜妃:“……”你还挺善解人意??

景嫔见方荷笑得促狭,就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也不妨碍方荷逗人,气定神闲喝起茶来。

但不等宜妃吐槽,方荷便意味深长笑道:“你们是不是忘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还没下呢,太皇太后的忌日也要到了。”

本来她们还得想法子让女子学堂声名远播,可她们在宫里,有些事实在鞭长莫及,费事得多。

如今竟有人帮忙把工作做了,好人啊,她得感谢对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