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到底却不过方荷热情塞进手里的瓜子, 宜妃叫身边的樱桃和方荷身边的昕华出去守着,边嗑瓜子边跟她说道。
“其实这几日前朝后宫都有所耳闻,也就你忙得没工夫打听。”
方荷想了想她还没醒就已经在延禧宫批折子的康熙,再到累睡着……好像有几回翠微是欲言又止来着。
不过翠微既然没急着说, 应当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宜妃也这么觉得, “这些日子北蒙的战事愈发紧张了, 朝堂上讨论着是打还是和,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只听说乌烟瘴气的。”
“皇上不知怎的,叫大阿哥和太子又回了上书房,指点弟弟们的课业。”
她冲方荷意味深长地挑眉, 这是说皇上忌惮太子和大阿哥呢。
“啊?你是说……啧啧,不能吧!”方荷咂摸着嘴儿吐瓜子皮。
要是换成康师傅老年,或者大阿哥和太子再大个十几岁, 康熙还真有可能忌惮。
现在?
两个连她都能骂麻爪的屁孩儿, 有什么可忌惮的。
以方荷对康熙的了解, 说不准是朝堂上有人借着为太子和大阿哥站台,硬拉太子党和所谓的大阿哥党一起争论, 挑拨是非。
大阿哥党一盘散沙, 纳兰明珠如今也不怎么管。
索额图又是个冲动的,指不定还真叫人撺掇动了, 不然康熙也不会叫两个儿子回上书房。
果不其然,很快宜妃就说了,“明珠起复, 赫舍里尚书被贬,大阿哥这会子又张扬起来了呗!”
“他和太子在上书房也不安生,吵得火星子四溢, 今儿个为了教胤禟和胤俄写字,也不知怎的,竟打起来了。”
“我去的时候,拉架的三阿哥和四阿哥,还有八阿哥都被泼了一身墨汤子。”
宜妃得到消息,实在坐不住,一到上书房门口,就听到皇上在骂阿哥们。
她探头看了眼,好家伙,要是天黑一点,上书房里能少仨阿哥,也不怪皇上发火。
温僖贵妃从来不会出面管这种事儿,因为胤俄皮实,不会主动惹事,挨骂也不疼不痒。
偏偏胤禟那张嘴一硬起来,比石敢当都厉害,又格外好多管闲事,非要替平日里玩得好的胤禩说话。
本来胤禟和胤俄还没什么事儿,因为胤禟阴阳怪气,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荷听得窟窟直笑,“可别说,胤禟这张嘴一叭叭起来,别人还真插不上嘴。”
像极了阿哥们的嘴替。
“回头给他写个话本子,等太后娘娘千秋的时候,没他唱戏我不去!”
宜妃:“……你可饶了我吧!”要是叫胤禟得了趣儿,往后翊坤宫怕是也没个清静。
她叹了口气。
“我瞧着不对劲,就以心疼儿子的名义,把胤禟和胤俄给拉出来了。”
“虽不知什么时候打仗,我这心里总有些发慌,估摸着大阿哥是想挣军功,太子又不想叫他去,还有得闹腾,能躲远点就躲远点。”
若非胤祺夜里睡觉不盖被子着了凉,这会子还在阿哥所躺着,宜妃简直想把胤祺也拉过来。
方荷瞬间明白过来,这些时日为什么康熙在幔帐里那么激动。
虽然还是注意着力道没叫她受伤,可叫她撞软枕的时候格外急切,每回都要尽兴到两人都筋疲力竭,才肯入睡。
如果是快打仗的话……她就明白了,男人,尤其是想上战场的男人,热血沸腾,实在很难平复。
宜妃这边想起胤祺,也没跟方荷闲磕牙的心情了,站起身来。
“我带胤禟和胤俄去瞧瞧胤祺,回头就叫俩人伺候哥哥几天,好躲躲清闲。”
方荷心里紧着转悠,跟着起身调侃,“你也不怕他们过了病气。”
“不然我叫他们去干啥?”宜妃凉凉看着边走还边逗弄啾啾的儿子。
那张嘴叭叭个不停,也不耽误他左手捅咕捅咕胤俄,右手摸索摸索胤祥,猴儿都没她这儿子忙活。
她冷哼了声,“孩子不听话啊,都是吃饱了撑的,饿几顿就好了。”
这世道讲究五谷为浊,但凡孩子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上来先饿几天再说别的,太医连平安方都不敢轻易开。
胤禟和胤俄都听见了,幽幽看过来。
胤俄甚至有些欲哭无泪,宜额娘比他亲娘还狠,这贼船他就下不去了呗?
啾啾拍着巴掌乐,“饿肚肚,锅坏,长点吧~”
“什么长点?”宜妃笑着戳戳啾啾脸上笑出来的小奶窝。
啾啾学着方荷平日里吐槽人的模样,邪魅地勾起一侧唇角,用小肉手在胸前比了比。
“心心,噗通,噗通……咯咯咯~”
宜妃:“……”
她疑惑地看向憋笑的方荷,“啾啾是觉得两个哥哥缺心眼儿,让他们长心眼子?”
方荷觉得,当娘的肯定都不爱别人说自家孩子啥,赶紧一本正经想解释。
“是我跟翠微她们说话……”
“慧眼如炬啊!”宜妃抚掌,打断方荷的话,冲胤禟和胤俄挑眉。
“连个奶娃儿都看出来你们蠢,你们还有脸去上书房看热闹?爱新觉罗氏也没出过脸皮这么厚的,你们真是青出于蓝。”
“都给我老实在阿哥所里反省,回头我就叫人给你们送些猪心过去,缺什么补什么,补够了再出门。”
胤禟和胤俄:“……”
胤祥懵懂地左看看,右看看,屏着呼吸挪着小短腿,一步一步往后挪,不小心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见大家看过来,胤祥下意识伸出小手指着俩哥哥。
“哥哥教的,他们补,他们补。”
胤禟和胤俄:“……”亲的,咋都是亲的?
造孽啊!
方荷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哈哈笑个不停。
连樱桃和昕华,甚至伺候胤祥的太监和宫女,都忍俊不禁地低下了头。
宜妃带着生无可恋的胤禟和胤俄离开寿康宫,还顺手提上了被两个哥哥揉搓得泫然欲泣的胤祥,去咸福宫还崽。
方荷也抱着饿了的啾啾去主殿,找太后一起用膳。
太后有些奇怪,“宜妃他们呢?”
“去看五阿哥了。”方荷将啾啾放在请造办处打造的婴儿椅里,笑道。
太后也担心胤祺的身体呢,把柳嬷嬷都送过去照顾胤祺了,闻言颇为满意,没多说什么。
反倒是方荷,在一旁给太后奉膳,笑得格外谄媚。
“我瞧着啾啾在您这边住得挺开心的,延禧宫的花房还没有建好,就叫她先待在您这儿吧。”
“回头让啾啾跟您一起去瑞景轩,那边景色好,啾啾肯定喜欢。”
太后更奇怪了。
先前这丫头不是还打算留宿寿康宫,她都做好准备让方荷带孩子回去,好推皇帝的宠了。
她似笑非笑点点方荷额头:“你又不想哀家和啾啾了?”
“我白天陪着你们,晚上还是陪着万岁爷吧。”方荷装作害羞,低着头道。
太后眼神复杂:“……你也得注意自个儿和皇帝的身子,别由着皇帝胡来。”
方荷义正言辞道:“您就放心吧,我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子和皇上的龙体,才如此决定的。”
“皇上待臣妾那么好,听梁九功说皇上一忙起来,晚膳都顾不上,夜里也不得安寝,臣妾盯着些,也好叫龙体安泰不是?”
本来她是不想没黑没白地加班了,实在是吃不消。
但听宜妃的意思,打仗应该就是今年的事儿。
康熙三次亲征噶尔丹可是必考点啊,这种疯狂刷老板好感度的机会她能错过吗?
只要零零七那么一小段时间,剩下大半年都是带薪休假,指不定老板走之前还有奖励,回来更小别胜新婚。
啧啧,这简直是送分题!
下午歇了晌从寿康宫出来,方荷难得没回延禧宫等着。
她直接从月华门进了乾清宫,打算更贴心一点,免了老板忙里偷闲往延禧宫跑的工夫。
她跟昕梓吩咐:“你回一趟延禧宫,将我寻常用的东西收拾一些,搬到昭仁殿来,我这些日子,就在御前伺候万岁爷起居。”
昕梓向来听话,一句话没多问,腿脚麻利往延禧宫跑。
翠微也对主子与皇上情浓的事儿乐见其成,很快就将东西送了过来。
康熙一从南书房出来,就见李德全在外头笑成了一朵花儿。
“主子爷,贵主儿在昭仁殿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原本看到战报心底还烦躁的康熙,闻言面色好了些,迟疑着看了眼弘德殿,关于大军粮草的事儿,他还有些折子没看完。
但他还是顺着心意往昭仁殿去了。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见主子总算愿意按时用晚膳了,梁九功和李德全心里都松了口气。
李德全笑道:“贵主儿半下午就过来了,只说不叫打扰您忙,一直叫人收拾昭仁殿呢,要叫您晚上就寝能睡得更舒坦些。”
康熙甚至起了那么点受宠若惊的愉悦。
进门看到俏生生立在餐桌前的方荷,含笑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尖。
“什么风把咱们贵妃娘娘刮过来了?”
方荷抱着他胳膊往桌前坐,心想应该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刮出来的风吧。
有题不刷简直是犯罪啊!
她歪着脑袋蹭蹭他肩膀,用帕子遮住唇角,小声道,“昨儿个夜里感觉烨将军攻势见缓,奴家猜着将军怕是没吃饱饭,专门过来盯着您好、好养精蓄锐。”
康熙:“……”
他似笑非笑睨方荷一眼,“那等晚上,贵妃娘娘再好好瞧瞧,看看本将军到底吃没吃饱。”
方荷:“……瞧就瞧,谁,谁怕谁!”
做题不要命,也是所有刷题党必备的素养呜~拼了!
用过晚膳,康熙还有些折子要批,叫人把折子拿到昭仁殿里来。
两个人也没继续腻歪。
康熙在御案前批折子,方荷就抓着个话本子,靠在不远处的软榻上,边喝花茶边看得起劲儿。
梁九功在一旁伺候着,总觉得,昭仁殿内他已经习惯了三十多年的安静,似乎都因为花茶里昭仁贵妃叫人放进去的果子,变得清甜起来。
快到二更时,方荷打了个哈欠,放下看到一半的话本子,懒洋洋把自个儿塞进了康熙怀里。
“折子是看不完的,明儿个起来再看嘛,早睡早起对身体好。”
康熙挪开朱笔,免得沾她身上,哭笑不得让方荷靠坐得更舒服些。
他意味深长道:“朕这会子就寝,可早睡不了。”
方荷:“……”有道理,就你长嘴了是吧?
“反正臣妾累了,您也不许看了,再看下去眼都要花了。”
“我最喜烨将军俊美容颜,若是您戴上琉璃镜,且不说美貌遮掉一半,连远处的敌人都看不清,就更别提打仗了。”
她抱住康熙的脖子,非常理直气壮道:“到时候,烨将军可就别怪本宫无情,要叫你失宠!”
梁九功:“……”他这会子是不是不该在殿内伺候?
康熙却觉得很有道理,不止看不清敌人,夜里闹人的妖精怕是也看不清了。
他轻笑几声,抱着方荷起身。
“好,那本将军就先为贵妃娘娘执马坠镫,好好伺候你战上一回。”
“唔……”方荷轻软含糊的呜咽,被一并藏进了幔帐里。
梁九功含笑带着人出去,关上殿门。
他觉得那动静不像是要冲锋陷阵,却像是已经打完了仗,被抓住的猎物软语求饶,引得某位将军得意透过低笑,藏都藏不住咯。
夜色漫长,幔帐轻轻晃动,隐约映出了你来我往的对战场面。
床头炕屏被方枕敲得声声作响,歪歪斜斜。
枕上躺着娇软,纤细的腕子像蕴含了千钧力道,轻轻拂过,便叫宽肩昂藏身影折腰,久久不愿起身。
淅沥沥的夏雨半夜里落了下来,透过没关严的窗户缝,将带着龙涎香气的水汽吹向大地,引得呼吸都沾染了湿漉漉的情意。
接下来数日,方荷都秉着高考前的劲头,舍命陪君子。
半上午爬起来就往瑞景轩冲,陪太后和啾啾用午膳,直到歇过晌。
半下午就去春晖堂,康熙忙她就叫人往南书房和弘德殿送方便食用又好克化的茶点。
虽然她手艺不行,但她嘴行啊。
方便面她不知道怎么做,可能拿在手里方便吃的肉卷啦,汉堡啦,什么模样,什么口味,她能说得栩栩如生,叫人口齿生津。
不是御膳房的点心不好,而是点心不管甜咸,吃多了总会腻,还会掉渣,康熙和大臣们都不大爱吃。
反倒是她后世吃过的很多快餐,冷热都挺好吃,也不会弄脏衣裳。
御厨们没点子本事也进不了御膳房,很快就把方荷口述过的东西给做了出来。
甭管是夹着青菜的肉卷,还是肉、菜、面合在一起的夹心馍,冷热都各有滋味儿,顶饱还不噎得慌……那什么,去官房也没那么叫人发愁了。
被康熙抓住忙起来就顾不上饭点的大臣们,吃了些时日,都感动得快哭出来了。
得知这是几乎常住在春晖堂的昭元贵妃献出来的方子,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想参贵妃不合规矩的大臣,都暂时偃旗息鼓了。
谁也顾不上。
五月里北蒙传来消息,准噶尔打赢了喀尔喀,率兵三万一路势如破竹,竟然一路往乌珠穆沁攻。
要知道,乌珠穆沁离热河就只有不足百里,再往南八百余里地就是京城。
如果等噶尔丹打下乌珠穆沁,占了古北口和喜峰口,就等于遏制住了京畿要塞,能打大清一个瓮中鳖。
这下子,主和的大臣们哑口无言。
康熙当机立断,下旨令福全为抚远大将军,常宁为安北大将军,分别领兵三万,分左右两路自古北口和喜峰口出击。
同时又下令让盛京的佟国纲带三万大军,与镇守归化城的董鄂费扬古,以夹击之势西进,协同福全和常宁作战。[注]
等旨意传遍紫禁城,康熙依然如往常一样,按着时辰回了春晖堂主殿,与等着他的方荷一起用晚膳。
方荷听见动静,放下正在给啾啾画的衣服花样子,笑着起身。
“皇上忙完啦?啾啾都会叫阿玛了呢,今儿个追着太后宫里的常茂喊,把常谙达吓得够呛,只能躲着啾啾走。”
方荷用手指比划着啾啾跑起来的模样,笑得停不下来。
“啾啾还以为常谙达是跟她玩捉迷藏,小短腿都快抡出火星子来了。”
康熙今儿个难得没接方荷的调侃,只含笑看着她,等方荷说完,温柔拉着她坐下。
“你们都先出去。”康熙冲梁九功挥挥手,不打算叫人侍膳。
方荷觉得他有点奇怪,“怎么,皇上今儿个是想叫臣妾侍膳?”
“朕伺候你。”康熙笑着夹了一筷子方荷最喜欢的四喜丸子,放入她的碟子里。
方荷瞪圆了眼,刚抬起筷子的手倏然护住自己。
“皇上您……是不是又要叫我吃亏?我跟你说哦,我这亏可是很贵的,皇上算算自己的私库还撑不撑得住。”
康熙失笑,敲了敲方荷的脑门,“朕就不能待你温柔点?”
方荷沉默片刻,幽幽道:“猪出栏之前,养猪的也都很温柔。”
康熙:“……”有道理。
所以他不光养了个猴儿嫔,养了个小狐狸,还养了头格外会气人的猪,怪不得他身边儿越来越热闹。
他笑着摇摇头,倒也没说别的,还是一反寻常,温柔照顾着方荷用完晚膳。
等殿内收拾干净后,康熙拥着方荷站到窗户边,看着前湖中央的一轮圆月,声音仍旧温柔得不像话。
“你是不是知道,朕要离京了?”
方荷背靠在他身上,懒洋洋笑了笑,“从我入宫,您就做好了这个打算,还想着拔苗助长,我若是不知道才见了鬼吧?”
康熙失笑,这混账什么时候都不忘翻旧账。
他偏头亲了亲她发髻,“其他人都劝朕,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连太后都几番劝朕在京城坐镇,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方荷想了想,“在外头吃好喝好睡好?反正你要是因为没人看顾就不把身子当回事,回来糙得没眼看,臣妾可真要换个人伺候了。”
康熙:“……”他是不是不该跟这混账谈心?
方荷捂着嘴偷笑,转过身抱住他的腰,抬起头看他。
“你总说我跟你很像,如果是我,人都骑我脖子上了,打不死对方我得气死自己,我也清楚我家烨将军不是废物,又怎么会拦你?”
康熙眼神略有些微妙,这混账说得……不会是乌雅氏吧?
如今一寻思,康熙突然就察觉出自己当初什么都不说,只叫她一等再等的行为有多离谱了。
换成噶尔丹,对方欺负到家门口,其他人要是敢叫他等等再等等,给对方继续上蹿下跳的机会,他能拿刀砍了说话的人。
康熙下意识将方荷揽得更紧了些:“果果就这么相信朕?”
方荷可疑地沉默了下,怎么说呢,她不知道战局到底如何,可……如果打赢了,三征咋来的?
她换了个说话,委婉道:“我相信老天爷疼儿子,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会平安归来,不管用多久,皇上也一定能弄死噶尔丹,成为草原上所有部落都敬畏的天可汗!”
康熙被逗笑了,方荷这说法,倒比其他人言之凿凿说大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更有说服力。
更艰难些的三藩之乱,他都平了,噶尔丹,他也定会杀之。
康熙低头,额头抵着方荷的,低声道:“钦天监已经送了日子过来,朕……五日后出发!”
方荷住在春晖堂,比其他人知道得都早些。
内务府寻常不怎么看得到的奉宸司、上驷院和武备司那些进进出出的官员,就足够让人隐约得知此事了。
“那赶紧着……”方荷也不看湖看月亮了,拉着康熙就往寝殿跑。
“走之前臣妾要榨干烨将军的公粮!”
康熙:“……”
一夜造作,翌日康熙起身时,看着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嫌他吵的方荷,唇角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深。
下了早朝,他把太子叫到御书房。
此次他不会亲自去跟准噶尔打仗,只是率禁卫军到博罗和屯督军。
那地方离京城一千多里,胤礽也已经十七了,到了可以监国的年纪。
“朕会将李德全留在昭元贵妃身边,后宫不需要你操心。”
“前朝的事,多听内阁的意见,多看多听,少说少做。”
胤礽满脸激动和不舍,红着眼眶拉住康熙的衣袖。
“汗阿玛,您带上儿臣吧,儿臣不想监国,想跟您和大哥一起出征。”
是个男人都忍不住有纵马杀敌的情怀,身为太子,胤礽更清楚,与其留下做个阿玛的傀儡,不疼不痒地听听政务,还不如上战场呢。
若叫老大得了军功,待得大军归朝,他这储君的地位只怕会更加不稳了。
“汗阿玛,您自小教导儿臣为君之道,该当亲力亲为,儿臣舍不得您,与其在京中日日担忧,儿臣宁愿给您当个座前的小兵也好啊!”
如果没有方荷先前的话,康熙听到自己从小养大的儿子这番话,估计只会感动,欣慰,甚至会觉得这儿子贴心。
这会子他也不至于对太子失望,他很清楚胤礽对他的依赖和濡慕,知道保成的情意不假。
可他却依然能分辨得出,保成想随他出征,却不只是因为他要出征,而是因为保清也跟着一起去。
他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子感慨,保成他已经走上了属于自己的路,这条路的终点没有他。
不止保成,其他儿子也如此,能伴他走到终点的,只有那个小狐狸。
他咽下一声叹息,含笑抚着胤礽的后脑勺,轻拍了下。
“身为太子,你与保清的路不同,这江山早晚是你的,你得清楚何为轻何为重,担起自己该担的责任。”
“无论发生任何事,切勿心急,等朕回来,也该给你挑太子妃了。”
胤礽张了张嘴,却还是咽下了更多想争取的话。
他从汗阿玛的眸底看到了不容拒绝。
江山早晚是他的,但如今……是汗阿玛的,他只能是听话的太子。
五月十九,天朗气清,前一日刚下过雨,难得在这盛夏天儿不算太热。
康熙率七千禁卫,在太后和太子并后宫诸妃嫔、前朝留守官员的注视下,浩浩荡荡离京。
六月初七,常宁所带领的右路军因辎重匮乏,失利往南退了五十里。
七月初,噶尔丹亲自带兵追击,渡过沙拉木伦河,准备继续攻打左路军。
康熙的旨意很快从博罗和屯发出,急令左右路军在木伦河上游夹击噶尔丹。
战况未明,及至七月底,清军在明显多于准噶尔的情况下,仍旧隐隐处于下风。
战报一送回京城,就引起了朝臣们的惊慌和躁意。
可后宫得不到前朝的战报,依然跟寻常时候一样风平浪静。
只是这风平浪静下的波涛,也丝毫不逊于前线,于暗处汹涌。
康熙离宫前,就传旨将宫务交到了方荷手里。
温僖贵妃因为身子不适,并没有推拒,很痛快地奉上了宝印和金册。
有顾问行帮衬着,即便惠妃、荣妃两人私下里一直没停了给方荷使绊子,也没能影响方荷迅速将宫务捏在手里。
方荷也没生出擅专好权之意。
她先雷厉风行扣押了内务府的旧账,将所有烂账、坏账、假账都拿出来一一清点,杀鸡儆猴,迅速理清了账目。
还有后宫各处的职责,也迅速重新调整,方荷令内务府督查司确立了新规矩,分往各司。
具体规矩的改动不少,但是在内务府和各宫妃嫔看来,其实变动不算大。
只是所有的差事都划分了具体的范围和核验标准,并且设立了奖金和罚银标准。
责任一步一步具体到人,日日都要签字画押,方便奖赏和追责。
如此一来,内务府和后宫各处原本职责不明,吃空俸,瞒上欺下的那部分人,都没了发挥的余地。
至于互相推诿,甚至妄图让其他人担责的那些老油条,再也没办法耀武扬威了。
后宫自然有好些人不满,隐隐乱了好些天。
但顾问行说服了内务府各司配合,督查司又在李德全的指使下严查到底,慎刑司指哪儿打哪儿,到了七月初,后宫还是消停下来了。
做完这些,理顺了后宫的流程,方荷依然将宫务一分为三,交到了惠妃、荣妃和宜妃手里,让她们继续管着后宫。
这三个人每三天跟她汇报一次工作情况,但凡宫里出了任何问题,她只找这三个人负责,很快就清闲了下来。
本来方荷是打算躺平,好好陪陪说话越来越利索,也越来越敢上天的啾啾,开始自己的带薪假。
可中秋宫宴之前,惠妃、荣妃和宜妃三人过来找她汇报宫宴的进度,啾啾拿着她的小钓鱼竿,带着水缸里刚放进去的半大鲤鱼,满脸兴奋冲了进来。
原本还挺喜欢鱼鲜的方荷,闻到隐隐约约的鱼腥味儿,突然就吐了出来。
惠妃和荣妃眼神闪烁,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请了太医过来。
宜妃和方荷淡定地哄着被吓到的啾啾,由着太医诊出了方荷两个多月的身孕。
一石激起千层浪,前朝后宫得到消息后,都炸了窝。
尤其是索额图留在太子身边的眼线,得知情况后,马不停蹄就将消息传了出去。
后宫里更是碎了一大批帕子。
不是不想摔盘子摔碗,可现在内务府对各宫的损耗都有标准,还要求给出合理的理由。
客观原因损耗,内务府补一次,非客观原因,则需要各宫自己补贴才能重新补上。
问就是前线打仗,后宫帮不上忙,却得竭尽所能地出一份力,能省则省,省下来的银子好采买取暖之物,送到前线去。
谁敢说不想省,那是要叫皇上和将士们一起吃苦?傻子也不敢这么说。
连温僖贵妃都有些坐不住了,如今方荷就已经是妃嫔之首,如果方荷诞下阿哥,往后胤俄会被所有人拿来对比。
太子也连日脸色阴沉,如果昭元贵妃生出阿哥,比胤禛还要尊贵些,那可是实打实的半嫡。
万一昭元贵妃生出更多阿哥呢?后位可还空着呢。
等索额图私下里传信回来,催着太子不要再迟疑的时候,胤礽第一次没能止住心头的恶念。
想起那个他还颇为欣赏的昭元贵妃,胤礽默默允许了手底下人与永寿宫联络的动作。
待得人离开好一会儿后,胤礽才无奈叹了口气。
其实他真不想与昭元贵妃为敌。
就算动手,他也不会害了昭元贵妃,她依然会是汗阿玛身边最尊贵的女人,他只是……再也不想要任何兄弟了。
还在感怀的胤礽并不知道,就在他宫里的太监踏入永寿宫大门的那一刻,延禧宫也迎来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客人。
景嫔冲方荷伸手,笑得格外得意。
“昭元,毓庆宫动了,一千两银子,银票就好。”
方荷:“……”
她捂着胸口,偏开头,咬牙冲翠微摆摆手,不看翠微去拿银票的身影。
“接下来,还要跟我赌吗?”景嫔浑不在意地歪在方荷身边的脚踏上,撑着脸仰头冲方荷笑。
“还是一千两,我与你赌她们动手的时机和途径,不会叫你吃亏的。”
方荷一脸探究看着景嫔,“你怎么会那么好心帮我?”
其实景嫔就算不跟她赌,顾问行也早叫人盯着各宫和毓庆宫的动静了。
她根基比别人钱,站得越高,越容易叫人生出把她拉下泥潭的心思。
她从不指望人在利益面前能记得住疼。
“因为我很喜欢你的封号。”景嫔想也不想便笑道,接着似真似假喟叹一声。
“午夜梦回,这个昭字好像总在我耳边响起,深宫无趣,我实在不想叫它消失。”
景嫔冲方荷眨眨眼,“你是怕了?若是需要我帮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一万两,我保你无后顾之忧,安心养胎,如何?”
左右都是上辈子做惯的事儿了,这活儿她熟。
方荷定定看着景嫔,突然勾起唇角,笑意越来越深,甚至渐渐变成大笑。
景嫔从入殿开始的笃定,突然掺杂上了几分疑惑。
“你……高兴疯了?”
“不,我只是确定了一件事。”方荷说话的时候笑意不减,她终于猜出景嫔的身份了。
方荷弯腰,轻提起景嫔的下巴,眸底的肆意和张扬也再不掩饰。
“我等了好久也没人蹦出来,本来还有点失望。”
“现在嘛,我确实很怕,怕紫禁城里的人太不经折腾。”
“你倒是可以帮我多请几个人配合她们,我请你看一出好戏如何?”
一场让所有人都会庆幸,先前得罪她的时候,皇上还在宫里的好戏。
方荷曾跟康熙说,他像一道枷锁,哪怕枷锁打开了,也会让她有所顾忌,毕竟老板有很多她不认可的底线。
不巧的是,她没有。
第102章
方荷在御花园打脸惠妃那回, 就发现了景嫔的违和。
不是方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景嫔以几乎叫人无法忽视的大胆注视,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那日,在无人得见的角落里, 景嫔斜靠在绽放着迎春花的假山一侧, 笑靥如花, 与除夕宫宴时候完全不同。
她身上再无怯懦,木讷那些掩人耳目的柔婉, 反倒多了股子兴致盎然的肆意和玩味。
在寿康宫请安的时候,景嫔也总在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对她露出兴致盎然的表情。
方荷知道, 景嫔早晚会找上她,还跟宜妃提过。
两人分不清这位佟家女到底是想化干戈为玉帛,还是来者不善。
可方荷也不怵她, 她做昭妃的时候能收拾佟家女, 没道理做了贵妃还畏首畏尾。
在战略上藐视敌人, 战术上却丝毫不能大意,方荷请顾问行私下里去查了景嫔的底细。
不得不说, 康熙给的这个老太监是真的敬业。
他不但将内务府和后宫诸多关系理得顺顺当当, 也从不会因为她任何行为大惊小怪,只会默默将交代的事情办到最好。
去查景嫔也不例外。
可顾问行禀报上来的详尽资料, 让宜妃有些难以置信佟家女会如此,却让方荷察觉出了几分微妙。
景嫔对后宫争斗不感兴趣,反而喜欢避开人到处走, 尤其是乾清宫和养心殿周围,她以闲逛的名义转了好多回。
畅春园她对无人问津的清源书屋更感兴趣,如果方荷没记错导游曾经的介绍, 那应该是康熙老年的居所。
她对四阿哥很好,甚至好到会与这个便宜外甥下棋,论策,指点四阿哥的功课。
可这位佟家大房的庶女,在佟家的时候毫无才名。
再加上景嫔还有曾经落水濒死的经历,方荷怀疑,自己碰上了老乡。
在康熙离宫后的第三天,景嫔在瑞景轩的小花园里,拦住了方荷。
“昭元贵妃,要不要与我打个赌?”
方荷问:“赌什么?”
“赌第一个对你动手的人,不会出自后宫。”景嫔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
前朝无法轻易跟后宫接触,如果不是后宫动手,也就只有阿哥们……准确来说是太子。
方荷先前苏东西的时候虽然谨慎,但到底与这世道不同,并不意外景嫔能发现她,只在心里腹诽,难不成,她这可疑老乡,还是个穿书党?
她都没那么肯定谁会先忍不住蹦出来。
虽然对这位疑似老乡的景嫔略有些警惕,她还是没忍住问。
“为什么这么觉得?”
景嫔轻笑道:“古往今来,恩宠都是虚幻,大家争的不过是权柄,温僖为家族所累,不敢轻易动手,最多袖手旁观,其他人还没这个资格。”
“为君之道,是大仁大爱,大仁需杀伐果断,大爱需善存己身,可你的存在,你的子嗣,都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只要他还记得自己所学,便不会迟疑。”
方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她在酒店里服务过很多大佬,清楚大佬们特有的那种云淡风轻的气场,比起景嫔却仍弱了些。
而且后世的大佬,没人会把怎么做皇帝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的啊。
方荷隐约觉得,这不像老乡……倒像武大佬或者吕大佬那种人物。
可景嫔那种惟恐天下不乱的兴味和示好,却又没有康熙身上临朝过的那种气场。
她思虑再三,应了这个赌,试探着笑道:“既景嫔看好我,往后也不必如此客套,叫我果果便是。”
如果景嫔不看好她,去的就该是毓庆宫,而不是来她面前。
景嫔笑道:“还是叫你昭元吧,你叫我雅娘便是。”
方荷被封贵妃后,便不再住云崖馆,也没去皇贵妃住过的澹宁居,那里改名钟毓苑,赐居太子。
嘉荫殿则改名昭元殿,给了方荷,方便方荷随时在昭元殿和春晖堂之间往返。
她一回到昭元殿,立刻叫顾问行去清源书屋,找了很多历史古籍过来翻看。
两个多月的时间,她都用来干这事儿了,回宫也没停下。
历史上对为君之道如数家珍的不算多。
最符合的有两个,邓太后身边的班昭,字惠班,还有武则天身边的上官婉儿,字紫英,没有一个跟雅字沾边。
直到现在,方荷发现了景嫔对‘昭’字的喜爱和怀念。
喜爱这个字所代表的意义,怀念这个字背后的故人。
方荷突然想起,景嫔毫不心疼佟家送上来的银子,在回芳墅让人建了一小座流杯池,专门招待上门的妃嫔避暑。
反正班昭不像会做这种事儿的人。
这做派,除了伺候过曾为武昭仪那位的,又广纳入幕之宾的上官昭容,也没别人了。
眼下,听到方荷隐藏着杀气的话,景嫔呼吸微微一顿,眸底蓦地迸发出强烈的光彩,身子弯得更低。
景嫔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位昭元贵妃了。
她比那些曾掀动风云的公主还有趣,不愧是从那些神奇话本子的世界里走出来的人。
也许她想天高海阔再逍遥一世的希望,真的可以放在方荷身上。
“待毓庆宫那位动手的那日,我保证,所有能到场的人,都会到场。”她笑吟吟看着方荷,微微躬身。
“雅娘就等着看贵妃娘娘的好戏了。”
中秋刚过,重阳未至,前线的消息就传回了宫里。
清军在中秋月圆夜,大破准噶尔‘驼城’大军,斩杀万余准噶尔士兵,逼得噶尔丹往北溃逃的消息,吹响了反攻开始的号角。
这算是御驾亲征以来的第一场大胜,太子很快就令人晓谕京城,引得紫禁城内外皆是欢呼和赞誉之声。
后宫妃嫔们也活跃了不少。
温僖贵妃得知是裕亲王这一支左路军立下的功劳,法喀就跟在裕亲王身边呢,大喜之下,身子都好了些。
很快,温僖贵妃就借着重阳将至的名义,欲举办赏花宴,邀请后宫妃嫔们去御花园赏花。
递到方荷手里的帖子,是宜妃送过来的。
“听说是承乾宫景嫔提起,上回你在御花园没能尽兴赏花,建议温僖贵妃将永寿宫的赏花宴,挪到了御花园去。”
宜妃随手将帖子扔在了矮几上,“惠妃竟跟没事儿人似的,我觉得这场赏花宴怕是有猫腻,你还是别去为好。”
虽然方荷现在身孕已经满了三个月,但方荷这一胎孕期反应比上回大得多,坐稳了胎也不意味着不会被人算计。
方荷只笑着叫福乐看了眼帖子,等福乐递过来,才接在手里看,见定的是两日后,颇有些意动。
“正好是请平安脉的日子,温僖贵妃做事谨慎,不会落人话柄,那日肯定会叫太医院的人在场,应当无碍。”
宜妃蹙眉:“那些太医要是可信,我当年生胤禌也不会……但凡有人起了坏心思,夹带些不干净的东西往你身边凑,总归是防不胜防。”
“嗯,你也说了,防不胜防。”方荷将新泡好的金银花露推到宜妃面前,含笑道。
“有那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离我生产还有半年多呢,难道龟缩在延禧宫里就安全了?”
宜妃听出来方荷的意思,心跳猛地乱了几拍。
“你这是要……杀鸡儆猴?”
方荷被逗笑了,却也不多解释,只以茶盏遮住唇角的笑意。
“杀鸡儆猴作用不大,总有那铤而走险的,若想安枕无忧……”自然是猴子和鸡全弄个半死,叫他们再也长不出搅屎的骨头。
“怎样?”宜妃不由得向着方荷探身,连问声都不自禁发紧。
方荷笑眯眯啧了两声,“天机不可泄露,你等着看就是咯。”
宜妃:“……”先前谁说话说一半,上官房会没手纸的??
把好心过来提醒的宜妃给气走,方荷立刻叫人请了顾问行和李德全到跟前来。
“后日动手,请二位帮忙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李德全迟疑了下,没说话。
顾问行只垂着眸子,轻声道:“回主子,苏嬷嬷说,只要您派人去请,她会带着您需要的东西过去。”
“奴才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妥当,那日太后不会露面,慎刑司也提前留出了地方。”
方荷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催促,只抚着自己还未见弧度的肚子,笑吟吟看着李德全。
李德全硬着头皮,小声问:“主子,其他人都好说,您当真要将太子扯进来吗?”
如果太后不出面,太子才是如今宫里最尊贵的那个,这祖宗是要捅破天吗?
他小心翼翼建议:“此事是不是先请示一下万岁爷?”
“他不对我动手,我吃饱了撑地将他扯进来?”方荷非常有耐心地温柔解释。
“且不说皇上在前线为战事担忧,拿这种小事打扰他好不好,等皇上回信,一来一回需要多久你算过吗?”
“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任何纰漏,谁来负责?”
李德全赶忙跪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知道你什么意思。”方荷更温柔地打断李德全的话。
“如果你做不到,就滚回乾清宫当缩头乌龟就行了,往后延禧宫的事儿再不必你来操心。”
“孩子嘛,不懂事,打一顿就好了,很简单一件事,你也不必想复杂了。”
“如果有人非要给我增加难度,我自个儿想法子动手也不是不行,到那时候前朝乱不乱,我可就顾不上了。”
“我能负担得起任何后果,不过等皇上回来问起,你能不能担得起责任……你自个儿掂量,我不为难你。”
李德全越听越心惊肉跳,上回这祖宗自个儿想法子动手,可是叫整个后宫都一起瞒天过海,逼得皇上都没了法子。
他不过是一个奴才,哪儿担得起这个责任啊。
他赶忙将脑袋抵在地砖上,“回贵主儿话,禁卫保管不会出任何问题,其他人……奴才去说!”
方荷看了眼顾问行,轻哼了声,什么都没再说,就叫两个人出去了。
一出来大殿,李德全就软着腿靠在红漆柱子上,好一会儿回不过神。
皇上留下他在宫里,说是为了保护昭元贵妃,其实也是怕贵妃太无法无天吧?
这要是贵妃闹得太过,捅了大篓子,他这条小命照样保不住啊!
“皇上留下禁卫和暗卫,并未瞒着主子,主子手里有龙纹佩,并非只能靠你。”顾问行突然开口,吓了李德全一跳。
李德全捂着狂跳的心窝子,“那贵主儿为何……”还要他来做这件事啊!
难不成是要提前找个替死鬼?李德全更欲哭无泪。
顾问行淡淡看李德全一眼,觉得梁九功这干儿子实在太蠢,这种明摆着的事儿也要问。
皇上连绿头牌都做了,甚至还用搓衣板作画,这几乎是明摆着将权柄递到了方荷手里,允准她动用他所拥有的一切。
不然他顾问行用得着跟伺候皇上一样,伺候新主吗?
贵妃用皇上所给予的,是表达对皇上的信任和托付,不用才会叫皇上心生芥蒂。
顾问行思忖片刻,以李德全能理解的意思言简意赅。
“你出面,代表着万岁爷,主子不会下死手,等皇上回来,你只是听从主子吩咐,不会有任何惩罚。”
“你不出面,主子可孤注一掷,为保皇嗣,不择手段,无论结果好坏,你必死无疑。”
李德全惊了下,瞬间恍然,是,是这么个理儿,所以他差点就送自个儿上了绝路?
他软软顺着柱子滑落在地,再没有任何迟疑,咬牙拖着腿爬起来就赶紧去办昭元贵妃交代的事儿。
八月二十三大清早,胤禟和胤俄又双叒叕从上书房跑出来,钻进了延禧宫。
他们到的时候,方荷刚跟啾啾吃完早饭。
俩人冲外头要行礼的宫人和太监杀鸡抹脖子地比划着噤声,偷偷躲在门口往里看。
一探头,兄弟俩就见昭元贵妃抱着啾啾,一起给肚子里的宝宝做胎教。
“小兔子跑啊跑,很快就撵到了小乌龟前头去,得意到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不对!”奶呼呼的声音很认真地反驳,接着降低了声音。
“弟弟乖,不听不听,兔纸不飞飞,系……是,蹦高高哦~”
方荷含笑看着啾啾抚着她的肚子,喷着口水语重心长教导弟弟,她只能憋着笑一脸自己错了的模样,免得妨碍啾先生的教育工作。
先前啾啾对别人叫她额娘的事儿反应很大,方荷从发现自己没有换洗后,就有些为啾啾可能会不开心发愁。
不是她重男轻女,可在这个世道,她想保护好啾啾,甚至在自己百年以后,能让啾啾生活更安稳,阿哥就必须得生!
她想了很多种说辞,比如会多一个人跟她一起爱啾啾啦,比如有个弟弟或妹妹就有个小跟班啦……但这些说辞竟都没能用上。
方荷将啾啾从瑞景轩接回昭元殿,才刚说了一句自己肚子里有小宝宝,啾啾就高兴地蹦了起来。
“弟弟吗?”啾啾一脸期待,小奶音都快高兴呲了。
虽然啾啾比好些孩子开口都晚,但她学说话的速度却比很多小崽都快得多。
才一岁半,她甚至说话都快赶上三岁多的胤祥了,只不过吐字清楚而已。
所以啾啾手舞足蹈地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习三锅,小雀雀,分妹妹,啾啾公举,也要!弟弟分窝!”
方荷听明白后,惊呆了,这是她从来没考虑过的角度。
所以胤祥的丁丁,已经许了一半出去给自家妹妹,啾啾就惦记上自家弟弟的了?
不是,胤祥为什么会跟啾啾提起这个来?!
虽然她没有,但她突然隐隐觉得某个地方有点幻痛。
方荷火速叫人去了一趟瑞景轩,请太后跟宣嫔和章佳贵人提一提,可千万别闹出什么惨绝人寰的兄友妹恭来。
然后,方荷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勉强让啾啾明白,就算是弟弟,他的小弟弟也没办法分给姐姐,这东西只有完整的才有用,不完整的话,弟弟以后就生不出宝宝来跟啾啾玩儿了。
翠微和春来都差点听吐血,哪儿有跟孩子说这种,这种不正经的话的啊!
方荷也没办法,“你有本事让她明白这东西的重要性,别再惦记,你去说,只要你能说明白,我保证跟她认错!”
翠微和春来还有昕珂她们不说话了。
虽然但是……如果小主子问她们为什么她不能拿弟弟的雀雀,她们该怎么回答?
总而言之,经过了混乱、失落后的啾啾公主,很快明白了十三哥在吹牛,小公主都没有雀雀,她还是最腻害的公举这件事。
啾啾从襁褓中就一直是个很有耐性的崽,她也没难过,只从额娘的话里举一反三,听出了额娘肚子里的宝宝是给她玩的这个结论。
“弟弟,生宝宝玩,额娘,生宝宝也玩~九锅锅,习锅锅,笨,习二锅,习三锅,傻,啾啾系……小先森!”
方荷想了想,让啾啾自个儿教个合格的玩具……啊呸,玩伴出来,总比分享雀雀这种事情靠谱得多。
而且她能跟啾啾多一些相处时间,不叫啾啾产生落差感,两个孩子也能更亲密,百利而无一害,就由着啾啾去了。
如此一来,每天方荷都带着啾啾一起给肚子里的崽做胎教,效果特别好。
啾啾说话越来越利索,每天孕吐都特别严重的方荷,只要一开始念书,肚子里就特别消停,也不知道这崽到底是被念睡了还是听得起劲。
甭管肚里崽是学霸还是学渣,娘俩都对这件事乐此不疲,每天都要在清晨最容易孕吐的时候,讲半个时辰的故事。
等啾啾教育完肚子里的弟弟,方荷刚要继续讲故事,眼角余光就看到了两个老鸭腚脑袋。
大清的男孩一般十岁留头,十岁前,只在头顶留一撮毛,民间俗称老鸭腚。
胤裪和胤祥没来过延禧宫,胤禩刚开始留头,如今这发型能出现在延禧宫的,也就胤禟和胤俄。
方荷戳了戳啾啾,“啾啾看,谁来啦?”
啾啾一扭头,眼神立刻亮了,翻个身就冲春来挓挲起胳膊,表示要下软榻。
“锅锅,花花,好吃哒!”
“额娘,啾啾,看花花~”
方荷没想带啾啾一起去御花园,打算把啾啾送到寿康宫。
这会子看了眼胤禟和胤俄,方荷眸底闪过一抹暗色,不动声色笑着拦住啾啾。
她问胤禟:“怎么又逃学了?小心你们汗阿玛回来打你们板子。”
胤禟赶紧解释,“昨天我和胤俄跟先生和太子哥哥说了,今天我们的郭罗玛嬷都进宫,告半天假去请安。”
方荷不解,“那你们怎么会来找啾啾?”
八岁的娃和两岁的娃这么有共同语言吗?
胤俄憨笑:“我们听三哥和八哥说,上回啾啾去御花园哭着走的,五哥也说啾啾喜欢花。”
“昨天去寿康宫请安,我们正好说起要去御花园,被啾啾听到,昨天在寿康宫就说好了,要带她去看花。”
方荷心下微哂。
昨天惠妃、荣妃和宜妃拉着她说重阳节宫宴的事儿,贵妃陪着太后说话,倒让几个孩子说好了,可真够巧的。
她蹲在啾啾面前,“啾啾,去御花园会有蜜蜂,蜇一下很疼的,你确定要去吗?”
啾啾缩了缩脖子,却眼睛眨都不眨看向胤禟和胤俄。
“有锅锅!啾啾跑!”
胤禟和胤俄:“……”你可真是我们的好妹妹!
方荷定定看着啾啾,坚持问:“如果哥哥也挡不住呢?”
啾啾紧抿着小嘴儿,却丝毫不肯放弃。
“要去!啾啾不怕!姑姑吹!”
“阿玛敢敢,啾啾也敢敢!”
虽然康熙出去很久了,为了不让啾啾忘记自己还有个爹,方荷没少以康熙为蓝本,讲些烨将军打仗的故事,倒叫啾啾记住了。
“主子——”春来难得上前插嘴,想说她带着小主子走,路上哄骗小主子去寿康宫。
“好,但啾啾得答应额娘,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不要害怕。”方荷打断春来的话。
啾啾早晚会明白这世上不只有晴天,她不会把孩子养成温室里的花朵,阻拦啾啾的脚步,让她变得畏缩不前。
即便啾啾想上天,她也会为啾啾搭起登天的梯子。
她冲啾啾伸出小拇指,“拉勾勾,拉了勾勾额娘就能一直在你身边守护你,我们啾啾最勇敢了,对不对?”
啾啾咧开小嘴,灿烂的笑容毫无阴霾,果断伸出手指。
“拉钩钩,一百年,不许变!”
方荷笑着目送兄妹三人出门,等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才冷下脸来,面无表情看了李德全一眼。
“跟暗卫说,如果啾啾有事,我会让今天所有到现场的人陪葬!”
李德全呼吸一窒,莫名的,竟从方荷话里听出了风雨欲来。
第103章
以方荷如今的身份, 本该最后一个到场,起码也得跟永寿宫差不多时候出门。
但狠下心让啾啾面对风雨是一回事,她却也没心大到放心叫啾啾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
宜妃一进御花园,就见方荷早懒洋洋坐在了浮碧亭外新摆好的罗汉榻上, 吃着昕华敲好的核桃, 远远看着胤禟和胤俄带着啾啾在花丛中扑蝶。
“哟,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宜妃近前,给方荷福礼的功夫还不忘调侃。
“回头那些闲来无事的, 怕是又要嚼舌根子,说咱们昭元贵妃沉不住气,有失体统咯。”
身份越尊贵的出场越晚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时下权贵觉得, 只有心里没底气,才会急躁。
哪怕不会明面上议论,私下里也少不了说几句下酒。
知道得越多, 往后瞧人的目光就越阴阳怪气, 又不好拿这个说人以下犯上, 特别膈应人。
“来都来了,爱说说去呗。”方荷无所谓地笑笑。
“他们说再多不也还得给我行礼?我就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封建糟粕千千万, 就这打脸的时候能以势压人一条爽, 反正有不痛快她又不会憋着。
闲着也是闲着。
宜妃失笑,理是这么个理, 只是除了方荷,没人好意思嚣张得如此明目张胆了。
好在都知道方荷孕吐厉害,生怕身上的味儿引得昭元贵妃呕吐被责罚, 远远行个礼后,都不往这边凑。
连惠妃和荣妃都不例外,只有什么香露都没用的宜妃坐过来了, 也没什么可膈应的,便也跟方荷一起看胤禟和胤俄带啾啾玩儿。
虽然啾啾爱美,可有时候小孩子的审美跟老人是有些相似的,觉得鲜艳的,浓烈的就是漂亮。
啾啾就喜欢大红大紫的花儿。
短短半个时辰内,胤禟和胤俄就被啾啾拽着,已经摘了好几朵秋海棠。
偏偏啾啾的手小拿不住,脑袋也小,只能戴一朵花,可苦了胤禟和胤俄。
俩人虽然头发不多,但耳朵都能别得住,衣裳也比啾啾的小旗装扣子多。
这会子兄弟俩,脸颊两侧各一朵大红花,衣襟上也有,两人都穿了石青色的袍子,跟着身穿大红牡丹旗装的啾啾站在一块儿……
宜妃笑得茶都喝不下去。
“估摸着他们大婚的时候,都没有现在喜庆。”
方荷也笑,只是笑容淡一些。
“昨儿个是谁在寿康宫跟啾啾提起赏花的事儿,你知道吗?”
宜妃笑容不变,声音很轻:“我正要跟你说,是二公主先提起来的,荣妃啊……”
“还有,我额娘进京,是为我隔房的小姨母家女儿的及笄礼做正宾,胤禟和胤俄只要能不去上书房,什么心眼子都能长出来,没人撺掇他们。”
“倒是钮祜禄氏心眼子不少,但她不会拿自己的儿子做筏子,待会儿肯定会找理由叫他们兄弟俩离开。”
宜妃的额娘是舒穆禄氏出身,嫁进了赫舍里分支。
方荷哼笑了声,荣妃又蹦出来了,也不知道她礼的什么佛。
宜妃见胤禟已经开始追着胤俄要给他嘴里插花,含笑看了方荷一眼。
“乱花迷人眼啊,景嫔提起来御花园赏菊,便是说地方小了脂香混杂,对你身子不好,惠妃一点不悦的模样都没露出来,她应当也知道点什么。”
如今宫权虽还是在惠妃、荣妃和宜妃手里,但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因为方荷先前所为,她们现在想插自己的人手进内务府已是不可行了,连油水都比过去少了些。
如今,权势,如同鸡肋,子嗣,方荷后来者居上,谁也坐不住。
方荷好整以暇冲宜妃挑眉,“她们就没拉拢你?”
“二公主找过伊尔哈传话。”宜妃并没有瞒着方荷。
“不过伊尔哈很清楚你的手段,这几日病了,我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方荷:“……”你不如直接报自己身份证号,折腾孩子作甚。
两人说话者功夫,温僖贵妃也到了。
一走近,瞧见方荷和宜妃都在,她眼神也有些诧异,面上的笑容倒是不变,噙着笑不见外的过来了。
“我还想着,昭元妹妹身子重,少不得要晚些过来,在宫里处置了些杂事,这会子倒是我这个做东的来迟了,该打。”
宜妃笑着起身,把座儿让给温僖贵妃,“都是自家姐妹,早早晚晚的不都是个热闹,你要是觉得自个儿该打啊,不如回头瞧瞧胤俄,就知道该挨打的另有其人了。”
温僖贵妃一回头,就见自家儿子背着九公主,绕着她宫里养出来的最稀罕的几盆菊花跑,九阿哥张牙舞爪在后头追。
她眼皮子猛地一跳,这混账为什么会在这儿?
还不待她开口叫人,就听得‘嘭’的一声,她精心照顾许久的那盆凤翅振羽,摔了个稀巴烂。
啾啾被吓了一跳,撅起嘴要哭不哭的。
胤俄大概是怕妹妹害怕,还伸脚踢了几下,连盆带花踢到了花架子底下,胤禟跟着曲起脚毁尸灭迹。
啾啾歪着脑袋趴在胤俄背上,看俩哥哥跟猴儿一样跳脚,又乐得嘎嘎笑起来。
周围分散开来赏花的妃嫔们,纷纷用帕子遮住唇角,别过身子偷笑。
温僖贵妃脸色铁青,紧紧揪着帕子,深吸了口气……再深吸了口气,冲宜妃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不心疼儿子,回头我非得把他们摁在永寿宫,用板子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宜妃笑得幸灾乐祸,“你尽管揍,自打皇上离京,这两个臭小子是越来越有主意了,天天上房揭瓦,为了不去上书房,连啾啾都被他们拿来做挡箭牌。”
温僖贵妃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点点头。
“成,那这个白脸就我来唱,不好好进学,净捣鼓些没用的,什么都想掺和一脚,早该收拾了。”
方荷一直没说话,只噙着笑,慢条斯理吃着核桃,笑眯眯瞧着被哄得眉开眼笑的啾啾,由着两个人这么弯弯绕绕的打机锋。
不管钮祜禄氏参与没参与,或者让没让胤俄参与,她也不会冲孩子去,只会找真正的罪魁祸首算账。
眼看着太阳慢慢升高,除了方荷和温僖贵妃并三妃外,其他人渐渐都凑到了地方大一些的万春亭下头落座。
赏花宴这才算开始。
内务府的南府伶人出来唱曲儿,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腔,提前准备好的菜肴和点心,流水般送到了浮碧亭和万春亭。
有钦安殿挡着,御花园角落里这两座临湖的亭子,算是如今赏景赏花的最好去处。
胤禟和胤俄也玩儿累了,除了啾啾却都不敢往亲娘身边凑,只带着啾啾以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往旁边御景亭下头边吃边玩儿。
方荷:“……”得亏啾啾现在还没有男女的概念,不然回头保管要啃两个哥哥一腿!
温僖贵妃叫人送了些菊花酒上来应景,方荷面前只摆了延禧宫带出来的金银花露。
大家酒过三巡,温僖贵妃才笑道:“今儿个咱们也不讲什么规矩,听闻皇上打了胜仗,本宫实在高兴。”
“各位妹妹们只管放松些,各处我都叫人安排好了,回头等命妇进来了,大家也可以自选了去处见见。”
宜妃不动声色看方荷一眼,如果有人想对方荷动手,应该就是用膳前后了。
方荷也这么觉得,不动声色看了眼春来,见她始终守在啾啾身边,才放心了些。
昕华和昕梓都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子身边,尤其是见主子往春来那边看,像是得到什么信号一样,始终紧着神儿不敢大意。
可等用过膳,早在钦安殿偏殿里赏花的外命妇被请了过来,依然风平浪静。
妃嫔们纷纷与许久不见的亲眷们携手找地方说话,人越来越少,什么都没发生。
景嫔带着她二婶赫舍里氏从一旁路过,不动声色冲方荷眨了眨眼。
人她可都请过来了,就等着看好戏了。
方荷:“……”那她都母女同上阵了,人家不动手,她总不能自个儿找抽吧?
原本杀气腾腾,甚至带着奔赴战场的狠意准备了好几天,这会子方荷突然有点拿不准了。
过了会儿,连作陪的温僖贵妃和宜妃,见到自家额娘后,也带着歉意离了亭子。
方荷:“……”
难道太子后悔了,又或者是为了让她心惊胆战,如同惊弓之鸟,养不好胎?
她正想着呢,突然就听到平嫔略有些胆怯的声音。
“昭元姐姐,我有几句话想跟你——”
方荷猛地站起身,吓得平嫔话都没能说完,瞪大了眼脸色苍白看着她。
方荷好悬没忍住自己的兴奋劲儿,赶忙轻咳几声找补。
“嗯,我正走神呢,听到你说话吓了一跳。”
她冲平嫔笑得很热情。
“有话要跟我说是吧?是在这儿说啊,还是去湖边说啊?要不你挑个地儿?”
平嫔:“您……”别这样,她害怕。
她用力揪着帕子,看了看湖边,用力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气,冲方荷露出个难看的笑。
“那,那便去湖边说吧……”平嫔吞吞吐吐,笑得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如果昭元姐姐觉得不安全,其他地方也可以。”
“就去湖边吧,咱们走慢些就是了。”方荷唇角笑意不变,眸底的兴奋却很快沉下去,垂眸遮住眸底的若有所思。
太子如果想让自己的姨母动手,去永寿宫作甚。
更不用提平嫔一直都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这会子就差把此地无银三百两挂脸上了。
谁会放心叫平嫔做这样的事儿?
昕华和昕梓牢牢扶着方荷,跟被宫女扶着的平嫔一起,慢慢走到湖边。
方荷看了眼越来越远的御景亭,问平嫔:“你要跟我说什么?”
平嫔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小声道:“昭元姐姐,我,我姨娘病得越来越厉害了,若是再不看大夫,熬不过这个冬天。”
方荷垂眸:“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请御医?”
“不是,我……”平嫔哭着摇头。
“对不起……求姐姐帮我跟皇上求个恩典,不要将我姨娘逐出族谱呜呜……”
她说完,用力咬了咬牙,闭着眼疾步上前两步。
昕华立刻扶着主子后退,昕梓眼疾手快上前要钳制住平嫔和她的宫女,躲在暗处的福乐已经掏出了金针。
几人警惕万分的当口,平嫔脚下突然一滑,噗通一声带着她自己的宫女落进了水里。
方荷瞳孔微缩,刚才,她就快走到平嫔脚滑的地方了。
当然,她不会以身犯险,本就没打算离水太近。
但平嫔刚才的动作,却像怕她会走过去似的,提前一步抢着滑了下去。
眼前的情况一目了然,虽然平嫔是被记在嫡母名下的,可她本是庶出,生母尚在。
有人以平嫔的姨娘逼她对方荷动手,但平嫔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下手。
“让人过来救人。”方荷心里隐隐有些发沉,还是觉得不对劲,只淡淡对着福乐道。
她看也没看在湖里挣扎的平嫔一眼,转身就往御景亭去。
在这个角度,已经快要看不到御景亭了,有人能对她动手,啾啾甚至胤禟和胤俄三人指不定也不安全。
但她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啾啾被春来抱着往这边走,身边如宜妃所说,果然不见了胤禟和胤俄。
啾啾大概是玩累了,趴在春来肩膀上睡着了。
方荷愈发觉得不对劲,所以对方的手段只有平嫔?
逗她玩儿呢?
但无论如何,啾啾没事儿就让方荷松了口气。
她紧着几步上前,想要问春来,胤禟和胤俄是不是去见各自的郭罗玛嬷了。
就在此时,意外突生。
从御景亭到湖边要路过钦安殿,往钦安殿去的小道和湖泊之间有一座桥。
桥上僖嫔和端嫔正背对着方荷这边说话。
等春来走到桥下,眼看着几步就要走到方荷跟前的时候,僖嫔蓦地惊呼一声,像没站稳,又像是被人推了一下,突然从桥上跌了下来。
她跌落的地方,正是春来和啾啾站着的地方。
“啊啊啊!僖嫔!!”
“主子!!!救人啊!!”
啾啾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喊声给惊醒,打了个哆嗦,从春来肩膀上抬起头,被吓得大哭出声。
方荷顿住脚步,这难道才是太子的动作?
想用啾啾来做筏子,要么让她受惊小产,要么要让啾啾亲眼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摔死,好让延禧宫再无安宁?
方荷目光越来越冷,却没在这种时候乱了阵脚,只死死抓住昕华的手,她相信春来的功夫。
果不其然,春来动作麻利后退一步,抚住被吓哭的小主子后颈不叫她看到危险。
接着她飞快上前,抬脚踢僖嫔一脚,阻了僖嫔一下,让她安全落地。
僖嫔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端嫔腿软得走不动路,僖嫔的宫女喊叫着救命,踉跄跑下来。
这边的动静惊起了御花园里大部分妃嫔的注意,原本散落在各处说话的妃嫔们,带着外命妇很快走到这边来。
方荷不动声色后退几步,用手帕挡住鼻子,冷冷看着温僖贵妃带着她额娘走近。
“怎么回事?”温僖贵妃脸色难看,尤其是看到被人托着还没上岸的平嫔,还有昏迷在地上的僖嫔。
她满脸恼意看向擦着汗跑过来的御花园总管陈福。
“本宫不是说了,各处都要有人把守,好好伺候着,不许大意,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方荷从春来手中接过还在抽泣的啾啾,转身往一旁的空地走了走,动作顿了下,却还是轻拍着啾啾哄她睡觉。
陈福跪在地上不停地请罪,平嫔被救上岸,哆哆嗦嗦很快被送进钦安殿里换衣服。
僖嫔也被抬进了钦安殿,由太医诊治。
温僖贵妃格外愧疚地走过来,站在方荷不远处,怕打扰啾啾睡觉,安静等着没说话。
等啾啾被哄睡了,方荷把啾啾递给春来,让她先带啾啾回延禧宫,这才转身看向温僖贵妃。
“是我办事不周,惊了昭元妹妹和九公主,妹妹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实在是对不住。”
她额娘舒舒觉罗氏脸上露出些许愤色,但到底没说什么,低着头站在温僖贵妃身后。
“真的要打要罚都可以?”方荷淡淡问道。
没等温僖贵妃说话,她便伸手快速解开自己的衣扣,浑不在意周围还有好些太监。
躲在暗处的福乐和福娥迅速站出来,展开披风让方荷换衣服。
温僖贵妃瞳孔微缩,看着方荷将衣服扔在地上,心里跳乱了几下节奏,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她怎么会知道……
方荷面无表情点点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舒舒觉罗氏忍不住了,不忿地上前为女儿分辨。
“昭元贵妃此举不妥吧?您与温僖贵妃同为——”
“额娘!”
“放肆!”
温僖贵妃和昕华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昕华比翠微性子泼辣得多,哪怕是温僖贵妃先开口,她也丝毫不怵。
昕华看着舒舒觉罗氏大声道:“我们家主子乃贵妃,你一个命妇也敢指责贵妃不妥,这是钮国公府的规矩?”
温僖贵妃脸色也冷下来,“我看你才是放肆,主子们说话,哪儿轮得到你插嘴!”
“还是说,辱我钮国公府,辱我额娘,乃是昭元贵妃的意思?”
方荷可没打算跟人斗嘴皮子,在抱住啾啾,发现她头发上衣服上全是药粉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有多歹毒了。
不管平嫔知不知情,就只是个声东击西的炮灰而已,这是对方的第一步。
而后是僖嫔,如果不是春来会功夫,或者方荷稍微没那么信任春来,眼看着啾啾要被人当头砸下来,方荷无论如何都会受惊。
这第二步,就是以她的七寸,让她进一步惊慌失措。
第三步,就是端嫔和僖嫔宫女的喊叫声,吓醒了啾啾,让方荷顾不得许多,先哄孩子,谁都知道她多么重视九公主。
这么多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招数之后,才是他们的杀招,落在啾啾身上的药粉。
如若不是她出门之前喝下了福乐熬的保胎药,又惊又怕之下,再接触容易落胎的药粉……对方是铁了心要让她在这一桩桩意外中落胎。
巧的是,平嫔没害她,僖嫔自己都生死一线,其他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温僖贵妃这个做东的,也有御花园管事做替罪羊。
即便平嫔的事儿被揭发,赫舍里氏也完全可以不会蠢到用自家人的借口,反咬平嫔一口。
所有人都在恰如其分地表演着属于自己的戏份,真真是一出好戏。
想明白这些,只在眨眼之间,方荷看着一脸恼怒的温僖贵妃,笑了。
“我辱你,辱你全家,你待如何?”
温僖贵妃惊了一下,面色更加愤怒。
“欺辱功勋,即便万岁爷不在宫里,太后护着你,太子和内阁大臣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以为掌了宫权,便可一手遮天了不成?”
“掌了宫权自然不够。”方荷点头,“所以多谢你提醒。”
她扬声叫顾问行。
“去请慈宁宫苏嬷嬷过来,你亲自去内阁,请太子过来一趟。”方荷目光锐利如刀。
“他若不肯,就说我准备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死平嫔和僖嫔。”
一直躲在旁边的端嫔猛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后退几步,想先走一步。
角落里看戏的景嫔拦住她。
“端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见方荷看过来,端嫔脸色蓦地一白,身子晃了晃。
“我,我刚才受了惊,这会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你哪儿也去不了。”方荷冷笑。
没给几个人无能狂怒的机会,方荷又吩咐赶过来的李德全。
“叫禁卫把御花园围了,没我的吩咐,今日谁若是敢擅自离开,直接押送慎刑司。”
李德全躬身:“嗻,奴才这就去!”
温僖贵妃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身子原本好了许多,这会子却因为心惊肉跳,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看着方荷丝毫不打算管规矩礼法,甚至摆出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模样,连苏茉儿和禁军都听她的,看样子连太子都不打算放过。
她突然就后悔不该接毓庆宫的橄榄枝,这女人疯了!
舒舒觉罗氏怒喝出声:“没有皇上的旨意,调动禁军,昭元贵妃这是要造反吗?!”
“堵了她的嘴,听着心烦!”方荷扶着昕华的胳膊往浮碧亭那边的罗汉榻去。
“我看谁敢!”温僖贵妃冷喝。
方荷头也不回,“连她一起,谁再废话,全给我堵了。”
被顾问行留下的刘喜大声应嗻,立刻带着内务府出来的武嬷嬷,也不管什么身份尊卑了,喊了声得罪,就反剪了温僖贵妃母女的双手,拿帕子塞进了两人的嘴里。
端嫔吓得快晕过去了,直往地上出溜。
昭元贵妃这是,这是真要反了啊!
景嫔忍俊不禁,大清的妃嫔们承受能力都不怎么样啊。
她好心扶端嫔一把,“我扶姐姐过去?也免得劳动武嬷嬷了。”
端嫔:“……”
她一声没吭,直接晕了过去。
景嫔含笑松开手,跟在方荷身后,沿路招呼刘喜。
“那边的,抬过去。”
所有在御花园里的妃嫔和外命妇,很快被请到了浮碧亭前。
看着被压跪在一旁的温僖贵妃母女,还有两排虎视眈眈的武嬷嬷,哪怕是惠妃和荣妃,这会子都没敢叫嚣。
惠妃只蹙眉问方荷:“昭元贵妃,你……这是又要闹什么?”
荣妃语气也难得温和得跟哄孩子一样。
“妹妹哪怕是生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还有这么多外命妇呢,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宜妃跟自家额娘并排站在一起,一点开口的打算都没有。
方荷没理会她们,只懒洋洋看了眼昕华。
“去催一催,快些,我困了。”
昕华蹲身:“是。”
被迫站在太阳底下晒着的妃嫔和命妇们愈发愤怒,什么快些,这昭元贵妃到底打算做什么?
就在大家满头雾水越来越焦躁的时候,太子胤礽冷着脸被顾问行请了过来。
温僖贵妃母女突然呜呜出声,妃嫔们也瞬间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凑上去。
“太子,昭元贵妃疯了,将我等外命妇扣押在御花园,请您给臣妇做主!”
“太子,昭元贵妃无法无天,哪怕我们的位分不如她,家中也是朝堂肱骨,如今子弟都在前线杀敌,她怎能如此侮辱我们!”
……
胤礽一脸无奈看向方荷:“昭元贵妃,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发疯啊。”方荷噙着笑抬头看他。
虽然一站一坐,一高一下,可她硬是仰望出了居高临下之感。
“都觉得我好欺负,以为我疯了,那我若不疯一下,实在是对不起你们的指责。”
胤礽懒得跟个疯女人多说,他紧皱眉头看向顾问行和李德全。
“深宫大内,岂容一个女子耀武扬威,你们也疯了?”
“来人!将昭元贵妃送回延禧宫禁足,等汗阿玛回来再行发落!”
武嬷嬷还有不远处把守的禁卫,皆面面相觑,却谁都没动。
顾问行和李德全都纹丝不动,只垂首站在方荷身边,等候吩咐。
“没听到太子的话吗?来人,将太子捆起来,等太皇太后遗旨来了再行发落!”
“嗻!”李德全躬身道,他拿着龙纹佩挥了挥手。
不用还在迟疑的禁卫,角落里突然站出两个黑衣身影,干脆利落将怒喝着动手的太子压制住,三下五除二捆了起来。
别说胤礽了,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是,他们说‘要造反吗’,这只是个表达震惊的语气词,不是真相信昭元贵妃敢造反,更不是给她提醒啊!
舒舒觉罗氏不呜呜了,温僖贵妃也不挣扎了,所有人都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方荷。
太子乃一国储君,说白了万一皇上有个不测,这会子整个大清都是太子的。
方荷连太子都敢捆,她是真活腻了。
就在大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苏茉儿捧着个玉匣子,带着个手捧红漆盘的小宫女来了。
看到满园子惊慌失措的苍白面容,苏茉儿比顾问行还淡定。
她恭敬上前,蹲身,“奴婢请昭元贵妃金安。”
胤礽还勉强算得上镇定,他只痛心疾首地看着苏茉儿。
“苏玛嬷,您就眼睁睁看着昭元贵妃如此欺辱孤?”
苏茉儿淡淡看他一眼,举起手中的玉匣,“遵太皇太后遗旨,奴婢特为昭元贵妃送太皇太后御赐之物前来,主子们的事,奴婢不敢置喙。”
众人目光都看向小宫女手里的托盘,太皇太后留了什么给昭元贵妃?
苏茉儿扬声道:“太皇太后旨意,赐昭元贵妃毒酒一壶,匕首一把,白绫三尺……”
众人愣了下,脸上蓦地露出喜色。
难不成老祖宗提前预料到这贱人会发疯,留下赐死的遗旨,以防今天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胤礽刚扬起笑意要开口,苏茉儿便继续道:“……特许昭元贵妃代行哀家之权,处置悖逆,肃清后宫,以正宫规!”
众人:“……”不可能,他们做梦都不敢做这么离谱好嘛!
胤礽都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可一抬手,感觉到束缚带来的微痛,他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脸色瞬间白了不少。
胤礽比任何人都清醒,眼界也比后宫的女子们高。
他很清楚苏玛嬷对太皇太后有多忠心,绝不可能助纣为虐,这一定是乌库玛嬷留下的遗旨不假。
苏玛嬷向来心疼他们这些晚辈,尤其是他和胤褆,在苏玛嬷心里也就只比汗阿玛差一点点而已。
能让苏玛嬷站在昭元贵妃这边,哪怕对他这个太子不敬都视若无睹,只有一个可能。
苏茉儿认为,今日之日与他脱不开干系,并且认为昭元贵妃做得对……他私下里做的事被知道了。
他张了张嘴,心跳却快得叫他说不出话来,这一瞬,胤礽慌乱得像是被戳破谎言的孩子。
惠妃却截然相反,她尖锐质问:“苏嬷嬷,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遗旨?”
“有这样的遗旨,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苏茉儿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转身重新蹲安告退。
“奴婢的差事已经完成,还请贵主儿记得自己的话,多为万岁爷考虑。”
方荷笑道:“放心吧,为了腹中胎儿,能不杀人,我绝不会妄造杀孽,苏嬷嬷安心回慈宁宫便是。”
有些胆小的妃嫔,听到方荷这话,看到被摆在罗汉榻上的三样东西,腿软的站不住,打起了摆子。
那就是……能光明正大杀人了?
荣妃所有的念头都被收了回去。
她没有惠妃聪明,没有宜妃识时务,但她的直觉很敏锐。
后宫变天了,她再也不会跟方荷作对。
惠妃还想说什么,方荷捏了捏额角,吩咐顾问行。
“惠妃以下犯上,太聒噪,赏十板子,她多说一个字,就多一板子。”
惠妃瞪大了眼,一声放肆都在嘴边儿了,可看方荷脸色恹恹,浑身都是不耐烦的煞气,莫名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方荷应该不敢打死她,更无可能跟现场所有的妃嫔和外命妇作对。
可……有了太皇太后的遗旨,杀鸡儆猴这疯子一定敢,她不想成为那只鸡。
见惠妃铁青着脸被拽走,胤礽面色也隐隐发青。
他强忍着心底的怒火和不安,冷声问:“昭元贵妃到底要做什么?”
对上太子,方荷脾气还算不错,抬起头望向他。
“今日有人要害我小产,若是没人说清楚到底是谁做的,那就挨个儿审问,直到审出结果为止。”
胤礽眸底冷意更甚:“后宫之事,贵妃请孤过来作甚!”
“平嫔差点害我落水,僖嫔差点砸到九公主身上,都是你赫舍里氏的人,我不该问太子?”
胤礽冷笑:“就算赫舍里氏要对你动手,也不会蠢到如此明目张胆,如此栽赃嫁祸,挑拨离间之举,昭元贵妃看不出来?”
方荷起身,慢慢走到胤礽面前,嗤笑了声。
“这个答案,本宫不满意。”
李德全迅速将妃嫔和命妇们押往慎刑司摆好的仗凳前,一个个审问。
没了外人,胤礽眸底的不屑和阴霾再不加以掩饰。
“你不满意又能如何?你敢杀惠妃,还敢杀孤不成?”
他呵笑一声,“你信不信,只要孤今儿个出了御花园,你昭元贵妃嚣张跋扈,欺辱储君,甚至收买太皇太后宫人,欺上瞒下,意欲谋反的罪名就会落实!”
方荷长长哦了一声,笑了。
“我当然不信,就算你不记得自己几岁了,本宫还记得呢。”方荷笑得身体轻颤。
当吓唬孩子呢?
她指了指角落里抖得筛糠一样明显有鬼的端嫔,还有面如死灰的温僖贵妃,冲太子也呵呵了两声。
“不等你走出御花园,赫舍里氏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甚至撺掇你构陷亲兄弟,谋害皇嗣,意欲谋权篡位的罪名,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皇上的案头。”
她一步步逼近胤礽,声音越来越轻:“对了,你与钮国公府勾结,甚至还与后宫私相授受,不忠不孝不悌,罔顾人伦的证据,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大阿哥和明珠大人手上。”
“你大肆收买人心,让凌普仗势敛财,甚至纵容赫舍里氏动江南盐税之事,也会带着证据传遍江南。”
方荷呵呵两声,复又后退回原本的位置,笑容比午后的阳光更灿烂。
“太子说得对,我是不敢杀你,但今日若我不满意,即便鱼死网破,我也能让你做不成太子。”
“太子是要拿储君之位跟我赌一赌,还是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呢?”
胤礽脸色已经黑得没法儿看了。
汗阿玛春秋鼎盛,他连子嗣都没有,还有虎视眈眈的兄弟,如果赫舍里氏做过的事真的被大白于天下,他的所作所为被文人皆知……
就算他以后能杀了方荷,他这个储君也做到头了。
对方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赌个屁啊!
“你……”胤礽牙都快咬碎了,用尽全力才勉强下了怒火,对着方荷低下头。
“到底要怎么样才会满意!”
方荷收了笑,又恹恹地坐回去。
“自然是交待清楚罪过,受到该有的惩罚。”
“本宫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有本事尽管对我动手,只要你们承担得起后果!”
胤礽胸膛剧烈起伏片刻,闭上眼努力思考对策。
一直看好戏的景嫔蓦地闪过一丝笑意,今儿个看戏过瘾,好歹得干点活儿,抵了票价不是?
她蓦地伸手,抓住端嫔的衣裳,拖着她往杖凳那边走,还对装模作样审讯的李德全扬声道——
“端嫔不对劲,她手上沾染了红花粉末,是她和董家做的,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端嫔本就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突然被景嫔拖出来,更吓得魂儿都飞了。
眼看着武嬷嬷过来押人,她尖叫出声。
“不是我,不是我,是赫——”
“住口!”还未想出对策的胤礽铁青着脸怒喝。
深沉的杀意从他眸底一闪而过,但胤礽声音却泄露出几分颤栗。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脸色僵硬得厉害,看似平静看向方荷。
“汗阿玛令孤监国,便是要孤庇佑前朝后宫,是孤失察,令昭元贵妃受惊,一切罪责孤都愿意承担,任凭贵妃责罚。”
方荷挑眉:“哦?那会不会让人觉得我嚣张跋扈,欺辱储君,甚至收买太皇太后宫人,欺上瞒下,意欲谋反啊?”
胤礽:“……”
他牙都咬碎了,才从喉咙里逼出‘不会’两个字。
“未能保护好自己的兄弟姊妹,错在孤,贵妃慈母心肠,何、错、之、有!”
方荷了然点头,叫人取出温僖贵妃口里的帕子。
“温僖姐姐刚才说,这孩子做错了事儿,要怎么样来着?”
温僖贵妃也听到了刚才方荷威胁太子的几句话,尤其是勾结钮国公府那一句。
可她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在太皇太后御赐之物面前烟消云散了。
她抬起空洞沉寂的眸子,嗓音如钝刀划过,沙哑无比。
“臣妾说,该用板子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胤礽:“……”他为什么要想不开跟昭元贵妃作对啊!!!
第104章
清军破掉准噶尔的驼城后, 准噶尔士兵一路北逃,却仍然抵挡不住大清的骑兵。
只用了短短几日,准噶尔士兵便死伤大半,康熙令福全乘胜追击, 总算腾出空来, 过问一下京城的局势。
“赵昌回京有十几日了吧?”康熙问梁九功。
梁九功知道皇上惦记着昭元贵妃的身子, 一直算着日子呢,闻言赶忙笑道:“若无意外, 今儿个就该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齐三福便在外头禀报,说赵昌在外头求见。
康熙笑着道了声巧, 站起身。
“宣!”
他先前令赵昌偷偷回京,一是不放心太子。
这是他第一次放手让太子监国,并未跟以前一样, 只让他看着内阁行事, 而是给了太子一定的批复权, 他担心太子年幼,会出纰漏。
二自然就是担心方荷母女, 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先前听闻方荷怀了身孕, 康熙好几天晚上都辗转难眠。
他知道方荷有几分急智,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如今宫里没了皇玛嬷坐镇, 太后又不是个能管事儿的,他也不在,宫里又全是一群人精, 他怕方荷会吃暗亏。
听到帐外赵昌的脚步声,康熙坐不住,上前迎了几步, 也不想跟赵昌寒暄,只想立刻问问延禧宫到底什么情况。
但他刚绕过御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叫赵昌背后的包袱给惊着了。
赵昌就够五大三粗的了,可这包袱竟比赵昌肩还要宽三寸,跟个大锅一样扣在他背上。
瞧着赵昌一路快马下来,那汗和土夹杂在一起的模样,包袱明显还不轻。
打了胜仗康熙心情不错,见状哭笑不得地调侃赵昌。
“你这是把宫里的家当搬过来了?”
“回万岁爷……这是京城各处呈送给您的信件。”赵昌脸色格外复杂地偷偷看了康熙一眼。
康熙:“……”他不过离宫三个多月,哪儿来这么多话要跟他说?
半个月的折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先把你们贵主儿的信找出来,给朕瞧瞧。”康熙坐回书案前,看了眼赵昌。
“宫里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这……不如您先看看这些信件?”赵昌脸色更复杂。
怎么说呢,贵妃闲着没事儿差点闹了一出宫变,但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算不算大事?
可能是他风尘仆仆,脸上的黑灰太多,也或许是康熙看到方荷难得也给他写了厚厚一封信,见赵昌神色不算难看,康熙挥了挥手。
“也可,你先去好好收拾收拾,吃点东西,再过来回话。”
有什么,等他先看完那小狐狸的信再说也不迟。
赵昌也觉得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利落应下来,先出去收拾自个儿。
康熙展开信,一眼就瞧出不是方荷亲笔,这分明是顾问行的笔迹。
他轻哼了声,定睛看信。
「昨夜有雨,淅淅沥沥入了秋,天阴沉沉的正是偷懒天儿……臣妾抱着啾啾早早睡下,本以为会一夜无梦,却梦到了皇上。」
康熙看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这混账真是……她就这么跟顾问行大大咧咧诉说思念?
也不怕叫人笑话。
但他没发现,自己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本来不知皇上具体在哪儿,顾太监说,您在盛京和北蒙中间一处要塞,那里这会子应该下雪了,怪不得我梦到您穿着厚衣裳……」
……
「我梦到您亲自猎了一只狍子,肉一下锅就榨出了带着焦香味道的荤油,放了几勺酱料,炒得喷香,再加入高汤,放豆腐、白菜、粉条热乎乎炖上一锅,热气腾腾,香得人鼻毛都要竖起来了!」
……
「臣妾和啾啾在您身边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人一把大木勺等着大快朵颐,可勺子刚碰到汤,我就被烫醒了,不由得跟啾啾对着哭了好久,她一定是想皇上了。」
康熙忍俊不禁,略一思忖,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烫醒,应该是啾啾尿床了吧?
这娘儿俩,大概一个是馋哭的,一个是羞哭的,啾啾如果想他,也是想着他不在,没人可以替她背锅了。
他正笑着,翻到下一页,就见方荷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臣妾可不是馋哭的!!!臣妾就是心疼皇上在外头只能吃这样的铁锅大乱炖,实在是委屈,心里煎熬,恨不能替您受了!」
……
「翠微她们倒是说臣妾瘦了,念叨了几句酸诗……可臣妾吃得好喝得好,怎么会瘦呢!等皇上回来,说不定要嫌我胖,所以你也得多吃一些……若是瘦太多我是不会叫皇上进门的哦!」
信里零零散散写了很多娘俩每天好吃好喝的小事儿,从信上几番停顿康熙就能看得出来,顾问行忍笑忍得也颇为艰难。
康熙心情愈发不错,这混账字字句句不提想念,但她肯定想他了。
这混账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能管得住她,写信都敢偷懒,回头他定要好好跟她‘算账’。
到了信的最后,他才看到方荷的笔迹,就只有轻描淡写一句话——
「对了,您离开后,有几个孩子和当娘的不太懂事,我替皇上揍了一顿,他们都老实了,不必谢我,带两只狍子回来就行啦!」
康熙失笑,目光扫向梁九功分门别类整理好的信件,思及刚才赵昌眼神的微妙,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他刚要叫人拿过来瞧瞧,外头就传来送回战报的消息,康熙便立刻将之抛在了脑后。
既然揍一顿就能老实,那应该就不是什么大事,等有空再看也不迟。
待得他看完了战报,叫佟国纲并几个武将过来,商讨后面该如何处理漠北和漠西之间的关系,忙完已到了掌灯时分。
赵昌已经休息了两个时辰,就在皇帐外候着。
康熙便也不去看那些应该是告状的信件,直接问赵昌。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赵昌休息的时候就已经整理好了思绪,把方荷在宫里做的那些事一五一十都细细说了。
“……惠妃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十板子,回到长春宫就病了,一直闭门不出,宫务暂时交由景嫔管着。”
康熙:“……”那混账什么时候跟景嫔关系这么好了?
“连外命妇,有几个不服气地也被赏了皮爪篱,听说在府里闹着要上吊,贵妃娘娘令人斥责对方儿孙不孝,又追过去各赏了二十板子。”
梁九功差点让自己口水呛着,贵主儿这招狠啊,你要坏我名声,我就坏你全家子孙的名声,看看谁能坏过谁。
赵昌迟疑了下,咬牙低头禀报:“皇上恕罪,李德全以龙纹佩号令暗卫,暗卫绑了太子……太子也挨了二十板子。”
主仆俩都呆了下,太子也打了?
康熙低头看了眼信,所以这不懂事的孩子就是太子?
他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养大的孩子是何心性他心里清楚,太子自己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是被索额图那混账撺掇的。
康熙沉声问:“太子那边如何了?如今京中百官可还安分?”
赵昌赶忙回话:“回万岁爷,奴才离京之前,京中很是太平,太子在毓庆宫被王琰王大人照顾着……做学问呢。”
虽然赵昌说得尽量委婉,可康熙也听出来了,老虎不在,狐狸当家,彻底把自己当了胭脂虎。
即便怒火不轻,康熙也在心里直点头,有顾问行在身边,看样子那小狐狸成长得不慢,还知道借势了。
苏茉儿会出面,是因为太子对皇嗣动手一事,触碰了康熙的底线。
一旦兄弟相残,抑或嫡子害庶母这样的丑闻压不下去,父子二人关系,乃至天下人对储君的印象都会变差。
所以苏茉儿给方荷撑腰,让她大闹一场,把事情定性为孩子不懂事,揍一顿引得京城震动,反倒不会留下隐患。
至于后宫妃嫔,方荷身为贵妃,还有‘元’字封号,执掌宫权,本就有惩罚的权利。
这么狠敲一回,往后但凡是个要脸面的,就再也不敢造次。
最绝的是,方荷竟然还能想到将外命妇请进宫,这是一把双刃剑。
坏处是会让此事闹大,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会引起部分朝臣不满,后头一定会有人弹劾方荷。
但康熙不在京城,太子认错,谁也奈何不得方荷,反倒能让她立威。
好处是此事到底有外人知道,即便后宫妃嫔联手,甚至所有朝臣都站在太子那边,到底没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谋害皇嗣一事可大可小,能让太子乃至朝臣们都有所忌惮,谁也不敢将方荷逼到绝路上,惹得她以这些堵不住的嘴为契机,将太子拉下神坛。
那时候康熙即便不废太子,与赫舍里不对付的宗亲和大臣们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康熙听出几分微妙,咂摸了下最后三个字。
“做什么学问?”
赵昌:“……贵妃娘娘吩咐,请太子就御花园突发事件写十篇感论,要发自肺腑,有理有据,不得敷衍。”
康熙没听过检讨书这一说,却也听沉默了,这感论怎么听着像罪己诏呢?
他挥挥手叫赵昌退下,才让梁九功取过那厚厚十几沓信。
梁九功心里有些担忧干儿子,李德全那小子不怎么聪明,但好歹对他这个老子是掏心掏肺,把他当亲爹伺候。
昭元贵妃做出这种捅破天的大事儿来,皇上不一定会发作贵妃……不,是一定不会发作贵妃,却未必会容李德全活命。
他胆战心惊看着那些书信,小心翼翼在一旁试探。
“万岁爷,李德全那小子肯定是皮痒了,回头奴才一定好好给他紧紧皮子,让他去辛者库长长记性!”
康熙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少在这里跟朕耍心眼子,他要是不听贵妃的话,朕才要摘了他的脑袋,这回他倒还算有点眼力见儿。”
梁九功愣了下,下意识开口,“这话儿是怎么说的,他毕竟是令暗卫对太子动手了……”
要知道,储君的地位仅次于皇上,除了皇上,谁也不能动储君,否则便可以谋逆论罪。
若非如此,太子之位也不会让古往今来的皇子们趋之若鹜。
康熙倒不这么觉得,拿方荷的话来说,“孩子不懂事,不揍一顿,还留着等朕回京,再生二茬气不成?”
在他心里,虽然不能让方荷做皇后,却不是因为方荷不配,而是他怕方荷不能陪他走到最后。
如今方荷在他心里,与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是一样的地位……不,是更重一些。
康熙对赫舍里氏有情,但这情分更多是敬重和庆幸,那时候他没有任何选择,只庆幸自己运气好,赫舍里氏是个贤淑温婉的好妻子。
至于钮祜禄氏,他就更没选择了,即便对遏必隆如鲠在喉,为了安抚八旗,保证朝堂安稳,立她为后是最好的选择。
果果却是他心心念念求来的,也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他,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另外一半。
他理所当然看着梁九功,道:“朕早说过,你贵主儿是宫里乃至大清最聪慧的女子。”
“她不会有错,即便是做了旁人眼中的错事,错的也一定是别人,记住朕的话,往后无论做什么,你心里都该掂量清楚。”
梁九功目瞪口呆:“……嗻!”
他懂了,真的懂了。
以前总觉得万岁爷偏心,如今看来,这哪儿叫偏心啊,都偏到胳肢窝里了!
十日后,毓庆宫内,胤礽忍不住第一百三十三回问自己的太监徐宝。
“北蒙来信了吗?”
徐宝缩了缩脖子,“许,许是战事吃紧,皇上忧心战事……”
胤礽恨得用力砸了一下案几,吃什么紧,前线战报每天往回送,如今噶尔丹都已经溃不成兵,只顾着逃命了。
如果战事顺利,不出两月大军便能归朝,汗阿玛最晚十月就能回京。
这会子有什么可忧心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徐宝看了眼怒不可遏的太子,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话。
“爷,延禧宫顾太监一早叫人来问,说您第十篇感论……”
“滚出去!”胤礽气得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都拂落在地。
徐宝屁滚尿流往外跑。
但到了门口,徐宝却还是探着脑袋小声提醒了一句。
“顾太监说,您若是不交第十篇,前头的九篇就都送去内阁……”
“啊啊啊!”胤礽气得面色狰狞朝徐宝这边冲过来。
徐宝很有经验地赶紧关上殿门,被里头踹门的动静吓得一抖一抖的。
好些太监往这边看,徐宝一一瞪过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主子无能狂怒吗?
再说有什么好看的,这又不是头一回了!
太监们赶紧各忙各的去,这场景确实不新鲜了。
从太子被王琰大人指点着写了第一篇感论送去延禧宫,这场景就时有发生。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家主子如今才是宫里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贵的,怎么就叫延禧宫一个贵妃拿捏住了呢?
胤礽也在殿内捂着脑袋,气得掉眼泪。
他后悔自己在御花园叫方荷给唬住了。
但凡他仔细思忖一番,就知道方荷那些所谓的证据,有没有还另说,就算有,也不敢放出去。
他是汗阿玛自襁褓立下的太子,除非汗阿玛下定了决心要废了他这个太子,否则汗阿玛绝不会叫储君有任何污点。
这是皇权,昭元贵妃就算是能捅破天,也绝不敢与皇权作对。
偏偏那日在御花园,温僖贵妃话音落地后,佟家那个景嫔还要来凑热闹。
“外命妇在宫中受辱,究其根本是有人对皇嗣和昭元贵妃下毒手,贵妃为求自保,更为保皇嗣安危,才不得不如此。”
“但无论如何,外命妇多为功勋之后,也不该平白受此一遭,如若不能给各家一个满意的交代,此事怕是只能彻查到底,昭告天下,才能让朝堂安稳。”
昭元贵妃还问景嫔:“那你觉得,该如何给各家一个满意的交代呢?”
景嫔轻飘飘道:“太子监国,他认错一事……太子太傅应该知道轻重,令其指点太子就御花园一事做些文章,将事情圆回来,让各家都说不出话来就是了。”
昭元贵妃觉得有道理,特地把太子太傅王琰送到了毓庆宫,盯着刚挨了打的胤礽匆匆写了一篇感论,送到延禧宫去,说是要将这感论送出宫给各家交代。
那些外命妇在家里闹腾,昭元贵妃以感论不足为由,逼他写十篇。
若他不肯,这一篇感论并前因后果就会送到内阁,由内阁与折子一起呈送御前。
王琰都被逼得苦口婆心劝太子,还是好好写。
毕竟太子又认错又留下纸证,敢把这事儿闹到康熙面前去,可就不止是写感论的事儿了。
不但如此,面对朝臣们对昭元贵妃如此大胆的愤慨,甚至想要弹劾贵妃的冲动,胤礽还得捏着鼻子为昭元贵妃说话。
谁叫他当着那么多人认错了呢,光后宫的人还好说,偏偏有那么多没办法灭口的外命妇……
可就算是罪己诏也没有一写写十份的啊,他哪儿来那么多感悟!
胤礽揩着鼻涕,红着眼眶叫徐宝送笔墨纸砚进来,看着铺好的宣纸,泪如雨下。
他为什么要跟昭元贵妃作对呜呜~
三姥爷误他,误他啊!!
“汗阿玛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你的昭元贵妃疯了呜~”
与此同时,胤俄和胤禟都各自在永寿宫和翊坤宫,趴在床上哭着汗阿玛直捶床,恨不能立刻就能看到自家阿玛回来。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自家阿玛。
御花园里的事一出,阿哥和公主们都被惊住了。
就算他们知道各宫与延禧宫都不大对付,甚至太子和阿哥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算好,可从来也没人敢直接对太子动手。
惠妃挨打倒还说得过去,太子?那可是储君啊!
这大概是太子头一回,被除了汗阿玛之外的人赏板子吧?
从胤祉到胤裪,就没有一个不好奇的,他们都借着去看望太子哥哥的机会,跑到毓庆宫去看新鲜。
胤祉嘴贱,问太子:“太子哥哥怎么就能叫贵妃给打了呢?你可是太子啊,这也太丢咱们爷们的脸了!”
胤礽气得差点吐血,他想认错吗?
如果不是温僖贵妃请那么多外命妇入宫,叫人知道了太皇太后的遗旨,就算是暗卫敢对他动手,他也不用顾及自己的名声和赫舍里氏的安危。
他只要死咬住不认是自己所为,堵了所有人的嘴,回头封了慈宁宫,请内阁拟旨就能压死昭元贵妃。
眼下胤祉还敢嘲讽他,胤礽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就叫人将所有阿哥们都绑了,以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们逃学的理由,将人压在上书房外头,一人给了二十板子。
总不能就他一个人挨打吧?
也不能就他一个人写感论吧?
没办好事的温僖贵妃和站在方荷那边的宜妃,甚至还有景嫔,都被胤礽迁怒,胤俄、胤禟和胤禛挨的板子格外重。
挨打的几个十几天了还起不来身呢,就算趴在床上,也得每天交一篇感论,否则就没饭吃。
他们想哭诉,但他们的额娘都被昭元贵妃吓着了,闭宫不出,哭都没地儿哭去。
他们不想写,可太子还被昭元贵妃压着写呢,他们不写是真没饭吃。
头最铁的胤禟饿了两顿,第二天就哭着开始动笔了。
“呜呜,汗阿玛快回来,太子他疯了啊!!!”
妃嫔们除了惠妃都没挨打,毕竟她们也不傻,嘴快的,嘴贱的,甭管妃嫔还是命妇一个都没躲过去,谁也不愿意平白多顿打。
她们也不用写感论,更不用饿肚子,却比所有阿哥们都更加虔诚,每日礼佛好几个时辰,疯狂祈求大清赶紧打胜仗,好让万岁爷早点回来。
没别的,昭元贵妃手里捏着太皇太后赐的法宝,万一她心气儿不顺,突然赏赐给哪个宫里,谁能拦得住她?
她们总不能一直都闷在自己宫里不出去吧?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皇上在,好歹还有个人能压住这疯女人,她们就算是争宠的时候,都没如此思念过康熙。
“啊切!”在皇辇上正沉着脸看信的康熙,猛地打了个喷嚏。
梁九功端着药从外头进来,听到赶忙道了声佛祖保佑。
“皇上先把药喝了吧?还得有半个月才能到喜峰口,天儿冷,您可得保重龙体,万别跟那些不懂事的置气啊!”
本来清军势如破竹,一路打到沙拉木伦河,把噶尔丹撵得如丧家之犬一般,眼看着就能将之拿下。
偏偏福全犯了蠢,因为噶尔丹的求和,放心停下脚步,叫军营原地驻扎,得意洋洋送信到博罗和屯请康熙示下,拐弯抹角地请功。
康熙一看信,气得差点没撅过去。
噶尔丹如果真要求和,就不会往北边边境逃,意图靠罗刹和西藏兵来翻盘,而是原地驻扎,做出求和姿态来。
果不其然,等康熙下旨让福全全力追击,福全一路往北追,却发现噶尔丹令人沿途焚烧野草,抢劫部落,阻拦清军的骑兵。
各部落元气大伤,无法支援粮草,清兵也无法继续往北,福全只能下令回师。
等福全回到博罗和屯,康熙才知道,原地驻扎的命令是跟随福全一起出兵的胤褆主张,主要是为了替自己请战功。
福全一向比较谨慎,顾忌胤褆是唯一出战的阿哥,战功也不小,便想卖胤褆个好,就同意了。
康熙就说福全虽然不算聪明,可也没这么好大喜功过。
直把康熙气得恨不能打死胤褆,更恨福全当着好些将士们的面就把这事儿说了出来。
虽然他儿子蠢,可听了他儿子话的福全就不蠢了?
问题这还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只会叫外人以为爱新觉罗氏一蠢蠢一窝。
气得康熙连骂都懒得骂,只铁青着脸宣布回銮,令福全留后继续侦查准噶尔行踪。
这回程一路上,康熙心情都不怎么好,刚出博罗和屯,就上火导致牙疼,好些天都消不下去。
御驾一行就更战战兢兢,谁也不敢轻易往御前来,倒是京城送过来的信还是不停,两日一回,越来越迫切。
信里没有直接指责昭元贵妃胆大妄为,嚣张跋扈,跟前面的信一样,满篇都是对康熙的思念和担忧,只盼他早日回朝。
但康熙从这字里行间的悲惨和欲盖弥彰替方荷解释的话,都能看得出他们的怨声载道。
原本康熙还觉得,方荷这回行事太大胆了些,回头他少不得得替她找补回来一二。
但这阵子他越看越来气。
谁给他们的胆子抱怨贵妃,他家小狐狸又没做蠢事,不过就是打了几个不懂事的吗?
果果做这些事,还不是为了护着皇嗣,为了还宫里一个安宁?
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他,为了大清好。
这些人呢?跟福全和胤褆一个德行,自己先犯蠢,还有脸跟他哭诉。
真正胆大妄为,自作主张的,就是这群混账。
康熙带着气一口干了药汤子,冷厉的煞气伴随着药味儿在皇辇内弥漫开来。
“朕跟他们置什么气!朕看贵妃还是打轻了!”
梁九功:“……”
第105章
十月里, 京城才下第一场雪,虽然只是半大雪粒子,密密麻麻伴着急风,也很快将京城覆了一层白。
天寒地冻, 街上走动的人都少了些, 为先前的纷扰披了一层静谧外纱, 紫禁城也安宁了许多。
起码大部分宫里是这样的,只有延禧宫里, 始终热闹不减。
“啾啾没错!”气呼呼的小奶音带着几分倔强的哽咽,从主殿内传出,引得门口守着的福娥几人, 都忍不住心焦得在殿外转圈。
方荷歪着身子靠坐在软榻上,似笑非笑看着叉腰耍横的小崽。
“说好了一天一颗糖,在我这里拿一颗, 翠姑姑那里拿一颗, 又问春姑姑要一颗, 你还不想受罚,你是要上天吗?”
啾啾小嘴儿撅得老高, 很快红了眼眶。
她怼着手指, 带着哭腔。
“额凉教,唱大戏, 有糖吃呜~额凉骗人。”
方荷笑道:“我是告诉你会唱戏的孩子有糖吃,可你好歹擦干净了嘴再睡觉,你自己骗不过别人, 怪谁?”
啾啾抽噎了两声,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撅着小嘴不肯吭声。
翠微那个心疼哟, 她忍不住上前为小主子求情。
“是奴婢的错,没问春来就……”
“我又没说不跟你算账,急什么。”方荷笑着打断她的话。
翠微:“……”
她给了春来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她还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吧。
春来利落跪地:“是奴婢没管住小主子,奴婢愿意承担全部责罚。”
方荷心想,要不是你们惯着,啾公主能明目张胆含着糖入睡?
要不是给啾啾擦脸,发现她口水太黏,她都不知道这小家伙现在演技都青出于蓝了。
她只看着啾啾,收了笑。
“额娘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面壁思过半个时辰,没收三天的糖,要么就让翠微和春来替你饿三天。”
春来立马开口:“主子……”
“你闭嘴。”方荷淡淡道,“让佛尔果春自己选!”
一听主子叫小主子大名儿,都知道方荷生气了。
连啾啾都缩了缩脖子,眼泪落得更凶,却不敢再吭唧。
还不等啾啾说话,外头宜妃和景嫔携手进来。
啾啾站在软榻前哭,春来还跪着,什么情形一目了然。
“哟,这是哪儿来的小花猫啊?”宜妃笑着上前给啾啾擦了擦眼泪,转头冲方荷嗔笑。
“如今宫里宫外都道,再没有比贵主儿更心疼闺女的,这怎么不经夸呢?”
景嫔憋着笑给方荷行礼,待方荷摆摆手后,坐在方荷对面。
她上辈子虽然入幕之宾不少,却没生过孩子,对所有母慈子孝的场面都不爱插手,只当乐子看。
本来啾啾都快认错了,这会子被宜妃一哄,小嘴颤抖了两下,拽着宜妃的衣袖,靠在她怀里,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呜呜凉坏~呜饿肚肚~不疼啾呜~”
宜妃本来就喜欢这小乖软小团子。
四公主从小就要强,比个小子还硬气,这会子被软绵绵的崽靠着,心都快化了。
“好好好,是额娘坏,饿着咱们啾啾了是不是?”
啾啾偷偷看额娘一眼,见额娘还在拿碟子里的蜜饯吃,看也不看她,捂着胸口哭得更厉害。
“呜呜不是,饿姑姑,这里疼~额娘不疼呜呜~”
宜妃:“……”延禧宫这娘儿俩,一个比一个戏瘾更足。
她憋着笑重重啐了一声,“额娘不疼你啊?”
“这么坏的额娘,咱不要她了,宜额娘带你回翊坤宫,找哥哥和姐姐去,我们一起给你吹你那心窝子!”
啾啾愣了下,急了,抓着宜妃的胳膊,往方荷那里推。
“不,不走,打,一起疼,凉不坏了~”
宜妃咬咬舌尖,好悬没笑出来,哦,不是不疼她,是让额娘跟她一起疼。
这闺女,真孝顺!
她压下笑意,一本正经露出为难神色。
“可我比你额娘位分低,只能她打我,我打不了她啊。”
宜妃也捂着胸口,又道:“你不知道,你九哥哥他们也挨打了,宜额娘都没办法,只能偷偷躲在被窝里哭,这会子就是过来替你九哥哥求情的呢。”
啾啾没太听懂,但听出来额娘比宜额娘厉害,宜额娘也害怕。
她更委屈了,想起在御花园听到别人说的话,呜呜个不停。
“有弟弟,不要啾啾了呜呜~”
宜妃脸色一变,春来脸色也不大好看,都不自觉看向始终悠闲吃点心的方荷。
方荷慢条斯理擦了擦唇角的点心沫子,抚着肚子坐起身来。
“叫李德全顺着九公主遛弯儿的路线去查,查不出来,这条路上所有的宫人全部送去慎刑司,打到背后嚼舌根子的人查出来为止。”
春来赶忙应下,无奈看了眼还在哭个不停的小主子,咬咬牙起身出去了。
方荷含笑对翠微道:“把宜妃扶起来,再送两碟子这个云片奶糕进来,我尝着不错,请宜妃和景嫔尝尝。”
她冲宜妃眨眼:“正好有唱戏的,咱们一边听佛尔果春唱戏,一边吃。”
宜妃:“……你也不怕哭伤了孩子的嗓子。”
方荷轻哼,“我是坏额娘,坏额娘才不会怕孩子哭。”
啾啾从来不会歇斯底里地哭,适当哭一哭对肺活量还好呢。
如今所有人都惯着啾啾,让她一有不顺心就吭吭唧唧,长此以往下去,会把孩子给惯坏的。
宜妃看出来,方荷这是一定要给啾啾立规矩,只好无奈地抚了抚啾啾的小脑袋,起身去吃云片奶糕去了。
唔……真香。
啾啾哭着哭着就发现,额娘、宜额娘还有不太熟悉的娘娘都笑着看她哭,还吃着香甜的奶糕,任她哭得再大声,一个管的也没有。
她有点哭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今宫里已经烧起了地龙,方荷也不怕她着凉。
听着啾啾的哭声有要消停的架势,她还吩咐昕珂去取了一杯温水过来。
她笑眯眯问啾啾:“累了?喝点水,继续哭,别停啊,额娘们还没吃饱呢。”
其他人:“……”听听这是人话吗?
宜妃给啾啾鼓劲儿:“好孩子,多喝点水,哭大声点,叫你额娘听个够!”
景嫔:“……要是我,肯定要吼两嗓子示示威,叫你们俩当娘的听个够!”
方荷:“……”心眼子都挺黑啊!
偏偏三人越这么说,哭得口干舌燥甚至小肚子打鼓的啾啾,闻着殿内甜甜的奶香味儿,眼泪改从唇角落下来,越发哭不动。
她委屈巴巴爬起来,跟个小鸭子一样,慢吞吞走到墙角背对着人坐下,小身子一抽一抽的,不吭声了。
方荷端起点心碟子,给昕珂使了个眼色。
“九公主心疼你们,有担当,往后为了九公主的牙齿好,谁若是再偷偷喂她糖,全都饿上三天。”
“打今儿个起,三天内,九公主一块糖都不能吃!”
翠微和昕珂等人都大声应是。
啾啾眼泪又要落下来之际,昕珂借着给她屁股底下放垫子的功夫,偷偷给啾啾塞了一块云片奶糕。
九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收回去了,破涕为笑将奶糕往嘴里塞,毛茸茸的小脑袋扎得更低,做足了反省姿态。
宜妃看着方荷大棒加点心,很快就把闺女收拾了个明明白白,失笑摇摇头。
看样子,不管是谁,都逃不过贵妃娘娘的魔爪。
她小声道:“前阵子闹得动静那么大,宫里宫外本来就积攒了诸多不满,你这会子再送人去慎刑司,只怕等皇上回来,她们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景嫔不以为然:“不善罢甘休她们能怎么样?”
她觉得宜妃想得太多。
“贵主儿身份在这儿,还怀着小阿哥,皇上到底要给几分面子,至于不服气的,打到服气就是了。”
她上辈子奉君,早从主君那里明白,世上道理千千万,讲是讲不完的,有时候暴力比任何道理都有用。
说什么记吃不记打,那都是打得不够叫人记忆深刻,刻骨铭心,才会一再犯蠢。
方荷冲景嫔抬了抬茶盏,表示认可景嫔的话。
她是永远不可能跟以前掌管后宫的人一样,搞什么贤良淑德那一套的。
犯蠢?打。
固态萌发?再打。
活腻歪了?打死呗。
等到没人再搞什么陷害、泼脏水、谋害子嗣那些无聊的宫斗招数了,才是她整顿后宫,为值得的好姑娘们寻个出路的时候。
宜妃想了想,也是。
但她习惯了多寻思寻思,有备无患嘛。
宜妃道:“听人说噶尔丹跑了,万岁爷震怒,这会子若是被人抓住机会上眼药,即便万岁爷不说什么,就怕会因此与你生了嫌隙。”
她当初就是在皇上不高兴的时候,还要替贵妃试探皇上,才跟康熙渐行渐远的。
不管是为着母家,还是为了如今已经站队,不想被牵连,宜妃都不希望方荷失宠。
见方荷还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宜妃抢过她的点心碟子。
“你倒是说话呀,别总是皇帝不急太监……事不关己似的!”
方荷被逗笑了,“你叫我说什么?我能往御前送信,太子也能,有什么眼药这会子早上完了,现在才急有什么用。”
除非她一直继续隐忍下去,耐着性子花费几年,十几年工夫慢慢叫后宫所有人都服气,否则这种情况避免不了。
但方荷不愿等,更不愿叫后宫那么多花样年华的女子们继续无望地等下去。
暴力镇压是最快的,剩下的就看康师傅配不配合唱好这出大戏了。
她含笑扫了眼寝殿,这回她信康熙不会叫她失望。
十月底,御驾归京。
消息提前两天就传进了宫。
太子带着阿哥们并文武百官,在北城门外迎接圣驾归来,方荷也带着所有妃嫔们都等在寿康宫,等着迎接康熙。
本来应该方荷带着妃嫔和公主们在乾清门等着,可这天寒地冻的,雪都还没化干净呢,方荷才不愿意受这个冻。
她提前叫李德全去各处传了消息,都凑到了寿康宫,烤着火喝着热乎乎的奶茶等。
有赖于她这几个月动不动就给慎刑司送业务,哪怕是妃嫔们私底下恨不能生吞活剥了方荷,这会子也没有敢跳出来的。
温僖贵妃从御花园回去就躺下了,一直抱病不出,今日也在永寿宫没出门。
惠妃虽然挨了打,但打得不重,更多是伤了面子。
那日回去她就得了场风寒,今日素白着一张憔悴的面容,跟默不作声的荣妃一样,低着头也很安分。
僖嫔先前摔了一下,因为春来的缘故,没伤着筋骨,只是走路还不太利索,脸色也有些苍白。
平嫔和端嫔都大病一场,平嫔的衣服像是能再装一个她,端嫔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
宜妃冲方荷挑眉,她说什么来着,不敢明着说,暗地里上眼药的可真不算少。
特地穿了套石榴红纹暗红牡丹旗装的方荷,却一反常态装扮得格外张扬。
她怀孕不敢化妆,用自制的胭脂在眼角眉梢和两颊都晕了些痕迹。
在这满殿的妃嫔里当得是鹤立鸡群,人比花娇,衬得其他妃嫔更加憔悴。
她冲宜妃笑笑,端着奶茶喝得津津有味。
虱子多了不痒,还是狍子……咳咳,小别胜新婚更重要些。
等了大半个时辰,寿康宫的常茂才从外头进来禀报。
“主子,各位娘娘,皇辇自午门进宫了。”
哄着玩儿累了的啾啾睡觉的太后脸上露出喜色,也有些担忧。
“怎么回来得这么迟?保成不是说,天不亮车马就该到北门了吗?”
按着脚程,能这么早回京,那就是没在行宫过夜。
谁也不敢耽搁康熙太久,得早些叫连夜赶路的皇上回来休息。
可报过来的时辰是寅时,妃嫔们请安是辰时,这会子都快巳时了,两个时辰才刚进午门,太子阿哥们和百官不该如此不懂事啊。
常茂表情僵了下,躬身道:“回主子,皇上在北门外发了火,训斥了太子和阿哥们一番,还叫前去迎接的官员们……取回了各自的信件。”
已经起身的惠妃身子趔趄了下,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常茂。
取回各自的信件是什么意思?
太后也问呢,“什么信件?皇帝舟车劳顿,怎的非要在城外耽搁些时候?”
常茂身子压得更低,“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太后有些坐不住,叫乌云珠去扶着方荷,自己扶着刘嬷嬷往外走。
“行了,你退下吧,哀家去瞧瞧。”
常茂赶忙道:“万岁爷叫人传话过来,说他马上就过来,万不敢惊动您。”
太后这才顿住脚步,紧着吩咐:“快叫人重新煮些奶茶,好叫皇帝暖暖身子。”
说话的工夫,康熙就带着满身的风雪气息跨进大殿。
方荷起身,带着抬起头来的众妃嫔给康熙行礼。
康熙看也没看其他人,只疾步上前,把方荷轻轻提起来,点了点她脑袋,一触即松,而后才叫了起。
几个公主们都激动地过来请安,康熙颔首应下,探头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啾啾,殿内这么大的动静也没醒,随她娘。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康熙笑着给太后打了个千,上前扶住了太后伸出来的手,坐在她身旁。
“叫您跟着担忧,是儿子的不是。”
方荷轻抚了下额头,感觉康熙的手有点凉,在其他妃嫔们起身之前将暖手的铜炉塞进了康熙手里,坐在康熙的下首。
康熙握住铜炉摩挲了下,刚才在城门口被太子和官员惹出来的腻烦这才轻了些。
太后仔细打量康熙,眼眶微微泛红,“瘦了,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那起子奴才也太不会伺候了!”
妃嫔们也都跟着红了眼,公主们也拿着帕子擦眼角,宜妃和景嫔也露出心疼的模样来。
正想往点心盘子里伸手的方荷:“……”可恶,忘了带撒了薄荷油的帕子出来。
一旁宜妃偷偷塞给她一个帕子。
方荷赶紧捏住,往眼眶下头戳,好歹跟上了大部队节奏。
康熙听到她的动静,一扭头就看见了她手里跟衣裳不搭的帕子,似笑非笑睨她一眼。
他转过头跟太后调侃:“皇额娘这可冤枉他们了,朕在博罗和屯天天吃狍子肉,大概是吃肉喝酒多了,回来路上有些上火,这才清减了点。”
方荷:“……”她抑制着自己想擦唇角的冲动,口水泛滥。
呜呜,她是真梦到了铁锅炖狍子肉,还有铁锅炖大鹅呢,可惜在宫里,小厨房也不好弄这种菜上来。
要是没给她带两只回来,她跟他没完!
太后被逗得直笑,问:“在城外是怎么回事?怎的耽搁了这么久?”
“朕瞧着保成他们一个个都看起来很憔悴,以为他们是读书用功,想着考校过后夸几句,没想到这心思却都不往正道上放!”
康熙说着,脸色就沉了下来,“还有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连为人臣子的本分都忘了,打量着朕不在京城,倒是快闹翻了天。”
众妃嫔呼吸一窒,不自觉看向方荷,这最会翻天的,可就在皇上身后坐着呢,您怎么不管呢?
太后只当没听懂的,拍拍康熙的手,“别跟那些不懂事的置气,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皇额娘说的是,朕不生气。”康熙又笑了。
他轻描淡写道,“左右叫他们先自个儿反省,若是不知悔改,回头送他们去刑部和慎刑司清醒清醒就是了。”
惠妃手里的茶盏抖了下,茶水落到了衣裳上都没顾得上,满脸绝望。
她们以为皇上回来就能有人做主,可怎么听着……皇上这比昭元贵妃还多了个挨打的地儿给人选呢!
原本还打算上眼药的妃嫔们,感觉出康熙的怒火,一时间拿捏不准皇上到底什么意思,谁也没敢说话。
看着康熙面色疲惫,太后也没多留他:“你先回去歇着,有话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康熙从善如流起身,“那儿子就先回乾清宫,明儿个再来给您请安。”
说罢,他站起身,淡淡扫了殿内憔悴得各有不同的妃嫔一眼。
惠妃等人赶忙红着眼眶,在这短短的功夫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将自己所有的委屈和思念都诉诸眼神之中。
康熙回头看了方荷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
等出来寿康宫,惠妃忍不住看向方荷。
“万岁爷瞧着可是不大高兴,昭元贵妃先前在御花园嚣张,这会子怎么没动静了?”
方荷淡淡哦了一声,“当着你们的面儿,我跟皇上打情骂俏,万一叫各位更憔悴,岂不是我的罪过?”
“我这人心善惠妃姐姐也不是不知道,否则你这会子还能好好站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惠妃脸上涌上一抹潮红,气的。
可如今胤褆已经回来了,她还不知道胤褆做了什么事儿,但裕亲王先前打了胜仗,胤褆肯定立下了战功。
这会子皇上回来,她不用再忌惮方荷手里的三样东西。
她冷笑:“后宫还从未出过昭元贵妃这样敢对太子动手的妃嫔。”
“也就是这会子皇上心里还惦记着国事,若皇上知道太子他们耽搁了学业,都是因后宫有人兴风作浪,不知道贵妃打算怎么跟皇上交代。”
说完她转身就走,只怕再待下去,就忍不住往方荷那挺着的肚子上踹一脚。
从她在御花园被压在杖凳上那一刻起,她就跟方荷不死不休!
惠妃咬着牙刚在心里放完了狠话,脚步就顿在了寿康宫门口。
梁九功看着先出来的惠妃,眼神诧异极了。
贵妃还没出来呢,惠妃娘娘……这规矩可是越来越好了。